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在又警告似的瞪了张北游一眼, 叫他牢牢记住自己的承诺以后, 楚恬才接着话茬说:“那幕后主使之人甘冒巨大的风险,也要杀死雅芙, 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一个令他觉得纵使冒些风险, 只要能杀死雅芙,就很值得的理由。
我猜这理由很有可能是,这个幕后主使对雅芙秘会舞姬宋氏,却被云栖无意中撞破一事, 原本并不知情。
也不知雅芙做贼心虚,怕被云栖认出, 怕自己的恶行败露, 于是自作主张去毒害云栖的事。
而那幕后主使不知如何突然得知了这些事, 并且又得知雅芙利用毒香囊毒害云栖不成, 反而打草惊蛇,令云栖对她起了戒心的事。
那幕后主使应该也不清楚, 云栖对宋氏之死的真相究竟知道多少。
大约是怕云栖知道的太多, 万般惊惧之下会把知道的事全捅出来。
于是便决定, 先杀雅芙灭口。
雅芙一死,许多事便是死无对证了。
那幕后主使也没打算放过云栖。
只有让云栖像雅芙一样永远闭嘴, 他才能彻底安心。
明杀不敢, 便只能用最阴险却又最管用的暗杀方法, 下毒。”
楚恬说着, 目光不由得落到了那用桑皮纸包着的毒|药膏上, 眼神冰冷锋利如刀, 恨不能将所有参与毒害云栖的人全都千刀万剐。
眼前周身撒发着浓浓戾气,浓到令人胆寒的楚恬,并不令张北游觉得紧张害怕。
他疼,心很疼。
楚恬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了解这个孩子。
他看得出,此刻楚恬心中不只有恨,还有痛。
为云栖姑娘而痛。
痛入骨髓,痛到快发疯了。
张北游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却实在不懂得如何抚慰人心。
他心里明白,六殿下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像六殿下小时候那样,在殿下难过丧气的时候摸摸殿下的头,将殿下抱在膝上,做鬼脸逗殿下高兴了。
看着周身戾气越来越重的楚恬,张北游心里急得发慌。
他得做点儿什么,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平日看起来很精明,仿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张北游,此刻却意外的笨拙。
他望着楚恬,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渴不渴?”
见张北游紧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楚恬身上的戾气稍敛。
他偏头吩咐常寿:“去沏两盏茶来。”
常寿点头,连忙下去准备。
在努力的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些以后,楚恬的目光又落回到那张桑皮纸上。
他问张北游,“可知这里头下了什么毒,毒性如何?”
张北游如实答:“在殿下回来之前,我已亲自验过,这药膏里的确被人下了毒。这种毒我之前从未见过,毒性什么的,还不好说。”
“连你都没见过的毒……”楚恬眉头拧得死紧,神情前所未有的焦虑,“也就是说,你眼下还无法判断云栖中毒的深浅,也不知要如何为云栖解毒?”
“我认为云栖姑娘应该中毒不深。”张北游连忙说,“我刚刚不是跟殿下说过,我已经托有德将我祖上传下的秘制药膏拿去给云栖姑娘。那药膏对治疗毒虫叮咬,以及误碰了有毒的花草而中毒,都有奇效。我想,那药应该多少能解一些云栖姑娘中的毒,请您稍安勿躁。”
在听完张北游的话以后,楚恬的神情依然十分凝重,“得尽快告知云栖那药膏有毒,让她不要再用了。”
“是。”张北游点头,“当时在缀霞居,我还不敢确定那药膏里是否有毒,怕不小心弄错,害云栖姑娘平白受一回惊吓,才不得已骗有德悄悄给我弄些药膏出来,想亲自验过,并与殿下商量以后,再将这件事告诉云栖姑娘。
如今已经可以肯定,这药膏里的确有毒。
是得赶紧通知云栖姑娘,让云栖姑娘加倍防范。”
楚恬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攥成了拳,平日里那样讲究仪表风度的人,此刻全不在意袍子被抓皱,“却只怕是防不胜防。”
“那就赶紧将人接到身边来,亲自看着守着。”张北游急道。
楚恬心思灵透敏感,他看着张北游,目光如炬,“你有事瞒着我。”
“我有什么事能瞒过殿下。”张北游一脸无辜,“我就是还没来得及跟殿下说。”
楚恬肯定,张北游还没来及说的事,一定与云栖有关。
于是连忙往前倾了倾身,“你快说。”
张北游便老老实实的将云栖铰刘海的事,跟楚恬说了。
听完张北游的话以后,楚恬垂眸不言。
半晌,楚恬忽然起身就往外走。
张北游见状,赶忙起身去追。
他横在楚恬身前,刚要劝一句“殿下莫要冲动”,却发现楚恬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原本清澈澄湛的双眸,此刻笼上了一层浓到化不开的水雾。
“我要见她!我要去向她赔罪!我答应过要好好护着她,却没能护好她。不但任由她一再被人毒害,还要让她以这种方式来自保。是我太优柔寡断,我早该把她接到身边来!”
