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张北游当然记得纯昭宫小厨房的阿月姑娘。
阿月姑娘烧菜的手艺极佳, 还做了一手好糕点。
当年, 他每回去纯昭宫为六殿下请平安脉,临走时叶昭仪总会吩咐宫女包些阿月姑娘做的糕点给他带上。
后来, 六殿下大些, 那个聪明又体贴的小机灵鬼,知他爱吃阿月姑娘烧的菜。
每每他去纯昭宫请脉,六殿下总会留他吃饭。
走时再给他装上满满一食盒,阿月姑娘做的饭菜和糕点。
再后来, 叶昭仪重病薨逝,失去生母的六殿下便被先皇后接到了凤仪宫抚养。
阿月姑娘也调到了凤仪宫当差。
皇后娘娘宫里规矩大, 六殿下与他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的频繁相见。
不过六殿下心里还是惦记着他, 每回他循例去凤仪宫为殿下请平安脉时, 殿下总会拿阿月姑娘做的糕点来招待他。
在那之后, 大约又过了两年多,先皇后被萧贵妃下毒谋害, 香消玉殒。
陛下哀痛欲绝, 盛怒之下, 下令屠尽凤仪宫的宫人,为先皇后殉葬。
张北游万分疑惑, 不禁问:“爹, 阿月姑娘不是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赐死, 为先皇后殉葬了吗?怎么会去了昌宁行宫呢?”
张老院判用特别理所应当的神情与语气说:“有王醒出手保全, 阿月姑娘自然不用死。”
张北游恍然, 在当年那种情形之下, 也就只有王醒公公有胆子也有能耐把人救出来了。
王醒公公当真勇猛,也十分仗义。
张北游心中赞叹,同时也很庆幸,庆幸阿月姑娘还活着。
阿月姑娘烧菜的手艺简直是一绝,若不收几个徒弟,把这好手艺传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他记得阿月姑娘的全名,并不是一个月字。
好像是……张北游脑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奴婢姓赵,单名一个月字,上个月刚调来昭仪娘娘身边当差。按着宫中规矩,原本该由昭仪娘娘给奴婢另赐个名字,可昭仪娘娘说,说奴婢的名字好听,便没给改。只把奴婢姓氏的赵字,改为肝胆相照的照。昭仪娘娘当时还念了句诗,‘太阳一入地,照月还生光’,正是奴婢名字的出处。”
照月,赵月。
记忆中那笑容爽朗的照月姑娘的脸,渐渐与赵姑姑的脸相重合。
赵姑姑就是当年的照月姑娘,他怎么才发现!
张北游心若擂鼓,激动不已,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忽然想起先前在昌宁行宫,他在含冰居第一回见到赵姑姑,就觉得赵姑姑好生面熟。
他还曾问过赵姑姑,他们之间是否曾见过。
赵姑姑否认说不曾见过,他当时也没多想。
算起来,自打叶昭仪仙逝以后,他与照月姑娘几乎就没见面说过话。
只有一次,他去凤仪宫为六殿下请平安脉,远远望见照月姑娘与几个宫女端着东西匆匆走过。
照月姑娘也看见了他。
两人隔着老远,相互点了个头,当是打过招呼。
自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照月姑娘。
十年了,已经将近十年没见了。
十年前,照月姑娘还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
十年后的如今,照月姑娘已经是三十出头的赵姑姑了。
十年过去,模样有些变化,穿戴打扮也与从前很不一样,也不怪他没能一眼把人认出来。
再有,他一直以为照月姑娘已经在六年前,为先皇后殉葬了。
压根就没想到照月姑娘还活着。
照月姑娘还活着啊,真好啊。
“爹。”张北游抬眼望着张老院判,轻声唤道。
张老院判身子微微一僵,颇为紧张地望着时而蹙眉,时而浅笑,时而叹息,时而快要落泪,但最终又是一脸释然的他家傻儿子。
他觉得他家儿子不仅傻,怕是还有点儿疯。
“小宝,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又被唤小宝这个小名的张北游,没有工夫脸红羞耻,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澎湃,对张老院判说:“爹,赵姑姑就是阿月姑娘,就是昭纯宫的照月姑娘!”
“照月……对,阿月姑娘是叫这个。”张老院判应道,“是王醒私下里总是阿月阿月的叫,我也就跟着称呼人家阿月姑娘了,阿月姑娘本姓的确是赵。”
“阿月姑娘如今已经回宫了吗?眼下是在毓秀宫当差?伺候吴……吴才人是吧?”张老院判问,看起来甚是感慨,“阿月姑娘竟然会回来。你不知,她当年调去昌宁行宫时曾撂下话,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皇宫一步。王醒听了这话,心里可不好受。如今阿月姑娘回来了,他心里一定可高兴。”
此刻,张北游心里也很高兴。
不仅因为当年的照月姑娘还好好的活着,也因为他爹与他是一边的人。
显然,王醒公公交给他爹的药膏,是赵姑姑拜托王醒公公请人查的。
赵姑姑是自己人,王醒公公就也是自己人,这太好了!
