第98章 暗中发力
大齐每年都有雩祀,雩祀由皇帝亲自主持,可想其隆重盛大。如今鲁齐林让顾邵负责的,便是写这祈雨的文稿。当然,不是给皇上些,而是给有司里头的礼官写的文稿。
至于皇上的稿子,鲁齐林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交给顾邵,万一弄出了错,连带他可都是逃不掉的。
顾邵回去之后,便坐在那儿发愣。
韩子朗本也没什么事情做,见他在那儿愣神,便悄悄地走了过去:“刚刚鲁大人叫你过去干什么呢?”
顾邵从发呆中缓了过来,道:“让我写祈雨的祭文呢。”
韩子朗眼睛一亮,忽然激动起来:“圣上念的祭文?”
“想什么呢?”顾邵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倒,“圣上念的祭文,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写。”
韩子朗见顾邵这样说,稍微失望了一下,既然不是给圣上写的,那也不算什么顶顶要紧的事情了。他靠了过来:“顾兄做什么非得妄自菲薄呢?你可是状元,大齐上上下下,有几个能有状元之才?这圣上念得祭文,怎么就轮不到你来写了,没准儿日后圣上下的圣旨,都由顾兄亲自草拟呢。”
顾邵被他说乐了,只好笑得回了一句:“那就接你吉言啊。”
“好说好说。”韩子朗得意地抬了抬头。
他正想再说些有的没的,忽然看到顾邵眉宇之间似有愁色,当即问道:“难不成顾兄还有别的烦心事?”
“哪有别的,不就这个了。”说起这事顾邵就心乱,“我还没写过祭文呢,更不知道该怎么写。贸然得了这么个差事,有些不知道从何写起。”
韩子朗一愣。
倒也是如此。方才骤然听到这个差事的时候,韩子朗本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在翰林院待了好几年了,要说写那些文稿,那也写了不少,虽然写得不算出彩,但也中规中矩,拿出去不至于丢了翰林院的面子。他这是有了经验,所以觉得事情不算大事,可是顾兄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想想看,若是自己初入翰林院不久便被委派了这么一个担子,只怕自己也不好受。都还没上道呢,这一来,就是正儿八经的雩祀祭文。
韩子朗忽然正经了起来,叮嘱道:“不论如何,顾兄你可都得好好地写,这雩祀不光是朝中百官,连圣上亦是万分在意,这等大事,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啊。”
顾邵叹息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托着下巴:“我哪里不知道呢。”
“那你,好自为之吧。”韩子朗拍了拍他的肩膀,爱莫能助地走开了。
顾邵继续在那儿唉声叹气。他原本还觉得,鲁齐林不喜欢他也挺好,不喜欢他,也就不会想要看见他出头,自然也不会指派他去做什么能出头的事儿。
不做大事,他也就能理直气壮地混下去,还能堵住系统跟郑先生的嘴。
可他万没想到,这鲁齐林竟然铤而走险搞了一出大的,真是烦!顾邵心烦意乱,一个没注意,竟然把书上的一页给生生撕了下来。
待顾邵发现之后,那一页已经被撕得彻底不成样子了。他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下来了,这可是孤本啊!
完了……
顾邵心虚地瞄了周围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还好还好,顾邵悄悄将那一页揣进了袖子里,若无其事地将书合上。
只要他速度够快,别人就不会察觉,顾邵轻笑了一声。
系统默默地盯着,对于顾邵的行为表示了唾弃。只是它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一本书罢了,再它这儿也算不得什么。晚上回去让宿主再抄十本好了,一本还回去,剩下的九本,便是惩罚。谁让他知错不改,想的反而是遮掩,不教训教训,下回定还会犯!
散了值之后,顾邵仍旧在想那祭文的事情。
晚上苦哈哈地抄完之后,他还找系统要了一篇文集,里头全都是祭文,古往今来名人写的,都在上头了。顾邵看完了一篇,便要拍案叫绝一次,最后文集还没看多少,反倒是把手都给拍红了。
他觉得自己写得未必能有这样出众,遂老实道:“我瞧着祭文也不难写,要不,我就随便写写得了,反正也不是圣上念的。”
随便写写,顾邵还是可以的。他毕竟是状元,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哪怕写得没有这样精致,可也不会太差劲啊。
系统嗤了一声:“这可是你做官之后头一回露脸的机会!”
