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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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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再不舍,又能怎样呢?他能够以一己之力与天下人对抗么?先别说天下人了,他连左右叶家长老们的本事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普通人和玄门修士之间,千百年来一直有着无人能够逾越半分的鸿沟,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东西不同,他们擅长的事情也不同,因此他们的世界不同,更不通。

就好像此时此刻,他萧景云,堂堂的萧家大少、板上钉钉的萧家接班人,在整个金陵城里不说只遮天,但也是能够让人忌惮分的大人物;可在这距金陵有千里之外的沪上,在这密林,却丁点儿无法改变这些叶家人们的想法,他的一身本事全无施展之处。

半晌过后,萧景云终于开始放开了叶楠的,问道:“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也不能说徒劳。他至少还有问出这句话的本钱。

叶楠略一思忖,道:“还真有。”

“既然连你也能追查到这个地方来,万一还有别的预料之外的人来了……就不好了。”她忧虑道:

“我们也不是没做防范,但是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如果在防范外敌方面花太多的力气,我们就没工夫去做正事了。”

“你既然来了,便在这方面帮我们一把。你是萧家大少,沪上的萧家盘口肯定全都听你的,你赶紧和他们一起,去通知城里的人们,尽可能地让普通人全都离开。这样万一有个长两短,死伤的人也能更少一些。”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你也跟着离开吧,别回来了。”

“那你呢?”萧景云问道:“阿楠,你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去向,你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叶楠刹那间无言以对。她心知自己是必然要死的,可她也没什么能够挂念的人,便也没什么感触,对自己身后事的唯一安排就是把山海古卷扔在了金陵。

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如鲠在喉:“我……”

她对自己的父母全无印象,只知道自己是被扔在外面的孤儿,后经探查发现有叶家的血脉,这才把她接了回来;又因她灵力高强,天赋异禀,所以这才专门放在金陵城的叶家本家教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至少能够成为未来叶家长老的一员;后来山海古卷认她为主,曾经无依无靠的孤女摇身一变,扶摇直上,变成了未来的叶家家主。

可即便如此,叶楠因为没有什么亲缘羁绊,更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交心朋友,素来对人间的爱恨情仇也就没有多大的感知。平日里她更喜欢跟山海古卷里的妖兽们待在一起,讨论些又玄妙又古怪的事情,也比强行去和那些在她和它们看来并无区别的人类交际来得轻松。

后来她终于入世。

年轻的叶家家主先是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懂了什么叫天下,什么叫家国;又在叶鸿兴耐心的教导和亲眼所见的民间疾苦,知道了什么叫苍生,什么叫大义。

对于“叶家家主”来说,她所需要具备的品质已经全都圆满了;可是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来说,还是差了那么最后一块拼图。

时至今日,叶楠身上最后一点脱离于人世的痕迹终于被锲而不舍、从金陵一路追到沪上的萧景云剥落了下来。她终于知晓什么是儿女情长,什么是缠绵悱恻,什么是生离死别——

原来离别的话语,竟然是这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

一阵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过后,叶楠终于再次开口了:

“是我亏欠你,萧景云。”

她握住了萧景云的,就像之前他曾无数次对她做过的那样,安安静静、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仿佛这一眼便是天长地久,便是海枯石烂,便是从太古的年岁里,绵延至今的守候与温柔:

“灵魂能够转世,生死无休无止。等此间事了,我便去找你,定不会让你苦等太久。”

萧景云低笑一声,扯着她的腕将她完全带进自己的怀抱,径自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本来就在随着年纪的渐长而愈发拉大,再加上大阵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密林的心,地势是最低的,两厢叠加之下,让这个吻仿佛是悬在所有的事物之上、是九天之上的神灵终于不忍见到人间如此疾苦,便要从九十九重天探身下来,给这位背负了过于沉重的命运的少女一个吻。

天上翻涌不息的云,林间和缓涌动的风,绵延繁复而古奥精妙的法阵,随风而动的光影。这一切的事物似乎都要在名为“命运”的事物的笼罩之下,而开启这所谓的命运,只要一个吻;想要予以终结,也只要一次分别。

四周恍然间极静,她听到一切的声音。

啁啾的鸟鸣,细微的虫声,簌簌的落叶,呼吸时交错的气流,诸多平时绝对察觉不到、可此刻明显得要命的声音汇聚成纷繁的声浪迎面而来,在这无声又嘈杂的世界里,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稳定如磐石。

萧景云抱着怀的少女,只觉无穷尽的狂喜与莫大的悲哀,如山崩海啸般向他奔涌着、咆哮着,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而来。

