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楚明远实在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倒不如说,在这家伙还不是后来大名鼎鼎的s市特别督查组组长的时候,他就知道有这么个找到谭星云、想要弃明投暗的年轻人存在,毕竟是谭星云把他亲自领到自己面前的。
当时楚明远对玄道人的态度和认知,还停留在百年前那些悍然赴死也半点畏惧神色都看不见的叶家人身上。
大阵落成的那一幕给年幼的小血魔心里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说是心理阴影都不夸张,他也由此觉得玄道人可真是一种太过神奇的生物,就为了那么几个虚无缥缈的,什么“大义”、“苍生”这样的词汇,就能主动去送死;用邪修的眼光来看,这种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所以还真没想去招惹他们。
于是邪道的势力就这样一直在暗壮大,对特别督查组来说,是相当不利的一件事情:
敌在暗,我在明,万一有朝一日双方终于图穷匕见开战,那么吃大亏的肯定不会是在暗的那一方。
但是在暗的那一方也是真的憋屈。正因为你在暗处,所以很多想要来投诚的人都找不到门路,白白损失了无数好;这也和邪道众人们一贯肆意妄为的宗旨不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邪道里都充斥着截然相反的两种声音:
一种声音大力赞扬楚明远的做法,说他干得好,咱们元气大伤之后就应该韬光养晦,不要和正道修士们硬碰硬,他们是真的能铁了心跟你一命换一命的;可另一方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们天天撺掇楚明远,说如果正道人真的跟咱们以命换命的话,那么吃亏的永远都只会是他们,谁不知道走邪路比走正路容易?后者十几年几十年才能培养出来的人才,如果跟咱们几年、甚至几个月就能剑走偏锋学有所成的小喽啰同归于尽,那咱们梦里都能笑醒!血赚不亏!
楚明远一直在两种做法之间纠结,觉得双方说得都有道理,但是迟迟不做决定,因为叶家人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的面积实在太大了,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和玄门正道硬碰硬。
直到谭星云专门把这个前来投诚的年轻人带到他的面前之后,楚明远才膨胀了起来,一直在两个截然相反的选项之间犹豫不决的他,终于还是被来了个临门一脚,做出了决定:
放弃以往韬光隐晦的政策,开始准备向玄门宣战。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许君命的投诚。
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他是s市特别督查组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拔尖儿的人才,而且他的身上还背负着血仇,人人都觉得他是最不可能叛变的家伙,结果他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被满面喜色的谭星云带了进来,跪在楚明远的坐下,低声道:
“太累了……我现在是真的不想走这条道。”
楚明远刹那间感受到的,是无穷尽的狂喜,甚至都没怎么怀疑许君命的投诚,毕竟走了邪路的人,在品尝过这种速成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甜头之后,没人会再主动回去吃苦,除非脑子被石头砸过了。
他一方面替叶楠扼腕,心想当年也是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一代年少英杰,怎么玄道人一代不如一代,她用性命和神魂供养出来的,竟然就是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儿;可一方面,楚明远又感到由衷的窃喜,还在心里笑话了许君命好长一段时间,连带着把整个玄道都一并嘲笑了:
玄道人又怎样?坚守本心又怎样?看看你们s市特别督查组的这位年轻人,人人都说他身负血海深仇,说他天赋异禀,最后还不是也要在我们的面前低头认输么?
由小见大,见微知著,如果连许君命这样的人都能叛变,再结合大阵落成之后,不少侥幸活下来的叶家人也造就了个树倒猢狲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楚明远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能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疯子,估计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现在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什么能阻拦邪道的兴起?
而许君命这么多年来,果然也没有辜负楚明远的期望,在特别督查组内当了个兢兢业业的好社畜,和白骨灵修与蚀心门里应外合,没有一件案子办得不漂亮,一路步步高升,最后坐上了s市特别督查组组长的位置,成为了这么多年以来,全国最年轻的督查组组长。
楚明远即便怀疑过他,可是最终在许君命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献上了自己的一魂一魄之后,也没能把这份怀疑贯彻下去;尤其在许君命放出了被关押在s市特别督查组里的所有邪修之后,许君命就更是成了楚明远的亲信:
因为这件事一做出来,基本就等于亲斩断了自己和玄门人所有的关系,他再也回不去了。
“真好笑啊。”叶楠下动作分毫未停,剑光绵延成一片滔天的、寒意凛然的狂潮,向着楚明远席卷而去,颇有“一剑光寒十四洲”的架势:
“百年前大阵落成之后,你们就太自负,觉得人人都吃不得这个苦。于是你们接纳了‘叛逃’的叶家人,觉得自己成功在望。”
“没想到百年之后,你们依然没有任何长进,还是这么天真。”
楚明远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了。他现在就是一团混沌的、不停翻卷着的暗红色雾气,从散发出来的不祥意味让他周围的小妖们甚至都退让开来,不想沾染半分:
“叶家家主,我劝你谨言慎行!”
