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申昊这段时间内一直很是头疼。
来自家里的催婚一天紧过一天,就差没字字句句都在催着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别让父母难堪。他表面上应付得很好,心里对此的排斥却也与日俱炽,心想只要能赶紧完结了家人的这点念想，就再也不会正眼看被他娶回家的妻子一眼。
不过在此之前,在还没能让煮熟了的鸭子落到自己碗里的眼下，所有该做的表面工作都还是不可或缺的。
于是申昊今天又不知第多少次路过了钱梦遥的办公室门口,结果也和之前的不知多少次同样的行为并无出入，他还是没能见到这姑娘。
这便让申昊的心油然而生出了一种事情竟然在脱离他的掌控的恐慌感。
他当初为什么会把目标定成钱梦遥呢？还不是因为这姑娘真是太符合他构想的完美受害者的样本了：
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却又这么个畏畏缩缩没有主见的性子，就算被欺负了被骗了，到头来应该也会什么苦水都自己一个人吞下去。
就连钱弘毅都觉得自己的女儿不是挑大梁的料子,之前有段时间还为此焦头烂额地到处找人，想要给她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家伙来继续照顾她；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就连萧景云那边他都想碰一碰试试，可见一番爱女之情的确拳拳。
为此,钱弘毅下跟他关系不错的人还跟他开过玩笑呢,说这要是换做古代的话,估计就得抛绣球选郎君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还没升职的申昊正好从这里路过，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大男子主义在这种人的身上,便表现得愈发淋漓尽致了,甚至更扭曲、更恶毒、更损人利己而毫不在意：
就算他不爱自己未来的妻子,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生育器和钱包娶进门来的,也要找个漂漂亮亮、家财丰厚的,好在她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之前，榨干她身上的最后一点油水。
这样看来，除了钱梦遥，真是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申昊还在畅想自己能够娶到这个姑娘，把她蒙在鼓里的同时挥霍她的钱财的“美好前景”呢，钱梦遥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申昊赶紧转过身去赔笑道：“这不是有件要来送给您嘛。”
钱梦遥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什么件？拿过来吧，放在桌子上就行，我有空就看看。”
申昊怒气冲冲在心里把她骂了百八十遍，但是表面上还是陪着笑，和和气气地把他自告奋勇要往这里送的件放到了钱梦遥的桌子上。等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被钱梦遥放在桌面重点关注着的某只股票的走势，他心眼多得很呢，就假装随便地问了一句：
“您怎么在关注这支股票？它的走势可不是很好。”
钱梦遥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这不是你能问的事情。”
——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成功地激起了申昊所有的怒气和胜负心，当天他就回去，把这只股票的走势研究了好一阵子，终于成功地被他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是在钱弘毅的授意之下，他们公司最近敲定了合作的一个项目的股票。
钱弘毅是什么人，那可是s市里白起家的传奇之一。虽然比不得萧景云这种智多近妖、从不走空的家伙，但是也可以说，只要是他选的东西，便能十拿九稳，小赚一不成问题。
再结合之前他听到的那些话，申昊自然而然地就脑补出了这么一回事：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有更多的嫁妆，钱弘毅正在给她攒钱，这支股票就是两人精心选定之下找到的生财的好段。
男人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在长久以来的性别倾斜优待之下永远都过于自信；说得再难听一点的话，就是他们太自信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永远都在高估自己。
不信的话去x乎之类的地方搜索一下，“长得好看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就会发现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自告奋勇来回答这个问题的男性数量，竟然是女性数量的数倍往上。这也就算了吧，结果所有附上了自己照片的人里面，说真的，好看的男性没有几个。
