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这会儿张北游心里是有些郁闷的。
他之所以坚持要随楚恬来勤政殿, 是想着要当面揭穿三皇子谎报伤情,或许还能顺便戳穿一下贤妃装晕。
欺君之罪,绝对够贤妃母子受的。
却没成想还未等他出手,太子殿下就到了, 完全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张北游幽幽叹了声气,若知道太子殿下来的这么快,他不如留在尚文馆, 与妹妹说说体己话,逗逗小七殿下,顺便还能多蹭几块酥饼吃。
就在张北游念着妹妹,惦记着酥饼神游天外之时, 皇帝对今日几位皇子在尚文馆起冲突的事, 已有了论断。
贤妃与三皇子的苦肉计不但没能得逞,还双双受罚。
才解禁足不久的三皇子,又被罚闭门思过, 思过期间每日要抄五遍《道德经》。
至于对贤妃的处罚, 那便要重多了。
皇帝以贤妃对三皇子管教不严,又殿前失仪为由,褫夺了贤妃的封号, 降为李妃。
原以为能借此机会,重获皇帝的怜惜, 不想却反而越发招皇帝厌弃, 李妃娘娘这回可真是得不偿失。
除去惩罚惹是生非的贤妃母子, 皇帝也安抚了无辜受伤的七皇子, 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赏赐给七皇子,叫七皇子安心养伤。
之前,悄悄与楚恬和五皇子耳语了几句的太子,顺势与皇帝提了一句,说七弟眼看将满八岁,再住在皇后宫里怕是不方便,不如搬去东宫由他照料。
太子一提,皇帝就立刻答应了。
只是太子已经成家,叫七皇子挪去北宸宫跟哥嫂住,也着实有些不方便。
这时,五皇子适时地站了出来,说自己一个人住怪冷清的,愿意与七弟同住开阳殿。
皇帝觉得如此安排甚好,立即命王醒去凤仪宫传他的口谕,叫七皇子挪去东宫开阳殿与五皇子同住。
王醒得令,立马就赶去凤仪宫宣旨。
眼见李妃与三皇子都受了罚,七皇子搬出凤仪宫的事也已经解决,楚恬,张北游,还有五皇子便心满意足的施礼告退了。
太子原本打算一同告退,皇帝却说还有事要与太子商议。
太子想了想,留了下来。
从勤政殿出来以后,五皇子本来是想与楚恬和张北游一道回尚文馆。
可想着七弟的事是解决了,七妹的事还没解决呢。
他还是得先去趟凤仪宫才行。
“开阳殿那边已经都安排妥当,劳烦六弟代我把七弟送过去就好。”五皇子与楚恬交代说。
楚恬应下,目送五皇子先行。
……
皇帝的口谕先五皇子到达凤仪宫。
五皇子到时,皇后才从极度愤怒之中冷静下来。
五皇子向皇后行礼问安,皇后却任由五皇子拘着礼,不许五皇子起来。
皇后虽生五皇子的气,但心里终究是疼极了这唯一的儿子。
顾着五皇子的脸面,皇后挥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偌大间宫殿中,就只剩下母子两人,一个端坐在软榻上,一个跪在地上,默默无言。
半晌,皇后才冷冷对五皇子道了声:“起来吧。”
五皇子依言站起身来。
皇后这边等着儿子向她认错,说自己不该胳膊肘往外拐,站在太子那边,促成七皇子挪出凤仪宫的事。
不想等来的却是,“既然七弟已经挪出去了,不如叫七妹也挪出去,就挪去欣华苑与四姐同住。四姐为人端稳贤良,定能管教好七妹。”
“砰!”的一声,怒不可遏的皇后将一旁矮几上的茶盏拂落在地。
茶盏狠狠砸在地上,顷刻间摔个粉碎。
茶水飞溅,碎瓷凌乱,一地狼藉,正如此刻皇后一片狼藉的心情。
“你四姐端稳贤良,本宫就鲁莽奸猾,管教不好你七妹?”皇后凤目圆睁,秀眉倒竖,恼怒至极。
五皇子却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儿臣是不想母后辛苦。”
皇后冷笑,望着五皇子的眼中有愤恨,有不解,也有些凄惘,“好一个不想母后辛苦,既然你如此孝敬母后,那又为何总做违逆母后的事。”
五皇子微微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迎上皇后审视的目光,“儿臣对母后还不够言听计从吗?母后要儿臣娶那王阁老的孙女王氏为妃,儿臣心里纵使百般不愿,最终不也答应了母后。只要是母后要儿臣做的事,无论儿臣想不想,最终不都会被母后逼着就范吗?儿臣自问在大事上,一贯顺从母后,从未任性妄为过,儿臣实在不明白,母后凭什么指责儿臣总做违逆您的事。”
皇后被五皇子这一席话顶的哑口无言,静默半晌才道了句,“母后这都是为了你好。”
这下又轮到五皇子一声冷笑,“可儿臣并不觉得哪里好。”
皇后盯着五皇子,语气笃定道:“你如今或许还不能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但日后你一定会感激母后为你做的这些安排。”
五皇子闭了闭眼,摇头说:“您令我感到很痛苦。”
什么!
