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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认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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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变化太快就像龙卷风。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 周靖、云笙、云笛全都在这一天里出场,各个都口称自己是云飞镜的亲人。

他们要是分开来还好,如今在同一个时间,像是一排雨后蘑菇一样齐齐冒出头来, 实在让云飞镜有点接受不能。

唯一能让人感觉好一点的事, 是云笙带了景纤老师来。

景纤老师本来就是云飞镜在一班的语文老师, 虽然云飞镜来一中的时间不长, 可她一直都非常喜欢这个老师。

云飞镜愿意听她说话。

于是,景纤老师牵着云飞镜先从警察局走出去,带她找了一个附近的茶馆。她的手又细又软, 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甜馨香。

在那一瞬间, 云飞镜又恍惚地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

至于剩下的三个男人……他们都留在了警察局。

民警已经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了:云笛在警察局大厅里殴打周靖, 这事往小了说是肢体冲突, 往大了说是寻衅滋事。

居民争吵时发生手脚冲突的多了, 但是在派出所里就扭打成一团, 是不是太不把宪法放在眼里了?

华秘书先是拼命拉架, 把自己老板从老板二舅子手里解救出来。

他又苦逼兮兮地去和警察解释, 表明这是家庭内部的冲突,亲戚见面一时激动, 没有给警察添麻烦的意思。

云笙侧头看了一眼, 确认云笛和周靖冲突时没吃什么亏, 就没有走过去。

他左右看了看, 最终缓缓在林桓面前坐下。

云笙很客气地问:“你是云飞镜的同学吗?”

林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也算吧。”

……

云飞镜翻阅着那本包装精致,可页脚明显已经被翻得发黄微旧的相册, 听景纤老师给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不同于云笙兄弟两个对周靖的敌视,也不同于周靖被激动冲昏了头脑。

景纤的叙事是客观的, 没有偏向的。她不在整件事情中过多地掺杂个人感情,只是把昔日的过往在云飞镜耳边娓娓道来。

云飞镜入神地听着整件事情,直到最后,恍惚中感觉宛如大梦一场。

景纤的话说完了,她双目如同秋水,关切地凝视着云飞镜,温柔和缓地轻声问道:“飞镜?还好吗?”

云飞镜沉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她有一百个念头,却都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观点;有一千种想法,却全然不能把它们排列成整齐的语句。

惊愕和漠然,讽刺和沉痛,自嘲的不甘和心灰意懒彼此化合,最终在反应中化成大团大团的沉淀,共同归于脑海的深处。

到最后,在云飞镜心中最清晰的,也是最让她不解,最令她无法释怀地只有一个念头。

刚刚就是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她才突然对周靖发火,如今也是在这个念头的推动下,使云飞镜干涩地轻笑出声。

“为什么你们……都没能找到妈妈呢?”

从云飞镜记事以来,她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在她幼年时非常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人告诉过她,她母亲是被从江里打捞上来的。

据说最开始时,母亲抱着她被人捞上岸时,简直没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刚生的产妇抱着新生的婴儿,而这两个人竟然都活着。

似乎因为被撞到头,所以母亲的记忆丧失了大半,而且精神状态也不是很清晰。

这不是指她会发疯,会大喊大叫。

云飞镜的母亲从来没有披头散发,形同泼妇的时候。

她只是有时候会不理人,整日端正地坐在窗边,眼神放空没有焦距,一个人小声小声地哼着谁都听不懂的歌。

正因如此,云飞镜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云飞镜的母亲一直有种寻觅的执着。在云飞镜幼小的记忆里,经常是她的母亲带她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她长在一个小小的渔村,后来和母亲一起,在城镇中暂时落脚,在乡村里请求寄宿,也在不下五六个城市里辗转流离。

当云飞镜上小学时,母亲终于暂时安顿下来,和她在那个静谧的小城居住了六年。

但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就又突然搬了家。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搬家,那时候云妈妈的身体几乎已经不能支撑,她当掉了自己的钻石发卡给云飞镜留下最后的安身之所,却临死都留着那块玉。

妈妈究竟在找什么呢?童年时的云飞镜一直有这样的疑惑。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云飞镜隐隐的预感终于被现实证实——她是在找她的家。

她甚至都找到了这个城市,这个有所谓父亲,有所谓舅舅的城市……

然而只差一点。

“我们都已经找回来了这个城市。”云飞镜轻轻地说。

她脸上甚至带着笑,语气平和,唯有双眼泛红,薄薄的泪膜在眼中一闪而过,能让人看出她此时情绪的不对。

“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我们都已经找回来了,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可为什么你们没找到她?”