“我也知道啊,可是……”顾邵说不出来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觉,“这鲁齐林不是明摆着坑我的吗?要是我好不容易写好了一篇,最后被他据为己有了怎么办?”
“都还没开始写呢,操那份心做什么。”
顾邵咕哝着:“要是到时候出了岔子就怨你。”
咕哝是咕哝,可是如系统所说,这可是做官之后头一次露面,其实顾邵心里也想好好出一出风头的,毕竟,谁不想要出风头呢不是?
这一晚,顾邵除了练马,便是仔仔细细地研读这些祭文了。
说起骑马,顾邵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了,起码上马下马已是十分熟练,系统看来算是合格,不过在顾邵看来,他的技术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只是也仅限如此而已,顾邵也不过回上个马和下个马,然而在马上待着不动,假装挥着鞭子想象着自己骑马奔跑的潇洒场景。
这院子太小,容不得顾邵放肆。想要认认真真地学骑马,在这院子里是不大可能的,得去外头学。
这一晚,顾邵照例没怎么歇着。
顾邵悟性还是有的,看完了那一整套文集之后,顾邵便有了些感悟,第二日晚上回去便提笔,文思泉涌地地写下了一篇。他自己很是得意,吹干了墨之后,还一个劲儿地跟系统炫耀着:“看!写完了!”
成文之快,叫顾邵忍不住给自己喝一声彩。他果然不愧是状元郎!周身的才气都遮不住。
系统扫了一眼他写的东西,随即打破了顾邵的迷之自信:“重写。”
只两个字,却让顾邵瞬间没了炫耀的兴趣:“为何要重写,这不挺好的吗?”
“狗屁的好!”系统见不得这玩意儿,觉得伤眼睛,“毫无感情的东西,如同白水一般,无觉无味。不过以你的本事,大概也就只能写出这么个东西了。”
顾邵不服气,他觉得他自己写的挺好。系统这个小垃圾,分明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呵,挑是吧,那他还就偏偏跟它对上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垃圾能挑剔到什么份上?顾邵提笔,苦思冥想之后又写出了一份。
无意外地,又被系统被驳回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邵总算是如愿以偿的认识到系统是有多挑剔。不论他写的有多好,系统总是能挑出错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对他加以讽刺。
“词藻平淡,简直就是跟你这个人一样,毫无出彩的地方。”
“气势太弱,缺了些磅礴之气,你写出来是要读给文武百官听的,不是你自己听得,还是你就只配听这些靡靡之音?废物!”
“前后押韵啊,还要我再说多少遍,记性呢!”
……
短短几日的功夫,顾邵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会试前的那几日。他在系统的折磨下,日渐消瘦。
连前来探望的郑远安也发现了顾邵的憔悴。不过郑远安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不仅没有心疼顾邵,反而觉得他不够用心。要郑远安说,这回顾邵非但要写得好,还得写得前所未有的好。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狠狠地打脸。
即便顾邵不说,郑远安也能猜得到,那个姓鲁的如今是个什么心态。
事实上也确如郑远安若料,鲁齐林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得意。
顾邵的憔悴是肉眼可见的。只是憔悴了这么多日,却还是没能教出来一片像样的文章来,可见这人是不中用了。鲁齐林本来还以为顾邵说不定有些斤两呢,却不曾想这人如此的不堪一击。到如今,他反而放心了,遂看到人,便往外头说了几句。
鲁齐林自然不会说顾邵不好。
只说他瞧着顾邵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是个极有才学的,便将如今这差事交给他。不想顾邵却是个心思重的,碰上事儿之后忧思过度,这两日竟然还瘦了许多。他担心伤了顾邵的面子,便没有多催促,只私下里又写了一份,免得到时候没个稿子,大伙脸上都不好看。
本来以为状元之才,这等祭文都不算什么,却不曾想,唉……
他话里的遗憾并不难听出,只是遗憾到底是真是假,便自由心证了。不过,这事到底是件稀罕事儿。没过多久,关于鲁大人被顾状元打脸的事,便更换成了顾状元忧思过度瘦了好几斤的传闻。有好事的,散值的路上还特意盯着顾邵多看了好几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瘦了。
结果好像是真瘦了。
倘若这话被顾邵听到,定要狠狠地呸他们一脸。他不仅要被系统折磨,还要被那匹马折磨,见天儿地摔摔打打,身上都青了好多快,梦里都是骑马和写祭文,能不瘦吗?眼瞧着马上就要交给鲁齐林了,可系统那边却还没有松口,顾邵都愁死了。
越愁,便越是一副倒霉相。
众人看在眼里,便有些相信了鲁齐林的话了,看来这顾状元确实是遇到了难事,又或者是经不得事,一个小小的祭文,便将他吓成这副模样。这般战战兢兢,能成什么大事呢?他们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却议论纷纷。
“原以为连圣上都称赞的状元郎是个厉害的,却不想,只是个纸上厉害的。”
午饭的点儿,众人聚在一块儿,说着说着话头便又歪到顾邵身上呢。顶着个状元郎的名头,不说他说谁?
