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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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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午后天竟然放晴了。

赵姑姑想着,自打数日前病下以后,云栖就没踏出过屋门,眼下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到外头暖烘烘的晒一晒,兴许对云栖的身子有好处。

于是,赵姑姑便从吴才人屋里借来躺椅,想让云栖出来见见太阳。

云栖一整个上午都在埋首准备要送给有德的那样礼物,大半天忙活下来,是头昏眼又花。

听赵姑姑叫她出去晒晒太阳歇一歇,云栖一口就答应了。

可刚一踏出屋门,她就有些后悔了。

阴凉的屋子里待久,乍一来到太阳底下,让云栖感到很不适。

明媚而炽热的阳光照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眼睛又刺又痒,让人忍不住想去揉。

没揉两下,眼睛就又红又肿,哭过似的。

赵姑姑喊云栖出来晒太阳,本意是为云栖的身体着想,可不是叫她出来遭罪的。

见云栖这般不适,赵姑姑便要扶云栖回去。

吴才人那张躺椅,云栖之前曾搬过几回,很不轻快。

赵姑姑顶着大太阳,费尽力气的把躺椅从前院搬到这儿,云栖可不忍心辜负赵姑姑这一番好意。

不晒太阳,捡个阴凉处坐坐也好。

于是,云栖便指了指南墙根下那一小片绿荫,“姑姑,要不我挪去那边儿坐吧。”

赵姑姑循着云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亮,心道:这丫头真会挑地方。

三年前的春天,赵姑姑刚被分派到含冰居当差的时候,她就在南墙根下种了一株葡萄。

葡萄好呀,头年中,第二年就能结果。

结出的果子能鲜吃,能酿酒,还能入馔。

搭起个架子,待藤叶爬满,还能坐在底下乘凉。

对这株葡萄,赵姑姑很是上心。

只可惜这株葡萄自己不大争气,涨势慢不说,藤叶也生得稀疏,特别对不起赵姑姑精心为它搭建的架子。

尽管第二年秋天,这株葡萄结出了果子,却只有寥寥几串,果子小,还酸得很。

赵姑姑觉着,大概是含冰居的地气不适合种葡萄,原本打算铲了种别的,临了却又舍不得。

不仅因为这株葡萄是她曾悉心照料过的东西,也因为这株“龙眼”是她特意托人从宫里那株老藤上折下来,好不容易栽活,又千辛万苦给她送来的。

最终,赵姑姑留了这株小葡萄一条生路,由着它自生自灭。

没成想,没了赵姑姑呵护的小葡萄反而长势喜人,特别是今年入夏以后,一天一个样,愈发枝繁叶茂起来。

远远看去,那爬满藤叶的葡萄架,就像一把毛茸茸的绿色大伞。

这天然的凉棚,可比用席子和纱幔搭出来的有意趣多了。

赵姑姑先把躺椅挪到葡萄架下,又转身预备回去扶云栖,却发现人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赵姑姑连忙上前搀了一把,“瞧你这一步三晃的样子,还敢自己走,就不怕摔着。”

“我走的可稳了。”云栖连忙抬头挺胸,快走了几步给赵姑姑瞧,“我觉得我后天就能去太平馆当差了。”

“快别逞强,再好好养几日。别忘了,你药还没停呢。”赵姑姑一边说,一边扶云栖到躺椅上坐下,“难得出了太阳,我去前头把才人的铺盖被褥拿出来晒晒,你坐着别乱动。”

平日里,像晒被子这种活,都是云栖和赵姑姑一起配合着干的。

云栖知道,她眼下这个样子,赵姑姑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帮忙。

可她又实在心疼赵姑姑一个人辛苦,便提议说:“姑姑喊玉玢来搭把手吧。”

一说起玉玢,赵姑姑就没好脸色,“你当我是舍不得支使她才不叫她,她要是在,我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全让她一个人干。”

玉玢不在屋里吗?

“她去哪儿了?”云栖问。

赵姑姑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对云栖说:“你甭管这些,我留心盯着呢,凭她也作不出什么乱子。”

听赵姑姑的意思,玉玢最近有些不大安分。

含冰居才出了那样惨烈的事,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即便玉玢心如铁石,毫无触动,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是嫌自己活得太久吗?

