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缘起缘灭
东皇太一的视野有些模糊, 如同水迹晕染开来，遍布眼前, 对他敞开了大门的神秘世界再度关上了那扇门，遭到重创的身体接近油尽灯枯。
他无知无觉地走在洪荒大陆上，连化虹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到很累。
从身体，到心灵, 支撑着他证道的力气在一丝丝抽离。
在洪荒西部极为偏僻的地方，一些原本惧怕他的气息的野兽，察觉到这个人的虚弱，喉咙里发出危险的低吼，升起可以压倒内心恐惧的捕食欲。可是随着绵延不绝的灵气雨落下, 野兽眼中的猩红兽光减弱, 开启了一定的灵智, 鼻翼嗅了嗅那人的气息，慢慢跪伏下来。
野兽在呜咽, 莫名知道了自己得到了恩赐。
可以为生灵与大地带来生机的灵气雨, 来自于这个人，是对方用血浇灌了这片土地。
东皇太一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阳光之外的地方，没有被太阳星的另一个掌控者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总是这般不愿让兄长担忧，既然输了，就要有输了的骨气。
一线生机……他可以破劫而出的一线生机在哪里？
他的视线模糊，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身体，眼眸一颤, 金瞳中的神色陡然锋锐。如果说自己是经历过巫妖大劫的东皇太一，象征着巅峰的力量，那么还未经历过大劫的自己就如同一块还未被命运磋磨过的宝贵原石，意志更为纯粹坚定，潜力无限。
太一是还没有绝望过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道心坚定，不曾被打败，不曾陨落过，有着一往无前的意志。天道四九，留一线生机，只有不言失败之人可以把握住。
东皇太一心知他入了鸿钧的局，虽破局而出，但是自斩道基伤到了本源，除非学混沌魔神那样用几万个元会休养生息，破开道障，否则依正常情况来看他已经失去了与鸿钧一争的能力。他绝不能等到讲道之后再行动，鸿钧不是寻常的混元大罗金仙，按照陆压告知他地消息，对方一旦成为道祖，极有可能恢复混元太极金仙、乃至于混元无极金仙的修为！
面对这样的强者，东皇太一无法说出自己会赢的谎话。
面对不知在混沌里修炼了多少年的万气之祖，他的人生在对方眼中短暂得犹如一瞬间，年轻稚嫩得可怕，可以侥幸获得对方的平等对待，也是因为这里是天道管辖的世界！自己具备本土生灵的优势，天道会在混沌魔神与自己之间偏向于自己！
“最后三千年……”
东皇太一低声吐露的话语流露出刻骨的寒意。
这份杀意藏于心底，被他死死锁住，一旦出现就会惊动洪荒天道。
——杀光巫族。
谁规定掀桌子的方法只有毁灭洪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愿做那样的道祖，宁愿踏着尘世疯狂。
“唯一的办法已经摆在眼前了。”东皇太一不是犹豫踌躇之人，可是他罕见的迟疑了，事关重大，要想尽快恢复就必须变回过去的自己，只有非常理之法，非常人之决心，才可以超出鸿钧看待洪荒生灵的界限与算计。
他料定鸿钧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疯狂。
为了恢复力量，自斩道基之后还要自斩一刀，变回这个世界熟悉的太一！
这一斩之后，他的感情就变成了过往，成为此世生下东君，因李微之故喜欢上通天的自己。他知自己的秉性，认定一个人后就不会轻易改变，与浮黎的缘分也会就此消逝。
浑身染血，面白如纸的东皇太一再度咳出一口血，在精血快要流尽的当下，急需补充生机，哪怕是与祖巫同归于尽时，自己都没有这么虚弱过。他的眉宇蹙起又展开，深陷劫难之中却仍然骄傲的金瞳在激烈的情绪波动后归于平静。
他是太一，也是妖族的东皇，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为了救兄长与妖族。
他只能……
东皇太一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前方出现的白衣道人。
“对不起，我输了。”
他沙哑地说出自己最亏欠浮黎的地方。
浮黎道人想要靠近他，又犹如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站在几步之外，浮黎道人的声音极力克制住颤抖，有些狼狈地说道：“你……我可以救你的！只要你和我双修，我就能把这具化身的力量全部转移给你！”
“没有意义了。”东皇太一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视线，又逼迫自己去看他。
他不该逃避这份感情。
浮黎为他做的事情超出了元始天尊的极限，这是证道后的元始对他的愧疚与爱意，使得对方从见到自己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的。
“浮黎，你我本无缘再相见。”他说了下去，提起了一直以来试图回避的话题，可谓是快刀斩乱麻，“让你因我之故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与你的老师为敌，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那样显得我很没用，必须依靠你才可以苟延残喘下去。”
浮黎道人的嘴唇微动，喉头苦涩，东皇太一决定说出真心话：“我也拒绝了通天教主的帮忙，所以你不要多想，我的事情由我自己扛着。”
浮黎道人说道：“你我不是道侣吗？”
东皇太一脸色苍白地凝视着他，大日静谧的一面有着莫名的温柔。
“道有千万条，我能与你并肩而行多年已经足够了。”
