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对皇后娘娘来说, 千秋节当日收到的平安符才是好东西,至于她平常佩戴这些, 即便贵重,都能有替代。宫里的好东西太多, 赏几件出去不算什么。
乔氏不这样想, 当然乔氏最关注的也不是佛珠本身值多少, 叫她看来, 这串珠子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是皇后娘娘用过的东西,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 就比任何人开光的都要贵重。
乔氏估了长短,挽三圈套在手腕上, 套上以后她看了又看,等过了瘾才退下来装回盒子里妥善收好,准备等到隆重一些的场合再戴。
她才把佛珠收了,老爷就接到有信差上门的消息,赶了回来。
他还是晚了一点,回家时姓赵那个已经走了, 钱老爷找到太太, 问她是不是女儿写了信送回家里?
乔氏把刚才叠回去那几页信纸递给老爷:“您看看吧,咱姑娘这一走,遭了罪了。”
当爹的听见这话心里总是会慌, 钱老爷都顾不上仔细读, 他一目十行过了一遍, 看信上说太后慈祥, 皇上跟皇后都特别好,太子也很照顾谢士洲,刚上京城就介绍很多人给他认识,带他入了权贵的圈子……这一件件的全是好事情,太太却说嫃嫃受苦了。钱老爷能靠自己把生意做大,他脑袋瓜比多数人都聪明,顿时想到自家姑娘肯定是怕家里担心报喜不报忧。
“是跟送信的打听了?他说什么?”
“他说燕王以前受过重伤,受伤之后就不能生了,没留下其他子嗣是不假,可多年前他从宫里过继了一个。皇上将亲骨肉过继到王府,现在才发现王爷还有个儿子,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听说王妃跟养子很亲,咱们女婿一进府就遭了排挤,幸好有宫里支持才立住了。”
“过继来的皇子被退回宫里,这一出使得王妃不痛快,又折腾他们,还有王妃的女儿,叫什么郡主的也回来生事。送信来的告诉我,就前段时间,咱姑娘差点被人害了,得亏她福大命大避了过去……”
“才几个月时间,京中出了那么多事,咱们姑娘提也不提,我要是没多嘴问一问,咱们当真以为她如今日子好,没准就心安理得跟着受益了。”
“老爷您想想,京里那些本来就看不起咱们这样的出身,家里要是还给她添麻烦,嫃嫃多苦?”
钱老爷才不过问了一句,就引来太太一箩筐的话,说着说着,她又生出泪意。钱老爷先将夫人安抚住,才叹息道:“她要是还在蓉城,嫁去任何一家咱们多少都能帮衬,可是造化弄人。女儿进了王府,那地方不是咱们这种人伸得进手的,真要是心疼她,就别给她惹事,多塞点钱。”
至于说成亲之后会遇到的很多困难,例如婆媳关系之类,得她自己去处。
钱老爷劝太太想开:“虽然过程磕绊一些,结果总是好的。”
乔氏想到:“好像是从前年跟许家议亲开始,她就经常不顺。许承则跟李茂都不好,当时还有外甥女搅局,好不容易嫁进谢家又出了年头上那个事,结果虽然都不差,风波却是一场接一场的。我总怀疑她是不是这几年命里有坎坷?”
乔氏越想越是坐不住,她曾听说城里有个测八字很准,就想给女儿测一测。
眼瞧着自家太太想一出是一出,他要是拦着太太心里总惦记,钱老爷就没拦他,而是从院里伺候的人里面挑了个长得普普通通的,拿了碎银让他过去。
算命的最会看行头,你只要穿得富贵,他往好的方面说撞都能撞上,看着是下等人打扮,没出息的,拿着嫃嫃的八字过去他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那兴许真有些本事。
这奴才从后门出去之前,钱老爷还提醒他,让什么都不要讲,只告诉算命的这是个女八字,听他怎么说。
在别处吃这碗饭的兴许有奇人,本地这个实实在在是个骗子。钱府这奴才拿着生庚八字过去,算命的排出来就开始摇头。这算命的很精,知道通过摇头等一系列肢体动作进行试探,一开始不讲那么具体,顺着你的反应一点点往下面编。
这奴才也知道有些骗子会像那样,故意紧张了一下,他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问怎么着?
算命的捋了把胡子:“看你问什么。”
“问运势,你看八字主人最近几年运势如何?”
每当有人去算八字,边上都有人听热闹,这会儿同样有闲着没事的端着凉茶盅子跟过来。算命先生一想,就你这种穷酸货,不遇上事会给我送钱?
他果断的撇了撇嘴。
“不好啊?”
