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根本就没人敢拦下盛怒的山海主人,哪怕在场随便什么人都比她更加年长也没有。
玄道之,除去辈分和岁数之外,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她年纪轻轻便能唤醒山海古卷里的九尾狐跟随左右,还一跟就是这么多年,早就无形把叶家家主身上本来就担负着的玄门魁首的身份又强调了一遍,说一句“积威深重”也不足为过。
别说叶楠只是对他们发发火这么简单的小事了,哪怕她现在想要把叶鸿兴直接带走,准备一个个儿地秋后算账,那也可以。
结果就在叶楠走过去,打算把叶鸿兴从地上搀扶起来,让自家的首席长老回家养伤的时候,叶鸿兴开口了:
“家主,我不能回去。”
叶楠看了看周围这一圈半个字都不敢说的家伙们,皱眉问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叶鸿兴的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说话的时候也有气无力的,但是却很缓慢,也很坚定:“我们在退治血魔,但是不巧,在场诸位无人精通术法,连血魔巢穴的第一层防卫都破不开,便只能让我来了。”
“可是你也不会术法。”叶楠道:“所以你就选择了强行冲击这么个没法子的法子,依我之见,这不是上上策。”
“家主明鉴。”叶鸿兴点点头:“可家主,这是为害一方的血魔。只要某个区域有血魔出现,那么必然会死伤惨重,哀鸿遍野,要不然我们玄门正道这么多年来也不会组织这么多次的围剿了。”
眼看着叶鸿兴不仅没有责怪他们,反而开口帮他们说话,之前噤若寒蝉的玄道修士里也有人小声补充道:
“好不容易抓到了它们的一个破绽,摸到了血魔老巢这里来,怎么能无功而返?定要做些事情,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只让鸿兴老兄出力啊,还不是因为如果想要用蛮力强行破开封印的话,只能让实力最高的人来,否则就会有反噬的风险,而好巧不巧,他在我们间是挑大梁的那个。”
“要是鸿兴老兄受伤太重,我们就会挨个往下顺延,总不会让他一人受伤却还无功而返就对了!”
“既是如此……”叶楠问道:“为什么不通知我?”
叶鸿兴先是一怔,随即狂喜的神色便涌现了上来,却又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叶楠的口说出来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家主真的打算帮我们破开血魔封印?”
毕竟血魔虽然为非作歹不假,但是它们却很聪明地不管犯什么事儿,都避开了有山海主人坐镇的金陵城。按照叶楠之前淡然处世和你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一贯作风,别说,叶鸿兴身为养大她的长辈之一,还真的找不出叶楠会动的理由。
叶楠垂下眼睛,敲了敲山海古卷,毛绒绒的九尾狐从跳出,它刚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冰雪可爱的白团子的模样儿呢,结果一落地便见风就长,数息之间便恢复成了玄道人们最眼熟的、生有九条尾巴与锋锐利齿的庞然大物:
“我也知道血魔都是些什么德行的东西,怎么能够袖旁观?长老太低估我了。”
——终究人心非顽石,非草木。
雪亮的剑光逐渐在她掌心凝结成形,这把剑不是人间的金石之剑,而是直接由叶楠周身澎湃的灵气凝结出来的长剑。她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由于修行的术法和灭杀过的妖鬼数量,这抹灵气里都带上了某种肃杀的意味,用来凝成长剑,便能事半功倍:
“九州社令,大布火轮,飞天大将,统摄天丁。”
滚滚的黑云刹那间从四面八方袭来,隐天蔽日;狂风平地而起,飞沙走石间几乎没人能够完全睁开眼睛。可即便如此,这一抹雪色的身影,还有锋锐的剑芒,也依然是天地之间最寒凉的颜色,哪怕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过这里,也能够感受到某种微妙的、人类的本能里对于过分强大的力量的震悚与臣服:
“黑云叆叇,百万吏兵。”
自山海世界被完全存进一本书里之后,人面羊身的狍鸮终于首次现于人前。与同样人面羊身的饕餮不同,饕餮毕竟是龙之九子,无论如何,身上还是会残留着神兽的姿态的,可狍鸮是真真切切的食人妖兽。然而在见到叶楠的第一时间,双肋边生有千百双眼睛的妖兽便深深地对她弯下了膝盖行礼,再妖异的姿态、再滔天的邪气,也终究要在山海主人的面前俯首收爪,臣服于她。
“今蒙天令,速收邪精。”
云从龙,风从虎。状若猛虎、背生双翼的穷奇伴随着猎猎的狂风从山海古卷跃出,一张口,虎啸之声便震动天地,一旁松树上的松针都在这过分迅猛的吼声与翻卷的狂风之下簌簌而落;一抬头,威风赫赫,杀意滔滔,似乎天地都在为这妖兽的残暴而震动应和。
“上掣太极,下至幽冥。”
一根五彩的羽毛从空悠悠飘落。众人忙不迭地抬头向空望去,便看到浓厚得半丝阳光也透不进来的黑云里有个斑斓而巨大的影子,光华流转的翅膀展开更是望不到边际。罗罗鸟的眼睛在黑云若隐若现,投来犀利的目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千千截首,万万剪形!”
