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一行刚走进慎思堂, 就见一早便听见动静的宝庆在门旁恭迎。
身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慎思堂内,宝庆更不可能提前得知,楚恬已经从宁州归来的消息。
宝庆原本以为是北宸宫来人了,或是五殿下又来了, 待他看清来者中有六殿下以后,险些喜极而泣。
但很显然,在喜极而泣之前, 宝庆已经哭过了。
只见眉眼秀气干净的宝庆,双目通红,睫上虽然干爽,但脸上依稀可见两道泪痕, 分明就是刚刚哭过。
没等宝庆拜下去, 楚恬就快步上前,双手将人扶起,满眼关切地直言问他:“宝庆, 出了什么事, 怎么哭了?”
宝庆为六殿下终于平安归来而露出的,发自心底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神情暗淡的垂下了头。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
楚恬心头一紧,又问:“是不是四哥他……”
“回六殿下, 我们殿下近日身子还好。”宝庆慌忙解释, “算着日子, 知殿下您快回来了, 我们殿下进饭都比之前香了不少,觉也睡得更安稳了。”
既不是四哥有恙,那便是宝庆……病了?
看出六殿下在担心自己,宝庆又连忙说明,“殿下宽心,奴才一切安好,无病无灾,奴才就是为……是为一方手帕。”
话说到这儿,宝庆有意压低了音量,“奴才是为了萧贵妃娘娘留下的一方手帕有些……有些……这都是奴才的错。”
无论宝庆究竟做错了什么,在皇宫之中,胆敢提起下毒害死先皇后的萧贵妃,宝庆就是错了。
萧贵妃无疑是皇宫之中,最大的禁忌之一。
胆敢私下里议论萧贵妃?
这一旦叫人听去揭发出来,那可就是二十个板子,一板都不能省。
宝庆压着声音与楚恬说话,生怕叫门外的守卫听见。
宝庆说,当年萧贵妃娘娘毒害先皇后的罪名被坐实以后,娘娘便知自己已无活路。
娘娘算到,四殿下因身上流着楚氏皇族的血,且年龄尚幼,陛下念惜血脉之情,必会留四殿下一条生路。
但对她的母家辅国公府,必定会赶尽杀绝。
萧贵妃想为族人争取一线生机,也想为即将失去生母庇护的四皇子争取一座靠山。
因此,在被陛下下旨赐死之前,萧贵妃曾向远在柱州的懿宁长公主求助。
求懿宁长公主念在她少时曾为长公主做过多年伴读,两人曾亲如姐妹,求懿宁长公主能向陛下求情,放过她的九族亲眷,并在她死后能照应四殿下一二。
当时那种情形,萧贵妃的手书根本就送不出去,贵妃便以一条手帕为信物,将手帕置于匣中,好不容易才托人送出宫去,送往柱州。
然而事与愿违,那条手帕最终没能被送到柱州,而是在萧贵妃死后,在整个辅国公府及萧氏九族尽数被诛灭以后,才辗转回到了四殿下手中。
“贵妃娘娘殁了之后,陛下便下旨将娘娘生前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什么都没留下。
这手帕算是贵妃娘娘留给我们殿下,唯一的念想了。
殿下无比珍惜,时常拿出来看一看。
今晨殿下照例起来练字,却一不小心将墨汁溅在了尚未收进匣中的手帕上……”宝庆垂着眼,声音闷闷的讲。
“奴才见状,连忙捧着手帕去洗,却……却一没留神将那手帕给洗坏了……”宝庆说着,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的厉害。
“殿下见帕子被洗坏以后,并未责怪奴才,可奴才心里却过意不去。都是奴才不够小心,弄坏了那么要紧的东西,奴才……奴才愿以死谢罪。”
“说什么傻话。”楚恬抬手搭上宝庆的肩膀,温和又亲切,“你若有个万一,谁来照料四哥?宝庆,你要知道,活着的人永远比一个死物宝贵。在四哥那儿,你比那条手帕珍贵的多。”
张北游相当赞同楚恬的话,也走上前去,学着楚恬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宝庆的肩膀,“忧伤肺,伤了可不好治。既然四殿下都说不怪你了,你便宽心吧。”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愧疚,难过……
宝庆叹道:“奴才真是没用。”
“宝庆公公能将洗坏的手帕拿给我看看吗?”云栖温浅一笑,柔声与依旧垂头丧气的宝庆说,“我的针线活还不赖,兴许能帮着宝庆公公将那条手帕补好。”
云栖从不在人前自夸什么,眼下这般一则是对自己的女红确实十分自信,二则是觉得不该谦虚的时候,那就不必谦虚了。
云栖话音刚落,宝庆那边还没说什么,张北游就急着说:“我妹妹的绣功可厉害了,定能将那手帕补好。”
闻言,楚恬立马望向张北游,你怎知云儿绣功精湛?