“我看这个八字主人早年中年要吃点苦,她福气在后面,从子孙来。”
“要吃苦?”
“这几年日子凑合过,满四十渐渐起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子孙满堂生活和美。”
其实钱老爷给生庚八字的时候也没明说这是姑娘的,但只要是在钱家做事的人,都明白知道自家姑娘哪天生,又想到刚才有人送了信来,也猜到老爷是想给姑娘算算。
既然是钱玉嫃的八字,算出来竟然是前四十年吃苦后二十年享福,享的还是子孙福……跑腿来的这个当场翻脸,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还说算得准,结果是个死骗子!”
这一嗓子骂出来,围过来的就更多了。
还有人为算命先生说话,让他别听着结果不好就翻脸,你也是遇上困难才会来求助,怎么连这几句话都承受不了?
另有人跟着附和说对啊对啊,他讲良心才告诉你,要不说几句好听的骗你不行?
本来跑腿过来这个骂完就准备走,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围攻了,心火一起,就说要报官,让衙门来抓人:“你看我穿成这样,以为我就是个下等人。是,我是个下等人,但我告诉你,我不是给自家人算的,这是我们东家姑娘的八字。再告诉你,我们老爷是东升茶楼的钱老板!”
围观群众:原来是钱家奴才。
等等。
没记错的话钱炳坤只有一个女儿,那他口中的东家姑娘岂不是……
拐过这个弯,大家会儿齐刷刷看向算命摊子那方,正想说这骗子踢上铁板了,结果哪还有人?人已经看不见了。
“人跑了??他都跑了肯定就是骗子吧!”
“那不然呢?人家王府世子妃到他嘴里成了命途多舛得靠子孙享福的,她这还叫命不好,那我不用活了!”
“跑得倒快!我还打算让他把骗我那一百文还回来!”
“你给他送了一百文?”
“还不是听说他算得准,给我说得也是像模像样的,谁知道呢!”
钱家这奴才满意了,没再坚持要报上衙门,这就要回去同老爷交差。他走得轻巧,那些曾经被骗过的陆续听到风声找来,都要让骗子退钱,骗子刚才见势不对已经揣上钱跑路了,只剩下个算命摊。来讨钱的找不着人就四处打听骗子家住何方,他们找上门去拍了半天也没人开,院里有个中年女人应了一句,说没这人,找错了。
讨钱的拿不准,没敢直接往里闯,他们一些人守着院门以防里面的人跑了,一些赶紧上衙门报案,听说摆摊算命的拿着燕王儿媳妇的生庚八字说人家命不好,衙门的人也挺窒息。
为这事,城里面大大的热闹了一场,衙门先去抓了人,为了给他定罪又去了趟钱家求证。
钱老爷刚才跟太太讲了说干这行的骗子多奇人兴许有但少之又少,让她以后没事别去算命,让人骗点钱事小,给骗瘸了成天提心吊胆的才造孽。
这时门房小跑着进来,说外头来了两个官爷。
得知那果然是个骗子以后,钱老爷就猜到会有人报案,衙门来人并不稀奇。官爷进来连茶也没喝一口,直接说明来意,问钱老爷是不是真的派了人去某摊子算了命?给的果然是世子妃的八字?
这事听起来很不真实,钱炳坤还是认下来,还半真半假的解释了。
“今日收到京中来信,我女儿把出喜脉,夫人偏信那些,就想算算看她命里生男生女,又怕自个儿过去那算命的看人下菜碟儿,才指了个其貌不扬的奴才跑腿,闹了这出,给你们添麻烦了。”
谁都知道算命的骗子多,能告上衙门还能定罪的少之又少。
赚这个钱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是基本,他们还很精通说话的艺术,特别会撩拨人,经常三言两语就能触碰到你心里那个点,让你对号入座,觉得他说得对,没错,跟自家情况对得上。
翻车的有,像这么惨烈的太少了。
要是换个人,比如其他一些商户人家姑娘,你说她早年命不好,四十之后起运,她呸你还有得辩。很多时候好不不好要看参照,你要是说她晚年巨富,那么对比起来早年确实一般。基本上算命的说话都会留下余地,看你脸色不对他还能圆,也就是遇上钱玉嫃这种情况,你只能认栽没办法圆,蓉城这边没人能说她命不好,她要是命不好,天底下还有几个好命人?
可怜这个骗子,吃这口饭也有二十几年,他通过各种办法积累下的口碑和熟客从今天起都没了,还要被抓去关。
那些曾经被他骗过钱的痛心疾首,还有些看热闹的,都笑死了。
他有勇气!
他绝对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哪怕倒回去两年,在钱玉嫃还没嫁人的时候也没人敢说她命不好啊!
