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以方识人
余星阑这几日颇郁闷, 他之所以来岳州是想寻到那位老神医的踪迹, 进而求教医道, 哪想齐王殿下都出马了, 却依旧不见老神医的影儿, 至于狗宝说那日见的那个少年进了叶府,虽心下疑惑却并未往旁处想。
因郁闷而心情不佳, 除去给观潮阁给齐王殿下行针,连门儿都不出,而这几次行针之后, 齐王殿下的寒热之症虽未根除却已趋于稳定, 不用日日行针, 故此今儿打算好好研究一下, 齐王殿下的医案。
除了针法,这上面的每一个方子都精妙无比,更要紧的是这种治病的思路与那位老神医一般无二,作为大夫余星阑非常清楚每一位大夫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特点, 这种特点表现出来便是治病的思路,医术越高明的大夫, 这种特点越明显,这也是爷爷让自己多看医案的目的,医案上最能看出一位大夫的医病思路,进而有所获。
就如齐王殿下这个医案, 寒热相战, 不能用药便不可医, 因药又寒热之性,入体之后不仅不能医病反而会加重病情,自己思想良久都是无解,但这样棘手的症候到了老神医手里却有了法子,用冰水泡浴行热药,用热汤之时行凉药,配合精妙的针法游走十二经脉以助药性,加之齐王殿下的内家功法,使的体内寒热平衡,虽无法根治,却不会因寒热相战而至发狂,对齐王殿下来说已是非常侥幸了,若非这位医道到手,那么大梁尊贵睿智的皇叔,战场上赫赫威名的大将军王,末了只会落一个发狂疯癫的下场。
余星阑一边翻看医案,一边儿暗暗唏嘘,见狗宝喜滋滋的进来,不禁道:“赶是一大早捡了金元宝不成,怎么乐成这般。”
狗宝:“奴才是没这样的造化,不过咱们庆福堂今儿一大早却是个开门红。”
余星阑微有些疑惑:“什么开门红?”药铺子不比别的买卖家,卖的是药,说开门红实有些奇怪。
狗宝便道:“刚顶门就来了个抓药的,少爷猜那药方子上写的啥?”
余星阑:“这如何能猜到?”
狗宝:“那方子上只生黄芪就是半斤,还有制附子二两,我的天老爷,奴才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些年,少爷开的药方子,奴才都见过,从没哪一个方子用这么些生黄芪制附子的,便是老太爷也没用过啊,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庸医,估摸就认准黄芪附子贵呢,才开了这么多。”
余星阑微微皱眉:“既知这药方子不妥当,怎么还抓给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庆福堂担了干系也还罢了,那病患的却不是玩笑的。”
狗宝道:“掌柜的也是怕出事儿,特意去问了今儿坐诊的老大夫,说虽他不敢这般用,但古书上曾见过这样的医案,用大量的生黄芪制附子,来治中气大虚,近乎绝命之人,能起死回生呢。”
余星阑忽想起,自己也曾看过这样的医案,只是敢如此用药的大夫自古而今也没有几个,故此医案也极少,而当今天下便是自己的祖父,也从不曾用过这么大的剂量,自己记得祖父用生黄最多的一次是二两,还踌躇了许久。
那么敢开出半斤用量的,不是庸医必是医道高手,而如今岳州真正称得上医道高手的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医,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此,余星阑蹭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到了前头便寻掌柜便道:“刚那方子可记下了?”
掌柜怔了一下,他们这位少东家,少年老成自来是个稳重性子,可从未见他如此急躁过,至于方子,庆福堂刚开门,也只有刚才那个小道士顶门抓了药,莫非少东家说的是那个小道士的方子。
来庆福堂抓药的有马大哈忘了拿走药方子的,便压在柜台下,等顾客来找的时候,还给本主 ,既少东家想知道,掌柜便从柜下拿出了那个方子:“刚抓药的是个小道士,神色慌急,想是着急,倒把方子忘下了,少东家说的可是这个?”说着递了过去。
余星阑急忙接过一看,不禁大喜忙道:“那抓药的小道士呢?”
掌柜的心说少东家今儿是怎么了,却忙道:“小道士着急,抓了药就跑了。”
旁边打杂洒扫的小伙计这会儿忽然开口道:“刚那个小道士我认得,是竹山县老君观里的,好像叫清风,那个老君观里的老道是个神医,最是慈悲,举凡有乡民寻过去,都会看诊还白送药,故此竹山县的人若得了病都会去老君观,去年我娘病的时候,我还跟着去过一次呢。”
掌柜的道:“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听人说过竹山县那老君观里是有一位大贤,号劲节先生,虽是出家人却精通医术,常为老百姓诊病舍药。”
余星阑颇为兴奋,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劲节先生就是自己从安州找到岳州的老神医,自己到处找了半天,却不知原来这真佛近在眼前。
余星阑忙吩咐:“狗宝,备礼,咱们去竹山县拜访这位老前辈。”
而老前辈棠梨这会儿正在煎药,不是信不过清风明月,是这药剂量太大,想来清风明月没煎过这样的,便自己亲自来煎,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儿,与其闲待着还不如找点儿事儿做。
煎好了,看着劲节先生服下才放心。
劲节先生吃下药便睡了过去,他这病本就是因中气大虚而得,吃了第一剂药刚见了好转,却又给人诊病以至劳累过度晕厥,故此这次再用上回的药便不成了,需大量生芪才行。
见劲节先生沉沉睡去,棠梨正要去后头的竹林子里逛逛,想着挖几颗鲜嫩的竹笋,让梅婆婆送回叶府,老夫人最喜吃油焖鲜笋,见了必然欢喜,说不得能多吃一碗饭呢。
在棠梨精心的药膳调理下,老夫人的身子比之前康健了许多,脾胃之气已复,多吃些也无妨。
只是棠梨刚出了院,还未来得及往后山走呢,明月便急匆匆的跑了来,见了棠梨便道:“小叶大夫,外头来了位贵客,说特意来拜访师傅的,可是师傅这会儿睡着呢?
