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结果越往里走, 连身为普通人的萧家人都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明明眼下正当盛夏, 哪怕山里的温度会格外低一些,也不应该低到这种程度,尤其是在场最年轻也最皮实、火气最旺的萧瑞图, 都有点手脚冰凉的感觉了。
不知何时, 在他们的眼前竟然起了一层浅浅的薄雾, 将周围的草地都一并染得湿漉漉的。拂过身旁的风也再也没有刚进来的那种凉爽感了, 冰寒刺骨不说,甚至还隐隐能够听到风有着隐隐约约的哭声, 断断续续,诡异莫名。
这种过分阴冷的感觉直到他们来到了墓地正央的位置才好转了些许, 属于太阳的暖意也终于回到了他们身上, 然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全都是阴冷氛围下的、“安全的温暖的地方”,就真的像它的表面所展现出来的这么平和吗?
就像是台风的正心也能够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一样,可谁知下一秒就会不会变天呢?
——在最危险的环境, 唯一安全的地方便更显诡谲。
就连山海古卷那帮一路都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大妖们也尽数沉默了, 半晌之后, 为首的尾狐才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是血魔?”
即便在修行方法五花八门的邪修流派里, 血魔这个流派也是最让人不齿的。他们以肉身入魔, 每逢十五月圆之日便要用幼童的鲜血沐浴,等到大成之时, 还要断绝人间一切亲缘, 好让他们作恶之时无牵无挂。
别家邪修是先祸害自己、等到学有所成后再祸害别人, 血魔们是一出来就要两边一起霍霍。
再简单一点说的话, 就是一人入魔,全家陪葬。
因此在数百年前,为了从根源上阻止血魔的诞生和修行,玄道们曾经组织过一场大战,带着所有宗门里的精锐力量把他们的老巢给掀了个底儿朝天;等到百年前,世道隐隐有大乱迹象的时候,刚接手叶家家主之位不久的叶楠又带着正道道友们去把血魔追杀得十之不存一二,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虾米,完全没有苟活至今和振兴门派的本事。
那么埋在萧家祖坟里的血魔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难不成百年前真的有漏网之鱼?
剩下两位风水师再怎么迟钝、再怎么利欲熏心,也终于发现了这里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完全不是他们能够掺和进来的领域,刚刚范玉的下场已经让他们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的意思,眼下更是丁点手脚都不敢动,只能哆嗦得像两只大鹌鹑一样互相拥抱取暖,巴巴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叶楠,试图从她这里得到点什么能够让人安心的保障。
叶楠往前走了几步,堪堪站在最央的这方坟墓前,对这个最老旧的、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的孤坟施了一礼:“多有得罪,打扰了。”
随即她半跪下去,将手平平贴在了这方孤坟正间的土地上。
几乎就在她的手放上去的一瞬间,从地底传来了一阵非人的嘶吼!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道声音。萧父萧母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不至于被这点东西给吓到;萧景云还是那副淡淡的、不为外物所动的神色;龙虎山的两位道士已经摆出了迎敌的架势,倒是两位风水师和萧瑞图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地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人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埋在我家祖坟里了?!”
连一旁的大男人都被这奇诡的走向给吓得不轻,可是叶楠丁点儿被吓到的意思都没有。她那双过分纯黑的眼睛依然紧盯着这方孤坟,对萧父开口问道:
“这里埋着的是什么人?”
萧父想了一下:“是之前萧家的某位先辈在外出行善的时候,遇到的一位老人。这位老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却能够准确地占卜吉凶,靠着这位老人的帮助,萧家成功积攒下了足够多的财富,可是当我们想把这位老人迎进萧家、为他养老送终之时,他却说自己命不久矣,家族又败落了,无依无靠,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埋骨罢了。”
“这位老人家对我萧家助益良多,只是给他提供个去后安身的地方而已,跟他当年提供给我们的帮助来比,简直微末得不足为道。于是萧家的前辈就答应了他,没想到就在他应下的那一瞬间,这人便阖目长逝了。”
“说来也奇怪……”萧父低头看向这处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孤坟,感慨道:
“到头来竟然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生前也说了不要为他立碑,万一到时候有仇家追上门来可就不好了。”
萧瑞图的想象力比较丰富,立刻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是不是这位老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有问题,比如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想要通过把自己的遗体埋在别人家祖坟的办法让他的仇人找不到他?”