“欠揍。”云栖双手微微攥紧。

是挺欠揍,她明明昨儿才刚教训过,真没想到今日那蹄子还敢私自跑出去,赵姑姑觉得,光不给吃饭不行,还是得揍。

“你放心,我轻饶不了她。”

“等我身子好全了,不必姑姑费神,我就收拾她了。”

云栖这一病没病萎靡,倒病厉害了,赵姑姑心道不错,更像她赵月的徒弟了。

“好,我可等着呢。”赵姑姑按云栖躺下,“累了就睡会儿吧。”

云栖点头,“姑姑干活时仔细些,别抻着闪着。”

赵姑姑轻轻捏了一下云栖的脸颊,应了声“知道”,便转身往前院去了。

行至转角处,赵姑姑不放心,又回头望了一眼云栖。

缩靠在躺椅上的云栖,就像一只贪恋阳光的懒猫,懒猫一般都胖,云栖却太瘦了,瘦的叫人心疼。

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人吹跑似的。

宫墙之内,从来都是风卷云涌,永无止休。

她原以为任风卷的再狂再凶,也吹不到含冰居来。

如今再看,是她太天真,也太乐观了。

风不仅已经吹到了含冰居,看架势应该还会吹得更加猛烈。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云栖?

……

和煦的阳光透过葡萄叶间的缝隙漏下来,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云栖本来打算稍稍躺一会儿就回屋继续忙,不想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宜香了。

梦里,宜香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裳,身后是一大片盛开的木芙蓉。

那片木芙蓉起先是纯净的白色,后来渐渐变成娇嫩的粉红色,最后又变成刺眼夺目的赤红色。

红得像鲜血,像炽热燃烧的火焰。

宜香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她浅浅一笑,便转身走入那片芙蓉花海中,消失不见了……

“别走!”云栖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她一时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只管伸出双臂拼命的想要抓住宜香,最终抓住的却只有虚无的空气。

“扑通”一声,云栖连人带躺椅的翻倒在地。

从膝盖和手心传来的真切痛感,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是梦啊。

云栖满目凄怆,颓然无力地瘫坐在地,痛苦又艰难地喘息着。

她觉得胸口好闷,闷得快要窒息了。

她一手死死按着心口,一手扶着翻倒在一旁的躺椅,接连尝试了几次,才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

刚一站稳,云栖就松开手,脚步踉跄的朝不远处堆放杂物的墙角走去。

墙角处除了堆放有笤帚簸箕等杂物,还有一架梯子。

因长日不用的缘故,梯子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一向很爱干净的云栖却无暇在意这些,将梯子就地架好以后,便攀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从地上爬起,又一路挪到这里,几乎已经耗光云栖身上全部的力气。

这会儿的她浑身虚软,手脚无力,可她还是坚持要爬上去,完全没有考虑一旦失足摔下来,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爬到高处,只有待在高的地方,她才不会窒息而死……

屋顶的瓦片被太阳烤的有些烫人,云栖却恍然不觉。

历尽千辛万苦才爬上屋顶的她,虽然疲惫虚弱极了,但胸中剧烈的闷痛感却已渐渐消退,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她真是太没用了,云栖颇为自嘲的想。

已经两世为人的她,每每遇上难过的事,还是只想着爬到高处待着。

她这是在逃避。

她知道。

但唯有这样做,她才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却不太好改。

含冰居位于西苑的西北角,也位于整个昌宁行宫的西北角,地势本就低,再加上云栖爬上的是靠近院墙的一处低矮的杂物间的屋顶,放眼望去,眼前依旧是高高的宫墙,以及鳞次栉比的华美宫殿,根本无法感受到登高望远的畅快。

可云栖觉得已经够了。

她已经够任性了。

宫里的房顶是说爬就能爬的吗,就算只是个小小杂物间的屋顶,也是不允许宫人随随便便爬上去。

疯够了就赶紧下去吧,万一被路过的人发现,那她可就麻烦……

“你坐着别动!”

突然从院墙外传来的这一声轻呼,惊得正预备起身下去的云栖身子猛地一僵,定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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