“太一……”
“我已无憾，大劫容不得我有半点犹豫，我的背后是整个妖族，这也是你最怨我的地方……浮黎，我无法抛弃这些独自活下去。”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决绝而真挚，如同浮黎每一次与他分别时见过的那样。
这是一个无法挽留的人。
而这一次，他不再吝啬自己内心的眷恋，对浮黎轻声说道：“你可以陪我走到最后一刻吗？”
“……”
浮黎道人想说，我可以陪你走到无量量劫，洪荒毁灭。
然而残酷的现实让他无法说出这句话，能够安稳地活到无量量劫的只有圣人，洪荒毁灭后，东皇太一若不能证道就会死去。元始天尊想要的是永恒，可是浮黎道人却无法为太一实现永远。
“在这里吗？”浮黎道人心神恍惚。
圣人的保护让他处于痛苦之外，玉如意的心如同圆润冰冷的玉，丝丝刺痛扎在他的心中，让他永远可以维持理智说出正确的话。
东皇太一唤他过来，借助对方的力气站稳，不再掩饰自己的虚弱。
“浮黎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
浮黎道人抓紧他的手臂，隔了一会儿才说道：“玉虚宫。”
洪荒还未有玉虚宫，玉虚宫的位置却在昆仑山，三清分家之后，元始天尊在昆仑山建立了玉虚宫，乃三大无上仙宫之一，与大罗山的八景宫、蓬莱岛的碧游宫齐名。阐教弟子在此修炼，享有“奉天承运御道统，总领万仙镇八方”的美誉。
一处处景色出现。
浮黎道人利用自己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出了玉虚宫。
他扶着东皇太一来到属于自己的昆仑山，让对方看着自己一度为之骄傲的玉虚宫，直到封神大劫结束后，阐教气运折损，他仍然怀着一丝想要让东皇太一来玉虚宫看看的想法。
太一，来看看我的弟子、我的教统、我想让你安然无忧的地方。
这里是我所庇佑的地方……
“给我讲一讲吧，我并未来过阐教。”东皇太一如何不懂浮黎的心思，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被浮黎道人扶到元始天尊平时坐着的地方，依靠着对方，两人待在空旷的讲道大殿之上，品尝着独处时的气氛，失去已久的温馨感从他们的心底里散发出来。
“好。”浮黎道人用力量舒缓东皇太一的疲倦，抚去对方精血耗尽的痛苦。他倾注了所有爱意的三足金乌停靠在阐教，安静地听他讲述这里的点点滴滴。
玉虚宫内回荡着浮黎道人的话语，道场四季如春，太阳的光芒仿佛永不消逝。
东皇太一的嘴角有着放松下来的弧度。
他偶尔提出古怪的问题，询问阐教的三两小事，直问得浮黎道人支支吾吾，他又像是突击检查一般问对方：“玉虚宫里有我住的地方吗？”浮黎道人轻笑，“有。”
“除了我，浮黎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有。”
“是谁，同时期的大能者？”
“当然是我门下的徒子徒孙们，我要是不喜欢这些弟子，怎么会教导他们修炼，要知道在教导通天的时候，我都有些不耐烦。”
“通天听见会想哭的，你这个二哥总是欺负他。”
“是他不给我面子，我只想让他乖乖地叫我二哥，不给我惹事，在阵道方面少那么臭屁，多用一点心在修炼上。况且我对他还不够好吗？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结果还是阻止不了他想向我挑衅的叛逆期到来……”
“三清始终是三清。”
“嗯，所以我也懒得管他去做什么，他碰壁后还是会来找我的。”
“浮黎恨他吗？”
“他是我的弟弟，你会恨你的兄长吗？”
“不会。”
两人随心所欲的谈话丢开了一切隔阂，岁月的长河都泛起了缱绻的涟漪。
没有谁对、谁错，时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浮黎道人只展露给东皇太一看的容颜上浮现出悲伤，明明相处多年，他却依旧有一种初尝感情、缥缈清冷的气质，“我没有如通天那样来救你，你是不是会难过。”
东皇太一倚在他的肩头似乎睡着了，身体紧靠着他，以三足金乌的体质此刻竟然有些畏寒。
过了许久。
玉虚宫里好像出现了日落的景色……
“是啊，有一些……谁让我第一眼喜欢的是你。”
如果不喜欢，就不会难过，如果喜欢了，东皇太一这辈子都不会后悔。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元始天尊值得他喜欢，而浮黎讲述的过去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惜，他永远都无法归隐于玉虚宫。
人死如灯灭。
在遭到天道雷击的一片荒土中，玉虚宫的幻境消散。
……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一瞬。
太一摇晃的身影出现在焦土之外的地方，浑身的火焰燃起，恢复了过于惨烈的外表。他微微困惑地看着刚才经历过雷劫的地方，而后眼底浮现出明了之色。
“是另一个浮黎啊。”
他念出对方的名字，心头为对方而起的波澜渐渐平息。
当务之急，是回家之前先恢复自己的身体！
太一取下东皇钟，喘息中掺杂着无奈地说道：“去替我找那个躲在昆仑宫的家伙，告诉他，我快要不行了，带上灵药来找我，不然就给我收尸！”
“嗡嗡——！”
东皇钟划破空间，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人帮忙。
荒林之外，过了几日，雨水变小了一些。
灵气滋润的土壤里涌现出生机，不断地改变地貌，使得山峦覆盖上翠意。
元始远远地注视着那一边，气息融入于万物之中，就像是一尊玉石雕刻的中年道人。直到一道疾光自昆仑宫而来，他才不留一丝踪迹地消失在洪荒西部。
不用回头去看。
他的眼中淡漠，已经没有了其他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