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基督山伯爵（七） (8)
后的石磊了，只剩下一把锈迹斑斑，染着陈年血迹的大斧头。
罗城抓起斧头颠了颠，竟意外地觉得还蛮有安全感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拖沓又沉重的行走声，就像个五百斤的胖子艰难地拖着自己的身体在行走着。
对了，解决完隐藏任务，外头还有得头疼呢。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仅要对付外头的进化种，还得保护还没醒来的司尘。
门外是盛可馨来找他们来了，由于409的门大敞开着，罗城很快就看到那座形容可怖稀奇古怪的肉山站在了门口。
盛可馨长得比刚才更不讲道理了，罗城都已经分辨不出来属于盛可馨的头和脸在哪里了。
簇拥在一个肩膀上的三只嘴巴同时张开，发出既像女人，又像男人，既像小孩，又像老人的声音：“哥……哥。”
罗城脸色铁青。
他现在已经知道普通的木仓对现在的盛可馨没用了，他眼下唯一能依仗的武器，只剩下了手里这把锈迹斑斑的大斧头。
“月光光，心慌慌”副本都已经顺利结束了，这把斧头却没有随之消失，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把斧头并没有这把简单，或许可以用来对付接下来的敌人。
盛可馨颤巍巍地挪进来，罗城握紧斧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举起巨斧向肉山的一颗脑袋上削去，盛可馨发出一声吃痛的嚎哭，竟然真的被他生生砍掉了一大块肉！
——被砍下的那颗脑袋并没有长出来。
“盛可馨”吃痛发狂，开始挥舞着身上的八/九条手臂攻击起来，但由于它体形巨大又笨拙，临时拼凑的肢体之间还互相不配合，很快就被罗城砍得七零八落，失去还手之力。
罗城最后一斧头结束了“人棍”的命，耳边响起【生存数字加一】的提示音，终于只剩下地上一地的残肢碎块。
罗城“嗙”地把巨大的斧头砸在地上，拄着长长的斧柄松了一口气。
他回身去观察躺在病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司尘，却没有注意到，地上只剩一只眼睛的半颗头颅，那只眼睛陡然“刷拉”睁开了，针尖大小的黑珠缓慢移动着，转向罗城，死死地盯在了他的后背上。
司尘看起来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罗城之前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把“恨”碎片还给司尘无疑是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别无选择。
但有了“贪”和“欲”融合的经验，罗城至少能确定，接下来醒过来的那个“嗔”和“恨”的融合体，也只是司尘的一部分灵魂，拥有他的一部分记忆。
至于是哪一部分，那也只有听天由命，靠城哥时灵时不灵的“幸运buff”了。
他正想俯身摸摸司尘的额头，手伸到一半，却陡然僵住——司尘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浅淡得像透明的湖泊，又像凝固了千百万年的琥珀，里面倒映出罗城的影子，也只有他的身影。
罗城没有收回手，而是缓缓地放在司尘的额头上，入手一片滚烫。他顺着司尘柔软的发丝摸了摸，轻声叫道：“林予臣……z？”
司尘仍旧像诈尸一样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罗城终于叫他：“……司尘？”
司尘的眼珠慢慢动起来，那汪柔软凝固的湖泊正快速抖动，迷雾溃散，仿佛被那简单的两个字注入了灵魂一般，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罗城莫名就想到了白雪公主睡美人，然后为自己幼稚的联想感到些微羞愧。
司尘轻轻动了动，眼睛转动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罗城的脸上。
司尘微微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发哑：“罗城？”
罗城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来了一口气，但他浑身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开来，唇边漾出一点点笑意：“嗯，是我。”
司尘看着他，慢慢地表情也松动开来了，正想说话，眼神却陡然一凝，接着单手举起手边的木仓，对准了罗城！
罗城没动，子弹几乎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将飘到他身后试图偷袭的半个脑壳轰烂成了碎渣。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司尘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笑意，“时刻保持警惕，越到看似成功的时候，越要注意突发状况，你都忘了？”
罗城认错认得从善如流：“我错了。”
司尘摇了摇头：“心不诚。”
罗城转身将那堆碎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了还活着的漏网之鱼。等他察看完毕，司尘也下了床，站在他身边。
“走吧，”司尘一拉木仓栓，面色苍白，眼神发亮，“带我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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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心头掠过四个字：恍如昨日。
他侧头看向司尘，这张脸是陌生的, 但神情确实他无比熟悉的。
笃定又沉静, 眼角眉梢都弥漫着孤冷和傲然。
以前看着只觉得无比讨打, 对着司尘的晚娘脸, 罗城时常感觉拳头痒痒——啧, 可他现在怎么就一点都不觉得了呢？
“看我干什么？”司尘冷冷淡淡地说着，唇角却又分明挂着浅浅的笑意, “看路。”
罗城瞬间就感觉自己心里有个没出息的小人，雀跃地蹦跶了一下。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哦。”
两人一路走下四楼，对讲机早在进入特殊病栋的时候就没信号了, 扭开也只能传出沙沙的噪音, 要想找到和他们一同进来的另外三个人，也只能靠一层层往下找了。
罗城已经杀了盛可馨, 但s1还是没有宣布进化种已被解决，说明特殊病区里不止有盛可馨一个进化种。既然他们俩没遇上, 那么遭殃的就是顾北南他们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遇上什么东西, 不过从盛可馨的难缠程度来看, 应该不会简单。
他们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里发现了周洛儿死状凄惨的尸体，司尘蹲下/身翻检片刻，说道：“死了有一会儿了……但是少了个东西。”
罗城：“什么？”
司尘用手阖上周洛儿死不瞑目、瞪得大大的双眼, 冷冷道：“胎儿。”
罗城一怔：“……怎么又来？”
司尘的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冷光，他略低了低头掩过面上异色，站起身自然道：“走吧。”
罗城握紧斧头, 走在前面，两人先后走进了二楼的走廊。
走廊里静悄悄的，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的门一一对应，整整齐齐密密麻麻，肉眼可见足有数百扇。
罗城脚步一顿。
司尘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的长廊挑了挑眉：“轮回司？”
“它怎么可能知道……”罗城霍然想明白了，“这家伙能读取我们的想法？”
司尘笑了一声，道：“那就走吧，看它都‘读’到了什么。”
他们走过第一扇门时，房门自动打开，里面是一个停尸房似的房间——那也确实是个停尸房，中间的台子上放着一具高大的进化种的尸体，“罗城”和“司尘”站在两旁，彼此冷目而对。
是第一个“恶”世界时，罗城刚到青柏区基地时的情景。
司尘看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说：“好久不见，我都快忘了你原本长什么模样了。”
罗城一下子回过神，撇了撇嘴道：“这都能忘？我长得那么帅。”
司尘发出一声分不清是嗤笑还是愉悦的笑声，抬手“砰”“砰”两木仓，房间里的“罗城”和“司尘”的脑袋爆出了两蓬血花，尸体僵硬地砸在地上，死得十分逼真。
罗城牙疼地嘶了一声：“你好歹也给我个心理准备时间啊。”
与此同时，第二扇门也打开了。
