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云栖并不懂酒, 品不出这坛酒的好坏。
她只是感觉到一口冷酒入喉,又辣又苦,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短暂的颤栗过后,又感觉口中烫的像着了火。
这簇火从嘴里一直烧到喉咙, 再一路烧到了胃。
在这般刺激之下,云栖本就缩成一团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片刻之后, 缓过劲儿来的云栖,也学着常禄之前的样子,翻出一截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坛口, 将小酒坛还了回去。
常禄接回酒坛, 捧到嘴边,痛饮了一大口。
仿佛他饮下的并不是辛辣的烈酒,只是一口滋味清冽的冷茶。
“还喝吗?”常禄扬了扬手中的小酒坛, 问云栖。
见云栖点头, 常禄立刻擦干净坛口,又将小酒坛递了过去。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换着喝, 不多时酒坛子就见底了。
云栖其实并不胜酒力。
她原本是饮三小杯酒,就能醉的晕头转向, 不分东西的人。
她方才饮下的那些酒, 少说也够装七八小杯了。
而她此刻却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反而因为喉咙和胃里火烧火燎的疼, 整个人越发清醒起来。
她分明记得, 前不久她去魏府吃魏夫人寿酒那天,席上她只不过才饮了一杯,就头重脚轻,晕晕乎乎……一想到魏府,云栖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虽然她只去过两回魏府,与府上众人接触都不多,但她看得出来,对于府上一众人等来说,景嫔不仅是魏府的荣耀,是当朝景嫔娘娘,也是魏府的女儿,是他们无比珍爱的家人。
魏夫人自不必说,张口闭口都是景嫔娘娘安不安好。
府上两位尚未出阁的千金,景嫔的两位庶妹,也极其敬重并关心景嫔这个长姐。
那日云栖去魏府喝寿酒,席间两位姑娘曾主动寻她说话。
问她,她们长姐在宫里是否一切如意,是否还如在家时那么爱玩爱笑。
究竟是不是真心关怀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云栖看得出来,两位姑娘都是真心惦记景嫔这个长姐。
景嫔最小的妹妹刚满十岁,云栖还记得那日小姑娘拉着她的手,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云姐姐,我长姐何时能回来省亲呀?我可想可想长姐了,若长姐再不回来看一看,我就该忘了长姐长什么样了……
景嫔娘娘永远都没机会回魏府省亲了。
天知道府上在得知景嫔娘娘的死讯以后,会哀恸成什么样子。
云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没出息的借酒来冲淡这一身的悲与痛。
她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这一口饮的实在太急,云栖被生生呛了一下,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常禄见状,赶紧侧过身,伸出手臂,隔着栅栏为云栖拍背顺气。
常禄一下一下拍得很轻,仿佛云栖是个纸糊的,稍一用力便会被拍碎。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已经咳到浑身脱力的云栖,抱着只剩一口酒底的小酒坛躺倒在地。
常禄见了,连忙劝她一句,“地上怪凉的,姑娘要睡就去草上睡吧。”
云栖听了这话却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见云栖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也没动,常禄料想云栖应该是睡着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羡慕云栖,才喝了几口酒就能睡着。
记得半年前,他刚调来暴室当差的时候,只要半壶酒下肚,便足以令他很快入睡,并且还能一觉睡到天大亮。
而如今,两壶酒下肚,他才能勉强生出些睡意来。
外头起风了。
风声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神嚎。
长夜漫漫,好难熬啊。
……
常禄是在快五更天的时候,才靠着一旁的栅栏勉强睡着。
他睡的不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便能令他瞬间惊醒。
常禄猛地睁开眼,见是王旻公公来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一个姿势坐久了,双腿难免会有些发痛发麻。
常禄这一起身不要紧,险些一个不稳摔倒,只得背靠着栅栏才能稳住身子,冲王旻行了个不太端正的礼。
王旻瞥了地上的炭盆,以及还沾着半颗干米粒的空碗一眼,诚恳地向常禄道了声“多谢”。
常禄想着这几日,他前前后后收的王旻公公的那些银两,这一声谢,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只道,这都是应该的。
王旻并无心思与兴致跟常禄寒暄太多,目光早就掠过常禄,落到栅栏那边,睡在地上的云栖身上。
“怎么躺在这儿就睡了,地上多凉啊。”王旻痛惜万分,立马吩咐常禄,“别愣着,快把门打开。”
站了这一会儿工夫,常禄原本痛麻难忍的双腿已经感觉好多了。
他连忙上前,掏出钥匙开牢门。
“昨日她醒来以后有没有说什么?”王旻趁此工夫,问了常禄一句。
常禄开锁的手明显一抖,为昨夜自己自作主张,将那二十多个宫人的死讯告知云栖的事心虚不已。
常禄怕与王旻说实话,却不得不老实交代。
在听完常禄十分老实的交代以后,王旻半天都没说话。
常禄垂着眼,压根不敢去看此刻王旻脸上究竟是何神情。
半晌,才听王旻轻叹一声,“罢了,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说完,便推开已经解锁的牢门,走进牢中。
王旻快步来到云栖跟前,先将手中提的食盒放到一边,然后便半跪在云栖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栖的肩膀,“云栖,是我,你醒一醒,咱们趁热把药喝了好不好?”