叶楠深吸一口气,诚恳道:“萧二少。”
萧瑞图立刻表示洗耳恭听,这么漂亮的天师小姐姐的话可一定要好好听着!
叶楠:“……少看些网络小说吧。”
山海古卷里的尾狐率先超级不给面子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只可惜叶楠在龙虎山的这两位道士面前那可真是慎之又慎,早就把山海古卷包裹的那叫一个严实,还用灵力上了好几道锁在上面,因此尾狐的笑声并没有传到萧瑞图的耳朵里,萧二少也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犬科动物隔空嘲讽了,只能讷讷道:
“我看他们都这么写的嘛。”
叶楠无奈道:“想要掩盖踪迹的话哪儿有那么容易?邪修的气息根本就遮掩不住不说,即便是正道人,也最多只能借有大运者的气息掩盖躲避天雷;就算一时间躲避了过去,日后的修行进程也终究比不上不躲的人。”
“这就好像你在经历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一样,你哪怕打了小抄、看了别人的卷子、提前知道了试卷内容,通过这些歪门邪道的办法拿到了高分,这个分数终究也不是你的真实水平;时间一久,这样通过走捷径的办法取得的一时的成绩,都会在某一天出现难以掩盖的大问题的。”
“更何况死人是永远不可能活转过来的。既然死都死了,还讲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垂下眼看着这方孤坟,低声道:
“人死如灯灭,即便是修行之人也不能避免这一点。”
萧瑞图真是傻人有傻福和傻人胆大等一系列名词的集合,哪怕现在已经吓得不行了,也要坚持着抖抖索索地问道: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叶楠沉吟了一下,正色道:“不好说,解释起来很麻烦。”
叶家家主是个行动派这件事,百年前的所有修行者们全都有目共睹,用眼下比较流行和通俗的一个说法来讲就是“物理超度”。
即便时过境迁,百年时光匆匆而过,也没能改变她实干派的本质半分。
正当人人都以为她接下来要开始将这些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对着他们这些普通人娓娓道来、解释说明一下的时候,叶楠伸出手,在虚空用力一抓,空气竟然真的有某种东西被她给抓住了命脉。
证据就是刚刚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那道非人的吼声变得更加激烈了,甚至越来越近,像是要破土而出——不,它完全就是被叶楠隔空抓住了,生生从地底下逮了出来的!
叶楠翻开了手的山海古卷,尾狐的尾巴尖已经从书里冒出来了。只要有这种级别的上古大妖在,管他什么妖修什么邪道,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就是个笑话;更何况这里还有叶楠坐镇?
说来也奇怪得很,她刚把山海古卷一翻开,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氛和刚刚一比,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的阴冷感陡然便消失不见。
那方孤坟上面覆盖着的泥土在剧烈颤动,有丝丝缕缕的黑雾从渗出,却始终没能越过站在最前面的叶楠半步,甚至连她的衣角也没能沾染几分。
它越是靠近坟墓表面,抗拒得也就越厉害,似乎外面的新鲜空气和阳光能要了它的命似的。叶楠将山海古卷单手抱住,另一只手飞快结印,念诵符咒:
“五炁灵君,领兵百万,巡游八极,助我威灵,夜浮头住,尽入摄魂,速赴幽狱,永劫无生!”
方才还在底下抗争不休的这家伙陡然间便在开狱咒的威势下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终于被叶楠隔空一把从地底下揪了出来;在它终于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饶是龙虎山的道士们也不由得脱口惊呼道:
“这是什么东西?!”