他只觉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吻之下被隔绝了,尽数远去了,原本充斥着各种不公晦暗、喧嚣吵闹的世界在此时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得以让他拥住面前的少女,就好像拥抱住了自己的命运。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甚至可以说一触及分,可即便如此,对好不容易互通了心意却又不得不离别的两人来说,也已经足够久了,足够支撑着他们各赴东西;甚至万语千言只在一个眼神的交汇里,便能尽数倾诉。

——你天资无限,你心怀苍生,你知晓何为人间的喜悦与苦痛。所以为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某个目标,你此生注定绝不回头,越山河万里,一路向前。

——我梦万里风花雪月,你最决绝。

就连山海古卷里的大妖都不敢再置喙叶楠的决定半分了,甚至连面都不敢再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萧景云一同赶去疏散城内人。

叶楠匆匆赶回阵,迎面便被叶鸿兴撞了个正着:“刚刚萧家那小子是不是来过了?”

叶楠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幸好他来了,我让他帮忙去疏散城里的人,这样万一有邪修察觉到不对劲的话,至少还能让死伤的人少一些。”

叶鸿兴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我就知道瞒不住他。按照他对家主你的执着程度,如果你突然从金陵城不见了,他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跟过来,真是让人头疼。”

“可家主……其实如果你跟他走了,我们也不能怪你。”

叶楠笑道:“都走到这一步了,鸿兴长老说什么傻话呢。不是说过了么?为扭转天命,为天下太平,我无挂碍,无怨尤。”

叶鸿兴心服口服地深深拜下去,毕竟并不是谁在面对有着远离这种死局的会之时,都能毫不犹豫地拒绝,继续一往无前赴死的:

“家主高义,必名留千古。”

今天萧家沪上的盘口,迎来了一位完全不在他们意料之的客人,萧家大少萧景云;更别提他提出的这个过分荒谬的要求了:

他要让城里的所有人都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这话说得轻巧。先不说这个要求本身听起来有多荒谬,就算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可背井离乡终究不是什么小事;退一万步讲,哪怕是要走,也得给人收拾行李整理家当的时间吧,怎么能上下嘴皮子轻轻巧巧地一碰,就把人给赶走呢?

可有些人消息更灵通一些。他们已经听说了在金陵城里,萧景云和叶家家主达成了合作的这件事,立刻便联想到了眼下的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叶家传来的消息吗,这里不能久留,因为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萧景云点点头,飞速道:“是的。所以我才会来沪上亲自通知你们,赶紧把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立时开始各行其职。

有去联系报社开始全城发紧急通知的,有去通知军队,让沪上的驻军帮忙护送人们出城的;有去联系自己教九流的人脉,从帮派方面入,尽可能地通知到每一个人的……不到半天的时间,沪上城里的普通人已有至少五成被说动,开始缓缓地往城外撤离。

远处的密林里,在大阵的心,叶楠解下了用来束发的长簪。她一头终年高高挽起的黑发,此刻如黑色的锦缎般垂泻下来,光可鉴人,和那素白的衣裙一对比,愈发衬得她整个人凛然如冬日的霜雪了:

“已经走了?大阵准备完毕,不能再拖了。”

“能走的都走了。”叶鸿兴道:“可是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不相信,或者无法走,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赶紧开始吧,迟则生变。”

蚀心门的掌门自然远远便感受到了这阵异动。她定睛一看,冷笑道:

“果然是正道作风,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关照一下这帮蝼蚁。”

如果放在平常,这些撤出来的普通人们就足以让他们大开杀戒了。不管是让邪修们用来修炼功法,还是让妖修们用人类来做食物,总之都是不容放过的绝佳资源;可此刻为了不惊动沪上城里的山海主人,还有一干身完全不逊于他们的叶家长老,这帮邪魔外道们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把这些人放走——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肥羊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离开,竟还不能伸去动半分,来得更气人?!

“师父何必与这些人动怒呢。”谭星云柔声劝道:“生死之外均是小事。等到破坏了那帮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的计划后,这样的货色,我们还不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蚀心门掌门心知这个道理,可知道归知道,心疼归心疼,两者不是一码事,便怒道:

“要你多嘴!”

“我们必须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攻过去,才能够事半功倍、一劳永逸。他们都开始转移人了,你还不再去查探一下,山海主人他们的计划究竟运行到了什么地步?”