云飞镜扬起脸,她含着泪问景纤:“景老师,我母亲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当初能回到这个城市,已经是我们两个能做到的极致——都已经这么近了,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找到她?”

不止她母亲刚刚搬回来时,这些人没能找到她。云飞镜住着妈妈给她留下来的房子,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四年多,这些家人们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然后,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们就显现了踪影。

偏偏是在她用一切力量从盛华校园暴力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以后,偏偏是她手握图书馆以后,偏偏在她越过越好,有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她真心尊敬的师长,眼见会越来越好以后……

周靖开着豪华的名车,大大咧咧停在她的校门口,然后对她说,我是你父亲。

——早你在干什么啊!

——我母亲沉沦病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啊!

——我用尽所有积蓄为她选好墓地,独身一人把她下葬,哭到昏死在墓碑前的时候,怎么没看你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说过一声“我是你的父亲”?!

然后周靖竟然可以一边承认“我见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和你母亲像”,一边对她说出“玉碎了看开点,房子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那块玉是他给云飞镜母亲的定情信物,她的妈妈最辛苦的时候也没想过把玉当掉。

她从没对云飞镜说过“不要当玉”这种话,可能也隐隐觉察到了这块玉里隐藏的重要身份意义,或者干脆就有预感这和自己的身份相关。

妈妈临终前特意把这块玉留给云飞镜,大概也是希望她能拿着玉,找到她们的亲人。

然后……云飞镜就等来了周靖这么一个大放厥词,一脸按十倍价钱给她赔偿母亲遗物已经够可以,云飞镜最好适可而止的玩意!

这男人……这厚颜无耻自称云飞镜父亲的男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云飞镜甚至可以不恨她这些年因为没有亲人吃过的所有苦头。

反正世事如棋,人情似纸,凉薄的红尘滋味早就在令她早熟的经历里尝过一遍。

可她实在是不能平和地看待周靖,她实在是为自己的妈妈感到不平。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找不到呢?”景纤抬起自己的芊芊细手,无声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明显地拭了拭眼角。

“这些年来,周家我不知道,可表哥他们一直在找。从近到远,甚至最后全国撒网,搜索到最西南……”

“我们就在西南。”云飞镜突然说。

景纤看着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被从乌尔燕江里捞起来……我妈妈失忆的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们就在西南。”

景纤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起来竟接近失语。

“我们一直从最南最西慢慢往内陆摸索。”云飞镜做梦似地说,“在p城落过脚,住过n城旁边的小镇子,我们……”

“飞镜。”景纤突然小心翼翼地叫云飞镜的名字,“当年你母亲是被推进刹江……你们怎么可能会在乌尔燕江被捞出来啊。”

云飞镜直视着她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怖难言的滋味从她心底升起。

真正的真相……她离那个真相好像只剩一线……

“从我出生以来的很长时间里,一直生活在乌尔燕江附近。”

后来他们换了地方住,她偶然救了陆纵。

再后来她们一路进入内陆,最后云飞镜七八岁时在x城定居,因为上小学晚又不服输,云飞镜甚至跳了两级……

那都是她真实的经历,怎么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

“乌尔燕江,在华国的最西南啊。”景纤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近乎僵硬。

“你们怎么能一路跨过七个省,在乌尔燕江被人发现呢?你妈妈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是谁带走了你们……”

云飞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她是理科生,但她初中地理学得还相当不错。她当然记得,怒江和乌尔燕江,都同属洪江的分支。

她刚刚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陆纵?她一路和母亲经历的事那么多,为什么会想起来一个陆纵?

——她救过陆纵,甚至为此跳过一次崖,最终却毫发无损。

云飞镜没出事,是因为她有空间。

后来这个空间变成图书馆,云飞镜好像一直没研究过它的来处。

云飞镜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的空间,是不是一出生就有?

有了图书馆以后,她以为空间第一次出现是在六岁那年救下陆纵的时候,但其实很可能不是。

刹江波涛滚滚,浪潮如怒,潜礁遍布。一个刚刚生完孩子,虚弱温柔的女人,要怎么在被绑住双手的情况下活下来?