它浑身血红,但是依稀还能看出来是个人型的生物,只是双手双脚全都粘连在了一起,暗红色的舌头长得都能在地上盘起来了,滴滴答答的透明粘液从它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光看外貌就已经很恶心了,更别提缠绕在它身上那股无缝不入的腐臭气息,只一眼便足以让人作呕。
两位风水师已经干脆利落地被熏得原地倒了下去,龙虎山的两位道士好歹从师门传承听说过一点关于这东西的事情,吓得大汗淋漓、几欲先走:
“这是血魔替身!”
“跑,快跑!”
血魔的修行方式太过骇人,容易结下仇家无数前来追杀,要让他们以命偿命。蚁多咬死象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大多数血魔都还没来得及完全修炼有所成,便被无数要给那些枉死的人讨个说法的家伙给弄死在了半路上。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血魔们自己干的本来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再多害一点人也不打紧,反正债多不压身。于是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个替身的办法:
只要自己修行的时候,把一个剥了皮、吊着命的活人一直都带在身边,同沐鲜血,时间一久,这个可怜人就会被强行沾染上血魔的气息,这便是“血魔替身”了。此时再将它放出去,便能迷惑前来追杀的人的视线,以假乱真。
想要对付它们的话也很简单,只要把它们放在太阳底下曝晒即可;只是在成功把它带到太阳底下之前,不少人就有可能被先扭断脖子。
如果有胆子大一点的血魔,便会在选择的时候摒普通人不用,专门对着修士下手。日复一日的折磨何其惨烈,绝大部分的人都要臣服在这样的折磨之下的。
普通人臣服了血魔,无非就是把自己的一条命双手奉上,为血魔挡下足以致死的致命一击就是了;但如果修士臣服了血魔的话,两人一并为非作歹,最后双双遭遇天谴的前例,也不是没有过。
面前这个被剥了皮、硬生生存活了百年的家伙,便是一名用修士制作而成的血魔替身。
电光火石之间,血魔化身已经从地上以人类绝对做不到的姿势生生抬起了半个身子,两个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眶看向面前所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周身猛然爆开大量的血水。
这些血水只是溅到了一旁的石头和泥土上,就像是倒了什么腐蚀性极强的物体上去一样,所沾染之物顷刻间就变成了黑色,可是它们却丁点而也没能飞溅到这些人身上。
饱含怨念的奋力一搏竟然被叶楠手指都没抬地就化解了开来,山海古卷的大妖几乎都要开始同情起这家伙来了。
更别提下一秒,原本有气无力蜷缩在太阳底下的它从地上猛然暴起,直直冲向叶楠,完全忽略了一旁更好对付的那些家伙们。
——这下可是真情实感的同情了。
尾狐在山海古卷大笑三声,对着一旁羡慕得几乎都要流口水了的同伴们笑道:“这家伙看来命注定要葬身我腹,承让承让,运气好就是能吃得饱。”
罗罗鸟第一个不服气:“凭什么这次阿楠专门叫你?!”
穷奇也觉得心有不甘:“我也可以出去啊?”
还算有点最后理智的狍鸮分析道:“罗罗鸟你长得太喜庆了,没有威严;穷奇你的传说在后世里已经被扭曲成‘只是恶人’的形象了,陡然出去,万一有个见多识广的认出你的本体来,用人山人海埋了你都有可能;我就更不行了,我这长相太邪门,是个正常人就受不了。”
他们的谈话只在心念电转的一瞬间发生。
就在这一瞬间里,叶楠伸出手去,并指成剑,就这么轻轻地在虚空对着血魔替身点了一下。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最精妙的术法纵有移山填海之能,在施展出来的时候也会有种返璞归真的温和感,只不过这种温和感面向的对象里没有邪道就是了。
这血魔替身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当年的血魔一道甚至都不是叶楠的一合之将,眼下它这么势单力薄的一个家伙,又怎么能抵挡得过大妖与正道修士的两厢联手呢?
