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由于何西的出现,半个走廊里都是一阵安静。
先反应过来的是最开始堵门的那个,那人姓李,排老二,具体叫什么何西不记得了,他先嘲讽似得开口:“小弟媳,你好好看看,这人是沈肃北吗?”
这话是冲着何西说的,但那股子嫌弃的劲儿却是冲着地上那人去的。
何西拉着门把的手缓缓收紧,恍惚间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这人也穿着一身跟沈肃北一样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脸也长得跟沈肃北有六分相似,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很不同。
沈肃北是见识过天高海阔的雏鹰,生于山巅长于云海,浑身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劲儿,虽然尚未高飞,但自有一身傲骨,谁都折不了他的翼。
而此时狼狈的坐在地上的这位如同一头抢食的野狗,满身的伤痕累累,看人的时候虽然满脸凶狠,但那双眼里满是惶恐。
见对面那人说话了,地上那位竟然下意识地往何西的边儿上缩了一下,又猛地反应过来,咬着牙站起来了。
他一站起来,何西才察觉到这人跟沈肃北真不是一样的,他比沈肃北还高还壮,人很黑,嘴唇紧紧抿着,看着跟个傻大个似得,仔细看一会儿竟然给人一种“老实忠厚”的感觉。
他不是沈肃北,却跟沈肃北长得有六分相似。
何西的心又“突突”的跳起来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从心底里攀升起来,直接顶上他的脑子,把他的脑子搅和的乱七八糟的。
他找上“沈肃北”,完全是因为在天台时看见的那张脸,结果现在有两个“沈肃北”。
那,这两个沈肃北,那个才是天台上的那个呢?
何西的手紧紧地捏着门把,他的手指都开始发疼,一个荒谬但确实可能存在的想法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他眼前这位该不会才是真正的“玫瑰杀手”吧?
“这是...”何西的嗓子一阵发疼,他用尽力气,终于挤出来几个沙哑的字:“亲戚吗?”
对面的一群人就哄笑了起来,李二尖酸的模仿了何西的话,学了一声:“亲戚吗?你说说,你自己是哪门子的亲戚啊?”
傻大个的唇抿的更紧了,脸色涨得通红,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场面活像是黄世仁带恶奴欺压杨白劳,何西干巴巴的舔了一下唇,哑着嗓子说:“沈肃北的亲戚还都在楼下呢,一会儿看见了不好。”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一定姓“沈”,在沈家里把沈家人打成这样,这群人也都不敢闹大。
对面的笑声果然停了,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许是见何西掺和进来了,他们也就顺势退让了,最前头的李二先开口道:“得,那哥哥吃点亏吧,我这屋子给你睡了。”
说着,李二挥挥手,一群人就都散了,临散了之前,李二还回头跟何西说:“弟媳,一会儿来我屋玩儿牌啊!”
说着,李二跟着几个朋友进了一个屋里睡。
何西点头应了。
四周的人一走,傻大个明显放松了不少,略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他先是看看何西,又看看半开的门,犹豫着,试探着往门边走了几步。
“哎?”何西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这样喊了一声。
对方猛的回身,一双眼戒备的盯着何西看。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何西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呢,哪能让他跑了,还特意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何西扭头跑到楼下去管保姆要了紫药水上来,上来的时候,那傻大个还傻傻的在走廊里站着呢。
“你怎么在这儿?”何西诧异的问。
傻大个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何西问了一句反应过来了,他下去之前说了一句“等我回来”,他本意是想让人家进屋里去等,没想到这傻小子就在这走廊站着动都不动一下。
他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聪明到哪儿去,但是今天可算是见到什么是傻的了,就这样的,怪不得被人家欺负呢。
“进屋吧。”何西推着他进了他的卧室。
他的这房子才是真的客房,就一个床和一个衣架,自带一个洗手间,简单地就像是酒店的房间一样。
何西让他坐着,站在他身前简单看了一眼他的伤痕,刚才打的不重,用水冲洗了一下,再抹点紫药水就行了,何西给他抹药的时候,一边抹一边问:“你叫什么啊?”
兴许是何西太柔和了,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终于开口了:“俺...我,我叫沈耀东。”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乡音,把字念的飘忽不定的,把“沈耀东”这三个字念成了“肾摇冻”,念完了之后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念的不好,很不安的看了一眼何西,一个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缩着肩垂着头,生怕何西出言讥讽似得。
但他一抬头,就看到何西很温和的冲他笑,并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笑,也没有找茬欺负他,而是轻柔的帮他擦伤口,一边擦一边说:“以后不要和他们打架,有什么问题去找大人解决,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会不懂事的。”
这个人说起话来、笑起来都好温柔的样子,沈耀东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了,磕磕巴巴的问:“你,你叫什么?”