可知她刚刚有多怕王醒公公是敌人。
有多怕要与他亲爹为敌。
这下他可算是放心了。
张北游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张老院判却还是一头雾水。
张老院判一脸担忧的望着他又自顾自傻笑起来的儿子,觉得他儿子的脑袋,或许真被他之前扔的那本书砸傻了。
“爹!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呐!”张北游猛地拉住张老院判的双手激动道,将正忧心忡忡的张老院判吓了一跳。
张老院判气得又吹胡子又瞪眼,“你是我儿子,不是自己人,难道还是外人?”
“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这中间的事儿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张北游急中生智,先指了指桌上的药膏,又指了指自己,“自己人。”
张老院判看懂了张北游的意思,他略微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你这份药膏,是阿月姑娘交给六殿下,请六殿下帮忙查的?”
张北游怕解释太多,他家老爷子反而会糊涂,只道:“这药膏并非赵姑姑直接交给六殿下,不过也差不多。”
“差不多?”一向处事严谨慎重的张老院判,显然对张北游这种特别不严谨慎重的解释很不满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北游迟疑了片刻,弱弱道:“不可说。”
这回张老院判却没轻易放过张北游,“你既说咱们爷俩是自己人,那你便该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你爹我,你不说便是信不过你爹。”
“我自然信得过爹,只是……”张北游心中天人交战,无比挣扎。
“为父就是想多听听有关你的事,想知道你成日都在忙什么。你就当给爹一个心安,跟爹说说吧。”
张北游被张老院判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给感动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跟张老院判讲了一遍。
在听完张北游的讲述以后,张老院判冷哼一声,十分嫌弃地斜睨着张北游说:“人家六殿下都要娶亲成家了,再瞧瞧你。”
张北游极度郁闷,事情的重点原来是这个吗?
老爷子不是应该拉着他热烈讨论,究竟是谁要对云栖姑娘不利。
或是,立即与他同心协力,研究这药膏里究竟被人掺了什么东西吗?
然后想法子制出对症的解药来,为云栖姑娘疗伤。
早知道最终会扯到婚事上来,他就不该老老实实的跟他家老爷子讲这么多。
张北游想着,忙不迭的将自己带回来的那包药膏拿起来折好,然后麻利儿的收入袖中。
“爹您忙,儿子这就告退了,您记得把食盒里的宵夜吃了。”
“你站住。”张老院判一抬胳膊,一把扯住张北游的后衣领,将要溜走的张北游给抓了回来。
张北游了解他家老爷子的脾性,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于是,张北游便毫无节操的装起了可怜。
“爹,我好疲惫,好想回去睡觉。”
“那你就赶紧回去吧,回去把你娘放在你屋里桌上的那些画像都看了。”
张北游闻言,连忙将自己刚刚收起的药膏又掏了出来,“爹,我又忽然不想回去睡觉了,不如咱们研究一下这个药膏吧。”
张老院判叹了声气,颇为无奈的松开了张北游的衣领。
“饿了吧,一起吃点儿宵夜。”
张北游犹豫,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想跑。
张老院判瞧张北游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只当傻儿子是在担心明日若不能给六殿下一个确切的答复,六殿下会责怪他,于是安慰说:“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做事,快来吃点儿吧。”
之前在揽月楼独自吃了一桌席,吃的很饱很饱的张北游,难却他家老爷子的盛情,强忍住打嗝的冲动挪到书案前,将案上的食盒提到了一旁的桌上。
然后打开食盒盖,将食盒里的吃食,一碟一碟的摆上桌。
这厢,最后一碟小菜刚端出来摆好,张夫人陈氏便亲自带着丫鬟,将专程为张北游擀制的,刚刚出锅的鸡蛋面送来了。
望着桌上那整整两大盆的面,张北游简直快哭了。
这谁吃的完?
而张夫人这边却担心两盆面不够她宝贝儿子吃的,因为之前他们小宝说,说自己很饿。
“面不多,怕是不太够。”
这还叫不多……
“娘,够了,真的够了。”张北游忙说,生怕娘亲再跑去厨房,给他擀两盆面来。
“爹,您要不要也尝尝娘亲手做的鸡蛋面,娘做的可好吃了。”张北游一脸恳切的与张老院判说,诚心希望他爹能帮他解决一盆面。
张老院判瞅了张北游一眼,懒得搭理这总不让他省心的傻儿子。
他偏头望向自己的夫人,问:“夫人可知六殿下快要娶妻成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