本来都变成了一道血红色残影的身形,就这么被定在了半空。
这套流程山海古卷的大妖们已经熟悉得很了:叶楠出手,他们掠阵;叶楠停手,他们开吃。多少年来大家都配合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意外情况。
只是“惯例”这种东西,从开始存在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被打破的命运了。
在浩瀚如海的灵力威压之下,别说血魔替身了,就连一旁的龙虎山正道修士们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两名风水师途已经醒过来了一次,结果在看见被叶楠定在空的血魔替身之后,就又一次不负众望地翻了个白眼,再次晕了过去,什么小什么如意算盘,全都在此刻跟着唯物主义世界观一起碎掉了。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血魔替身竟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挣脱了叶楠的束缚!
叶楠是什么人,叶家自从立下门户以来的最强的叶家家主,条件反射也似的就打出了整整七道符咒:
破邪阵,小雷阵,总摄天丁,开狱咒,制魔咒,斗煞咒……这血魔替身想来已经失了神志,在碰到第一道破邪阵之后就应该能感到大事不妙,想要从看似威力最弱的总摄天丁那边逃出;但是它一碰到总摄天丁就会被自动丢去制魔咒那里削减魔气和怨念;要是还能挣脱的话,开狱咒便会自行启动,把它关在斗煞咒和小雷阵慢慢净化,当真是全自动多方位的法阵,实用度百分百。
没想到这血魔替身竟然在碰到破邪阵之后,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硬生生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填进去了!
叶家家主出手之下何等精妙无双,这血魔替身按理来说,应该会感到烈火烹油浇身、千百利刃钻心剜骨之痛,怎么一点逃避的意思都没有?
就连叶楠都微微动容了:
被做成血魔替身的这家伙,原来是个修为极高的正道修士,所以还保持了自己的一点理智。他深知自己再苟活下去的话,只能继续为害世间,所以在见到叶楠、感受到了灵力充沛威力无穷的破邪阵的那一瞬间,他便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
他不是在“擒贼先擒王”,这个血魔替身是在一心求死。
而就在血魔替身化成了一阵红色的烟雾,在破邪阵里被原地净化掉的同时,叶楠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段记忆:
她看见了一座城。
黑云压城之下,黯淡无光的红月闪动着不祥的血色;细细一看,才能发现某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些黑云竟然全都是邪修化成的!
血魔,蛊师,蚀心门……几乎所有数得上名号的邪修门派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一朵黑云里就有数十个邪修妖修之流了,更别提这一天空全都是密布的黑云,却独独不见白骨灵修们的身影。
可即便没有白骨灵修,这些家伙们也够守城的人们狠狠地喝上一壶了!
因为叶楠明显能看清,正在守城的人里并没有多少正道修士,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他们甚至还不是军人,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模样,却全都自发地拿起了手边任何能拿的东西,锄头,干草叉,铁锅,烧火棍……乍一看上去有些好笑,可隐藏在其的,却是让人无法不动容的舍身一搏、最后一击。
这些普通人明明知道这是十死无生的必死局,却还是跟在了仅剩的这几名修士身后,一起借着摇摇欲坠的阵法守住残破不堪的城门;黑云的邪修们也知道眼下就是最后一刻了,万万耽误不得,无论如何也要趁着这个关头打进去!
就在此时,叶楠听到了自家长老的声音。
那位生前最喜欢揪着她去学堂念书的花白胡子长老,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从容地笑起来了。他此刻须发尽白,脸上沟壑纵横,明显是油尽灯枯、寿元将尽之像,可是提气一呼,隐隐有无穷尽回音在远处的群山与孤城间回荡,赫然有黄钟大吕之势:
“大阵将成——”
邪修们个个的脸色都迅速地灰败了下去,更是不要命也似的对这座孤城发动了最后的冲击。平常那些有可能会损伤根基、但是能在短期内让修为大涨的丹药和秘法更是不要钱也似的往自己的身上堆,刹那间,城的这些残兵败将们守城的压力便陡增了数十倍!
