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魏郇一行人都出了西河郡十里路, 方才见并州刺史周庸率军匆匆赶来,寒冬腊月里都奔波出了一身热汗,气喘吁吁的驭马至魏郇跟前,翻身下马,对着自己的晚辈深深一揖,又面向老夫人马车喘·息道:“侄儿惭愧, 竟才得消息知晓两日前竟有匈奴攻入并州,所幸魏侯及时赶到,未酿及大祸,否侄儿真真是死亦弥补不了。”
魏老夫人一向偏心自己娘家人,闻言轻撩开厚重的棉帘,欲安慰周庸几句,哪知魏郇先开了口。
“周刺史若再这般尸位素餐下去, 不如早日让贤。”语气比那寒冬更冽。
周庸见魏郇面色晦暗不霁,连连巴结道:“是, 是,下官保证再无下次。”
魏郇睨了他一眼, 不欲再与他多言, 打马便带军继续前行。
周庸疾步跑至魏老夫人马车前跟着马车小跑, 谄媚讨好道:“姑母安好, 不知灵儿在府里侍候的可还让姑母满意?”
魏老夫人叫停了马车, 轻撩棉帘和气道:“灵儿一向合我眼缘得我心,她在我那甚好,你这个做叔父的大可放心。”
周庸抹了把汗, “姑母满意就好,灵儿在姑母那里替侄儿尽孝,侄儿这便放心。”
“这天寒地冻的,你也别在送了,回去吧,我们也要赶着回京兆郡,万一路上下雪了麻烦。”魏老夫人告辞道。
“是,是,魏侯和姑母一路好走。”周庸点头哈腰。
刘莘坐在后一辆马车里,轻轻撩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动静。
不可置信,这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士竟是并州刺史,周灵的叔父。周家武将世家,这周庸竟肥胖至斯,一丝习武之人的气色体态都无。
刘莘轻放下棉帘,暗自摇了摇头。
一路行去,云层愈发低垂,乌翳翳的连成一片将天穹遮了个全,冽风刮过,渐渐缓缓开始夹杂着些雪碴子,呼呼的拍打在车马上,沙沙作响,落在人脸上半晌都化不去,众军士眉睫间渐渐变得花白,呼气成冰,冻得众人无一人言语,只闻马蹄橐橐踩在雪碴子上发出的凌乱的镲嚓声。
魏郇打马到魏老夫人马车跟前,调侃的问魏老夫人,“祖母,巫祝可曾告诉你过你这雪碴子几时将歇?这还未到小寒时节耶。”
魏老夫人听闻魏郇刻意调侃的话语,一时气喘不顺,咳嗽了两声才哑声斥道:“……无礼。”
魏郇挨斥也无所谓,他一向不信巫祝巫傩之事,偏生祖母还特信奉,这回可算是让他逮着个说头了。
虽半路便逢初雪,所幸一路走来雪碴子没变雪绒子,一路就这么淅淅沥沥的飘着,直到魏军一行人踏入京兆郡城门,雪碴子才开始絮絮飘飘转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将混沌天地遮盖了个严实,下得热闹又安静。
接连几日在严寒里跋涉,先前又受惊不小,魏老夫人一直强撑着,方进魏府一松懈下来,便风寒高热倒了下去。
周灵得晓魏老夫人归府的消息,霎时惊慌失措,这几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将她打入了地狱,让她措手不及。她惶恐,她害怕,怕被魏侯和魏老夫人知道了真相。
听闻魏老夫人进府就晕倒了,周灵顾不上自己心中的恐吓,忙不迭收拾整齐自己,用衣裳遮好自己身上渐渐淡去的淤青,前往东院福寿堂侍候魏老夫人。
魏郇陪在魏老夫人身旁,守着大夫诊脉完毕,大夫说魏老夫人只是着了风寒,无甚大碍,吃几服药,歇息几日便能痊愈。他方才安心下来。
刘莘守在福寿堂外廊庑下,身旁一圈碳炉子将她团团围住,刘莘颇有些无奈,搞得自个儿跟尊钟鸣菩萨似的。魏老夫人不喜她,从不允她进入福寿堂,她便不进。
魏郇体恤她,晓得她最是遵循守礼,自己祖母百般不喜她,她亦恭谨孝顺,早先就让她先回西院,她又以长辈抱佯,岂有小辈安享舒逸之理,非要侯在福寿堂外尽孝。
对于刘莘的执着,魏郇颇感欣慰。祖母和刘莘都是他此生最为珍视之人,他自是希望二人和睦。祖母顽固不化,执意将刘莘排斥在外,他深感无力;但刘莘对自己祖母恭谨谦卑之姿,也着实让他感动。
魏郇便着仆人燃了五六只碳炉子搁在刘莘身旁,生怕她冻着。
刘莘身披白狐裘,怀里还抱有鎏金镂空熏香手炉,在这冰天雪地里还真就不觉冷。
魏郇在屋里,侍候着魏老夫人服了药,叮嘱了周灵几句好生照顾老夫人的话语便退了出来。/g/j/t/w/
见到在廊庑下站立得端庄秀丽的刘莘,心下一暖,脱下自己刚穿披上的紫貂大氅兜头罩住刘莘,牵着她就往西院走去。
刘莘身型与魏郇相较十分娇小,一条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拖曵而行。
“夫君,祖母如何?”刘莘边被牵着走,边关心问道。
“祖母无大碍,只是着了些风寒。”魏郇捏了捏她柔滑细嫩的冰凉柔荑,有些心疼道:“一直抱着手炉子,这手怎就还是这般冰凉呢!”
