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谢士洲编出话来哄骗他爹的时候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谁知道太后会真的做了那样一个梦。
再说做梦这种事, 光一个人梦到什么都不稀奇,两个人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梦到同样的东西, 要说是巧合实在有些牵强, 毕竟仙女下凡这种梦, 也不是随便能做的。现在不管是托梦还是瞎梦, 不重要了,经过最近几天, 钱玉嫃发觉宫里当真信了梦中之事,太后已经安排下很多事, 计划提前准备起来,生怕怠慢了天上仙女。
钱玉嫃本来挺慌的,听相公那么解释过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还年轻,但也见过好些孕妇,听说过不少拼生之事。可活到今日从未听说过谁家卯足劲要生女儿的,尤其还是在头一胎上。
谢士洲说:“已经这样了, 总不能再去解释, 嫃嫃你就努努力。”
听到这儿钱玉嫃又感觉手痒想揪他。
说的都是什么话?“这种事是努力就能达成的么?”
“左右还有咱爹兜底,能生个姑娘是最好,真要出来个带把的就让他顶着, 他得了孙子挨几句骂又咋的?”
“你爹怕是上辈子就欠了你的……”
谢士洲也感觉他爹上辈子没少造孽, 要不也生不出像他这样的冤家来!
“虽然是阴差阳错造成这样, 想想也并不坏。”谢士洲摸摸她有些凸起的肚皮, 认真说,“之前我总担心太后以及咱爹一门心思盼儿子,怕最后出来个女儿他们心里有想法,现在好了,生出女儿算是遂了他们心意,哪怕王太医看走眼,最后出来的是个儿子,添个子嗣也是好事情。”
看他一脸正色,钱玉嫃也收起玩笑的心,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有忧虑,这会儿都放下了,硬是要说也就还剩一点点心虚,源自于她觉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女人,没有生仙女儿的本事,可满京城都信了她这一胎是有来历的,最近来府上做客的看她的眼神都很火热。
说这事的时候,他俩是头挨头的,声音压得很低,等说得差不多,钱玉嫃才后知后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她伸手推了一下:“水也该烧好了,你洗去,我催催晚膳。”
要是以前,说到洗澡谢士洲就会使坏,想拐她一起去,如今人怀着,他不敢胡闹,只是在媳妇儿脸上偷了口香便起身去了。
他出去之后,万嬷嬷等人才回屋来。
白梅一脸好奇,问:“姑爷同您说什么了?还把咱们轰了出去。”
“我两个说几句私房话你也好奇?行了别问了,白梅你去厨上催一催,让他们快些做好了把饭菜摆上,你姑爷在军营里啃多了饼子,回来总得吃口好菜。”
白梅也觉得姑爷好像瘦了,军营那种地方,哪怕作为世子进去能得到些优待,也不是享福的去处。这些天,姑爷过得兴许比她们当丫鬟的都还不如。
以前作为商人家丫鬟,白梅吃穿就比外面的普通人好。自从跟着姑娘上了京城,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即便还是丫鬟,却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现在还需要她亲自去做的事其实不多,很多事钱玉嫃交代给她,她都是使唤底下的小丫鬟去。
她这个待遇,驻军军营那边确实比不了,哪怕都知道谢士洲是燕王世子,军营能给他的优待也不多。就说一日三餐,他可以跟着那些将领一起吃,但将领吃得也并不好,顶多就是荤素都有白饭管够。
等谢士洲洗好进屋里来,丫鬟正在摆饭,钱玉嫃在喝她的饭前汤,是厨房特地给炖的,说是太医院开的食补方,对孩子好。
她才喝到一半,听见白梅喊了声姑爷,抬眼一看:“这么快就洗好了?”
“这算慢的,在军营里每天累得跟死狗一样,一身的臭汗,只能打两桶水舀着冲一冲。”
谢士洲比较少说军营里的事,他听王太医讲过,女人怀着身孕的时候情绪比正常时候起伏大,可能刚还高高兴兴的,忽然就伤感了。好不容易哄好你问她在难过什么,可能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都知道孕妇敏感,谢士洲不敢招她,哪怕在军营里很苦很累他也不把情绪往回带,被人轻视的火也都在军营里头发了。
刚才不注意说了一句,就招来追问。
钱玉嫃问他在那边每天做些什么啊?
“就是各种练,他们说好兵是练出来的。”
“那你每天有空闲时间吗?”