可与此同时,这座城里竟然有隐隐的金光投出,像是潮水一样温柔地将这座城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刹那间便将原本残破不堪的护城阵法修补好了。
这道金光威力何其浩瀚,几乎有与天道分庭抗礼之势,叶楠只是一看便感觉心神俱震,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就好像这个阵法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在修补完了这座城市的防御之后,法阵金光的余力没有削减半分,甚至还在继续壮大,隐隐有扩散出去的势头了。
叶楠在玄道修行上和那些“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精”的万金油不同,她在术法、丹药、阵法、捉妖、风水、卜卦等事上全都大有造诣,只一眼,便能看出这个阵法的通天威力,便能看出布下这个阵法的人的野心:
我等要与天争辉,我等可逆天改命!
阵法有大有小,大可覆成百上千里,小不过一芥子之地。但是这个阵法的囊括范围竟然足足有整个国家那么大,而且还是跟着国运一同变动的:
即便改朝换代、更名改姓,这个阵法也会一直存在于这个国家。
再说得简单些,只要华夏不倒,那么不管它的名字变成了什么,这个阵法的覆盖范围,便是这个国家统治下的每一寸土地。
刚刚叶家长老喊出的那一声“大阵”,果然名不虚传。
根本不用什么山河地理、乾坤社稷命名,有型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配为如此声势浩大、绵延长久的阵法赋予名字,只能统称并尊称这个阵法为——
“大阵”。
“大阵”之后,再无大阵。
可即便如此,叶楠却也无法看出这个阵法的目的是什么。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她一回神,才发现在现实世界里可能连一秒钟都没能过去。
尾还在目瞪狗呆地为煮熟了飞走了的鸭子愤慨,一旁的风水师们也悠悠醒转,看着叶楠的眼神那叫一个诚惶诚恐,就差当众下跪痛哭流涕地喊出那句标志台词“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萧家二老心有余悸地看着她面前的虚空,生怕那玩意儿再从里面蹦出来一次;萧瑞图已经开始酝酿等下要怎么把这个故事编一编放到网上,赚个热门话题之类的了,萧景云在一旁深深地凝视着她,刚要开口说话——
两位龙虎山道士砰然单膝跪地,衣摆一扬,行了个无比郑重的、拜见前辈的大礼,异口同声道:
“见过叶家第三百三十代家主,我等玄门正道执牛耳者,‘山海主人’!”
叶楠当场就愣住了:???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她受人跪拜的次数多了去了,但是看着当年的死对头龙虎山一脉们都能对她如此信服,说不开心是假的,但是怎么想怎么微妙:
“……两位道友,先请起来再说话罢,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为首的老道士笑了笑,看着叶楠的眼神混杂了慈爱心疼敬仰等种种思绪,最后万语千言汇成三段话,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叶楠,她的马甲在两人交谈的一开头就掉得丁点儿都不剩了:
“叶家主,之前是我诳你。现在的玄道传承都不知道断绝成什么样子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里,根本就没人知道什么鬼车之阵、孤凤桃花,雷穴风锥、血魔替身。”
叶楠:???你确定吗?!百年前这些可都是再常见不过的、甚至人人都要拿来练手的东西!
——就好像百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硬生生地将历史的洪流截断,形成了一个断层似的。
这个断层持续至今,虽说灵气流失,玄道凋敝,却也让那些曾经猖狂无比的邪修和妖魔鬼怪们尽数收敛了爪牙,再也不是百年前那个夜间必有群魔乱舞、白日妖鬼亦敢现身行凶的时代了。
和平当然是好事,否则也就不会有“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的说法。只是在长久的和平和传承断绝的双重压力之下,他们甚至见都没见过这些东西,也就更不会处理了。
“叶家主怀的那本书,想来便是能够困守山海经万千大妖的灵物吧?”老道士捻须而笑:
“别的小门小派的可能认不出来,咱们可是老相识了,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叶楠:……要遭。
“而且我们也是要看新闻与时俱进的嘛。”老道士拿出了手机——还是个老人机,真是太与时俱进了——熟门熟路地点开了微博放到了叶楠的面前:
“家主的两位密友今天还在网上帮叶家主仗义执言来着,看到了叶家主的名字出现之后,我们才最终确定是您闭关百年、一朝出关了。”
叶楠扫了扫新闻页面,发现是严清心和于媛一同合作某部电影的时候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两人一个是如日天的影后,一个是飞速崛起的新生流量,本来应该是水火不相容的竞争关系的,却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能合作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
在某位狗仔好不容易逮到了她们,试图挑拨离间地问于媛“之前跟你一起上热搜的那位漂亮姑娘跟你俩相比,你们觉得三人谁最好看”之时,两人异口同声道:
“肯定阿楠好看!”