而躺在地上的云栖,并未在王旻温柔的呼唤声中立刻醒来,她像是被什么灼痛了一般,猛地缩了缩身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
王旻瞧云栖这难受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很难受。
不由得抚上云栖的眉眼,想抚平云栖紧皱的眉头。
“云栖,地上凉,咱们别躺在地上了,我扶你到那边的草上。”
王旻说着,便倾身上前,将躺倒在地的云栖扶坐起来。
这厢,正预备将人打横抱起,突然听到一声脆响。
只见一个圆滚的东西,从云栖怀里滚落下来。
王旻定睛一瞧,是个小酒坛子。
怪不得他一走进牢房,就闻到一股酒气。
云栖怎么会抱着一只酒坛子睡着呢?
王旻不禁扭头望向随他一同进来,这会儿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常禄,责备道:“你给她酒喝?她都病成这样了,你竟然敢给她酒喝!”
常禄回过头来一想,也觉得自己昨夜私自给云姑娘酒喝的事,实在太荒唐,是大大的不妥。
错了就是错了,他无话可说。
常禄低下头,头低到都快埋进自己的胸口了,“王公公教训的是,是小的欠考虑。”
“不怨常公公,是我求他,他可怜我,旻公公别怪他。”
刚刚转醒的云栖,听到王旻为酒的事斥责常禄,自然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见云栖醒了,王旻哪还有工夫责怪常禄。
他连忙将人扶稳,柔声细气的说:“身上很难受吧,快趁热把药喝了吧,喝了药身上便能好受些。来,我扶你到那边的草上坐,这石头地太凉了。”
云栖微微点头,任由王旻将她扶起,半扶半抱地架到了干草堆上坐下。
在安顿云栖坐好以后,王旻转身去将食盒提了过来,又交代常禄去外头守着。
常禄连忙应下,临走前望了云栖一眼。
云栖冲常禄躬了躬身,谢常禄昨夜的照顾。
常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一笑,拾起地上的小酒坛便转身匆匆出去了。
汤药大老远的带过来,这会儿已经不太烫了。
王旻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云栖口边,“我知道你眼下有许多话想问我,等喝完这碗药以后,我都说给你听。”
“嗯。”云栖点头。
王旻又道:“这汤药有些苦,但俗话说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可要一滴不剩的全都喝下去。”
云栖立马应了声“好”,将递到口边的那勺药喝了。
一口接着一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约是心里太苦,喝什么都不觉得苦了。
一碗药喝干净以后,王旻用手背试了试云栖额头的温度。
烫还是有些烫,却没之前烫的那么吓人了。
王旻稍稍松了口气,看着云栖问:“昨夜喝了不少酒吧?”
“唔……”云栖含糊应了一声。
“喝酒伤身,好好的人都该少饮酒,更何况是你这个病人。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再喝酒了。”
云栖低垂着头,惭愧道:“我知道错了,再不喝了。”
云栖此时的模样,完美诠释了何为楚楚可怜。
王旻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云栖的头,柔声问:“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粥来。要不要先吃几口粥,再问我话?”
昨夜饮下的酒,这会儿还在肚子里作怪呢。
再加上方才那一大碗苦药,云栖胃里烧痛的厉害,还隐隐有些犯恶心。
别说粥了,她眼下连水都不想再多喝一口。
可想着王旻好心好意,特地带了粥来给她喝,她总得喝上几口,才不辜负王旻这一番心意与奔波。
“饿,我好饿。”
王旻闻言,连忙从食盒的第二层中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碗中的粥并不是白粥,而是一碗加了肉糜的咸粥。
王旻舀了一勺粥,吹凉后递到云栖口边,温声哄道:“你好几日都不曾进食,如今刚刚复食,要吃些好克化的东西。咱们先忍一忍,吃上三日粥,之后咱们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王旻带来的这碗粥,熬制的火候极佳,米和肉糜几乎都熬化了,口感顺滑无比。
入口以后,几乎不用咀嚼。
“这粥是?”云栖才将这第一口粥咽下,就略显激动的望向王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