谭星云低着的头里闪过一丝暗芒。她恭恭敬敬一躬身,正准备离开这里之时,陡然间她浑身一震,瞳孔紧缩,只觉头顶之上如遭雷击,活像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来了个当头一棒,几乎要把她的颈骨都敲进腔子里。

这还不算什么,可这一击的力道实在太强了,连带着她整个儿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某只无形的大搅和在一起似的,当场便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呈现出过分鲜艳的红色,明显是她的心头血,是精魄受损之时才会表现出来的迹象。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师父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动了呢,结果她余光往周遭一瞥,才发现不少修为和她差不多的人,都好不到哪儿去;楚明远更是直接晕过去了,面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

就连她的师父、蚀心门掌门这样功力深厚的人,也明显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究竟是什么能够无声无息间,重创他们所有人?!

最后还是蛊师那边最先恢复了正常。因为他们是靠蛊虫走入邪道的,和别的邪修不一样,除去蛊虫的话,他们自身还是人类;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是最先恢复正常、感知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那一批:

“……沪上城里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

“是山海主人!他们动了,我们得速速前去!”

谭星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下宛如五雷轰顶的感觉是如何而来的:

那只不过是一个阵法最初启动之时,波及开来的余韵。

可仅仅一点余韵就能达到这个地步,那如果真的让这个阵法完成了,他们还有活路呢?

很明显,此时除了她以外,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点;甚至感知更加敏锐一些的人,已经能听到不少一开始还在远处观望的邪修和妖修飞速赶来的声音了。

沪上城外,无数魑魅魍魉齐齐聚集,空原本高悬的明月也陡然黯淡了下来,一点点地化成了血红的颜色,带着满满的不祥之意。

无数尚有一战之力的邪道们腾空而起,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还有更远一点的人在自家洞府里好端端地修炼着呢,也遭了这个阵法的无妄之灾,正在匆匆赶来的路上——如果全都用真身降临的话明显施展不开。

于是他们自发地凝成了无数黑云,降临在了这座城市的上空,每朵云上都承载着数十个邪道,个个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和本命法宝,对着沪上城争先恐后地发动了攻击。

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漫天的法宝光芒之下,这座城池赫然变成了天地之间的孤岛,孤立无援。

此时谁还顾得上那些早就离开了的人类们?如果不把这座孤城攻下来、如果让那个阵法完成了的话,他们这些邪道们绝对讨不到半点好!

而正在此时,一道灿金的光芒缓缓扩散开来,将整座城池都温柔地护在了阵法当。连绵不断的卍字纹样在阵法边缘构筑起牢不可破的屏障,稳稳地接下了第一波进攻。

水纹也似的波光在金刚伏魔阵上扩散开来,烟尘散去之后,阵法之上流动着的金光只是黯淡了一些而已,可沪上城依旧牢不可破。

然而这只不过是第二波进攻。

邪道们为了活命而进行的拼死反扑,接下来还有第二波、第波……原本只是匆匆布下的这点法阵,根本就支撑不了那么久。

叶楠早已站在了法阵正。

最先开始崩坏的,是她与大阵心直接接触的双足。

此等玄妙异常的上古大阵哪怕是在消耗祭品,也不会造成血肉横飞一片狼藉的局面,她只是无端地觉得自己的双脚很冷,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里的血肉已经溃散成了一片纯正而明亮的金光。

这缕金光像是有着自己的知觉一样,一接触到大阵,便沿着阵法的纹理一路运行下去。每接触到一个新的节点,站在那里的、作为余下的祭品的叶家长老,甚至连一声遗言都无法留下,便在眨眼间也化作了冲天而起的光芒。

这道光芒一路运行下去,所有被金光接触到的人们纷纷消失了身影。

不管生前大家关系如何、在各种意见上有着怎样的分歧、甚至连某些理念可能都大相径庭,可此时此刻,所有的不同都在大阵的面前化作乌有,沿途留下的,只有金色的光芒一路汇聚成滔滔洪流。

大阵还在缓缓启动,可邪修们的第二波攻击已经到了!金刚伏魔阵只闪烁了两下,便彻底湮灭了下去;第二道闪烁着青蓝色光芒的统摄六丁六甲阵开始紧随其后运行起来。

血月残辉映照着漫天黑云,无数流光溢彩的法阵依次亮起。

这是有史以来在沪上发生过的、规模最宏大的修士之间的战役。只要此战一胜,随后千百年,沪上——不,乃至整个神州大地,便再也不会有任何动乱的规模,能够比得上此刻的半分波澜壮阔。

大阵越是启动,对邪修们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大。不少邪修都已经开始使用禁术、吞吃丹药了,只要能在此时此刻把修为强行堆上去,只要能够在这里阻止这个法阵的运行,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可他们还是忽略了一点:只要聚集在一起的蝼蚁足够多,也是能咬死大象的。

“诸位也看到了,只要此阵最终能落成,留给我等子孙后代的,便是盛世千秋!”萧景云给腰间的双枪上满了子弹,对着跟在他身后的无数人高声喊道:

“此时此刻愿意留守此地的,你们都是英雄!”