虽然这条八卦新闻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但是有心人一看这个字,再结合一下这些天来s市的异动,很难不联想到叶楠的身上: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像个百年前固守本心的修士一样,不争名不逐利地做到这个地步?
萧父萧母心想,自家儿子这下可真的请到大神了!
许君命虽然是s市特别督查组的组长,可见到这些老人家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前辈”;没想到这姑娘对这些老人家跟许君命一样客气,前辈之类的称呼是一点没落下,该有的礼节丁点不缺,结果这些平日里拿钱请都请不来的老人家们在对着她的时候那叫一个客气,她敬人一分那不过是客气而已,别人回敬她的十二万分才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两位龙虎山的道士们甚至都在这里给她行大礼了,她却安之若素地受了全礼,而不管是她周身的气度还是刚刚出手若雷霆的本事,都透露着真真正正的上位者与得道者的气息。
这样一来的话,她的大儿子……是不是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而就在这时,从他们背后遥远的山丘上,猛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晴天响雷。
他们下意识地一转头,就发现那个方向赫然便是之前的范玉走过去的方向。
萧瑞图随口嘟囔着“是不是作孽太多被雷劈了”之类的话转过头来,刚想往叶楠身边凑一凑,试图把他家——主要是他大哥——的印象分帮忙刷一刷呢,他就如遭雷击地站在了原地,就好像刚刚那道来的古怪走得也快的雷劈的人是他一样:
“……刚刚、刚刚还在这里的人呢?小姐姐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萧景云下意识就想起身追上前去,就好像他命注定便要追寻着阿楠的身影一样,可他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继续被困在了轮椅上——
不,他没有完全动弹不得。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震惊的目光下,萧景云的腿动了动,将原本因为山寒凉而盖上去的薄毯扯了下来。
众人如梦初醒间,只觉有种心头蓄了满满的感动却完全找不到出口发泄出来的意思:
叶大师!叶大师你这么任性真的好吗??!!你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暴发户,是萧家啊,是在s市打个喷嚏,周围所有人都要跟着头疼脑热三天的萧家!
换作别的大师解决了萧景云的这个问题的话,不说别的,从此下半辈子都可以躺在金山上吃穿无忧了。香车豪宅美衣钱财,要什么没有?就算这些玄道人不看重身外之物的话,怎么说也要留下来,听大家好好地道个谢,然后再吃顿饭,最后再给她的师门里投一大笔钱,大家一起改善改善生活也好啊?
结果她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痛痛快快,就像是她的到来一样,完全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成是“可以索取报酬”的机会。
如果说之前这些大师们在萧家人的心里地位是平等的话,那么此刻,所有人的天平都已经完全倾向了叶楠的那一边。
两位风水师已经提前灰溜溜地走掉了,萧母对萧瑞图和萧景云嘱咐道:
“你们赶紧去找许君命,问一下这位大师的联系方式。这可是一大恩德,哪怕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甚至没跟我们要分内的报酬,可是我们如果真的因此而绝口不提报答之事,那可就是我们的问题了。”
萧瑞图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看向一旁的萧景云:“大哥,你跟许君命他们熟,要不你去找找呗?”
萧景云心里也有种预感,觉得叶楠此刻已经置身于特别督查组里了,便爽快地应下了这个差事:“我这就去。”
萧父萧母:???等下,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起来了?之前就连公司的事情都没能让你休息都不休息地连轴转啊!
萧瑞图:我懂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我好酸,我是一只快乐的柠檬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