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是。”谢亦舒把头低得很低, 很多人在顾薄面前都是怎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谢亦舒这样做也不显得突兀。
谢亦舒慢慢挪到顾薄椅后, 从盘里摘下一颗葡萄, 开始剥。
挪动的过程中,他能察觉到若有若无落在他身上的冰冷视线。
但他还不能让顾薄看到他的脸。
“001,你那儿有没有能临时易容的东西?”
“有……但宿主, 您积分不够……”
谢亦舒抿紧了唇。
见到儿子的兴奋差点冲昏他头脑, 谢亦舒都忘了这个世界的自己早已是副枯骨了。
他该怎么和顾薄解释自己的出现?
直接和顾薄说自己是他阿爸, 顾薄肯定不会相信。
“我的儿!”“阿爸!”“哎,我的儿!”“阿爸!”这样的场景绝对不会出现, 顾薄只会把自己当成刻意易容成他已逝阿爸,试图借此接触他的居心叵测之徒。
这个时候, 最好的方法其实是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
话本、系统、世界……把这些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事实都告诉顾薄。
真话虽然有时候让人难以相信,但却逻辑缜密、站的住脚。
谎话一开始听着还像那么一回事,越往后漏洞越多,要用一个又一个谎话去补,到头来分崩离析, 再说真话也无人信了。
谢亦舒一边剥葡萄一边问001:“001, 你说呢?”
001觉得宿主说得对。
照理说, 和系统有关的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但现在是特殊情况, 不能和平时一概而论。
“宿主稍等, 我去和上头打个报告, 要是上头批准, 宿主就能将系统的事告诉顾薄。”
谢亦舒低着头, 剥着葡萄等001的回复。
要不是因为他总会忍不住把眼前阴郁的顾薄和家里软乎乎的小胖崽联系起来,他现在恐怕也会像秦若一样,寒毛直竖,冷汗浸透衣裳。
谢亦舒看着地上的秦若,一不留神,塞了颗葡萄进自己嘴里。
秦若伏在地上,感觉到身上的灵压没那么沉重了,偷偷摸摸抬眼打量,和偷吃葡萄的谢亦舒目光撞了个正着。
秦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谢亦舒也僵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谢亦舒一颗大葡萄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吐掉、吞咽的声响都会惊动顾薄。
谢亦舒眨眨眼,还好他有001。
他让001把那颗葡萄单独收在剩下的那间储物格里。这种感觉怪恶心的,谢亦舒决定过会儿没人的时候,就把那颗葡萄丢掉。
用积分再开一间储物格,放过葡萄的那一格,就当垃圾箱用了。
谢亦舒一边想,一边低下头,在秦若见鬼般的目光下,继续无辜地剥葡萄。
伏在地上的秦若目瞪口呆。以为谢亦舒真偷吃了顾峰主的葡萄。
他久久不能回过神,都忘了自己此时伏在谁的脚边。清秀的脸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扣在地上,顾薄淡声问:“有什么好看的?”
秦若满嘴血腥味,不敢开口。只能低伏着颤抖。
顾薄乜斜了正在剥葡萄的人一眼。
谢亦舒察觉到他的目光,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看上去就是一直在老老实实剥葡萄。
生怕自家聪明儿子会生疑,谢亦舒还努力地抖了抖手,把一颗好好的葡萄剥得惨不忍睹。
顾薄突然就失了兴趣。
那人本给他一种特别感,现在看来,和旁人也无异。
“下去。”
“是。”
谢亦舒乖乖退到一边。
顾薄重新看向秦若,神情淡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秦若感觉得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灵压在加强。自己再不开口,大概就会变成一摊肉沫了。秦若又惊又惧,情急之下开口道:“酒!在看酒!掌门知道顾峰主今日要来,特意让人准备了陈年雪水酿成的碧香……”
顾薄轻轻笑了一声。
远处,群山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
谢亦舒在心里按按记了一笔,他儿子可能还会喜欢玩001提到过的多米诺骨牌。
地面震动,群山坍塌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一片轰响中,顾薄的冷笑清清楚楚。
他替秦若把话说全了:“特意让人准备了用陈年雪水酿成的,加了料的碧香。”
“胆子真大。”
这种情况,一般应该跪下,哭天抢地说自己不知情,说自己冤枉。
就像此时的秦若一样。
可谢亦舒实在跪不下来。这也太不孝了,他怕儿子夭寿。
他只能扮一个完全被吓傻、不知该做什么的人给儿子看。
秦若一个劲儿地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谢亦舒一边听秦若诉冤,一边想顾薄到底是怎么发现酒里加了料的。
明明也没接触、没闻也没喝……谢亦舒顿悟。
顾薄怕是用神识笼了整个景天宗。
之前那男人意识到了这一点,留了个心眼,把白瓷瓶交给自己时,用了递音诀。
而秦若,太心急,加料就那样洋洋洒洒地加了,也没布个隔音诀。
谢亦舒一面欣慰,一面又有些心疼。
换作家里那只小胖子,面对塔下一桌水果、点心,早就一手桂花糕,一手四喜糕,鼓着小胖脸,吧唧吧唧从桌头吃到桌尾了,哪会想到提防人。
001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宿主,上头没批。”
谢亦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那就只能装傻了。
告诉儿子他是阿爸,对一下各自情况发现有出入,运气好,一块儿意识到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阿爸。
至于为什么会过来,怎么样才能回去……一概不知道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吧。
秦若不知道下媚毒的事情为什么会败露,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先洗去自己的嫌疑。
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那外门弟子也算识趣,知道除了当替罪羊,也没更好的选择,沉默地站在那儿,像是放弃了挣扎。
秦若脏水泼得便更起劲了。余光瞥见那外门弟子向前走了一步。
他要做什么?
是要为他自己辩解吗?不可能,这个外门弟子不蠢。他应该知道此时的辩解是无用的。就算顾薄信了他的辩解放过他,等他下了塔,景天宗的其他人,他的师父师兄,也不会放过他。
秦若惊疑不定。
下一秒,那外门弟子的声音像颗惊雷落在他耳边。
“小薄。”
他在做什么?他喊顾峰主“小薄”?他不要命了吗?
秦若一时连诉冤都忘了。他等着那外门弟子血溅三尺,没想到等来的是自己身上的一阵剧痛。
谢亦舒直视着顾薄。
儿子站起来,比他还高一点。
脸上的神情从最初那一瞬的怀念、哀伤变成了现在的暴戾、震怒。
“你们景天宗,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亦舒知道,顾薄把他当成被宗门刻意易容成“谢亦舒”的人了。
塔外,残山震动,塔内,秦若低伏在地,完全抬不起头来,已经晕厥。
谢亦舒甚至隐隐听见了山下跪拜求饶,齐齐祈求顾薄息怒的嘈嘈声响。
但顾薄除了用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谢亦舒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打赌这个世界见不得血,打赌这个世界的顾薄舍不得伤害和记忆中的娘亲有同样的人。
谢亦舒上前,伸手抱住了浑身僵硬的儿子。
挺瘦的。抱起来的手感和抱家里肉嘟嘟的小胖崽完全不同。这五天里得给他好好补补,谢亦舒心疼极了。
“好啦,真的是阿爸。”
谢亦舒像安抚啵崽一样,轻轻拍了拍顾薄的脑袋,一边顺着他的头发,一边轻声问他:“怎么,这个世界的‘我’已经离世很久了吗?我们家小薄怎么连阿爸都不敢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