说钱玉嫃四十以前时乖运拙,这就跟你觉得谢士洲其貌不扬,你觉得他亲爹出身平平……谁听了都得窒息。
蓉城说小不小,说大嘛,也没多大,这笑话几乎没费力气就在城里传开了,有钱没钱的都听说一点。曹氏还带着钱玉秀跟钱玉敏过来了趟,问弟妹真有这事?
都是自家人,也没必要瞒着,乔氏拉她大嫂旁边坐,告诉她女儿上京城遇到很多事,虽说最后都有好结果吧,中间也忒吓人,她想算一算求个安心,谁知道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呢?
她还没说完,曹氏就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我都心疼死了。”
曹氏还没说啥,钱玉敏道:“不是有个说法叫祸福相依,可能嫃嫃她就是遇难成祥那种人,小婶你看,前头也是跟许家议亲出了状况,才会有后来的事,要是没出状况,嫃嫃她都未必能嫁去谢家。有时候坏事也不全是坏,真想避过,可能连带好事也一起避了呢?”
“玉敏这话还有点禅意。”
“什么禅不禅的?我就是想着嫃嫃是命好当了世子妃,别人才会去眼红她刁难她,这种麻烦得要福气好才能遇上,要是命不好嫁瘸了谁会嫉妒你到恨不得取而代之?所以说,小婶你惦记归惦记,也用不着过分担心,嫃嫃那性子也不会送出去给人欺负,人想欺她,最后落难的还不知道是谁!”
乔氏知道长房这姑娘有主意,她脾气甚至比嫃嫃还大,心想现在娘家好,她自己也立得住,后面嫁了人应该挺不错的。
想到这里,乔氏多问了一句:“给玉敏看好了吗?打算说去哪家?”
“因为嫃嫃的关系,有意思同咱家结亲的真不少,我挑花了眼,没选出来。”
就从谢士洲身份曝光,钱玉嫃就跟着飞上枝头,她飞了,能不带着娘家人?钱家本来就是有头有脸的商户,先前是受了钱二姑拖累,现在影响已经消除。想跟他们结亲的好似雨后春笋,一茬茬的冒出来。有人盯上钱宗宝,来探乔氏口风,不过钱宗宝还没到必须要成亲的岁数,他可以缓缓。钱玉敏却差不多了,哪怕不着急嫁出去,这一两年也该议定。
给的选择不多,你拿着比一比很快就能做出决定。选择一旦多了,就变成这也好那也不错,很难抉择。
钱玉敏正在经历这个。
现在想娶她的什么人都有,大商户家的儿子,七品官家的儿子,还有据说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好多人送上门来给她挑,只要她点个头,人家立刻请官媒婆上门提亲。
钱玉敏就是选不出。
她心有顾虑,很怕挑到纯粹是想借王府的势搞名堂的人,这样可能让嫃嫃尴尬是一方面,要她日日面对那么个心术不正的想来也恶心。
曹氏说她前不久见到陈家太太,对方还道可惜,说她府上儿子不少,可惜她亲生的只得那俩,前一个早就成了亲,后一个实在不着调。
“我听她的意思是想拿话试一试我。”
“她想撮合玉敏跟陈六?陈六多大来着?”
“他应该比你们家女婿要小一岁。”
“今年十九?这岁数也算合适。”
乔氏觉得可以考虑,虽然说以前看陈六很不着调,但他家底硬,自己也结束游手好闲的日子做起生意来了。他跟女婿一起搞的那个才开门不久,生意十分红火,这生意做下去挣的可能不比他爹少。
又要说到陈太太这个人,府上进那么多姨娘她还是掌得住家,这人眼力劲儿不会差,真要嫁过去也不担心吃苦。
“我倒不是担心那个,我还是有点瞧不上陈六,还有弟妹你忘了吗?唐瑶她在陈家做妾……”
陈太太想撮合她跟陈六的事,钱玉敏还是头一回听说,料想她娘是没看上对方,故而提都没提。钱玉敏本来也没什么想法的,她跟陈六一点儿不熟,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可当她听见唐瑶的名,想起唐瑶现如今是陈家八姨太,钱玉敏突然有点动心。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反正已经挑花眼了,看陈六也还可以,在有意思结亲的人家里面他算很富的,嫁过去就是安逸享乐。最吸引人的是,到时候经常都能见着唐瑶……
钱玉敏不喜欢唐瑶,以前就嫌人假清高,后来出了那些事,她对唐瑶厌恶更甚,还曾恨过她拖累自己。
钱玉敏一贯爱憎分明,比钱玉嫃更不吝惜表达。想到能过着好日子看唐瑶变着法给她耍猴戏,钱玉敏由衷觉得陈家挺不错的。
天知道她娘最顾忌的就是唐瑶,生怕离得近了过不上清净日子。
曹氏说着话,余光瞥见小女儿笑了,问她笑什么呢?