门里的“罗城”被迫现出旱魃原形，正一口咬住了“司尘”的脖子。
司尘表情冷静地击破了幻境。
第三扇门，“林柘”正在用各种手段折磨小人鱼，试图杀死他，深蓝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蓝发银眼的少年身上流出来，好像坠入了蓝色云雾里……
第四扇门，“林柘”和小人鱼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一个掏了另一个的肚子，一个捅了另一个人的心……
第五扇门内，“元琛”站在漫天盛大的焰火下，单膝下跪向“卫峥”求婚，可只有他们两人才看得清彼此眼神中的暗流涌动。
第六扇门里，“元琛”亲手弄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暗沉的鲜血在他身体下面洇开，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第七扇门，罗城看到自己，在每天的早饭里一点点加进慢性毒/药……
第八扇门……
第九扇门…………
………………
司尘一开始还会走马观花地看上两眼，后来不耐烦了，干脆看也不看地直接走过去。
这些画面对罗城的杀伤力就更小了——那些事情做都做了，他还怕看么？
到了后来，大概是s1也发现这种幻境并不能对他们起到丝毫作用，也就不再做无用功。
半个小时后，他们走到了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漆黑的门。
司尘的表情这时才有了变化，如果说之前他还是淡淡的无所谓，就像是看着熊孩子在自己面前哭闹打滚的家长，现在他的脸色就彻底冷下来了。
他冷哼一声道：“连幽冥海的牢门都出来了，看来‘它’读到的的确挺多啊。”
罗城抿了抿嘴唇，上前一步拉开门。他有些忘乎所以了，而这扇突兀出现在这里的门，眨眼将他拉回了现实。
门很轻易地就被拉开，露出里面一个空旷的、仓库似的房间。
在他们正前方的半空中，吊着四个人，分别是嗬嗬发笑的黎美晴、表情苍白安静的章依蔓、面色灰败但还算镇定的顾北南，以及已经尿了裤子，看上去快吓死了的马凯东。
见到罗城与司尘二人，黎美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另外三人都松了一口气，马凯东更是直接哭出来了：“大哥——哥——你总算来了啊！”
门在他们身后嘭地关上，空气里响起s1毫无起伏冰冷的声音：【目标禁言。】
马凯东嗓子里发出“咯”的一声，接着就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其他人只能无奈地翻白眼。
【请玩家000、001找出房间里的进化种，限时十分钟。找错目标，目标生存数字清零，玩家生存数字减一；找对目标，目标生存数字不变并通关，玩家生存数字清零。】
罗城怀疑自己听错了：“合着找对了我们还得死？”
s1：【是的。】
罗城大怒：“你这什么霸王条款，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倒计时开始，若时间到玩家没有选出目标，所有人生存数字清零。】
罗城：“……”
“呵，”司尘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罗城，“杀了我。”
所有人齐齐一愣，罗城紧紧握着斧柄，“……你说什么？”
“我要你杀了我——”司尘说着，转回头，重又和s1对话，“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s1沉默不语。
司尘问：“你全都看到了，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你觉得，让他杀了我，你能满足么？”
s1沉默半晌，道：【我不甘心。】
“我曾经也不甘心，所以筹谋千年，将自己割裂成千片。我原本想着，哪怕有千分之一的我得偿所愿，能活得快活，也是好的。”司尘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遗憾或是怅然的表情，像是戴了一张冷漠的假面，“可你看现在的我，成功了吗？”
【你真蠢，罗城，】s1调转矛头，冲罗城说，【你难道都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吗？】
司尘皱起了眉：“这件事和他无关。”
罗城握住司尘的手，轻轻捏了捏，轻松道：“离间计用了这么久你还不累啊？我都被他利用了这么多年了，心里还能没点数吗？”
司尘怔了怔看向他，眼神有些复杂，罗城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大言不惭地笑道：“不用这么感动啦，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司尘竟也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嗯。”
罗城没料到竟然真能得到他的回答，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守财奴守着一个宝箱，没想到宝箱里竟然装的不是财宝，而是能开出一座山的宝藏的一把钥匙——惊喜惊吓兼而有之，一时之间竟叫他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生生死死八百多年，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笨口拙舌。
司尘说完也不看他，端的是一派镇定自若，只有两人交握的手，感受到了彼此手心渗出的汗意。
s1偏要冒出来煞风景：【一个是骗子，一个是傻子。】
罗城：“这跟你个小破机器人有什么关系？”
s1：【倒计时三分钟！】
罗城已经看透这个出尔反尔的王八蛋了，嘲讽地一笑：“你的时间流速是另一个世界的吧？”
s1：【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进化种不在这四个人中间，”司尘打断它的倒数报数，语气笃定无疑，“进化种是那个从周洛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婴儿。”
早在检查周洛儿的尸体时他就发现，周洛儿的肚子不是被外力剖开的，而是被撕裂的——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撕开了她的肚子，从她身体里爬了出来——和不久前他的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就算他的回答错误，这也是一个钻空子的答案：周洛儿的孩子不可能还活着，而s1说的是“找出房间里的进化种”，并没有说进化种在四个人中间。
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扣除他的一个生存点数。
司尘说出这个答案后，顾北南和章依蔓虽不能开口说话，但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s1：【玩家是否确定答案？】
司尘：【确定。】
三秒后，【滴——】声响起，清亮却冰冷的童音说：【未能找出房间内全部进化种，正确率：50%，惩罚：扣除全部生存点数。】
…………
…………
手动防盗，大家都懂的。
其实我好想把这句话放在开头啊，但是担心会有姑娘看到就以为这章是防盗章orz
那么这本书已经在收尾啦，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呀，都可以告诉我！
目前暂定的有城哥和司长过去的故事（冷酷无情的老师兼上司&苦逼兮兮的学生兼下属）
其他的我还没想好，请踊跃发言，我尽量全部满足！
以及正文尾巴在作说里大家别忘了看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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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完成。】
罗城猛地睁开双眼, 整个空间一阵震荡，画面像碎开的波纹一般快速散去。
周围终于只剩下一片纯然的黑暗。
罗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掌心纹路清晰, 那上面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既没有巨斧也没有司尘的血。
刚才那是……幻觉吗？
他原本和司尘走得好好的, 但是进入那个房间后没过多久，就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接着他看着自己亲手砍下了司尘的头颅。
【你觉得刚才的惩罚怎么样？】
突然响起的s1冷冰冰的声音让罗城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中怒火丛生, 恨不能把那个小机器人的脑袋拧下来。
