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殿前责问
逮人的事自然不是付公公亲自逮的,他身为御前总管,哪儿分得出神来琢磨这些个事。上回因为皇上对他们查出来的事不满,所以付公公才加派了人手去查。这不往下查还好,一往下查,还真查出了一些苗头。只是他们前去查看的时间晚了些,做事儿的人也是个细心谨慎的,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踪迹。
这苗头看着像是有人刻意所为,却又找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付公公想到圣上满口笃定的模样,便知道圣上绝对不会满意这个结果,故而仍叫众人守住这条线索往下查,看看能不能再查出点东西来。
这一查,便又是大半个月。
众人本以为会无功而返了,谁知道就在今儿他们快要收工的时候,刚好发现了要动手的人。那人也机警,被他们发现之后便立马自尽了。
侍卫搜了身,只搜到一个木牌,后来四处盘问,问到了一处当铺里头,那当铺老板言之凿凿地说他曾经见过这个木牌,且那木牌是李侍郎府上一个侍卫所戴的。
侍卫长将这消息报了上去。
付公公看过之后,犹豫了半晌。这消息指向性虽强,可到底是不是李侍郎的侍卫,也不能断定,毕竟那当铺老板的话未必是真。即便这话是真的,也未必能直接证明就是李侍郎所为,倘使有人嫁祸呢,谁又知道?
付公公想得倒是听多,但消息递到皇上跟前的时候,皇上心里只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自己先前料想的果真不错,这事真的是有奸人所为,故意不让他看状元郎的信。另一个是,那奸人竟然是李侍郎!
“朕早该想到是他的!”皇上猛地捶了一下书案。
付公公说了一句公道话:“圣上,侍卫长还在查,如今只是有了这一条消息,尚不足以证明是李大人所为。”
“怎么不能证明,朕看就是他,一定是他。”皇上咬着牙说道,反正他觉得是李侍郎那就是李侍郎,“他原先就跟状元郎不睦,几次想要针对朕的状元郎。如今好容易等到状元郎离京了,可不就想着使点下作手段。这点心思,打量谁还不知道怎的?”
皇上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甚至想要直接让人将李侍郎逮到跟前亲自审问了。若不是付公公拦着,只怕皇上真会这么做。付公公想得也简单,他只想要查一查证据,倘若证据不足,回头被李侍郎反咬一口说皇上不公可怎么是好?
好说歹说,愣是让皇上先按下了发落李侍郎的心思了。
另一头,李侍郎府上也收到了消息。
“不见了?”李侍郎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确实不见了,是今儿中午的事。我们刚得了消息,说那顾通判的信今日便要送往京城,故而便去路边守着。原本商定的是让李庆去动手,可李庆去了之后,我们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你们没回去查看吧?”
“没有。”
“那就好。”李侍郎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得那样严重,这一回可都是栽了一次。李侍郎就想不通了,分明只是一份信,出了顾邵之外,究竟还有谁会在意。难不成,是顾邵察觉到了不对,特意说动了尚书府的人?
李侍郎虽然担心,但还不至于乱到失了阵脚。因他知道,只要做这事儿的不是当今圣上,于他而言便没有什么危险。至于这个动手的是圣上,这个可能当真是微乎其微,圣上日理万机,总不至于无聊到派人去守着顾邵的一封信吧。
应该……不会是圣上的吧。李侍郎在屋子里打着圈,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不得安定,“先按兵不动,不管李庆究竟有没有出事,这段时间都别去寻他。府里的侍卫都撤回来,守在府里,哪儿也别去,且先看看最近有没有人查到咱们身上再说。”
侍卫领命就要下去,李侍郎又忙说了一句:“盯着尚书府。”
侍卫说了一声是,李侍郎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再盯着宫里头,记得跟……算了,还是先别说了。”
这事应该不会跟宫里有关。
侍卫等了一下,等李侍郎没有再说话了,这才躬身下去。
李侍郎看着窗外,明明外头阳光明媚,他却像是坠入寒冰一般,脚底发寒,一直冷到头顶。上回截信,李庆实在不该伤了人命,否则这会儿便是被查出来,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李侍郎派人在外头盯了两日,不知道是查他们的那人查得实在太高明了,还是那些人已经退下了,总之,这两日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到这日晚上,侍郎府却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圣上召见,请李侍郎换身衣裳去进宫面圣。
李侍郎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快晚了。这是这小太监还在跟前,李侍郎不敢耽误,赶紧换了官府进宫了。
太极殿中,只有皇上和付公公,余下宫人都已经被遣到殿外了。李侍郎到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忽然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那个原本他以为最不可能的人,忽然跳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不可能的,李侍郎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念头甩出去。可走近之后,等他看到了圣上,李侍郎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荒谬的想法可能就是真的。
此刻最生气的莫过于皇上了。
他虽是个脾气不好了,时常因为一件小事发火,动不动说什么砍人脑袋的话,但是迄今为止,除了罪大恶极奏报上来要判处死刑的罪犯,皇上还真没下过令说要真的杀死谁。可如今,他手底下的吏部侍郎,说起来也算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吏部要员,竟然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背地里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皇上扯了扯嘴角:“李侍郎啊李侍郎,你可真叫朕望尘莫及。”
李侍郎听着这话,顿时觉得不好,噗通一声立马跪在了地上。
皇上嗤笑一声,此时连看着他都觉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论心性,真比不上你;论残忍,朕比不上你;论装模作样,朕更比不上你。你有这本事,窝在侍郎这个职上,实在是屈才了啊。”
“圣上饶命!”李侍郎如今若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那便是蠢笨入猪了。
“饶命?”皇上觉得可笑,将付公公递给他的证据丢到了李侍郎脚下,“这话你不应该跟朕说,毕竟朕还没有要过哪个朝廷命官的命。你需得跟你灭口的无辜差役说,看看他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答应饶你一命。”
李侍郎看着上头的东西,目光微暗,那调查的人,竟然真的是皇上,谁又能想到竟然真的会是皇上呢?
