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太子与云栖说, 之前他差人去缀霞居与吴才人商议,说稍后云栖想前来与吴才人一叙。
吴才人的回答是,知道云栖眼下已经脱险,一切平安, 她心甚慰。
至于见面一叙,还是不必了。
只叫云栖好生将养身子,千万保重。
云栖一早就料到, 吴才人或许会不肯答应见她。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想见吴才人,又怕见到吴才人。
与吴才人相见以后,她要与吴才人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是说些苍白无用的安慰之言, 最后再添一句保重罢了。
不但不会令彼此感到好过,反而徒增伤悲。
既然吴才人觉得不见比较好,那就这样吧。
云栖坦然道:“那便不见了。”
待到他们心中的伤痛都稍稍平复些以后, 或许能寻个机会去见上一面。
太子原以为云栖听说吴才人不肯见她, 会很伤心失落。
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他在回来的路上还特意准备了一大通安慰云栖的话,甚至决定若云栖实在想见吴才人一面, 他便带着云栖强行闯进缀霞居……
他没想到,云栖竟会这般冷静释然。
之前在暴室, 太子就已经这样觉得, 觉得云栖与他六弟阿恬很像。
都过于乖巧懂事, 身上也都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这除了天性使然以外, 也是因为这两个小可怜儿,都曾经历过一些寻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苦难。
他六弟从小到大都经历过什么,太子心知肚明。
至于云栖,在宫里为奴为婢的日子自然辛苦,而在入宫之前,云栖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辛,甚是还不如入宫以后。
昨夜,太子已从王醒口中得知了云栖的身世。
也从王醒那里听说了一些,云栖尚未入宫前的事。
王醒说,安府家破人亡以后,当时只有六七岁的云栖,被她一个远方表舅接回家中照看。
云栖这个表舅是个很老实很和善的人,可惜舅母却是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
一言不合就对丈夫动手,以至于云栖这位表舅,脸上常年挂着抓痕和淤青。
那泼妇待自己的丈夫都是动辄打骂,跟别说云栖这个寄住在她家中的孤女了。
因此,寄住在表舅家那段日子,云栖不仅每日都要被支使做很多脏活重活,还常常莫名其妙的挨打。
无论你多乖,活做的多干净利落,都会挨打。
后来过了几年,云栖那位表舅因一场突入其来的重病撒手人寰。
在草草为丈夫办了丧事以后,云栖那位夜叉似的表舅母,就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了豫州娘家。
她并没有将云栖一并带上,而是将云栖独自一个人撇在了那间赁来的宅子里。
当时正值隆冬,没有炭火可烧,也没有食物可吃的云栖,在饥寒交迫中病倒了。
云栖本能地想向周围的邻居求救,可云栖那位表舅母竟然在离开时,将宅子的大门上了锁。
她竟然将大门锁上了!
云栖尝试翻墙,也尝试过砸门,但当时的云栖太小,也太虚弱了,而墙却太高,门又太结实。
后来,还是一位邻居大伯经过宅子的后巷,隐约听见宅子里传出极微弱的呼救声,翻墙进来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云栖,救了云栖一命。
一个巷子里住着的邻居们,在得知云栖的遭遇以后,都很同情云栖,便凑了些银子给云栖请了郎中瞧病,并轮流去给云栖送水送饭,照料云栖。
而就在云栖的病情才刚刚转好,宅子的主人找上门来,说云栖住的这间宅子赁期已到,若不再续租,就请立刻搬出这里。
之前那位翻墙救出云栖的大伯,可怜云栖孤苦无依,便与妻子商议,将云栖接到家里暂住。
奈何那位好心的大伯家中并不富裕,上有年迈的双亲,下边还有六个孩子要养,实在没余力再多养云栖一个病弱的丫头。
大伯的妻子听说宫里在招宫女,想着云栖若入宫做了宫女,至少吃住不愁,总比流落在外饿死或是让人拐去卖了强。
两口子商议过后,便去问云栖的意思。
云栖乖巧懂事,不愿成为大伯夫妻的负累,自愿入宫做了宫女。
太子想,云栖前前后后受了这么多苦,想不变得成熟沉稳都难。
他望着眼前娇娇弱弱的云栖,越发的心疼怜惜。
不禁暗下决心,作为兄长,他日后一定要对云栖好,好到不能再好,不让他这命途多舛的弟妹再受一点儿苦。
自然,他也会盯着他六弟待云栖好。
若阿恬那小子敢欺负云栖,惹云栖伤心,他就替云栖揍……揍还是不要揍了,舍不得揍啊。
但骂还是一定要骂的。
不过话说回来,六弟拿云栖那么宝贝,宝贝的跟自己的命似的,又怎么舍得亏待云栖,欺负云栖呢?