罗城怒极反笑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s1发出意味不明的“呵呵”两声干巴巴的电子和成音轻笑——老实说, 怪渗人的, 【那看一个更有趣的，怎么样？】
罗城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眼前就骤然一花又一沉, 再睁开眼时，恍然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大海。
风里吹来清新又带着咸腥味的大海气息, 落日如即将熔化的金子般垂坠在海平面的尽头, 洁白的海鸟低声叫着从海面拍打着翅膀飞过。
罗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在想什么呢, 我叫你你都听不见？”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不耐烦的, 熟悉到深入骨髓的声音。
罗城猛然回头, 看到那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元琛？”
对方挑了挑眉，脸上挂着一个漫不经心的轻笑：“怎么突然用这个名字叫我？”
罗城愣了愣, 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和孱弱的身躯，陡然反应过来——这是已经融合了“欲”魂碎片和“贪”魂碎片的元琛，他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属于司尘的记忆。
罗城明白s1想干什么了——
它这是在让他重温，曾经一次次杀死司尘的过程么？
罗城心中冷笑，知道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s1难道以为这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吗？
罗城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从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克制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走上前牵住那个“司尘”的手，“我刚才走神了，怎么了？”
“司尘”有点别扭地习惯性挣了一下，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走了几步，因为体力不支便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依到了罗城身上，斜斜枕着他的肩膀。
“我困了，”这个“司尘”颐指气使的模样也活灵活现，“我想回去睡觉。”
罗城低低地说了声“好”，轻轻拍了拍“司尘”的手背让他松开自己，然后蹲下/身将他背了起来。
还没走回寝宫，“司尘”就在他背上睡着了。
罗城将“司尘”背回了房间，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即使知道这个“司尘”只是s1造出来试图用来折磨他的幻象，罗城还是忍不住对他好一些。
他借着薄暮的日光静静地凝视了司尘安静的睡颜一会儿，伸出手握住了那截纤细的脖子。
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血管在他掌心里跳动。
接着罗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用力收拢手掌。
画面再一次碎裂消失，他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仍旧一片漆黑。
接着冰冷的海水包围了他，罗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海里，还在不断往下沉，而他的肺已经快炸开了。
罗城试图往上游，然而一动就是一阵彻骨的疼痛——他想起来这是什么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了——这是在北极，他试图杀了“痴”然后陪小人鱼一起去死，结果被赫尔辛用木仓击沉的那天！
不得不说s1真是学会了“人性的弱点”，罗城最亏欠的就是“痴”，而最让他内疚痛苦难以面对的，就是“痴”曾经为了救他，被鲨群拖进海底，然后在暗无天日的海里清醒着被冰冻了七十多年……
很快，一道速度惊人的影子就自上方破水而来，向来极速冲下来。
司尘来了。
他在漆黑的海里散发着星辰般的光辉，就像是幽暗密林中的精灵，九重天上藏在云端中的天神，他的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疯狂的焦急，在看到罗城的那一刹那，冰霜雨雪尽数化作了纯然的欣喜。
罗城的心脏不可避免地酸涩起来。他向那个固执的、不顾一切来救杀人凶手的小蠢货伸出了手。
司尘伸手握住他，俯身下来抱住罗城的身体。
罗城紧紧回抱。
司尘抱着他，向周围看了看，然后试图向上游，然而罗城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小人鱼惊讶又困惑地看向罗城，似乎是在问“为什么”。
罗城笑着闭上眼，叹息着吻上司尘的嘴唇，冰凉而柔软。
他把那些未能诉诸于口的话，尽数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对方。
我还是要杀了你。
但我要陪你一起死。
他们分开一些距离，司尘用那双像是落入了月光和星光的银色眼睛看着他，悲伤而柔和，绝望又依恋。
他读懂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不再挣扎抵抗，一同向着深海沉下去。
再次转换场景，罗城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在深海里死亡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他简直死出心理阴影来了！
原来“深海恐惧症”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啊！
仿佛心脏仍然在被挤压的感觉让罗城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然后睁开眼。
他愣住了。
印入他眼帘的，是一片血色的天空。
罗城再熟悉不过这片天空了，他抬起手，果然看到了自己青色的皮肤和漆黑尖锐的指甲。
这一回，他竟然回到了八百年前，他化身为旱魃的时候。
罗城躺在万人尸体堆着的尸坑里，一动不能动。
没办法，因为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长戟，那玩意儿贯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口从那以后都变成了漏风的破布袋子。
而他现在则被长戟整个儿地钉在了尸坑堆叠的中心。
周围的这些死人，有他的部下同袍，也有他的敌人。
八百年前的这一战，他是号令帝国十数万人的虎贲将军，然而由于小人出卖、奸人陷害，最终被生生耗死在了战场上，和敌军厮杀到最后一人，直至同归于尽。
然而他没有死，数万人盘桓不去的怨气复活了他，将他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旱魃，被长戟钉在万人坑里，日复一日地忍受魂灵的拷问，饥饿的折磨，永无宁日。
直到——
“终于找到你了。”
空中传来一道如释重负的声音。
【惩罚完成。】
司尘闭着眼睛，脑袋被砍下瞬间那种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他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司尘看着周围包裹着自己的黑暗，淡声问：“你想要什么呢？”
过了很久，一个小小的身影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长着秦思宇的脸——和儿时的司尘一模一样的脸。
然而“童年”这个词，对一个活了上万年的神来说已经太过久远了，因此司尘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s1，内心毫无波动。
s1说：“一切都是你的错。这都是你造成的后果。”
司尘不为所动，“很严重的指控，不过是事实，我承认。”
s1恨恨地盯着他：“你不该让我觉醒‘人’的意识……你不该把我变成一个人，然后把我丢掉。”
“但显然，你还不是一个人。”司尘看着他，语气平静，浅淡的双眼像凝固的、亘古不变的冰川，“你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s1.”