皇后像是被什么锐器刺痛了一般,瞳孔骤缩,身子猛颤。
她苦心筹谋,机关算尽,便是想让她的儿子如意欢乐。
可她的儿子却对她所,自己很痛苦。
不,她的惟儿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都是太子和老六,还有老七那个臭小子和四公主,七公主那两个死丫头。
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心机,对她和他的惟儿满怀恶意。
是他们存心挑拨她与惟儿的母子之情,是他们带坏了她的惟儿!
皇后努力克制那灭顶般的恨意及怒意,自认为很理智的与五皇子说:“往后不许再与那群贱庶来往。”
“贱庶?母后难道忘了,儿臣也曾是贱庶。”五皇子神情不变,语调却已经变了,显然也正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而皇后却再也压不住心中熊熊怒火,一掌拍在一旁的矮几上。
腕上那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瞬间被磕断成几截,散落在软榻上和地上,而皇后却浑不在意,大声呵斥五皇子放肆,并质问五皇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五皇子却还是一副冷静模样,“儿臣是在跟儿臣的母亲说话,若母后要儿臣将您当成皇后娘娘,对您毕恭毕敬……”
五皇子说着,冲皇后施了一礼,“那么,请皇后娘娘恕臣刚刚放肆了。”
皇后凝望着眼前与她无比别扭的儿子,简直快被气疯了。
原本还盛气凌人,冲五皇子大吼大叫的皇后,在长长叹了声气后,颓然倚倒在身后的软垫上。
“你这孩子何时变成这样了,从前明明又乖又温顺,从来都不会跟母后顶嘴。”
五皇子站直了身子,望了望软榻上的皇后,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母后也变得叫儿臣不认识了。”
皇后的心没来由得揪疼了一下,“你胡说些什么,母后何时变了。”
“母后可知今日儿臣与三哥在尚文馆起争执的事?”五皇子问。
皇后点头,“已经听说了。”
“那母后又知不知儿臣为何与三哥起争执?”
皇后毫不迟疑的答:“定是老三无事生非,故意寻衅找茬。”
五皇子接着说:“那母后再猜猜,三哥借何事寻衅。”
“老三怕是还记得当日的堕马之仇。”皇后眸色微沉,神情晦暗,“当日老三堕马,是太子害的,也怪他自己不小心,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他有胆子招惹你,有本事去找太子的茬。”
“不是,这回三哥不是为自己的腿。”五皇子微微抬高些音量,“他是为自己的母妃鸣不平。”
闻言,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尽管这异色稍纵即逝,却还是被五皇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母后,得饶人处且饶人。气出了,就算了。”五皇子好言劝道。
“怎能就这么轻易算了。”皇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什么?”五皇子没听清。
“本宫说怎能就这么轻易算了!”皇后吼道。
音量之大,用力之猛,只一句就使皇后嘶声力竭。
五皇子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吓得不轻,怔忡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望着倚靠在软榻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的皇后,往前走了走,担忧道:“母后,母后您还好吗?”
“不好,本宫早就不好了。”皇后抬眼看向五皇子,目光凄婉又哀痛。
此刻,她多想告诉她的惟儿,这些年来她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因她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她都是被逼的。
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他们全都该死。
而这宫里还有很多该死的人,她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都铲除,为了她的惟儿铲除的干干净净。
如此她的惟儿就能高枕无忧,长命百岁。
她再也经不起了,经不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命悬一线,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了。
她绝不要再经历那种事!
“母后?”五皇子又轻轻唤了皇后一声。
对皇后,五皇子心里是有怨言的。
他怨皇后对他的管束实在过于严格。
几时起,几时歇,三餐吃什么,四季穿什么,皇后都要管。
他哪日贪嘴多吃了一块糕点,贪凉少穿了一件衣裳,都会有人去向他母后告密。
母后便会立刻将他召去凤仪宫,一通责问。
五皇子虽然厌烦这种衣食住行,都不得自己做主的拘束日子,却深知他母后如此也是关心他,便一直默默忍受。
而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每日读什么书,临摹什么字帖,要画鸟雀花朵还是人物山水,母后也都要指手画脚。
也难以忍受母后强塞一个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极其厌恶的女子给他做妻子,并且还要求他与那女子恩爱缱绻,琴瑟和谐。
五皇子觉得自己是怨恨他母后的,很怨恨。
可方才,当他看到他母后眼中流露出那样伤心哀婉的神色后,他就不怨了,通通不怨了。
他就只想他母后好好的,不要难过。
至于他自己……怎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