视如吾命。
阿恬那小子可真肉麻。
他是真没想到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的人,在喜欢上一个人以后,竟然能变得如此热情奔放。
真叫人受不了。
这厢,太子正略微有些走神,便听云栖道:“二哥,今日是景嫔娘娘的头七,头七之夜是回魂之夜,我想去景嫔娘娘灵前,给娘娘上柱香,再为娘娘守灵一夜。”
太子闻言,没立即答应,而是望向太子妃。
太子妃如实道:“孙院判说,弟妹眼下身子虚弱,需要卧床静养,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听了太子妃的话,太子沉吟了片刻才说:“不宜挪动,并非不能挪动。弟妹可以去给景嫔上香,但不可留下守灵。”
云栖知太子不许她留下守灵是为她着想,她自然不会不识好歹,与太子讨价还价。
她当即冲太子躬了躬身,谢太子成全。
“那稍后我陪弟妹一道去。”太子妃说。
“不可。”云栖立刻拒绝道。
说她早些时候,曾听见太子妃咳嗽了好一阵儿。
眼下外头的雪虽然已经停了,但风却未停,一直呜呜作响,想必外头一定很冷很冷。
云栖恳请太子妃留在北宸宫,千万不要陪她同行。
说万一二嫂因陪她走这一趟,而染上风寒病下,她心里怎么好过。
听说太子妃咳嗽了,太子十分紧张,“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咳了?”
太子妃淡淡一笑,道:“不打紧的。”
“怎么会不打紧。”太子满眼担忧地望着太子妃,“这两日我事忙,都没亲自盯着你吃药,你都有好好吃药吗?”
“我自然有好好吃药,一顿不落,一粒不落,都吃了。”太子妃答,可老实,没说谎。
太子望向一旁的令春和盈夏。
两人齐齐点头,表示太子妃真的有好好吃药。
然而太子微拧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拧的更紧,“有好好吃药,还压不住咳嗽……”
“应当是地龙烧得太旺,烤的喉咙发干,才会忍不住咳嗽。”太子妃连忙说,“回头我会多喝些水,多喝些水就好了。”
太子对太子妃这一推断将信将疑。
不过想着自己这几日,也时常会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疼,便选择暂且相信太子妃的说法。
“自明日起,叫小厨房每日都熬一大锅冰糖雪梨汤,你只管把这雪梨汤当水喝,大伙儿也都跟着喝些。”
太子妃笑笑,很好脾气的答应了,又道:“这下许我陪弟妹同行了?”
“不许。”太子斩钉截铁地否决说,“叫令春和盈夏代你陪弟妹一道去。”
云栖得了这话,没等太子妃说不好,就连忙应了声好。
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太子不许她去,太子妃也没坚持。
令春和盈夏办事一向稳妥,有她俩随行照应,太子妃倒是不担心,便忙着张罗为云栖准备出行的衣裳鞋袜。
太子也没闲着,起身去了外屋,吩咐进玉下去准备云栖出行要乘坐的软轿。
太子命进玉在轿中多垫几层松软的垫子,轿帘也要最厚实最压风的。
待云栖换好了衣裳出来,软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云栖别过太子和太子妃,在令春和盈夏的搀扶下乘上了软轿。
景嫔的停灵之地在常宁殿。
这个时辰,前来哭临的命妇都已出宫,各自回府了。
常宁殿内,除了值守的宫人和侍卫,便只剩下被皇帝罚在这儿为景嫔守灵的荣妃。
今夜在此值守的宫人与侍卫,都已经被进玉提前遣退。
灵堂内,除了在棺中永眠的景嫔以外,就只有荣妃一人了。
自景嫔停灵在此,荣妃便一直跪在灵前。
除了用膳和方便,不许私自离开这灵堂。
墙边一处角落的地上有两床棉被,一铺一盖便是荣妃睡觉的地方。
像荣妃这般养尊处优惯了的娇贵之人,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因此,在为景嫔守灵的第二日,荣妃就病了。
原以为皇上听闻她患病,便会免了这守灵的惩罚,至少也会容她回去养好了身子再来跪。
谁知除了一早一晚用膳时,多了一粒药丸以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荣妃怕那药丸有蹊跷,不敢吃。
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荣妃的病便一天比一天严重,咳嗽的时候比不咳嗽的时候还长。
尤其是夜里,咳嗽的会更重些,重到根本无法入睡。
但荣妃还是坚持不肯吃药,她怕那药丸里有毒,她怕死,更怕被认定是畏罪自戕。
景嫔和吴才人不是她害的,她冤枉,她是被人给陷害了!
可陛下不信她,根本没人相信她。
在那些所谓确凿的人证物证之前,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她唯有寄希望于苍天有眼,相信只要她活着,就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这来路不明的药,她不能吃,她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叫人害死。
可她的病,她的病……荣妃又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