贵客?棠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位齐王殿下,毕竟前儿韩松亲眼看见自己救助阿根叔了,而韩松本就是齐王的护卫,他看见没道理不禀报他主子的。
更何况棠梨可不会以为韩松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老君观,他也不是山下那些乡民,来老君观看病求药,他既来了必是有目的的,想来齐王起了疑心,让韩松暗地里查自己,所以韩松才会出现在老君观,这是唯一能解释通的。
对于齐王棠梨从未想过能瞒得住,虽说叶大人亲自帮自己打了掩护,可这掩护却打的漏洞百出,只要稍微有些脑子的,都看得出来。
而齐王对于棠梨来说压根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大梁朝的皇叔,最顶级的权贵,而棠梨虽不算纯粹的草根,却也不过是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以自己近日所知的齐王之人品,即便知道自己骗了他也不会故意刁难。
只是齐王殿下找到老君观做什么?想到此便开口道:“你就说先生病体未愈,不能见客。”
明月:“我已然这般说了,可他却说他是大夫,既先生病了,正好他进来瞧瞧。”说着还看了棠梨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棠梨自然知道明月的意思,是说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进的老君观,如今外头来了个有样学样的,便也不好拒绝。
不过棠梨却相当意外,大夫?这么说就不是齐王殿下喽,殿下可是不懂岐黄的,且即便来了也绝不会说自己是大夫。
想到此不禁道:“他说是大夫就会看病啊,万一是个胡说蒙事儿的呢。”
明月:“可,可他说他是庆福堂的少东家,他手里拿着庆福堂的福牌呢。”说着把手里的福牌递了过来,棠梨接过仔细瞧了瞧,还真跟自己前头得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纪婆婆不说这东西少的很吗,怎么这不过一两个月,自己就见了两,一面在自己腰上的荷包里揣着呢,另外一面正拿在自己手里。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样少见的能代表身份的牌子,一见就是一双。
不过即便是庆福堂的少东家,这会儿来了也没用,劲节先生刚吃了药睡下,那药里放了安神药,这一觉怎么也得明儿见了,故此,莫说庆福堂的少东家,就是皇上来了也没用。
想到此便道:“你师傅劳累过度,这一觉需睡足了方能清醒,你去跟那少东家说明白了,若他仍执意要拜见,就领他进来好了。”
明月愕然:“可,可是师傅睡着呢。”
棠梨:“他既报出了名号,想是来诊病的,诊病的话,醒着睡着都无妨。”
明月虽觉这么做有些不妥,可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方法,便只能出去,不大会儿果然就引了余星阑进来,棠梨并未回避,也没必要回避,只要自己不主动承认,余星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如今她把劲节先生认成自己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不是一直觉得是老前辈老大夫吗,劲节先生年纪大,亦是医道一行的老前辈,正与他的想法吻合,也省的他再疑神疑鬼的出招儿试探,自己可不想跟他纠缠。
余星阑一进来看见棠梨愣了愣:“兄台怎也在此处?”
棠梨打了个哈哈:“在下是听说这竹山县老君观的香火极灵验,故此来烧香拜老君爷的,不知您来这儿是,莫非也是来烧香的?”
余星阑摇摇头:“我不是来烧香的,星阑是特意拜访老前辈的,希望老前辈能收了我这个弟子。”
棠梨:“哦,原来是来拜师的,那在下就不打扰兄台了,后会有期。”说着打了招呼出去了。
看着棠梨出了院门,余星阑忽觉不对,看向明月:“这位兄台既来烧香不应在前头大殿吗,怎跑到这后头来了。”
明月暗里直搓手,刚两人的对话他可听明白了,这庆福堂的少东家跟小叶大夫是认识的,而少东家并不知小叶大夫的底细,小叶大夫也不准备让少东家知道,所以才以烧香当幌子。
自打小叶大夫来老君观头一天,就不是来烧香的而是跟眼前这位一样是特意来拜访师傅的,小叶大夫拜访师傅为的什么明月至今也没想明白,可这位少东家此来刚说的极明白,他是来拜师的,想跟着师傅学医术,也不知他从哪儿知道的师傅会医术的。”
虽心中疑惑,脚下却不慢,引着余星阑进了里间,小心的把师傅的手腕子拿出来搁在枕头上,低声道:“余大夫请。”
余星阑不敢怠慢,伸手往脉上一搭,便更确定,这位劲节先生便是自己寻了许久的老前辈,从脉象看,正是中气大虚之症,与今儿早上那药方子正好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