不过这杀人一事,李侍郎是不背的,自他弟弟被判了死刑之后,李侍郎便收敛多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什么人,只除了顾邵。
“圣上,臣从未想过要害死这个差役。这差役的死,是臣府中侍卫的无心之失,与臣并没有什么干系啊。”
“休要将责任推到一个侍卫身上!若不是你下的令,他能有胆子害人性命?”
李侍郎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天可怜见,真不是他下的令,这事儿还真是掰扯不清了,李侍郎急匆匆要辩解,皇上却并未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道:
“可怜你那侍卫也是个忠心耿耿的,被逮到之后就自尽了,免得自己受不住重刑将你给招出来。有如此衷心之人,是你的福气,也是拿小差役的晦气,只是他到底为你而死,切莫再将错误推到他身上,让他在下头寒了心,道自己跟错了主子。”
李侍郎闻言,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眼下别说什么跟错了主子了,他才是那个选错奴才的人。
既选错了,如今也只能认这个栽,反正他说得再多圣上也认定了这事就是他做的。
皇上继续道:“如今能查到你头上,还是多亏了在他身上搜到的一块木牌子。朕原先便猜到了是你,细细想来,朝中如此容不得状元郎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他人了。在你看来,你与状元郎是生死仇敌,可在朕看来,分明是你自己执迷不悟。当日你亲弟弟犯了死罪,你亦被人弹劾,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再稳坐着侍郎之位。若不是后头有人帮着你,若不是朕想要当一个慈父,你以为你还能平安过得今日?不想你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不仅将错处归咎到旁人头上,如今更是牵扯到了人命。如此不知悔改,朕岂能容你?”
李侍郎忽然哆嗦了一下。
“害怕了?”皇上问道。
李侍郎自然是不害怕杀人这件事的,他害怕的,是皇上对他的处置:“圣上明鉴,臣原本只想着将那信截下,并不曾想过要害人性命啊。”
皇上指着人,冷笑:“事到临头,你竟然还想要狡辩。”
李侍郎心中焦急,生怕皇上因此事重罚与他,就在李侍郎焦急之际,跟前忽然又扔了一样东西过来。李侍郎朝着上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望过来,只道:“这是你上峰写给朕的。”
知道不是给自己的,李侍郎才放心地将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只匆匆一瞧,李侍郎看明白了,这是吏部尚书准备乞骸回乡的陈书。对于吏部尚书一职,李侍郎早已看做是掌中之物。除他之外,朝中也没有别人更适合做这个位子了。只是李侍郎总觉得自己上峰应该还舍不得这权势,舍不得这尚书一职,说不定还得拖上个三五年。
为此,李侍郎对自己上峰也多有怨怼,每每责怪他不该这样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上书给皇上,准备卸职回乡了。一时间,李侍郎的心境竟然有些复杂,这么长时间,自己竟然错怪了上峰。
“吏部尚书年纪颇大,早已经有了致仕之心,这回已经是他第三次上书了,朕,也同意了。”皇上停了一会儿,看着李侍郎变化莫测的一张脸,忽然道,“你这上峰退下之后,吏部尚书总要有人做的。”
李侍郎这会儿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他知道皇上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他说这个,提到这个必然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那人选与他有关,要么,便是那人就是他!
看到李侍郎的表情,皇上心中一堵,这人还真觉得自己会将尚书之位给他,凭他比别人手段狠毒吗,凭他弟弟手底下犯过人命官司吗?脸呢?只是为了打击李侍郎,皇上还是忍着不快顺着往下说了下去:
“朕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个机会,让你坐一坐这吏部尚书的位子。可如今看来,这吏部尚书,还得找一个德行好的,手底下干净的,免得到时候又给朕弄出个人命,让朕也面上无光。”
一瞬间,李侍郎已是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倘若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呢,倘若自己安分守己不去招惹顾邵,这吏部尚书一职,是不是今儿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了?
“至于你,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些你的奏书,朕看来你这些年也算是给朝廷做了些事的份儿上,给你个安稳回乡的机会。”
李侍郎瞪大了双眼,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欲上前:“皇上——!”
“不要给你不要脸。”皇上冷冷地望着李侍郎。
半晌,李侍郎无力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从希望到绝望,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若是皇上不让他知道这打算,他还不至于这样绝望,可如今,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付公公对外头叫了一声,不多时,外头走进来两个小太监,将李侍郎架了起来,三两步走出了大殿,直接将人从阶前扔了下去。李侍郎被扔得滚了好几圈才滚下了台阶,整个人摊在太极殿前,过了好久才爬了起来,连衣冠也忘了整,这般浑浑噩噩地出了大殿。
他做错了吗?
可他只是截了一封信啊,凭什么呢,顾邵能简在帝心,能得贵人相助,而他,一步一步地奋斗到了今天,只是给顾邵使了点绊子,就要受到这点对待?凭什么呢,他顾邵又凭什么呢?
太极殿里,虽然打发走了李侍郎,可皇上也没有什么好心情。隔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大殿里头走了两圈,末了,他又道:“去给朕将大皇子叫过来。”
他这心里还憋得慌,不骂骂人,实在都对不住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