s1扭曲地笑起来：“哦，那么你有吗？”
接着，司尘骤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失重感，令人不适的眩晕过后，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到了黄昏时分的大海，以及站在他不远处的罗城。
是的，尽管长得完全不一样，但司尘还是瞬间就认出来了，那是罗城。
这是他们曾经的故事，尽管他现在还不记得，但终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的。
司尘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微笑起来。
他说过，s1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所以它永远不会懂。
司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他不确定这一万多年的折磨有没有彻底磨干净了自己心里的柔软，但在看到罗城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不要紧，罗城有，他一直有。
他永远拥有一颗温暖而强大的心。
司尘重新经历了两次自己曾经的死亡，说实话这感觉还挺奇妙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对罗城说出实情，告诉对方他就是“他”，不过两次死亡对他来说都算不上太痛苦，尤其是那个傻子，看上去比他自己还难过。
司尘冷血强硬了这么多年的心脏，也终于忍不住一点点软化下来，甚至开始反思：我以前对他是不是太严苛了？
曾经，罗城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人，是他决定好的接班人。
早在将自己的灵魂分裂成千片之前，司尘就将一切都计划好了。
他会被剥夺神格，会被关进幽冥海，甚至可能会死，但轮回司在他这么多年的操持安排下，已经能运转得很好了。罗城也很好，他是个足够聪明，足够大胆但又不失谨慎的人，和自己不一样，他在轮回司里的人缘很好，上下都服他，由他来做下一任司长，是一个平和过渡，不会出现动荡。
接下来，司尘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万年前他因为心软而造成了天地巨变、尸山血海的过去。
司尘看着那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毫无波澜——不是像看着别人的故事那样的不为所动，而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过去，这一切都曾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亲手将汲川碎尸万段然后再杀了自己以对天下谢罪，但他现在看着这段掩在故纸堆里的过往，却感受不到曾经那股永远无法平息的怒火了。
更何况他这次做的事，也不比当年的汲川好多少。
司尘明白他错了，错得离谱。他曾经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然后毫无顾忌地赶赴自己最后一次疯狂，然而他没能从疯狂中得到自由和救赎，反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再过不久他就会为自己的疯狂付出相应代价，但他没有怨言，也不曾后悔。
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
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司尘发现自己回到了初遇罗城的那天。
和所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司尘其实对那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并且他发现他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他离开地府，来到那个炼狱般的战场，找到了他的目标。
司尘终于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千年万年来的防备和负担。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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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啷。”
长戟被拔/出来扔到地上, 司尘伸手将罗城拉了起来。
罗城扯扯衣服，又抹抹头发, 感觉有些不自在。
司尘看出来了, 他轻声笑了笑，说：“不丑。”
罗城眼神怀疑：“真的？”
司尘表情镇定自若：“看了那么多年了, 也丑不到我。”
唉，这倒是实话。
罗城想通也就放开了，四下望了望, 低声嘟哝：“也不知道这回要怎么死。”
司尘抬头看了一眼血色的天空, 道：“这回或许不用死。”
罗城一愣：“你……你是真的司尘……不是, 真是你？”
司尘拉住他的手, 飞出万人坑，“是我，之前也是我。”
罗城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们落在地面上, 司尘侧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要跟我道歉了吧？”
罗城坦然地说：“那不能。”
司尘笑着摇了摇头, 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但是心疼还是要心疼一下的。”
这回怔愣的人换成了司尘。
他们站在硝烟弥漫的古战场上, 四野暝寂, 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只有零星的孤魂野鬼在空中不甘地飘动着——大部分战士们的怨魂都成了让罗城化身旱魃的献祭品。
司尘在罗城眉间轻轻一点, 施了个清心除秽的法术, 稍稍清了清他身上冲天的怨气和煞气，罗城顿时感觉精神清明了不少，整个人, 啊不，鬼也感觉舒服多了，没了那种被万千怨魂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罗城扭了扭脖子，骨头喀啦作响，“我们该怎么做？”
司尘道：“它的目标是击溃我，它原本或许以为，你杀死我的过程会让我崩溃，但它现在应该已经明白这个方法不奏效了，所以我猜，它现在的目标是你。”
罗城：“我？”
司尘冷静道：“用你击溃我，比如我不得不一次次亲手杀了你，或者让我在你和某样东西之间取舍什么的。”
他了解s1的思路，毕竟它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高级人工智能再高级也是机器，s1无法产生自己的思想，它只能复制曾经的“欲”魂碎片的思维。
不会有人比司尘更了解s1在想什么了。
“但它应该也不会这么做。”司尘接着说道。
罗城已经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为什么？”
司尘微微一笑：“因为它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不会选你，就像你不会改变原本的轨迹选我。”
罗城先是一怔，接着便了然地一笑又一叹，叹了口气说：“这么听起来，我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渣男啊。”
司尘抬头望向天空，扬声道：“不如结束这无聊的试探如何？”
血色的天空轰然裂开，天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颤动中，罗城与司尘视线又是一花，再睁眼，他们回到了特殊病栋的二楼走廊里。
走廊的模样和平日无异，他们也变回了“盛瑢川”和“林予臣”。
两人对视一眼向前走。
他们现在已知，从周洛儿肚子里剖出来的胎儿是进化种之一，但是不是唯一的进化种，要想从这栋楼里出去，他们还得找出剩下的进化种，并把它们全都杀掉。
黎美晴、章依蔓、顾北南、马凯东，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个，两个，三个，甚至全部。
到底有几个，目前是个未知数。
如果按司尘的脾性，肯定是全杀掉了事，他向来如此，不惮以最激烈决绝的手段以求最快达成目的，只要效率够高。