“累得很了就休息,休息的时候我们围成个大圈,看那些强兵精兵切磋比划,我们有时候还会赌输赢,算是那里面不多的消遣。”
像他这种公子哥儿进去,开始都要遭冷遇,军营里面硬骨头多,一开始他做得吃力,总有人说世子爷要不回王府去,过来这边委屈自己也折腾别人,反正有个好爹随便就能捞个官职,还费什么劲?
别看谢士洲在钱玉嫃跟前没脸没皮的,他在外头很要面子,他最早都有点受不住了,让人酸了几轮反而激起他血性。
又想起身世曝光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是这么阴阳怪气说话,那时品尝到的尴尬和难堪,谢士洲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回。
托嘘他那些人的福,在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对媳妇儿的承诺。
他说过的,要学本事,要长出息,往后再不会让自己因为无能陷入这种被动。
本来随时都要倒下了,回想起这些,他咬咬牙坚持下来。
军营里很多人都没想到,本来以为燕王世子过来几天就该回王府去享福,他这种人,哪吃得了练兵的苦?结果他还真就撑下来了,没找他爹抱怨,也没去告谁的状。虽然练了两旬还是跟不上营中老兵,进步肉眼可见。
燕王每隔几天会问一问刘同,问他臭小子翻没翻天?
刘将军说他本来没对世子抱很大期待,这两旬看下来,他是块好料子,有韧性也有血性,只是入营太晚,真可惜了。
听刘同这么说,燕王有些意外。
像臭小子这种习惯了安逸享乐的,进军营去肯定受不了,哪怕去的时候下很大决心,进去待两天还是可能闹着要走,类似这样的事以前没少发生。本来打算用钱氏激他一激,回头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人,他咬咬牙撑下来了,人在军营里天天累瘫,回来也没见跟谁诉苦,尤其在儿媳妇那头,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臭小子也不是那么混账嘛,他心里有些成算,也有作为男人的担当。
最早听说他很喜欢一个女人,想尽办法将人娶到手,燕王就觉得这没准是好事情。
如今看来,真是好事。
对燕王来说,儿媳妇身份高低无所谓,重要的事她要能激发自家这混账儿子,只要臭小子肯为这女人往上爬,那她就是个好媳妇儿。
说回房里,让钱玉嫃一问,谢士洲想起这些日子吃得苦,一时间吃肉都不积极了。
钱玉嫃能看不出?她道:“料想军营里肯定很苦,你才刚去,能习惯吗?要不要同王爷爹说说,给你少安排一些,适应下来再加?”
看他一脸关心,谢士洲没所谓的笑了笑:“本来就没强制我一定要做完,我现在也做不完。”
“那你别逞强呀,凡事总得循序渐进。”
“我知道,嫃嫃你别操心这些,顾好肚子才是。”
……
上一旬回来他没进宫,算起来得有二十多天没见着太后,次日清早,陪媳妇儿用过早食以后,谢士洲收拾一番进宫去了。
在太后心里,孙儿应该是白白净净潇洒倜傥的,阔别二十余天再见他,人瘦了一圈,也黑了点。
她知道谢士洲如今在京郊的驻军军营,知道是一回事,可没想到他会吃那么多苦。
一见着人,她便难受起来。
“过来,到跟前来让哀家仔细看看……哎哟我的乖孙,你受苦了!你那个爹也真迂腐,他那会儿能把小五塞进礼部去,就没想着给你安排个轻巧一些的活,非得将人扔去军营里吃苦。”
“是我愿意的,皇祖母就别怪我爹了。”
“好吧,你要想去哀家不说什么,可你也得好生照顾自己,怎么才二十多天就瘦了一大圈?军营里没给你饭吃?”
“都知道您心疼我,谁敢不给我饭吃?”
“那怎么瘦的?”
“跟着一起操练动得多了,消耗大。看着是瘦了些,其实身板结实很多,劲儿也比以前大了。我现在好得很,您真不必担忧。”
太后心里也矛盾,对她来说孙子知道上进是好事,她又见不得人吃苦头。好在谢士洲没同她诉苦,太后就没反复纠结,只是盘算着回头说一说小儿子,让燕王好生敲打军营里那些,世子去了那头稍微吃点苦头还没什么,但不许受伤。
谢士洲也关心她:“您这阵子如何?身子骨好吗?心情呢?”