这些人里有囿于种种原因无法离开、不得不留在城里的,有坚持信义而不愿离开的军人,有独身一人、为了向邪修们寻仇而途折返的,也有一开始不相信所以来不及离开的人。

他们原本的确就像蚀心门的掌门说过的那样,是不足为惧的蝼蚁,只不过一盘散沙,甚至就连正在死命攻击阵法的邪修们都没分半点多余的心思给他们。

但萧景云振臂一呼,他的话语在此时,便像是强心针一样,使得这些人士气大振,把所有人都凝成一股绳。他们的身后便是自己的一家老小,身前是无数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邪道们,退无可退,只能拼了!

于是哪怕连平日里都没有握过刀枪的人,也拿起了身边最顺的东西当做武器。这些东西乍一看有些好笑,锄头,干草叉,铁锅,烧火棍……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隐藏在其的,却是令人动容的、一生只有一次的舍身一搏。

无数箭矢和子弹破阵而出,邪修们躲避不及之下,从天上的黑云里便下起了潇潇的血雨;扒在阵法上试图用蛮力破开的邪修们也被由内而外刺出来的无数刀枪给来了个透心凉;还有人用铁锅和干草叉,就强行把城墙上面的邪修们给敲了下去,竟然真的给大阵争取到了相当可观的、继续完成的会。

萧景云双枪齐出,遥遥两个点射,百步穿杨,成功地将两名从黑云脱身出来、打算用真身使用法宝的邪修击毙在城墙之上:

“成败在此一举,请诸位与我共同死守沪上,坚决不退半步!”

与此同时,遥远的密林,叶楠的周身几乎都要尽数淹没在金光里了。

她作为一整个阵法的阵眼,所遭受的疼痛不是加诸血肉上的,而是来自灵魂被生生裂开的剧痛。这种疼痛别说她一个小姑娘了,就算是绝大部分的成年人也受不了,可她滴泪未落,甚至还能笑道:

“诸位,我等今日即便埋骨他乡,可待到日后,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便会有人铭记你的姓名,后人会在金陵城指着族谱上你的名字说——”

“当年先祖跟随叶家家主离开金陵,布下逆天改命的大阵的时候,便是在这里誓约出征的!这是万世的功勋!”

最后一名叶家长老咳出口心头血来,艳红的血迹滴滴坠落,却也随着朗笑道:“此去凶险,十死无生,然凡叶家家主剑锋所向,我等玄门正道万死不辞!”

他话音未落,便在滔天的金光里一并化成了大阵的一部分。现在唯一还能站在这里的一整个大活人——叶楠不能算一整个,最多算半个——只有叶鸿兴一人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伸开双臂,迎向巨大的、辉煌的光流,对叶楠道:

“日后天下十分太平,家主,你的功绩要占九成九。”

他提起最后一口气,高声喝道:“大阵将成——”

这一声宛如黄钟大吕,宛如天降纶音!

无穷尽的回声在周遭的群山间、在城、在无数人的耳边回响,叶鸿兴刹那间须发尽白,油尽灯枯。外面的无数邪道们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完全不要命地对着这座孤城发动了舍身一击!

就在此时,一直跟随在蚀心门掌门身后的谭星云,突然投出道血色的光芒,瞬间便将她的授业恩师、她的掌门吸成了一具枯尸。

这不是蚀心门的段,这是血魔的本事。

楚明远将血魔的传承教给了谭星云,所以谭星云才能够趁人不备得;总归她最后还都要自废修为,才能从大阵底下活命,这小子做得好一不亏的生意!