但罗城不会这么做，他会尽可能保下更多人的性命。
所以司尘没说话。
不得不说，在这上面动文章，可比给他们看一堆真真假假的幻境有效多了。
司尘凉薄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以最悲观的打算做准备。
他想：若是得杀了所有人，罗城必不会同意，到时他们或许就得兵戈相向了。
罗城也没说话，他也在思考。
他想的是，当初第一个世界的“恶”研究出来的e病毒并不“完美”，那些制造出来的进化种，或多或少都有异于常人的部分。既然现在这些也是e病毒制造出来的进化种，那么他们只需要从剩下的人里面找出有特殊结构的人就行了。
s1总不至于厉害到能把e病毒完美化吧？
这么想着，罗城振奋了一些，开口道：“我们……”
司尘却也恰好在此时出声：“你……”
罗城：“你先说。”
司尘摇摇头：“无事，你先说吧。”
“也行。”罗城点点头，把自己的想法讲了讲，便道，“所以我们现在先去把那个胎儿解决了，这种玩意儿总让我觉得难对付得很。你想说什么？”
司尘笑了笑：“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罗城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他。
司尘笑容淡了一些：“怎么了？”
“司尘，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罗城直直望进他眼里，眼神坦荡而坚定，“那么你相信我吗？”
司尘指尖颤了颤，表情还是很稳，“我当然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罗城“啧”了声：“我说的不是你信我能撑起轮回司的那种信任，而是你，个人，相信我，个人，吗？”
司尘反问：“我若是不信你，又如何会信你能掌控好轮回司？”
罗城点点头，道：“好，那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咱俩的信任没这么不堪一击，你说句话就翻船吧？”
司尘的表情淡了，或者说，这才是他平常的表情。
过了片刻，他将所有情绪都敛了下去，平静道：“若是我要杀了剩下所有人，你会怎么办？”
罗城很快反应过来：“你担心找不出剩下所有的进化种？”
司尘默认。
毕竟方才被斩首的印象还记忆尤深，s1要是作怪，他们俩都没办法。
罗城沉吟片刻，道：“你先让我用我的法子试试，实在没办法，就用你的法子——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有那么不知变通吗？我现在可是轮回司司长了！”
司尘明明表情未变，罗城却隐约觉得，他眉间霜雪都在这句话音落下后尽数消融去了。
神祇敛了眉，无甚表情地摇了摇头，“你哪里是不知变通，你就是个傻子。”
罗城：“喂，别人身攻击啊你！”
就在此时，空气中响起一声细微的“吱吱”声，杀手的本能让司尘下意识拉过罗城向后一避，一团血糊哒哒的东西就“啪”地落在了罗城刚才站的位置。
那是一个芒果大小，还没完全分化出人形，半透明的皮肤上沾满血和黏液的胎儿。
它四肢着地地趴在地面上，发出“吱吱”的叫声，速度奇快地向他们蹿来！
司尘对它连开几木仓，都被对方灵活地躲避了过去，血婴像只大壁虎似地“啪嗒”跳到了墙壁上，又向罗城撞过来。
行吧，罗城也发现s1开始改变目标了——它现在不针对司尘了，光针对他了！
罗城挥动斧子，血婴对巨斧也有所忌惮，但是目标太小、工具又沉又重，罗城就像举着张桌子打蟑螂，自保是够了，却怎么也打不中。
罗城出了满身大汗，正和血婴僵持间，身后传来连续两声短促清亮的口哨声。
曾经被司尘训练了那么多年的经历早都形成了条件反射，罗城瞬间就听出了这意思是叫他“闪开”，他立刻矮身向旁边一滚，只听“哧——”的长长一声，血婴的身影被淹没在了一片白雾里。
——司尘竟然拎了灭火器来，对着那玩意儿就是一阵喷！
血婴身上的黏液都□□粉灭火剂给黏住了，整个人就像个被蛛网捕住的小虫子，趴在地上挣扎着动不了，嗓子里发出了婴儿似的尖锐啼哭。
罗城忍不住竖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司尘一把扔开灭火器，拍了拍手，“动作快点，这个困不住它多久。”
罗城手起斧头落。
进化种game over。
之后，他们在医生休息室里发现了剩下的人。
顾北南等人躲在里面，为了躲避血婴用杂物顶住了门，搬了许久才把东西搬开。
黎美晴已经被打昏了，捆得结结实实地被他们绑在角落里，“这也是个进化种！”马凯东指着她说，“这女人的指甲特别长！”
果然，黎美晴的十指上长着足有十公分长的钢甲，硬度惊人，捅穿一个人的心脏完全不成问题，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检查了其他三人的身体。
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了。
经过检查，顾北南、马凯东和章依蔓的身上都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罗城让他们出去，握着斧头走向角落里的黎美晴。
完成任务后，s1却还是没响起提示音。
罗城心中一凛，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几乎同一时间，外头走廊上就响起男人凄厉的尖叫。
是马凯东！
罗城立刻冲出去，就见到了骇人的一幕——章依蔓死死咬住了马凯东的脖子，男人的脖子几乎被她咬下来了一半，而顾北南已经倒在了地上，腹部一个硕大的血洞！
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司尘离得较远，倒是没有被突然暴起的章依蔓伤到，只是他阻止对方已经来不及了，也阻止不了。
罗城骂了句脏话，冲上去一斧头砍翻了章依蔓。
马凯东已经不能活了，顾北南的伤不算太重，但他已经被e病毒感染了。
短短几秒之内，全灭。
罗城面色铁青地挨个解决了他们所有人，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
司尘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躺了一地的尸体，表情也很难看。
是他大意了。
【进化种已被全部消灭，区域封锁解除，请玩家000、001赶往主楼，完成最终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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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山精神病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罗城找到了马凯东的背包, 理了理里面的武器, 和司尘简单分配了一下, 然后把包背到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两人走出特殊病区, 天还没有亮，夜晚浓黑得像沉入了最深沉的墨色，仿佛一头藏在暗处虎视眈眈，能够吞噬一切的凶兽。
也许天不会再亮了。
医院里还有几百个感染者，基本上都集中在主楼, 他们的策略是“悄悄地进村, 打枪的不要”，尽可能地避开其他楼层的感染者, 减少弹.药损耗。
解决掉盛长宇并不难, 比起这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更加重要。
罗城属于“医生”方的红队, 也就是盛长宇的守卫者；而司尘则属于“病人”方的白队, 他的任务是杀死盛长宇。
如果罗城杀了盛长宇，他就是杀了自己的队友, 下场是生存点数清零死亡。
如果司尘杀了盛长宇, 那么罗城所在的红队任务失败，罗城的下场还是死亡。
也就是说，一旦盛长宇死了，罗城也就没命了。
他们无法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 罗城和司尘谁也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一踏出折磨了他们这许久的特殊病栋，两人就把这个问题摆到了明面上讨论。
司尘问：“你有什么打算？”
“盛长宇是一定要杀的，”罗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解决他，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他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说：解决了盛长宇，他们至少能活下来一个，才能接着对付s1。