“都好,你有空多关心你媳妇儿才是,她头一胎,心里多少都会底虚,你多用些心思,也多敲打她跟前伺候的人。”
太后说这,又笑起来。
问她笑什么。
她道:“哀家兴许多虑了。之前毒汤那出她都能完完全全避过去,应该出不了事,肚子里毕竟揣着天上仙女儿,这胎有神仙护着……”
谢士洲说:“我想着是不是碰巧,仙女下凡这种事,书上写过,谁当真见过?”
太后不同意他说的,坚持认为孙媳妇怀的就是天仙:“要不是根本就说不通,用绝孕药害人的事宫里也有,从来都是中招才会事发,哀家活到这岁数,没听说端着毒汤就能没胃口不想喝的……估摸是天上神仙要保她这胎,所以这种害人的事来一次两次三次她都能躲过去。”
谢士洲都快被说服了。
现在想想,他编了个假话,正好就和太后娘娘做的梦撞上,这也太巧了一点,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安排。
太后让他放心,等着给仙女儿当爹就是!
谢士洲问他在孩子出生之前还要准备些什么?
太后表示她和王爷全都安排好了,只有一件事需要孙媳妇亲自去做,就是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那个,满怀十个月给皇家添个小仙女儿。
“我爹不是想抱孙子?”
“孙子几时不能抱?你别管他。”
太后觉得,钱氏命那样好,她不可能走上秦氏的老路,先把仙女儿生了,下一胎铁铁的就是儿子。
进宫去了之后,谢士洲总算明白为啥外边能传得沸沸扬扬,看太后这样,分明是信真了。其实还不光是太后,皇后娘娘都羡慕,太子妃盘算着过两年找钱玉嫃讨两样仙女儿用过的东西,沾点仙气。
这是看得近的,还有想得远的,比如郑国公夫人瞅着自家那些两三岁的萝卜头,觉得他们跟燕王世子妃怀那个仙女儿岁数相差不大,可以争取把人拐来自家。
……
要让钱玉嫃知道有人已经在为十几年后打算,她该傻眼了。
然而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士洲人虽然不经常在府上,安排的事情不少,他交代过让丫鬟们听说了外面的事别随便往世子妃跟前捅,要嫌无聊找个认字的来给她读书。嫃嫃以前就爱看书打发时间,她喜欢那些山水游记话本小说。
王府的奴才去搜罗了一些,指了个认字的丫鬟读给她听,每天上午听两段,下午再听两段,日子混着很快。
几天之后,钱宗宝过来,才知道他姐夫确实做了梦,只是没太当回事故没想起来同姐姐说。
他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姐夫进了军营之后在王府的时候很少,回来见着姐姐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会忘记一些琐事实属寻常。我本来担心这是有人编着乱传的,既然确有其事,悬着的心就能放下来了。”
钱玉嫃问他也信这个?
钱宗宝想了想,说:“要是姐夫跟太后娘娘同时梦见,那兴许就是托梦,姐姐这胎大概是有些说法,不然怎么能轻巧避过那几碗毒汤。”
“我好像没同你说过。”
“这事都传遍了,我人在京城能不知道?”
他这么说也没错,钱玉嫃点点头,又叮嘱他:“我之前给爹娘送过一封家书,里面没讲这些,你知道也罢,写信回去的时候不要多提,我怕他们知道了会不放心。”
“光说大喜事爹娘也不会信,总能想到你是报喜不报忧,我想着困难也要说一点,说一点不那么吓人的。”
姐弟两个都不知道之前送信那个已经把他知道的全都倒出去了,当初迫不及待想给家里报平安,忘了一些细枝末节。本来也没有几个太太会亲自去见那些信差,更别提请他吃茶留他问话。
当初忘了,这会儿钱玉嫃都没想起,她怀上之后除了顾着肚子就是顾着相公,其他很多事都不上心了,王太医也说装太多心事不好,忧思伤脾。
钱宗宝说他最近打算送一封信回去:“我到京城一两个月了,有许多见闻想同家里分享。我还想把姐夫跟太后娘娘一起做梦,然后宫里宫外都盼着姐姐你生姑娘的事告诉爹娘。”
说出来就有征求意见的意思,钱玉嫃答应下来。
反正也不是吓人的事,顶多叫他们看个稀奇,估计很少见到夫家人齐刷刷盼着媳妇头胎生女的。
钱玉嫃没拦着他,钱宗宝回去就写了,草稿就是四五页,删的删,改的改,誊下来都还剩三页半。他拿着默读了一遍,看没毛病才仔细叠好,妥善封上。
他本来不想太麻烦王府,打算出个辛苦钱请商队带回,钱玉嫃知道他要写信之后,就让他写好直接送到王府来,京里经常都有赶赴各地的信差,找个顺路的让他捎去比商队要快得多。
钱玉嫃明白他,他怕经常来麻烦这边招了别人闲话。
钱玉嫃告诉他了,说这不算什么麻烦,都不用报给王爷,她吩咐一声就能办妥,就是顺手的事。没两天,这封信就跟着信差一起上路了,钱家人收到已经是八月里。
上次因为有串佛珠,得要太太亲自来接,这回信差没多留,把信交给钱府管家就告辞了,留他吃口茶都不肯,说还得去衙门那头。
这天赶巧,老爷太太都在府上,听说京里有信来,老爷第一反应伸手接了,太太站起来问:“送信的人呢?”