周伯琦也在里头,说话的这人也是世家出声,与他关系还行。见周伯琦自顾自地吃着饭,那人又道:“哎周兄,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什么?”
“自然是好奇,那状元郎是不是真的一篇都写不出来。”
周伯琦嘴角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道:“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他说是会写,一早就写出来了,还要等到现在?如今还没写出来,多半是憋不出来了。”
周伯琦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打过了几次交道,周伯琦大抵也知道顾邵是什么人?说白了,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总能出人意料。他固然不喜欢顾邵,也不愿意看到顾邵踩着他出风头,只是周伯琦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不仅有两分运道,还有几分才气。
一篇都写不出来,那是不大可能的。周伯琦捧着碗抿了一口汤,心想着,大概是写得不够好,还不想拿出来吧?这人看着全无计较,没想到私底下表示心这么重。
这一旁子人议论得多了,兼之正主也不在跟前,便渐渐没了顾忌,连不想听到的人,也都听到了。
吴澈听着觉得甚是心烦,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端着食盒离开了。他只盼着顾邵写快点,好赶紧给这些人一个教训瞧瞧。
然吴澈的期盼到底是落空了。
直到雩祀的前两日,鲁齐林当着王翰林的面过来催顾邵的时候,顾邵才终于递上了一份文稿。
这是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头一次得到了系统认同的祭文。
不管系统究竟是不是真心认同,反正顾邵是不愿意再改了。他已经筋疲力尽,再没办法再琢磨了。
对于翰林院这些日子里的流言,顾邵也有所耳闻,这些话,想想也知道源头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对鲁齐林的厌恶也更添了一层。
当着众人的面,顾邵直接略过鲁齐林,将祭文递给王翰林。
鲁齐林伸出来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顾邵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他。
众人都瞪直了眼睛。这顾状元,脾气有些直啊。
王翰林笑了一声,低头看了这祭文几眼,只一眼,便有些诧异地看了顾邵一眼。
顾邵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也没发现王翰林的打量,他正在跟鲁齐林较劲儿呢。鲁齐林被顾邵直接冷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收回了手,他站在顾邵跟前,嘴下的肉都忍得有些颤。
末了,鲁齐林转向王翰林,压着怒火:“王大人,可否给我看一眼?”
顾邵毕竟是他带的人。
王翰林却直接将祭文收了起来,转身回他:“不必了,我瞧着还不错,也不用改。”
鲁齐林微愣。
还不错?憋了这么多天憋出来的东西,能不错到哪里去?只是王翰林没有说,鲁齐林也不得而知了。
不光鲁齐林,外头的人哪个不好奇上头写了什么?只是好奇归好奇,却没一个人敢扒着王翰林的袖子看。
都是要脸的。
王翰林也没有多话,接了祭文之后,便转身离开,顾邵对着鲁齐林冷眼笑了一下,亦是走得干脆,独留鲁齐林在原地,这火气是咽也不是,发也不是。
气死个人。
如是日子一晃,便到了雩祀当日。
礼官照例取出祭文,上去高声吟诵。只是他越往下念,两边的人表情越是微妙。
上首的皇上也是愣了一下,是他的错觉吗?这稿子,怎么听着格外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