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吴才人起先噤声不语, 半晌才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觉得姑姑和云栖跟着我太委屈, 若能到别处另谋一个好差事, 我也替你俩高兴。”
话说到这儿,吴才人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角, 才又接着说:“姑姑厨艺精湛,比皇后宫里厨娘的手艺都不差,姑姑若想另寻个赏识你的主子, 应当很容易。还有云栖……我看得出来, 六皇子对云栖很上心,若云栖想调去秋水殿当差,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她安排。”
那边吴才人话音刚落, 赵姑姑就立刻应道:“奴婢和云栖都不觉得伺候才人委屈, 觉着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是玉玢。才人有心, 不如给玉玢另寻个好去处。”
“人往高处走, 你俩又何必一定要窝在这个冷清地方, 守着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主子。”吴才人不死心, 又继续试着说服赵姑姑。
赵姑姑岂会被轻易劝服,她看着吴才人, 沉温冷静又很有条理地说:“才人知道,当年奴婢是自请从宫里调出来的,奴婢既然已经决心离开, 就没想过再回去。就算当今皇后赏识奴婢, 要带奴婢回宫侍候, 奴婢也是不肯的。至于云栖,才人不是才说过,要护着云栖,直到那孩子年满二十五出宫吗?怎么一转脸就变了?您应该很清楚,六殿下那根高枝,可太不容易攀。”
“是我糊涂了。”吴才人十分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力气不小,只一下就给拍得通红。
赵姑姑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按住吴才人的手,以防吴才人再伤着自己,却发现吴才人的眼也红了。
“我的才人呀!”赵姑姑哪还绷得住,她攥紧了吴才人的手,一脸焦急的求问道,“您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快跟奴婢说说吧。奴婢就算帮不上您,也总能帮您出出主意。”
吴才人几乎没有犹豫,便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冲赵姑姑摇了摇头。
……
没能从吴才人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话,这令赵姑姑感到愈发不安。
吴才人越是什么都不肯说,就说明这事越严重。
赵姑姑原本打算去逼问玉玢,可转念一想,玉玢不过就是个在中间跑腿的传话筒而已,也未必知道太深的内情。
腿疼的睡不着的玉玢,算是逃过了一劫。
而今夜,含冰居里睡不着的可不止玉玢。
赵姑姑反反复复琢磨了整整一夜,也没能把整件事琢磨透。
倒是越发下定决心,要守在吴才人身边。
她赵月到底已经在宫里沉浮二十年有余,日子可没活到狗肚子里。
若真到了穷途末路的那一日,她也还留有几手保命的手段呢。
夜尽将明,觉是不能睡了,赵姑姑索性穿衣起身。
在简单梳洗过后,便去院里摆弄她那株丝瓜了。
这阵子,含冰居里大事小情不断,她有日子没理会这株丝瓜了。
好在丝瓜这东西本就好养,即便没有她精心照料,丝瓜的长势依旧很是喜人。
在整理好丝瓜的乱藤以后,赵姑姑又去到墙边的葡萄架下。
这个时节,葡萄已经开始挂果,打眼望去,藤上结出的果串比去年多了不少。
别看这果子现下还是青绿青绿的,跟花椒粒那么大,可要不了多久就能长大。
就是不知道今年结出的果子,是不是还跟去年一样,果粒又小又酸涩。
要知道,这株葡萄的母藤上结出的果子可是又大又甜,若不是对那葡萄的滋味念念不忘,她当初也不会费那么大周章,托人折了这株子藤给她捎来。
赵姑姑抬手,轻轻拂过藤上新长出的嫩叶,她虽然做了半辈子的厨子,却并不是个贪嘴的人。
她说是对那葡萄的滋味念念不忘,事实上,她是对过去那段静好时光和时光里的那些人,念念不忘。
可惜都回不去了。
“姑姑。”
赵姑姑回神,迅速敛去眼中的悲色,她转过身,正见云栖朝这边走来。
赵姑姑赶忙快走几步迎上前,“怎么自个出来了。”
云栖扶上赵姑姑递过来的手,淡淡一笑,“今早起来觉得身上比昨日舒服多了,便想着去小厨房帮姑姑打打下手。”
“你手上还有伤,打什么下手。我跟你说,在伤全长好以前,你什么都不许乱摸乱碰。”赵姑姑赶着说,赶着就要把云栖送回屋去。
“不打下手,从旁看着姑姑忙活也好。”云栖扯住赵姑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个人待在屋里怪闷的,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赵姑姑昨晚一夜未眠,知道云栖辗转反侧,也一宿都没睡好。
不必特意询问,也晓得云栖是在为六殿下的事烦闷。
厨房里头油烟大,赵姑姑本不想让病才刚见好的云栖去小厨房里待着。
可转念一想,闻点儿油烟也好过一个人闷在屋里胡思乱想,便答应了云栖。
近日雨水很足,潮气便重。
好好搁放的衣物被褥都难免受潮,更别说烧火的木柴了。
尽管赵姑姑已经很小心的存放这些柴火,天晴时还会特意拿出去晒晒,但柴火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潮。
受潮的柴火一是不好点,二是点燃以后烟气大。
见云栖被烟呛得直咳嗽,赵姑姑可不敢让云栖继续待在小厨房里。
便一手扶着人,一手提着小凳,把云栖挪到了小厨房外坐着。
与云栖说,待她把粥熬上以后,就出来陪云栖说话。
云栖坐在矮矮的小凳上,抬脸望着赵姑姑,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楚楚可人的模样,奶猫似的招人疼。
赵姑姑忍不住揉了揉云栖的脸,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回了小厨房。
云栖双手捧着被赵姑姑揉得微疼的脸,静静地沐浴着清晨和煦的阳光。
已经纷乱了整整一夜的心绪,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
昨夜,她其实睡得还好,但她却宁可自己失眠。
醒着还能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些人某些事,可睡着以后,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梦什么。
昨晚,她只要一睡着就会做梦,还总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一棵开满紫花的梧桐树上,树下六皇子冲她张开双臂,说“别怕,有我接着你”。
恰如他俩初见时的情景。
不同的是,初见时,她最后是自己从树上爬下去的。
而梦里,她却没有想过要自己爬下去。
她一直坐在树上犹豫不决,不知该继续这样坐着不动,还是大胆地跳下去。
几次,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跳了。
但临了,还是没跳。
她怕。
她并不是怕自己会摔伤,而是怕会砸伤站在树下,想要接住她的六殿下。
打从今早醒来以后,云栖就一直在想这个梦。
尽管只是个梦,但云栖还是庆幸梦中的自己没有从树上跳下去。
就算是在梦里,她也不想看到六殿下受到任何伤害。
但心底也难免有一点点遗憾,遗憾这个梦她反复做了多次,却没有任性一回。
六殿下的怀抱应该很暖吧,一定比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暖。
这厢,云栖正有些走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