“看他挺着急的,把信给我就骑上马离开了。”
人走了也没法子,乔氏没再管那头,她转头看向已经在读信的老爷,问:“这也是女儿写的?这么几页,有啥事啊?”
“不是嫃嫃,是宗宝写了托给她,由王府想法送回来的吧。”
乔氏走到他身旁坐下,问:“儿子写了什么?”
钱老爷正好看完第一页,就揭下来递给夫人,让他自己看。这封信三页半,老爷太太先后读完,读完之后他俩结结实实懵了一会儿。
钱宗宝在信上写了许多事,最富冲击力的还是太后她们全都盼他姐姐生女。
他心眼坏,写的时候故弄玄虚,先讲了京里各方的反应,最后才说是因为做那个梦。乔氏自从知道女儿怀了,天天念着钱家祖宗,让祖宗保佑嫃嫃一举得男。她做梦都盼着头胎是外孙,这样女儿才算立住了,谁知道呢?儿子在信上说,满京城都盼着嫃嫃生女,说这胎若不是女儿太后他们反倒不高兴……
起初没看到原因,乔氏懵啊,还在想头胎生女是想先开花后结果?还是有什么典故?
早就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里人真够奇怪的!
原是这样……
女婿跟太后娘娘一起梦到有仙女下凡来正好落在燕王府里,他们觉得嫃嫃怀的是小仙女。乔氏回味了一番,说:“难怪之前有人害她,她能毫发无伤的躲过去,还让对方倒了血霉,怀的是仙女就说得过去了。”
乔氏又一想:“那我求了这么多天,是给嫃嫃添了乱?”
她本来打算再把儿子送回来的家书读一遍,这会儿顾不上了,乔氏有了更重要的事,她赶紧进小佛堂去念了几句,把天上托梦的事告诉自家祖宗,让他们别保佑生儿子了,这胎还是得生女儿,儿子往后排排,下胎再说。
她这阵仗,钱老爷看得摇头。
心说要是托梦的事是真的,不用求保佑也是生女。胳膊拧不过大腿,凡人斗不过神仙。
不过自家夫人自己清楚,她是想着隔那么远做爹娘的帮不上忙,多供两炷香求个心安,总比啥都不做要好。
钱老爷没去管她,而是倒回去把信看了一遍,看完很是感慨。
当初就感觉王爷架子不大,以他那身份竟比很多地方官还好说话,面对商户出身的亲家也不嫌弃,不摆架子也不摆官威。都不用求,他主动问起宗宝的学业,还给写了去国子监的推荐函。
那会儿还想着是不是头回见面,他比较客气。
宗宝却说他进京之后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在王府住过好多天,吃的用的都是最好,伺候的奴才也很恭敬。他姐夫怕他在国子监里吃亏还通过皇子牵线搭桥给他介绍了几个高门出身同样在那边读书的人,宗宝说他上京之后得到姐姐姐夫许多关照,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钱老爷心说,这孩子要能好好读书,通过科举走出一条路,以后能帮上他姐姐,就是最好的报答。
他要是走不出去,还是回来接手家里买卖的话,除了给送钱啥用没有。
燕王府缺钱吗?
想来是不缺的。
但就算那头啥也不缺,他们不能啥也不送。这才八月份,钱老爷已经在琢磨给女儿的生辰礼物以及年礼的事,还有明年初就要降生的外孙女,也不能忘记。
乔氏从小佛堂出来,看老爷陷入沉思之中,问他在想什么?
钱老爷说了自己的打算,让乔氏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琢磨看看,年礼单子得提早列上,另外两样是女儿收,主要走心,那个简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