他这是把选择权交到司尘手里了。
司尘不意外这个回答，这个答案简单粗暴，光明磊落，很“罗城”。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就相信我会解决掉s1然后自己乖乖回地府接受审判，而不是和s1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利用它继续逃跑？
司尘当然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紧紧抿着嘴唇，把想法都憋在了心里。
然而罗城看他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你知道的吧，”罗城慢吞吞地说，“如果功败垂成，我没能把你带回去，我是要受罚的。轻则被剥夺代理司长的身份，重则因为渎职、徇私，还有和任务对象有不正当关系，被流放，被关进幽冥海……”
司尘没料到罗城会用这点来“威胁”他，一时之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酸涩间还慢慢泛起一些他从未体会过的，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动容。
司尘忍不住摇头，笑意却也止不住，如涟漪般泛开：“你啊，你这家伙……你可真是……”
罗城十分从容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是这么有自信，没办法。”
“为了不辜负你的这份自信——”司尘抬头望向矗立在夜色中的主楼，唇边逐渐扬起一个锋利而冷锐的笑，“我只好多努力一点了。”
之前堆积在一楼安全通道口的尸体已经全都变成了感染者，在一楼的各个地方游荡着，他们只能先从外墙爬到三层，然后再翻进建筑内部。
有了热.兵.器在手，对付这些行动迟缓、肢体僵硬的感染者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s1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用这些感染者拖死他们。
罗城感觉他们就像两只排队自杀的旅鼠，向着s1给他们设定好的、明知的无解结局，一路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但是机器毕竟不是人，它永远不能预测也不能理解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用雷.管.炸断了六楼到七楼的通路后，楼下的感染者对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剩下的感染者基本都集中在盛长宇所在的十一层，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动静，争先恐后地从上面涌下来。
罗城以身为饵将它们引到了七楼，然后和司尘一前一后把它们通通炸了个干净，剩下几个还能动的挨个补枪。
剩余通往十一层路上的小猫三两只，解决起来也十分容易。
直到走到了十一楼，罗城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过来都没见到盛长宇了，他还暗暗猜测那老不死的该不会真的没被变成感染者，还是个人吧。
他们在盛长宇之前藏身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
盛长宇已经被彻底感染了，但由于只剩下半截身子——下半截身子已经被感染者分食了，肠子拖了一地，甚至隐约还可以看到办公桌底下几根血淋淋的腿骨——盛长宇只能在地上用双臂爬行，缓慢僵硬，不停地发出“嗬嗬”声。
哪还有原本的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样子呢。
罗城忍不住蹲下看他，盛长宇嗅到人味儿，顿时狂暴地张大嘴试图扑过来，被罗城用一杆狙.击.枪顶着脑袋，双手狂挥却前进不了一毫米。
罗城啧了声：“宝贝儿，你说丧尸感觉得到疼吗？”
司尘呆了呆，反问：“……你叫我什么？”
“宝贝儿啊，”罗城一脸理所当然，有些无赖兮兮地讲，“怎么，我都没几分钟好活了，还不让我从个心啊！”
司尘皱着眉毛一脸不适，“你……”他勉强忍了忍，还是忍回去了，“算了，随你。”
罗城就笑：“宝贝儿，动手吧宝贝儿。”
司尘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好。”
罗城于是站起来，一脚稳稳踩住盛长宇的脑袋，解下背在背上的斧头递给司尘。
司尘接过去，连带着握住了罗城的手。
他们看着对方，手指交缠，传递属于彼此的温度。
司尘低声说：“等我回来。”
罗城笑得灿烂，点头：“嗯，我等你。”
司尘握紧斧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砍下。
罗城一回到地府，就接受了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臭骂，被训得狗血淋头找不着北。
阎王脸色黑得像锅底，用雷公嗓把罗城吼晕乎了之后，就直接把他轰了出去，揪着胡子愁眉苦脸地想这事儿兜不住了该怎么和天上解释。
崔判官拉着他好一通长吁短叹，明里暗里的意思，是罗城官儿肯定没了，能不能继续待在轮回司也还两说。
总之谁都不信他的“司尘自己会回来的”。
这他妈不是搞笑么？谁听说过，还有叛逃的人乖乖回来接受惩罚的？更何况是那么骄傲的司尘呢？
罗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荡出阎罗殿，却瞧见汲川就站在外面等着他。
他现在看到这位大人，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司尘变成如今的模样，汲川或多或少都有责任。
汲川看到罗城，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罗城，跟我来。”
罗城跟上去，问：“大人，我们去哪儿？”
汲川步伐平稳，神情淡定，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吓死鬼：“去幽冥海。”
罗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在暗指什么，心跳瞬间变得飞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罗城克制着激动，压低了声音问：“您要带我去看他？这不合规矩吧？”
汲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道：“那你去不去？”
罗城答应得飞快：“去去去，当然要去了！”
他们到了最近的忘川渡口边，渡口停泊着一艘乌蓬小船，船头静静站着一名黑袍人。
罗城没想到连幽冥海典狱长都来了。
这算是，他们三个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违反地府工作条例？
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待罗城和汲川上船后，九夷吹了一声口哨，乌蓬小船顺着忘川的浊流，顺流而下，直到忘川的尽头。
幽冥海不是一片海，在万年之前，这里赤地千里，幽魂厉鬼无数，太阳不曾经过，是三足金乌都不愿到来的地方，也被称为遗弃之地。
后来人族出现，三界六道初成，幽冥海被神族收复，改造成了关押天上地下最十恶不赦之徒的监.狱。
司尘被关押的地方位于幽冥海的最深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就是汲川曾经待过的牢房。
由于司尘的神魂尚未全部归位，再加上他叛逃的事一直被阎王压着，因此司尘并没有被当做囚犯对待，而是暂时关押在这里。
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嘴唇红润，栩栩如生。
罗城走过去，在床边半跪下，伸手摸了摸司尘的头发，
这家伙睡着的样子倒是不刻薄了，孤峭的眉眼舒展开来，气息平和，几乎有种天真柔软的感觉。
“现在只剩‘恨’和‘嗔’最后两块灵魂碎片，他就完整了。”汲川站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罗城握住司尘微凉的手，指腹习惯性地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微弱却规律的跳动，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会回来的。”罗城笃定地说。