“许君命的一魂一魄还捏在我的里呢,不想让他死无全尸的话,就放下你里的剑,自废修为束就擒——”
“叶家主。”许君命突然开口了。
这位苍白而清隽的年轻人终于笑了起来,这是他背上“叛徒”之名、光明正大转投邪道的这段日子以来,最快乐最放松的神态,就好像完成了什么毕生夙愿似的……或者也就真的是这个样子,得偿所愿,便再无他求:
“我的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曾在荒郊野外遭到过邪修的袭击。如果不是叶家残留下来的宅子里有阵法庇护,让我顺利降生,只怕当时我们就要一尸两命了。”
“所以我的母亲才给我取名,说‘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我年少的时候就想过无数遍,如果真要我‘感君恩重’的话,我又要去哪里找你呢?”
“人人都说山海主人百年前便已失踪,我要想见到你的话,也只能从残留下的画像里去找了。”许君命长笑一声,对着叶楠遥遥一拜,道:
“幸好找到了。”
“叶家家主曾经对我说过,让我‘怜惜眼前人’……从那时起,你便看穿了我所有的计划,才要一力拦着我,不要让我去送死,对么?”
“只可惜迟了。”
楚明远暴怒之下,当场就捏碎了许君命的一魂一魄,许君命的气息飞速衰败下去,眼看命不久矣;可与此同时,他也终究移动到了那个阵眼之前。
布阵难,改阵易。那个被许君命改造过的阵眼里眼下翻涌着的,已经不是当时叶楠见过的、有着万千冤魂嘶吼的血池了,而是满眼的金光涌动,与百年前的大阵有着如出一辙的光辉。
他定定地看着远处白衣胜雪、乌发如云的叶楠,心想,只可惜……
只可惜我晚生了足足百年。
假使我能生在百年之前,就能够亲眼目睹山海主人的英姿,就能够和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她也不必这么辛苦……是不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情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转重来的话,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求不得与意难平?
他的神魂里传来彻骨的疼痛,森然的、预兆着死亡的冷意开始传遍他的四肢百骸。可就在这时,阵眼的金光终于温柔地流泻而出,将这个忍辱负重的年轻人,接引到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包容一切的母亲拥抱久别归来的游子一样。
困意席卷而来,大阵最后终于还是完全地认可了许君命,将他残存的魂魄一并吞没,用来形成最后的保护阵法了。
原来一个人的名字,从定下的那一刻,便能印证很多事情。
就好像眼下还在漫天飞扬着的白雪,就好像覆盖在黄土之上、宛如满城芙蓉般的绯色,就好像年轻的s市特别督查组组长,终于在他姓名来源的泰山上,献祭了自己残余的魂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此时此刻,果然是感君恩重许君命,也果然是泰山一掷轻鸿毛!
我等忍辱负重,只为此刻!
不求英名垂千古,不求人人知我心,唯愿天下从此海清河晏,朗朗乾坤正气盈然,便如这百年人间般,无动乱,无外敌,太平盛世,长存不朽——
我等便欣然赴死,再无他求。
“许君命。”叶楠腕一动,长剑翻转,携着怒涛般的灵气汹涌澎湃,一击即,打在了亲眼看着许君命赴死而难以置信、因此动作滞涩了数分的楚明远真身上;那团原本呈现出红黑色的血雾,眼下已经被削减成浅淡的绯色了:
“——我敬你是个英雄。”
楚明远一咬牙,便想在邪修和妖魔们的掩护退走。
他的心里跟明镜也似的呢,如果山海主人是个邪修的话,她神魂受损,他修炼百年,两人打起来,绝对是楚明远占据上风;可坏就坏在叶楠是个再纯正不过的玄门修士,道心稳固,天赋异禀,对他的压制性不言而喻。
如果他能够在这里逃出生天,假以时日,还有卷土重来的会;可如果真的在这里被叶楠逮到的话,便永生永世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更何况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会了:
泰山一役之后,玄道人死伤过半,哪怕有这个阵眼在这里撑着,也没有办法保护所有人太长时间;罗飞、许君命、张晓城等人纷纷以身殉阵,如果叶楠现在放弃对他的追杀落下去的话,已经凭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洗刷了污名的她,便是当之无愧的玄门之首,假以时日,复兴叶家岂不指日可待?