张北游认识的六殿下楚恬一向冷静自制,而眼前的楚恬几乎失去理智。
张北游痛心至极,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
他抬起双手,紧紧按住楚恬的双肩,让楚恬看着他的眼睛。
“殿下,您一点儿也不优柔寡断,您是慎稳严谨。您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丁点儿过错,这都是那些恶人的错,不赖殿下,请您不要自责。”
“不。”楚恬倔强摇头,“没能护好她就是我的错,是我无用,让她一次又一次独自面对那些屈辱、恐惧和痛苦。我对不起……对不起她。我要去找她,立刻带她去见二哥,请二哥……”
楚恬的身子忽然猛地摇晃了几下,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栽倒。
张北游慌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和顺见状,也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帮着张北游把人扶稳。
出去沏茶的常寿刚好回来瞧见这一幕,吓得险些将手里的托盘砸了。
“殿……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张北游冷静道:“我就是太医。”并示意常寿赶紧过来帮忙。
常寿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迅速上前与和顺和张北游一道,小心地将楚恬抬到了一旁的坐榻上。
待将人放平躺好以后,张北游立马为楚恬号起脉来,越号神情越困惑。
“殿下多久没好好睡觉,好好用膳了,身子怎么虚亏成这样。”
常寿叹了声气,苦着脸问:“您都诊出来了?”
“那是自然。”张北游严肃道,“殿下的身子打小就很健壮,人又一向自律,从来都是按时起居,三餐不落。殿下这是为什么,他是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吗?”
常寿望着躺在坐榻上,微阖着眼,面无血色,看起来万分疲惫的他们殿下,止不住的鼻酸。
“殿下是为太子殿下的事忧心,从随圣驾回銮之前就一直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回宫以后,不但没好些,反而更严重了。”
张北游十五岁就入了太医院,在皇宫里做了十几年的太医,他不仅人脉广,耳目也不少。
张北游认为自己的消息比这宫里大多数人都要灵通,可他最近,确切的说,是自圣驾回銮以后,他并没听说太子殿下遇上了什么麻烦。
还是那种令六殿下如此忧虑的大麻烦。
张北游连忙压低了声音问常寿:“太子殿下怎么了?”
得此一问,常寿明显有些紧张,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张北游的话。
张北游心里急,正预备催促常寿,坐榻上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的楚恬忽然缓缓抬起手,抓住了张北游的手臂,虚弱道:“你别问了。”
“我偏要问。”张北游孩子赌气似的瘪着嘴瞪着眼,“殿下您是馋药了吧?”
楚恬先是一愣,旋即淡淡一笑,“你不必大惊小怪,我身子无碍。”
“都晕过去了还说无碍?”张北游觉得自己快被楚小六气死了,“刚刚若不是我正好站在殿下身前,及时扶了殿下一把,殿下脸着地,非得摔破了相不可。
算起来殿下是有很久都没喝过我煎的药了,大约是真馋了吧。
那我就如您所愿,为您开张调理身子的药方,让您一日三顿的喝,一喝三个月。
敢少喝一顿,我就给您再多加一个月。
您若不想下半辈子顿顿都喝药,就谨遵医嘱,好好喝药,保重身体。”
楚恬不喜欢的事之一就是喝药。
一听张北游说要让他连喝三个月的药,楚恬险些真晕过去。
他赶忙向张北游解释,“我刚刚不是晕过去,就是觉得身子有些困乏,睡过去了。”
张北游盯着楚恬的眼骤然睁大,因为太过惊讶,唇角也跟着微微抽动了几下。
“殿下,您学坏了,竟然学着说谎骗人了!”
“我……”楚恬想解释,却又无话可说。
他的确说谎了。
因为不想喝药说谎了。
其实他并不是怕喝药,而是汤药的气味总会勾起他很多不好的回忆。
让他想起他母妃叶昭仪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
想起母妃饱受病痛的折磨,连粥水都咽不下去,却一顿不落,努力的去吞咽每一口汤药。
怕会将好不容易吞下去的汤药再吐出来,母妃每回喝完药都会捂着嘴,一直捂着,直到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偷偷地去探望病重的母妃。
他躲在幔帐后头,看到陈姑姑跪在母妃床前,边哭边劝母妃,若实在喝不下,就少喝几口,别让自己遭这份罪了。
母妃用她那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双手,紧紧抓着药碗,气若游丝却无比坚决地说:“我得喝,我得活下去,我能多活一日,阿恬就能多有一日倚仗,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