谭星云一仰身,便直直从她所在的那朵黑云上坠了下去,连点自己周身十八处大穴,截断了所有的邪气运转。自废修为的她狠狠砸到地上,发出轰然震响,周身骨头寸寸碎裂,无一完好。

可眼下已经无人能够注意到谭星云的阵前叛变了,人人都在奋力攻击这座孤城。眼看就要攻破城门了,那些普通人竟然还像疯了一样,绝不退让半步——

正是这自始至终,都未曾退让的半步,终于起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

叶楠的身影最终湮灭在了法阵,从她的血肉与骨化出的金光,最终也融入了这滔天的光之洪流里,一同从密林翻卷着、崩腾着扩散了出来,刹那间便将整座沪上城都笼罩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光芒里了。

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不过是弹指的十二分之一。

潮水般的金光带着能够弥合一切的温柔,将整座被黑云倾压覆顶、被攻击得体无完肤的孤城拢在了掌心。

摇摇欲坠、残破不堪的阵法瞬间便被补好,守城之人身上所有未曾致命的伤口完全弥合。与此同时,大阵的威力分毫未减,一路摧枯拉朽地席卷出去,还未来得及逃离的邪修们甚至连半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像遭遇了烈日的冰雪一样,顷刻间便尽数消融了。

因为失去了主人而坠落在地的、那个记载了神州未来百年走向的卷轴,在这一刻无风自动,刹那间扬成无数飞灰。因为上面记载着的命运已经被完全扭转,那么作为唯一的、曾观测到的对百年乱象的记录,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我等能与天争锋,我等可逆天改命!

等大阵的余韵慢慢止息下来之后,好容易死里逃生的人们对视良久,才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来: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刚刚那个阵法好厉害,那是什么?”

“叶家家主真的在这里吗?”终于有人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赶忙想要去问萧景云:“萧大少,你……”

他一看到萧景云此刻的状态,便完全地哑了声。

一身黑衣、眉目清隽的年轻人倚在墙上,唇边还挂着一缕浅淡的的笑意。仿佛在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光芒,他见到了自己毕生的爱人,终究得偿所愿,终究万事圆满,再无他求。

可在他的心口处,分明破了个血洞。

被他扔在一旁的山海古卷动了动,有着一身雪白长毛的九尾狐探出了头。

紧随其后从书跃出的,便是穷奇、狍鸮、罗罗、蛊雕……足足五只上古大妖在他周身站定,散发出来的浓烈的妖气让人情不自禁地战栗。

人人都以为这些大妖是来吃人的,毕竟不管是九尾狐还是蛊雕还是随便哪位,在山海经里的记载都永远和血淋淋的“食人”两个字挂钩。

可正当他们又一次举起了的武器,打算从这些妖兽们的口,抢下不久前刚与他们并肩作战守卫过沪上城的萧景云的尸身之时,只见——

九尾狐安安静静地伏在了地面上。

从来都不对任何人类青眼相待的上古大妖、青丘狐族的首领,终于率先俯首下去。

身为山海经赫赫有名的妖兽,它一呼百应,穷奇等大妖纷纷紧随其后;无数尚且在山海古卷、因力量太弱而无法破书而出的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终于也对着这位死去的萧家大少,低下了它们的头。

一跪叩首。

远处尚且拥挤着的人群宛如摩西分红海般,被一行沉默着走来的人分开了。这些人周身的沉默仿佛有着感染力般,数息之间,还在庆祝劫后余生的人们纷纷止住了欢呼。

他们个个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为首的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术法将悬停在空的棺椁一路护送过来,随即这具棺椁在萧景云的尸身面前缓缓落下,离得近的人便看清了,那里面存放着的,是个过分年轻、容色清丽的白衣少女:

“那具棺材里的……是叶家家主?”

“我觉得肯定是,除了叶家家主之外,谁还能被叶家人们如此以礼相待?”

“叶家家主死了么?”

山海古卷的大妖们转身过来,对着棺椁的叶楠再叩首下去,为首的九尾狐终于开口了,道:

“萧景云……把命续给了阿楠。”

周围的人群心知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便相当有眼色地依次退去,把空荡荡的这片土地留给了死去的萧景云、一干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叶家长老,五只上古大妖,还有躺在棺椁,生死不明的叶楠。

“萧景云不是人,他的正身是五爪金龙。”九尾狐低声道:

“在山海世界崩毁之时,他与凤凰一同出相助,将山海世界凝聚成了山海古卷。在那场浩劫过后,金龙陨灭,凤凰涅槃,双双投身于人间开始轮回转世。千万年过后,山海古卷终于传到了你们叶家人里。”

叶鸿兴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将那具棺椁推到了妖兽们的面前,道:“家主献祭自己启动大阵之后,并没有死;只是神魂受伤过重,我们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九尾狐难以置信般凑了过去,颤抖地抬起它那毛绒绒的爪子,碰了碰叶楠的脸,在感知到了独属于活人的温热之后,它一个没忍住,终究泣涕如雨: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总算还有个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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