一堆歪瓜裂枣的男性和真正好看的女性们摆在一起，怎一个辣眼了得；而那些所谓的“优待”其实也不是优待，而只不过是他们的自我脑补而已。
——这就是过分自信的最有力的证据了。
男人们连天天面对着镜子的时候，能最直观地感受到的自己的长相，都能够在他们的自我脑补和过分强大的自信下被生生扭曲得加上两百层美颜滤镜；那么在面对金钱的时候，还有几人能够不被这种莫名的膨胀和自信冲昏头脑？
那支只不过在钱梦遥桌面上留了个图像和名字的股票，在申昊的脑补之下，瞬间就变成了会下金蛋的母鸡，甚至他还沾沾自喜地心想，就算你一个女人能够再怎么有钱又如何？瞧，我照样还能占便宜捡漏。
他立刻就想跟在钱梦遥的脚步后面大量购入这支股票，却发现他头一时间还真的凑不出什么钱来。
他自从来到钱梦遥下工作之后，这姑娘第一时间就把所有财务的工作都交给了他；这也是申昊一直都没有放弃要把她搞到的最主要的原因：
公司财务向来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她竟然一下子就把这些东西交到他里了，可见其随便轻信他人的愚蠢之处，这样的女人最好操控了，就算态度一时半会儿的有点冷淡也不要紧，反正骗到之后都是一样的。
于是申昊灵一动之下，便将目光挪向了他头能够趁职务之便接触到的巨额资金，心想，他只挪用一点点。等到这支股票赚了钱之后，立刻就填回去，谁都不会发现的。
为了赚更多的钱，他还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把攒下来的养老的钱全都投进来，反正很快就能赚回本来了。
申昊的父母半点愧疚感都没有——也能解释得通，为了让自己一家人的面子过得去，就要帮自己的同性恋儿子一起找个姑娘来跳火坑当同妻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对于这种便宜，更是抱着不占白不占的心理，他们立刻就把这么多年来攒下的棺材本都投进去了，还在那里美滋滋地想，反正很快就会赚回来。
可惜对所有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干坏事的人来说，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期：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他挪用了这资金后的某个早晨，申昊还没来得及从梦里醒过来呢，就被戴上了铐，衣冠不整地被拖拽出了自己家门。周围的邻居把吃瓜看戏的天赋立刻点了个满点，从窗户、门口等种种地方对他指指点点的，这对一个从来都自视颇高的人来说，跟判处了他精神上的死刑没什么两样。
申昊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骗婚的事情暴露了，还在那里扯着嗓子喊：
“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这种骗婚不犯法，你们无权逮捕我！”
法律具有滞后性，同性恋骗婚在这片土地上还真的不构成犯罪行为。否则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男人，一边搞着所谓的“真爱”，还要一边顾及自己的面子，强行找受害者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了。
上门逮人的警察们哭笑不得地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站在楼下的钱梦遥笑出了声，把他所有试图撒泼卖乖的话全都憋回了他的肚子里：
“是呀，这的确是灰色地带。不犯法。”
“但是你犯的是挪用公司资金罪。”
申昊怒极攻心之下张口就来：“明明是你误导我——”
“我怎么误导你了？”钱梦遥笑得很是欢畅：“说来听听，越详细越好。我在哪儿误导的你？有没有证人啊？没有也不要紧，咱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所有场所的监控都保存完好，我会很乐意配合你取证的。”
申昊绝望地发现，钱梦遥的确什么都没干。她只是让他看见了自己的电脑桌面而已，随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过分自信脑补出来的。
——他瞬间有了种十分不妙的预感，而在钱梦遥对着他笑嘻嘻地晃着的平板屏幕上，这个不好的消息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支股票被做空了。
原本平稳的涨势突然一路暴跌，按照这个暴跌的势头，别说让他把挪用的钱财补回来了，就连自己的父母日后的养老都成问题！
果然就在他被带上警车的最后一秒，他的屏幕亮了起来，来电页面上赫然便是他的父母的字样。钱梦遥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申昊，他看自己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了，伸出去轻轻一点，挂掉了这个电话，对他很灿烂地笑了笑，柔声道：
“你看，你连你父母的最后一个电话都接不到。”
“赶紧反省一下你自己，你是不是——”
此时从一旁的路边大电视里传来了那句台词，正好和钱梦遥的后半句话完美地重合上了。从这里路过的人们都在热热闹闹地看电视，看他的戏，间或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他，一时间申昊只觉天旋地转，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他：