最后从山海古卷里有气无力滚出来的,赫然便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癌第一人,蛊雕。可是它懒归懒,该有的威慑力可丁点儿都不少,那双半睁半合的眼睛在看到了周围站着的一圈人类之后,陡然便爆射出了“看见食物了”的精光;却又在叶楠磅礴的灵气镇压下,变成了只听命于她一人的妖兽。
叶楠握长剑,足足五只妖兽被她从山海古卷里硬生生地召唤了出来;可是她半点力竭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有闲工夫在念完雷咒后又开始使用搬山术了:
“山五岳,听我号令,如臂所指,真神亲临,摧折邪灵,不得误停!”
她话音刚落,周围人便感受到了从脚底下传来的、来自山体深处的震动。正在他们惊疑不定地彼此对视、有的人连护身法器都掏出来的时候,忽然感觉耳畔有疾风自下而上掠过——
可是自然界的风怎么会从下而上地流动呢?
除非他们现在正在拔地而起。
脑子转得快一点的家伙们立刻扑到了最近的山石树木上,扒着牢靠的东西往下一看,当场便惊呼出声:
“叶家主!你把一整座山都、都拔起来了!”
叶楠这才分出神来,看向了周围的这些玄门修士们,嘱咐道:“抓稳。”
虽然不知道叶楠这个指令有着怎样的用意,但是已经见识过她的本事的人们在此刻,终于彻彻底底地对她心服口服:
能够一口气召唤出五只上古大妖,念诵雷咒之后还有余力把一整座山都拔起来,竟然丁点儿吃力的模样都没有,怪不得被称作山海主人。
山海古卷此等邪物,在历代叶家家主的里,都是需要被镇守着、寻常不敢轻易动用的东西,结果现在到了她里之后根本就是如念所至,根本不需要吃力操控!
就在众人纷纷抓好了周围一切能够抓的东西,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了这座悬浮在半空的山峰上之后,整座山峰便开始缓缓倒转,山体上略微松散一些的沙土和草木便随着倾斜幅度的逐渐加大,轰然从空坠落;等到整座山都和那个闪动着血色光芒的阵法形成一个刁钻的角度之后,就一点缓冲也不带地、硬生生砸了下去!
本就黑云翻卷的天空更是黯淡无光了,连日月星辰都在为这过分浩瀚的、无穷的力量颤抖、震悚、轰鸣。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这就叫一力降十会!
你术法设置得再奥妙无穷、再难以破解又能怎样?你煞费苦心让强行突破的人遭到反噬又能怎样?哪怕血魔们把他们几乎所有的防守力量都倾注在了这个大本营上,又能怎样?
此等大能者有移山填海之力。在面对“强行突破”会遭到反噬的阵法之后,他们根本就不用考虑,怎样去“突破”,而是直接选择把这个阵法给“毁灭”:
阵法修行不精,无法解开?那就不解了;强行突破会遭反噬?那就不突破了,再多花一点力气把你的阵法直接湮灭掉就是。
——我能将这一座山都硬生生从地上拔起来砸下去,我有九十九道天雷随行,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上古大妖为我开路。
——既是如此,区区血魔,不过歪门邪道之辈,能奈我何?!
在这对比过分强烈的实力碾压之下,刚刚还能伤到叶鸿兴的法阵竟然连半息都没能撑过去,便灰飞烟灭了,把里面毫无防备的血魔们全都陡然暴露在了玄道人集结而成的队伍面前。
不过眼下两边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血魔那边的神色几乎是如出一辙、魂飞魄散式的惊恐:任谁在自己家里躲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家门就被人驭着一座山给直接撞了个稀巴烂,都不会有什么安全感的。
而玄道修士们这边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面如土色:
对不起,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是我们晕山。
最后还是血魔那边的人胆子更大一点——叶楠已经在操纵着这座山缓缓升起了,看来刚刚那一下没让她砸过瘾,年轻的叶家家主还想再来第二下;要是真的让她再砸一下,那也别搞什么活人献祭之类的邪门歪道了,再不胆子大一点随便找个话题打岔的话,直接躺平被碾成肉泥就好——率先开口道:
“叶家家主,你这番行事好没道理!”
“我们知道你向来坐镇金陵城,于是特地看在你们叶家的面子上,做什么事情都会专门绕开你的地盘;你又与妖鬼之流相伴过久,此时此刻,你真的要为你身后的这些人出头?”
“只怕你有这个心,他们不会领这个情。既然如此,你又何苦!”
这一段挑拨离间的话语可算是扎到了某些人的心坎里去。
别看叶家现在表面上是玄门正道之首,人人见了叶楠都要罔顾年龄长幼、对她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叶家主”;但真的要细细说起来,想要观望的、对他们持立态度甚至隐隐排斥态度的人们,远比想要亲近他们的人要多得多。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千百年来都一直颠扑不破的道理么?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叶家人凭着以身化锁镇守山海古卷的苦功,千百年来一直稳坐玄道之首的位置;可是这个位置坐得久了,再加上他们自己本来就实力超群,要是他们自己再也不想约束自己了,再也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人间大义,想要一脚迈过那条线,还有谁能拦得住他们?
再加上这一代的叶家家主完全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说她更偏向妖修们的那一边,只怕都会有人信。再加上现在被血魔们这么一挑拨,她要是当场变了脸,带着自家受伤不轻的首席长老对眼前的烂摊子撒不管,都是叶楠能做出来的事情!
然而叶楠并未勃然变色离去。
她只是垂着眼睛想了想,很诚恳地回答道:“你说得对。”
还没等血魔们松一口气呢,她就又认真地补充道:
“可我就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