然而这个世上,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在没遇到那个命克星的时候,真是顺风顺水,没什么东西能够阻碍到他;就好像楚明远,他工于心计,善于布局,潜伏百年之后,布下的大网能够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不得脱身——
直到他的命克星叶楠出关,一力降十会地把他所有的筹算统统敲了个稀巴烂。
巨大的金色虚像从他的背后迎风而长,刹那间便有数十丈之高。天女妙音,香花自落,一层又一层的金芒如同莲花开合般,将整座泰山、不,甚至整个天地,都要囊括在其了。
楚明远赫然感觉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可是他奋力一击之下,却什么都没能触到,反而感觉到自己的邪气正在像被曝晒在夏日骄阳下的薄雪一样,正在迅速消融。
他惊骇不已地四下一打量,这才发现在场所有的邪修们,都被牢牢地困在了这里;有些修为弱一点的,甚至已经开始被这金光灼烧得不得不现出真身来了。
“功德金身?!”楚明远时隔多年,终于感受到了和多少年前一样、亲眼目睹用叶家人的性命堆起来的大阵落成的震撼感,觉得叶楠此人真真不可理喻:
“你用功德金身来做这种事情?!叶家家主,山海主人!你果然是个疯子吧!”
她现在选择穷寇莫追,才能获得最理想的、最大化的收益!如果她真的就此罢,从此之后,她就是玄门之首,是叶家家主,还有层功德金身护持,寿数将尽之时,便能自续上性命——
这样一来,自古以来,帝王们一掷千金、沉迷丹药、求神问道也不过想要达成的那最终的、共同的梦想,长生不死,就能被她实现一大半了!
与人类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寿命相比,谁敢说层功德金身能够给一个玄门修士续的命,不长远到几近永生?!
可叶楠不仅没有罢的意思,还把这功德金身完全续进了面前的那个阵法里!
层金芒耀眼的虚影在她的催动之下,宛如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落一样,从她身上渐次剥离了。
第一层功德金身落下,叶楠眼前浮现出的,是钱梦遥和严清心的影像。
钱梦遥已在邪修们第一波的反扑身亡,严清心身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所以还能保全性命;但是不管是生还是死,这两人在最开始的时候倾家荡产、鼎力相助,才让特别督查组有了喘息之,才能带动源源不断的善意,像涓涓细流一样汇聚起来。
这些善意直到此刻,也未曾完全断绝,有的化作前来投奔的人力,有的化作物力,在赵飞琼这些负责调配物资的人的运用之下,终于撑过了最黑暗的时期,等到叶楠前来。
第二层功德金身落下,朗朗的读书声从传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原本会被自己的丈夫、王进海的陈年旧案牵连,大半辈子教书育人的福报都用来给自己赎罪的杨天荷,在叶楠横插一过后,和周家的两位老人一样,命数被生生扭转。
再加上他们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明面上的角色,竟然能躲过一劫,和终其一生专心治学、著作等身的孟娴一起,在似乎永无穷尽的黑夜里,依然尽心尽责地教书育人,积攒功德,留下了无数星星之火,将家国大义、将舍生忘死、将人间正道传承了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层功德金身落下,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是逆向大阵的阵眼刚被发现的时候。
如果叶楠没有尽职尽责,如果她像港台的那些没有钱就不出的风水师那样、没有足够让她心动的报酬就绝不出相助的话,她就不会对垂死之人出相助。
假使没有这一下的帮扶,于媛就会在那个傍晚,被溺死在荒郊野外的滔滔河水;而张萌萌也会因着为自己母亲的病情而东奔西走,拼命攒钱,又被曹静加害,最后心神恍惚地被飞驰而来的地铁卷入其下,血肉模糊、死无全尸,白发人只能拖着病体残躯送走黑发人。
可是叶楠出相助了。于是本应死去的人被改变了命运,原本不应被发现的逆向大阵阵眼,被这两个不应在此时此刻存活的姑娘率先发现。
救人者人恒救之,爱人者人恒爱之。在自己造就的功德之下,叶家家主、山海主人,终于走上了恢复记忆的道路。
第四层功德金身翩然陨落,合着漫天飞舞的白雪,一起温柔而坚定地注入了阵法之。
刹那间一片枯黄的泰山陡然开遍了无穷尽的、热烈而娇艳的芙蓉,夹杂着洋洋洒洒、宛如春日柳絮般的白雪,有如迟来的家乡之人,迎魂灵遥归故土。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第五层功德金身落下,阵法内的金光开始疯狂涌动。
原本应该一条道走到黑的白骨灵修,在叶楠的感召之下终于改邪归正;而他的那个原本应该被道德绑架、跳楼而死的妹妹,眼下已经和孟姣姣一同远在千里之外,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飞速播报着新闻,凭一己之力唤起了多少人对于战乱地区的关注和援。
终其一生,她们都会为此奔走不休,都会间接救人一命,胜造级浮屠。
第六层功德金身陨灭,泰山开始摇晃了起来,悬空数百年的泰山府君的位置,竟然开始被逐渐拂去了尘埃,看来终究要有人登上这个位置了;于此同时,第层功德金身终于轰然坠下,千万里之外,曾经在百年前的沪上城亮起过的金光,终于被再次唤醒,与泰山之上冲天而起的金光融合在了一起!