“——好像一条狗啊。”
他还想愤怒地说些什么呢，就被强行塞上了嘴，警车一路绝尘而去，席卷起的风悄然掠过钱梦遥的衣摆。
钱梦遥在寒风里站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拢了拢自己的衣摆，回头向着曾经属于自己父亲、但是现在已经大半都转移到她名下了的公司走去。
她一步一步地走得极为坚定，昂贵的黑色修身羊绒外套将她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了直挺拔的模样，足足九厘米的高跟鞋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敲击出“嘟嘟”的声响。
凡她所过之处，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她外表上的可亲和性格上的过分温和轻视她——实际上，这些东西也已经被飞快地磨砺掉了，转而被替代成了某种极为冰冷的、理智的东西，如果有人同时认识她和叶楠的话，便会发现，此刻她的身上竟然有了点与叶楠如出一辙的感觉：
你诚然无法用话语来描绘这种感觉，但是你知道，但凡能够带给人这种感觉的家伙，便永不可摧折。
已经代替自己的父亲成为了这里的实际掌权者的她，其实是有专门用的电梯的，那部专门的电梯里还有个人专门来给她按按钮呢，可是钱梦遥并没有走那部电梯。
她一步一步地硬是爬上了足足十五层的高楼，恍惚间终于想了起来，她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个梦：
在梦里她把能经历的极尽困苦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之后，想要诉诸法律，却不得其门，滞后的法律无法为她提供任何援助。
申昊的父母当然站在自己儿子那边，在帮忙掩盖事实的同时，还在不间断地往她身上泼脏水，本来应该是受害者的同妻被他们这么一说，就变成了水性杨花的女人了，这样一来，就连最后的道德谴责，都不会站在她的这边。
走投无路、心如死灰的那个钱梦遥从十五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在她去世的次日，申昊便卷走了她所有的钱财，和他的家里人甚至还一起开了个小庆祝会，庆祝终于摆脱了她，终于能够把所有的钱财都据为己有，庆祝终于里子面子全都有了，真是双全的好事啊。
——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钱梦遥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整个人都恍惚到了极点，觉得自己一会儿是那个死于非命、到死都没能立起来的家伙，一会儿又是这个成功设局报仇了的自己。直到“投资失败的年夫妇投河自尽抢救无效”这样的新闻在耳边响起，才终于把她的神志拉了回来。
长风迎面而来，钱梦遥甫一回神，从十五层楼上往下一扫，便看到了萧景云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自家楼下了，也不知道在那里停了多久。
就在她拼命转动脑筋心想，这位大佬为什么会闲的没事来自家楼下呆着的时候，依然穿着一身白衣、只不过在外面加了件雪色大氅的叶楠从缓缓摇下来的车窗，对她招了招。
钱梦遥下意识地便招呼了一声：“您不上来喝杯茶吗？”
钱梦遥这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可笑了：
她敢确认那是叶楠，是因为即便在茫茫人海里，仅仅凭着这股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清贵的气质，便能认出独一无二的叶楠来；叶楠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来确认站在这里的是她，要不怎么会对着她挥挥呢？
可即便如此，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想要将这一句话传达过去，还是很困难的吧？
足足十五层的高楼，能够看清动作就已经十分勉强了，就算钱梦遥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下面的人只怕也听不见半点话音。
连声音都听不见，更何况包含在这一声临到末尾都哽咽起来了的话语的、感激之情呢？
——然而叶楠好像真的听见了她的话语一样，做出了回应。
正在驶离这座大厦的车辆突然便该换了方向，缓缓在路边停下；而那个雪色的身影下车之后，又一次扬起了，对着钱梦遥挥了挥。
这便是最后一次打招呼了。
在这最后一次打招呼之后，这辆车终于开走了，离开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就好像驾驶员生怕再晚上一秒就走不了似的。
钱梦遥怔怔地看着载着那个雪色的、过分单薄的身影离开的车，缓缓地放下了不知什么时候举在空拼命挥舞的，只觉如坠云里，如在梦：
就好像她专门来这一次，只是为了在旅程略一驻足，好看看钱梦遥是不是真正地被救下来了，顺便跟她打个招呼而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