不只楚恬,就连云栖自己都疑惑,张太医是怎么知道她绣功不错的。
而另一边,宝庆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云姑娘是张太医的妹妹,怪不得能与六殿下走得这么进。
只是,张太医不是张老院判的独子吗?
很显然,云姑娘并不是张太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应该也不是堂妹。
张太医府上是七代还是九代单传他记不清了,总之,张老院判没有兄弟,张太医也没有叔伯。
如此想来,云姑娘该是张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了。
宝庆不禁感慨,张太医与云姑娘真不愧是一家人。
张太医是一次次救回他们殿下性命的菩萨,云姑娘与张太医一样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宝庆一边为云栖主动提出要帮忙,而感到万分欣喜,一边又有些忐忑。
这样麻烦云姑娘真的好吗?
不……不太好吧。
宝庆抿着唇,十分纠结的绞着双手,半晌也没松口答应让云栖帮忙。
云栖等了等,见宝庆不言语,便又柔声细气的与宝庆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修补,总归是不会将东西补得更坏,宝庆公公就放心交给我吧。”
人家云栖姑娘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如此诚心实意的要帮忙,他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的好意。
宝庆恨不能立刻将那条手帕双手奉上,可眼下手帕在他们殿下那里收着呢。
要不要云栖姑娘帮这个忙,最终还要他们殿下拿主意。
“云姑娘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问问殿下。”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跑。
“宝庆,我们与你一道进去。”楚恬边说边牵紧了云栖的手往前走。
宝庆赶忙驻足回身,狠狠敲了自己的脑壳一记。
他是真的伤心糊涂了,若不是糊涂了,怎么能把贵客都扔在外头,自己跑了。
宝庆赶紧冲楚恬躬身一礼,做了个恭迎的姿势,请楚恬一行先行。
楚恬走上前,又亲切地拍了拍宝庆的肩膀,“辛苦了,一个人照料四哥,真的辛苦了。”
宝庆微微摇头,能伺候四殿下是他的福气,他从来就不觉得辛苦,一点儿也不。
走在楚恬和云栖后头的张北游,随后上前,一手勾住了宝庆的肩膀,把谦卑到脊背都快弯成一张弓的宝庆拉了起来。
特别不成体统的与宝庆勾肩搭背的往屋里走,边走还边与宝庆说笑。
“许久不见,宝庆兄弟可有想念我?”张北游笑问。
宝庆老实点头,“奴才很想念张太医。”
不,不是很想,简直是快想死了。
从年前殿下大病一场,病愈后却几乎失去全部听觉,而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全都束手无策之时,他就日夜盼着张太医能随六殿下从宁州回来。
眼下张太医总算是回来了,他们殿下的耳疾,终于有希望能医好了。
张北游方才那一问,问宝庆想不想他,本来是想逗一逗宝庆。
自然,他并不是存了什么促狭心思,是实在见不得宝庆愁眉苦脸的样子,想逗宝庆一笑。
谁知却反被宝庆一句“很想念”,惹得老脸一红。
红过之后,张北游又满心得意。
他张太医果真是魅力无限,人气简直不要太高。
……
四皇子耳朵听不见,不知慎思堂里来了人。
他背对着房门,坐在桌前,感觉从背后吹来的风忽然大了些,想来应该是有人开门进屋了。
四皇子只当是宝庆进来了,并没有回身,只是哑声道:“我无碍,你不必特意守着我,只管去忙你的就好。”
可无论从他萧索的背影来看,还是从他虚弱沙哑的声音来听,四皇子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云栖连忙将自己的手从楚恬手中抽出,又将楚恬另一只手上提的食盒接过来。
示意楚恬不必管她,赶紧上前跟四皇子说说话吧。
楚恬没犹豫,立刻快步走上前,“四哥,我回来了。”
声音明明响亮到近乎刺耳,可四皇子却毫无反应。
楚恬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他四哥的耳疾十分严重,知他四哥的双耳几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但在亲自确认过以后,他还是无法冷静。
他心疼啊。
望着楚恬垂下头,无声叹气的落寞背影,云栖知道她的殿下此刻很难过。
云栖也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难过的想哭。
半晌,楚恬才整理好心绪,继续往前走,在他四哥的身后站定。
在楚恬将手覆在四皇子肩膀上的同时,四皇子猛地转过身来。
四皇子虽然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听觉,却没有失去知觉。
就在楚恬的手,落在他肩膀上的一瞬,他便知这是他六弟的手。
他六弟回来了!回来了!
铺天盖地的喜悦瞬间冲谈了之前的悲伤。
一向含蓄的四皇子迅速起身,紧紧抱住了楚恬。
楚恬任由他四哥这么抱着,久别重逢,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