原本该死去的人,在她的拯救下没有死去;原本该走歪路走到底的人,在她的帮助下回归正途;原本可能会背负骂名含冤而去的英雄,在她的明眸洞察之下,终于英明尽显。
她不求回报,也不会去推算什么“这些小卒子能够在未来的扭转天道的时候起到怎样作用”这种过分冒犯的事情;她只是凭着本能救下了这些人,是完完全全的缘巧合,才能得到天道认可,终于造就层功德金身。
可眼下,层功德金身被她一一主动舍弃,依次陨灭,漫天的光芒碎成无数璀璨明亮的金色星辰。
星子倒转,日月同辉,在九百万里的神州大地上空化作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无数黑雾都荡涤一空,露出湛蓝的、万里无云的碧天,还有逐渐恢复生的山川江河。
在这漫天的金光和翻卷的云雾里,年轻的叶家家主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就好像她刚刚压根儿就不是舍弃了自己的层功德金身、而只不过是做了件吃饭喝水也似的小事一样。
她悬在空,略微一抬眼,看向楚明远,突然便笑了起来,缓声道:
“楚明远。”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可怜你。”
“‘背岭夕阳明远烧,隔江霜叶下高林’……多好的名字啊,只可惜你当不起。”
她话音刚落,原本宛如黑缎般的长发,刹那间尽数化作雪也似的白,周身纷飞的香花开始逐渐消弭,原本伴随功德金身而起的天女乐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那是天人五衰之相,是最终的、没有任何扭转余地了的油尽灯枯。
如果说普通人的油尽灯枯,还有活命的办法,那就是用各种械和药物吊着最后一口气;如果说修士们想要吊住这最后一口气,不拘是正道还是邪道,总有办法的,那就是得有人心甘情愿地把命续给你,他续给你多少,你就还能苟活多久。
可如果一个原本有功德金身的人,呈现出这幅模样的话,便是真真正正的没救了。
金身是什么呢?
那是佛家典籍里,只有天人才能够有的东西;而“天人五衰”这个词,也正是与金身有关。乐声不起,身光忽灭,着境不舍,不乐本座……但凡出现了五衰症状的,哪怕是天人,传说恒久不灭、永居莲座之上的天人,也终究要迎来死亡。
人类的金身,是用功德铸造而成的。天生便有金身的天人,在五衰之后尚且要凋零死亡;那么只不过是后天而生的功德金身,如若凋零,现出天人五衰相,便更没活头了。
所以功德金身只能用来续命,所以没人会用功德金身去做别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有人去做了……
那定是举世无双的功勋,是真真正正的生是玄门人,死为大义之鬼。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道,我等大义无霾!
她向着浩浩的长空张开双臂,露出个坦荡荡的微笑,刹那间便如折翼的白鹤,从九万里高空飞速坠落,落下去的地点赫然便是位于泰山的阵眼。百年前的大阵终于被跨越千里,在五岳之首上唤醒;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眼看又要再来一遍: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太阳底下无新事。
山海古卷从她脱出,还在战场上美滋滋扫尾的穷奇、狍鸮、九尾等一干大妖化作虚影没入书,赫然便是“此任叶家家主如若战死,山海古卷便会自动寻找下一个主人”的预兆。
在生死存亡之际,在坠落的途,在飞速掠过耳畔的萧萧的长风里,叶楠只来得及想:
百年前我没能完成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自己再来一遍。
只是终究还是又要辜负萧景云。
——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又”?
就好像这种选择,她不仅仅在上辈子做过,更在时光的长河里,在无穷尽的轮回和岁月里,甚至在人类未开灵智、山海世界还没被封在小小的一本书的里时候,就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了。
就在她的身影没入那滔天的金光的刹那,她原本就受损的神魂又开始动荡之时,一双清瘦的、有力的拂过她鬓边的白发。
在她已然变得雪也似的白发掩映之下,隐约能够看到这只上,在人类的皮下缓缓浮凸出的金色龙鳞。
随有黄钟大吕,铿然鸣响,古奥威严的龙吟一瞬间响彻九州四海,伴有清越的凤凰啼鸣,明亮的火光自绵延九州的大阵心冲天而起。
冥冥虚空,终于响起来自亘古的太息:
“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