汲川挑了挑眉，惊讶于罗城如此肯定的语气：“你就这么确定？”
罗城低头笑了笑，道：“我或许不完全了解他，但我相信他。”
“他答应了我的，就一定会做到。”
汲川一怔。
他当然知道，罗城暗指的那个“了解司尘，却不相信他”的人，就是自己。
汲川无法反驳，他和司尘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就已经分不清、说不清了。
但终究是自己亏欠了他。
汲川笑笑，温和地问：“那么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罗城长腿一曲，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他醒过来。”
汲川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也好。阎罗殿那边现在正恼火，你要是回轮回司，少不得被他们磋磨指责，不如顺便在这儿避一避。等司尘回来了，阎王和崔判官自然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罗城摆摆手，“随便吧。”
反正，他等着就行了。
他等他回来。
【副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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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从面上拂过, 司尘睁开眼, 眼前的场景让他一怔。
只见他站在一处开阔的院落里，四周来来往往俱是仆妇随从，脚步匆匆，人人皆是一脸喜色。
随着视野变得清晰，其余感官也慢慢变得清明起来。一个中年妇人撞上他的身体从中穿过, 司尘听到那人喜气洋洋的声音：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夫人生啦，是位小公子哩！”
一名二十许的年轻男子大步走过来, 司尘回头一看，心中登时一紧——这个人不是罗城么！
男子一掀袍摆急不可耐地冲进房间，司尘在原地站了片刻, 既不见s1也没发现其它异常，只得也跟着走进去。
进了房里, 就见那侯爷抱着自己刚生产完，还十分虚弱的妻子，妻子的怀中则抱着两人刚出世的孩子, 两人都是满面甜蜜幸福。
尽管知道那家伙生前尚未娶妻更遑论有孩子了, 司尘看着这副场景, 还是觉得满目皆是刺眼, 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却听那年轻的侯爷轻声道：“便叫这孩子‘城’吧，你觉得如何？”
司尘的心中微微一颤。
他走过去，站在那对年轻夫妇的身后低头看那个孩子。小小的婴儿浑身皮肤都是粉色的，皱皱巴巴, 看起来像只丑极了的小猴子。
那孩子突然自襁褓中伸出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引起他的父母一阵惊喜的叫声。
司尘忍不住伸手去握，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碰到。
小孩子长得极快，几个月便长成了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司尘无处可去，只得待在这个还没长牙，半夜尿床，哭声震天得理直气壮的乳娃娃身边，一天天一年年的，看着这孩子眉眼间依稀有了日后那个人的影子。
司尘偶尔也会想到那个孩子，说来荒谬，他也会忍不住想，若是那孩子活下来了，是会像罗城多一些，还是像他多一些？
最好还是不要像他，否则执迷不悔，固执己见，最后误的也是自己的终生。
罗城三岁那年，他的父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他的母亲虽生得柔弱，却是位极坚韧的女子，痛哭了一夜后，第二天便擦干眼泪，独自一人培养罗城长大。
母亲对他严格，却并不想他走和他父亲一样的路子。她的父亲是文官，兄弟们也都是文臣，便希望罗城也能同她的父兄一般，走一条安安生生的仕途。
可罗城从骨子里就是个武将的料子。
他念书不行，时常将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常常在放学后或是夜里等母亲歇下以后，找武馆里的师傅讨教功夫。
母亲发现了，气得将他一顿打，又忍不住掉眼泪，罚他去跪祠堂，对着他爹的灵位反省。
十来岁的少年能反省出个屁来，罗城跪在地上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然后被背上藤条抽出来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司尘背手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乱糟糟的头毛。
——幸好这么多年他都是非实体状态，不然罗城还没到成年，脑袋就得被他薅秃了不可。
实在是司尘从没见过这样的罗城，他熟知的那个人，尽管时常嬉皮笑脸油腔滑调还爱耍帅，却是个沉稳可靠的成年人，哪有这个小狼狗似的毛毛躁躁的小少年活泼跳脱呢？
活了万把年的老人家也觉得新鲜。
既挡不住，也防不住，罗城十五岁那年，背着母亲偷偷参了军。
母亲见实在拦不住，长叹一声，也只得随他去，只是背后又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罗城没心没肺的，却不知母亲的担忧，他先是入了京城驻军的游击营，一年后一次全军演武时被他父亲曾经的上峰看中，破格加入北境军去了边境，两年时间便立功不断，再加上父辈的庇荫，十八岁的年纪便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副将。
比起他父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几年时间里，司尘日夜陪在罗城身边，看着他大伤小伤不断，一点点变得坚毅成熟起来，性子却还是跳脱活泼的，与军中上至将军，下至小卒，关系都处得极好。
他生来好像就是个小太阳，脸上永远带着笑。
又过了五年，二十三岁的罗城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将军，北境军的副帅。
再两年，北境军主帅战死，罗城临危受命，统领北境军。
二十六岁那年，罗城率军破胡虏，斩杀胡人大汗，被皇帝破天荒地封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北境王，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
这些年里，母亲不是没为他张罗过娶亲，可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罗城被封为北境王的这一年，他回京受赏，皇帝做主将自己的妹妹，安宁公主许配给他，定下来年八月便是婚期。
罗城与那公主没见过面，对公主也没那心思，但也知道皇命不可违，只得答应。反正娶谁不是娶，能尚位公主，他还光宗耀祖了呢。
司尘倒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宫里见过那位公主一面——长得没他好看。
那段时间里，北境王罗城春风得意，是朝野中最煊赫耀眼的存在。
唯一不安的只有罗城的母亲。她苦口婆心地奉劝自己的儿子，树大招风，他如今势力太大，怕是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须得谨小慎微些才好。
罗城不以为然，他对皇帝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皇帝更是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了他，就算别人眼红嫉妒，又能如何？
望着青年脸上大大咧咧的笑容，司尘攥紧手指，暗自骂了声“傻子”。
那年年末，胡人的残余势力死灰复燃，侵犯边境，罗城再次率军出征。
他的公主未婚妻登上城墙来送他，罗城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柔美又安静的姑娘，大龄单身狗人生头一遭春心萌动，怀里揣着未婚妻送的平安符，满心兴奋期待，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征程。