“回院后给夫人煮碗姜茶让夫人暖暖身子。”魏郇微侧头对菊娘吩咐道。
“喏。”菊娘毕恭毕敬。
魏郇、刘莘还未迈入西院,便见魏青匆忙赶来,对着二人恭谨一礼。
魏郇心知魏青此刻寻来必有要事,便放开刘莘,轻声嘱咐:“你先回院歇息,我稍后便回。”
刘莘颔了颔首,欲脱下身上的紫貂大氅还给魏郇。
魏郇连忙制止她道:“我不冷,不用。”
刘莘强硬脱下给他披上系好,柔声细语,“我马上就到西院了,这几步路不打紧。夫君的身子康健才是重中之重。”
“夫人甚是贤惠,奉渊之福。”魏郇顺势拽过刘莘温润的小手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才有些依依不舍离去。
魏郇带着魏青一进议政堂,便问:“何事?”
魏青上前一步禀告,“事关匈奴袭击西河郡一事。此事似与周家女君有干系。”
魏郇闻言剑眉一挑,示意魏青继续。
魏青将调查所示如实禀告了魏郇,末了,道:“前日,我们在郡城外三十里处的破庙里发现了匈奴行动的痕迹,还在破庙里找到了些许衣物碎布料,回来仔细查之,碎布头便是那日周家女君追寻主公而出所穿衣物。
府兵也说,周家女君追主公而出,两日后才衣裳褴褛,形容憔悴的回来。当时只说是坠了马。她是女君,府兵也没敢多问。”
“我知晓了,你退下吧。”魏郇压抑着怒气道。
“还有……上次主公让我查的,关于琅琊世子如何知晓主公内宅之事……”魏青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方是好。
“有甚便说,吞吞吐吐像个娘儿们。”魏郇没好气斥道。
“回主公,夫人婢女菊娘是王氏家生子……”魏青点到即止。
魏郇闻言双瞳暗了暗,敛睑沉思,魏青看不出他所想。
魏郇沉默了未几许,便果断说道,“菊娘暂且先留着她,往后看表现再定。”
菊娘是刘莘的心腹,深得刘莘信任,若制裁了她,恐惹刘莘心伤。二人关系方好转,魏郇不愿破坏这份美好。且菊娘暂且也没做甚不可饶恕之大错,寻机敲打敲打,若再执迷不悟,忠于王琪,再论惩戒亦可。
听闻魏侯所言,魏青暗松一口气,下意识间脱口而出,“谢过主公。”
“嗯?”魏郇闻言,长长嗯出一声。这小子有问题。
魏青是魏府家生子,自小出生在魏府,魏青父亲是魏府管家魏大荣。魏青小魏郇一岁,一直跟在魏郇身边鞍前马后效命,为人忠厚古板,魏郇及他父亲魏管家都曾给他说过亲事,这愣头青愣是均没点头同意,非要自己找自己喜欢的姑娘。这一日日便拖了下来,这般廿出头年岁都还没个暖床之妇。
今日这般莫名其妙的道谢,倒是勾起了魏郇的好奇心。
魏郇饶有兴致的睨着他,看着他不审自招,愈来愈烧透的面皮,魏郇愈发觉得有问题。
“你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魏郇内心窃笑,催促道。
魏青一听,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略显紧张的颤抖着双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摸出一只簪子,垂眸双手奉上,音气颤动不稳道:“属下心仪菊娘有些时日,一直不敢表露心迹,今日本想着若主公要惩罚菊娘,属下便替菊娘受下,却未料主公居然这般轻易便饶了菊娘,属下深表感激。”
“你小子可以啊!”魏郇轻笑,“那你手中举着这又是何?”
“啊?!”魏青回过神,头垂得更低了,“这……这是属下给菊娘买的簪子,属下想劳烦主公转交给夫人,再由夫人转交给菊娘……”
“胆儿肥啊你,请人做媒主意都打到主子头上了。”魏郇有意眦怼他两句,让他先前胆敢对自己不说实话,害他心梗难受半日来着。
“属……属下之过……是属下思虑不周……”魏青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收回了高举着的手,准备把簪子揣回怀里。
“拿来!”
嗯?魏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更显愣头愣脑。
“簪子,你不是要劳烦夫人转交吗?”
“啊?主……谢过主公成全。”魏郇回过神来,紧忙上前一步将簪子双手呈上。
魏郇觑了一眼,菊花簪,纯金的,这小子平日里愣不啃声的,看不出来倒是挺会讨好女人。
这般一想,魏郇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好像还没给刘莘送过样像样儿的礼物,魏郇不自在的蹙了蹙眉,顺便提点道:“菊娘年岁稍长于你。”
“无妨,女大三,抱金砖。”魏青憨厚一笑,赤红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甜蜜。
魏郇见他这副痴傻样,罢了罢手,屏退他,“你心里有数便好,簪子我会交给夫人。”
魏青期翼抱拳退下。
魏郇坐在大案后,双眼微阂思忖了会方才魏青所禀,当即有了决断,起身毫不犹豫大跨步向东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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