“何西。”何西低头笑到:“咱俩倒巧,你叫东我叫西。”
何西一笑,沈耀东也跟着憨憨的笑起来。
这一笑起来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何西轻而易举的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和他的经历。
沈耀东是生在一个很偏远的乡下山村里的,由一个老太太养大,今年18了,跟沈肃北同岁,有趣的是,生日也是一天,都是明天。
沈耀东的前十八年都是在乡下里野大的,没读过书,没出过门,种地一把好手,要是再过几个月,小老太太就要张罗着给他娶媳妇了。
但是,两个月前,他被人从山里接出来了。
用他的话说,他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了,亲爸亲妈用了十八年才找到他,他亲爹叫沈恒,亲妈叫罗美素,他现在住在姥姥家,一被接到这个地方,他的人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最直观的就是——世界很大,他什么都不认识,而且谁都不喜欢他。
何西从他略带着几分乡音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他的迷茫,外人不喜欢他就算了,他觉得他亲妈都不喜欢他,一见到他就把眉毛拧的死死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说的平平淡淡,何西却听得心脏乱跳。
他爹叫沈恒,沈肃北的爹也叫沈恒。
这个沈耀东跟沈肃北是一个爹,看这样,他应该是小三生的,否则也不会一出生就给丢到乡下去,大了才给接回来。
怪不得沈肃北的那帮朋友不给他好脸看呢。
何西干干的舔了舔嘴唇,引着他说了不少话,一边说话还一边安慰他,沈耀东就像是个大型绒毛动物,在被所有人刺过一遍之后终于找到了个散发着温暖的人儿来了,他看着何西的眼神跟看着看着风雪夜里的炭火,有点期待,又有点畏惧。
他想要从何西身上汲取温暖,又怕何西不过是可怜可怜他,他要是靠的近一点,何西可能就烦了,到时候连一点火星子都碰不上了,所以他坐的板板整整,任由何西在他脸上涂,别管棉签是戳重了还是戳歪了,都一言不发的受着。
心大如斗的何西浑然未觉,仍沉浸在“真假沈肃北”里呢,棉签都快戳人眼里去了,恰在此时,身后的客房门被人不怎么客气的推开,门板的“嘎吱”声和沈肃北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何西?”沈肃北几乎是闯进来的,声线里还带着点急躁,他听了那帮狐朋狗友们的话就知道要糟,沈肃北太清楚何西那个“管闲事”的脾气了,之前他就是这么被何西“管”上的。
果不其然,他一推开门,就见到何西拿着一个棉签给沈耀东处理,一边处理还一边柔声安抚他,而沈耀东那个傻大个笑的跟开了花儿似得,眼睛发着亮的看着何西。
沈肃北把门把都捏的嘎吱响——何西都很久没对他这么温柔过了!
沈肃北被这场景刺得眼睛生疼,不由分说一个大跨步冲上前,抓着何西的手腕把人给带出来了。
何西见了沈肃北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他一路拖拽出了客房,力道之大像是要拉断他的胳膊。
“干嘛啊你?”何西猝然被拉出来,一句“里面那个人是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沈肃北的手糊到了脸上。
沈肃北的一腔酸醋无处发泄,又不舍得冲何西发火,就把手指头插到何西的头发里使劲儿的搓,搓的何西的头发都跟着发了静电,软乎乎的头发炸起来,活像是个小刺猬。
“你理他干什么!”沈肃北捏着何西的胳膊,把人堵在墙上,酸的直咬牙:“你给他涂什么药,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等我吗?”
何西还沉浸在“真假沈肃北”里,连自己头发都没管,自然也就没发现某只孔雀的尾巴毛儿都快被酸掉了,还在那儿追问呢:“里面那个是你弟弟吗?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他这人看着脾气好像不太好,你有空多关爱关爱他,万一以后——”
“你都轮不着以后了!”沈肃北气的两眼一翻就地升天,恶狠狠地去掐何西的腰:“他脾气不好,我脾气更不好!你怎么不多关爱关爱我?”
沈肃北这手带了点力道,掐的半疼半痒,骨头都给人掐软了,何西被掐的一哆嗦,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了,何西顿时有点羞恼,连忙推他:“在走廊里干嘛呢!别在这无理取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他到底什么人?”
沈肃北被何西一口一个“沈耀东”气懵了,一低头狠狠地咬上了何西这张不安分的小嘴儿,恨不得把何西这张嘴儿嚼吧嚼吧吞了,但嚼上了就舍不得咬了,含着小口小口的嘬,跟嘬樱桃似得。
何西被嘬的懵了一下,抬手就想挣,但他才一抬手,就见沈肃北突然松开了他,还一把将他的脑袋摁到了胸口处,然后一扭头,冲旁边语气森然道:“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