“没什么,娘说陈家有意思,我都不知道咧。”
“都筛去了,说给你干啥?”
“可我觉得陈六也还行啊,模样是及不上我姐夫,也算俊朗,没娶妻也没纳妾还做上生意了。”
她这么一说,曹氏震惊了:“你竟喜欢像这种的???”
钱玉敏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应了一声:“您看李茂瞧着一表人才的,结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反而是我姐夫,之前都说他不好,现在您瞧瞧,他对嫃嫃姐多好呢?都说人以群分,陈六既然能跟姐夫称兄道弟,就说明他们之间有相似之处。前头姐夫身世爆出来,好多人赶着跟他划断关系,我听说陈六就没有,这人品不是挺好?怎么就不值得考虑呢?”
这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都没问题,偏偏是钱玉敏说的。
曹氏听着都感觉她认定了陈六,心道难怪给她那么多人选都没挑出一个,敢情心里有人!她问女儿:“咱们原先同陈家没有交情,你在哪里见过陈六?”
“就去年端阳节那会儿,我跟嫃嫃去看他们斗龙船。”
“陈家也没赢啊,你就把他记住了?”
“人在龙船上隔那么远谁看得清?是后来,他上岸以后跟姐夫说话,我才知道那是陈六少爷。”
曹氏真不敢相信:“只一眼你就看上他了?”他何德何能?!
钱玉敏端着凉茶在喝,听见这话险些呛水:“我只是说他没比其他那些差多少,哪就非他不可?”
听钱玉敏说了半天,乔氏注意到大侄女没怎么说话,就问她:“玉秀这阵子好吗?吴家没闹你吧。”
前两年看她身上都是一股郁气,从吴家挣脱出来之后,她气色好很多了。钱玉秀刚还在看妹妹的笑话,忽然被点到名,说:“多谢婶婶关心,我如今很好。”
“那就好,那太好了。”
曹氏这才注意到,弟妹手腕子上饶了三串佛珠,她凑近看了看,说:“这珠子瞧着很好,上哪座庙里请回来的?以前没见你戴过。”
乔氏心想你总算注意到了!
她听说大嫂要过来特地戴上的,刚才不动声色秀了好几下,结果大家都在关注玉敏的亲事,没人仔细去看她手腕子,乔氏差点憋不住自爆了,她大嫂方才看见。
乔氏伸出手:“你再看看。”
“你这反应,难道不是从庙里请的?”
“当然不是!前头嫃嫃写信回来,随信一起送来的有个盒子,里面装的就这个。她说这是皇后娘娘从手腕子上摘下来赏她的,她送来给我沾点福气。”
刚才曹氏横看竖看,只觉得这是一串名贵一些的佛珠,听弟妹说完,她再看,感觉就不同了。
还是那串珠子,就感觉它特别矜贵。
不光曹氏,钱玉敏她们都走近看了,其实你要是不告诉她,她看不出任何名堂,一旦点破,就觉得皇后娘娘用过的和普通佛珠串子就不一样。
“嫃嫃姐送个信都不忘记给您捎东西,小婶福气真好。说起来,不知道宗宝到没到京城,我感觉他出门很久了。”
……
被她们惦记的钱宗宝在国子监苦读呢。
真是苦读,一点儿不掺假水那种。
他从前就是夫子心里的好学生,可从前教他读书的水平只到那里,进了国子监之后难免会有跟不太上的情况。他对经文的理解不够深入,需要更多时间去补短。
国子监平时挺封闭的,每旬还是会放一天,每到这时钱宗宝就会去看望姐姐,关心她身体。
王太医是提醒说注意,钱玉嫃感觉还不明显,就是有几次清晨突然犯恶心,万嬷嬷去取了益母果来切开给她嗅一嗅,就舒服了。
钱玉嫃说她都好,反问弟弟在国子监里如何?
钱宗宝不敢吹得太过,就说大家兴许知道他跟燕王府有点关系,没有前来招惹的。要说问题,有一点点,就是以前学的和现在不太一样。
“若一样,国子监凭什么是全国最高学府?其他问题姐姐都能帮你,这个只能靠你自己。”
“我明白。”
“对了,二十六那天你姐夫做及冠礼,你看能不能告假过来一趟。我听你姐夫说,那天宫里有旨意来,皇上会正式册他做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