却再没有回头路。
司尘的视野融进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里。
他当然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会发生。
地府，轮回司。
书佐捧着一份帛书，步履匆匆地走进司长办公室。
“大人，星君的文书来了。”
坐在宽大檀木桌后的男子抬起了眼，一双孤峭冰冷的眼扫过来，浅琉璃色的眸子微微一凝。
“嗯。”
那个司尘应了一声，示意书佐放下文书出去。
小鬼忙不迭行礼离开，司尘走到当年的自己身后，看着他拿起帛书，展开。
司命星君按照辈分还得叫他一声师伯，天帝也比他低上一辈，因此，三十六重天上有什么重要决策，总会拿来礼节性地问一问他这位老祖宗。
司尘以前也都是礼节性地回复一个“臣附议”。
这回拿来的，是有关一个凡人的命格。
人界如今有一场大战，其中有一人乃是将星的命格，阳寿尽后有望直升三十六重天，位列仙班。
但这个人的命途有些坎坷，一着不慎也可能成为煞星，别说升仙了，怕是可能成为比恶鬼还可怖的存在。
司命星君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要此人升为将星，便得插手人界事务，倒也不麻烦，造几场雨雪便是，但总归是有碍天道；可若是放任自流，任其成为煞星，将来为祸六界可如何是好？师伯，您看该怎么办？
当年的司尘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看完了司命星君的“满纸屁话”，觉得这玩意儿简直是送来侮辱他智商的。
他毫不犹豫写下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顺其自然。”
那年冬月，胡人的反击势力比情报里所说的还要强许多。他们劫掠了不少边境城池，坚壁清野，还绑走边境百姓，每当两军对垒，就将百姓绑在阵前，逼得北境军动不得手。
双方僵持数月，北境军粮草匮乏，罗城向皇城上书，请求支援。
支援迟迟不到，那年的冬天又格外寒冷，不止百姓，就连军中也冻死了不少人。
罗城艰难支撑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挨到开春，“援军”也终于到了。
五月，北境军被胡人和后方援军两面夹击，十数万将士战死。
北境军主帅罗城直到最后一刻，被自己人一箭射穿了心脏。
六月，罗城里通外国的罪名被昭告天下，列数十大罪状，罗家满门抄斩。
安宁公主苦苦哀求未果，绝望之下，从去年送别的城墙一跃而下。
七月，边疆战场异事发生。自五月起大旱两月后，万人坑中，旱魃出，恶鬼生。
白衣的神祇将恶鬼从尸坑中拉了起来，轻轻抚上恶鬼的头顶，动作却突然一顿。
神转头看向司尘，张开嘴唇，那道如附骨之疽的声音响起，满是恶意：
“你看呀，是你害得他不得善终。若是他知道了，你猜会如何？他还会爱你吗？还会为你不顾一切吗？”
说着，他放在罗城头顶的手掌下移，慢慢划过眉眼鼻梁，落在那张微张的嘴唇上，用力碾了下去。
“你说，他会不会想用这张嘴，生吞活剥了你？”
司尘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低头看那个懵懵懂懂，用爪子扒拉着那家伙衣摆的罗城，只觉得碍眼得很，不由冷声道：“你给我离他远点。”
s1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会说这个，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不至于吧，你也知道这只是你的记忆幻境。神的占有欲可真可怕。”
“你太脏了。”司尘抬起手，在空气中像撕扯什么似地随手一抓，一字一顿，声音冷而厉，“不准碰他。”
血色天空陡然崩裂，幻境碎成碎片，像飞雪般消失不见。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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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在墙上划下“正”字的最后一笔, 正正好好六十个, 三百天，将近十个月。
他回头看一眼，司尘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长长的眼睫毛动也不动一下。
这大概是这位上神活了万把年以来，睡的时间最久的一次了——久到罗城恨不得能穿回三百天前, 掐着那个啥都没做, 傻乎乎答应司尘等他的自己暴揍一顿。
他现在被困在幽冥海里，出也出不去, 人也叫不醒，他饿不死也不用睡觉，每天对着司尘的脸, 似乎也没比以前多看出几分可爱来。
现在他只想等人回来了，让那家伙知道城哥为啥叫城哥。
外部的压力现在都是由汲川扛着, 但他本就是戴罪之身，司尘这次捅的娄子又实在太大，别说是他, 就连阎王都快扛不住了。
天规森严, 天道无情。
画完“正”字, 罗城坐回地面, 靠着床沿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抓住司尘的一只手腕，指腹搭上他缓慢跳动的脉搏。
突然间，牢房外的空间场发出了一阵波动。
罗城睫毛一颤, 倏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
房门打开，看清来者何人后，罗城惊讶地挑了挑眉：“典狱长大人？”
走进来的正是九夷。他今天没有戴上兜帽，露出一张雪白冰冷的脸，金色的瞳孔和眼角的朱砂痣让他整个人（？）平添了一丝妖异感。
看惯了幽冥海典狱长鬼气森森的模样，要不是那身绝对不会认错的黑袍子，罗城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罗城，”九夷面无表情道，“跟我走。”
“去哪儿？”
九夷璨金色的眼底泛起一丝微澜，“三十六重天。”
罗城心里倒没什么惊讶或是慌张，反而是大石落地的一声叹息：终于来了。
毕竟最后，是他“放走”了司尘，他就没想过自己能逃脱惩罚。
罗城把司尘的手腕妥帖地放回去，最后替他整了整衣服，然后站起来轻松地展了展筋骨，洒脱一笑：“那就走着呗。”
大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微光消逝前，没有人看到司尘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三十六重天。
“今儿个陛下怎么突然要开大会？上一回还是……五十来年前，汲川上神那事儿吧？”
“可不是。小神我听司命星君家的小童说，这回押上来的好像是地府的那个旱魃。”
“是他呀！唉哟，那不还是司尘上神的事儿？”
“可不是！啧啧啧，你说这些老祖宗呀，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不消停呢！是不是活太久了心理都不正常了……诶，西方教廷有一个词咋说的来着……‘psychopath’？”
“唉哟，你还挺洋气！”
“那可不，五百年前去西方教廷交流那回，小神我可是副使长呢！”
罗城鬼生五百年，还是第一次到天庭这样高大上的地方，除了冷冰冰就是冷冰冰，还不如地府热闹有烟火气，安静得像个陵墓。也不知道那些神仙们都是怎么在这儿住下去的。
空旷的大厅里，雪白的立柱高耸入云，两侧像法庭旁观席似的重重长阶上站满了隐在白光中模糊看不清的身影，正前方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天帝高大的身影站在一团耀眼的金光中，令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直视。
在场唯二的异类就是一身黑袍的九夷和便装的罗城。幽冥海典狱长把他带到之后，便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罗城敏感地听到了两侧旁观席中低低窃窃的嗤笑声，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道如洪钟霹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威严无比，“跪下。”
罗城心神一震，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就要下跪，偏偏此时不知为何，反骨发作，他竟然脑子一抽，硬梗着没跪。
两侧重重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