是云飞镜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张开了那个空间,罩住了她和她的妈妈。

云飞镜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空间是什么原理。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跳崖以后短暂地失去意识,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崖底下。

所以,很有可能,在外界看她觉得她是“消失”的时候,她的空间实际上也是在遵循物理定律移动的。

那么,当年她妈妈被人所害时,情况也可以推知一二了。

或许在某个紧要关头,可能是她妈妈刚被礁石撞头的时候,也可能是她快死的时候,云飞镜的空间庇护了母女两个。

身处空间的她们在外人眼里“不存在”,然而空间又一路顺江漂流,连下七省,最终在乌尔燕江被人发现。

云家当然不可能在搜救的最开始,就跑到七个省份外去找人。

因为只要用脑袋想想,就不会有人觉得母女两人能活着漂流那么远。

云家说他们一直在找。

可能刚开始时他们拼尽全力,后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尽管已经丧失希望,但他们还是大海捞针般无头无脑地寻觅。

只是那时候,可能谁都不期望能找到人,只是保持一种习惯,不至于让自己绝望而已。

这张寻人的大网从最内陆起,往全国渐渐扩散,越扩越大,也越扩越稀。

而当年云飞镜的妈妈借一次人口普查的机会,在那个村子里落了户,从此离云家女儿的身份越来越远。

可能在五年前,他们刚进这个城市的时候,云家也有找到她们的机会。

只是下面的人一查户籍,发现母女俩是户口落在西南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和云家大小姐身份相差太远,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飞镜突然发问:“我妈妈,她的本名究竟叫什么?”

“她叫云婉,温婉的婉。”景纤认真地回答了云飞镜。

她脸上还存着几分诧异的惊怒,可能还以为有什么幕后黑手把云飞镜母女两个隐姓埋名,丢到了祖国的最西南去。

也许她接下来会告知那两个舅舅,会让云家彻查到底……但云飞镜知道,这必然是无法了结的一桩悬案了。

没有人知道云飞镜有空间。

他们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云婉能活下来。

“我妈妈的户口和身份证上,她都不叫云婉。”云飞镜苦笑着说,“她叫云白——他们说,刚刚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像一张白纸一样。”

景纤强笑着说:“那……还是云婉好听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飞镜的脸色,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云飞镜无力搭在桌面上的手。

“飞镜,我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但表哥他们真的从未放弃过。”她隐蔽地吸了一口气,“老师从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亲切,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你可以不原谅我们,但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照顾你,好么?”

“你现在还未成年啊。”

云飞镜疲惫地靠在宽大的红木圈椅里,一时间好像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她勉强地说,“只是,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云飞镜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如果不是当年云飞镜张开空间,她们母女两个大概都活不下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空间,她们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所有搜救的人。

等后来云家终于找到西南了,她们却从西南一路往内陆去了。

而且云飞镜的妈妈因为身体原因,每到一个新地方时都要深居简出休息一段,只要是能做的事,云飞镜都尽量自己做。

她又改了名字、换了户口,不太出门……这确实是不好找的。

当年哪像现在,所有信息统一录入互联网这么方便。

一张身份证哪怕已经过期了,还不是一样能用,逃犯换个城市娶妻生子定居多年的消息也屡见报端。

所以现在看来,这件事也说不上是谁的错,只是阴差阳错,正好错过罢。

云飞镜又问:“那周先生……他也是真的在找我?周海楼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

景纤点了点头,她想起传言里云飞镜之前在盛华时的经历,眼神不由有些难过。

“那可真是……荣幸倍至,敬谢不敏。”云飞镜苦笑一声,“都再说吧……我,我很累了。”

她真的很累了。

景纤老师手脚轻轻地走了过来,她缓慢地、温柔地、似乎云飞镜随时都可以拒绝地张开了双臂,柔柔地把云飞镜拥进自己的怀里。

淡淡的馨香把云飞镜包裹起来,她靠在景老师温暖的怀里。女人的声音和缓绵软,含着一丝不明显的泪意。

“歇一歇吧。以后就回家了。”

是啊,歇一歇吧。

云飞镜静静地倚在景老师的怀里,过了一小会儿,她恢复了些力气,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我们回去吧。”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景纤关切地看着她,“他们都着急认你,可咱们不用和他们一样急。你如果接受不了,想多休息休息,小……老师都支持你。”

“不了,躲着人不好。”云飞镜低下头,珍重地摸了摸手里的相册,那里面有她妈妈的几百张照片,原来少女时的母亲脸色曾那样红润,温婉而动人。

“我们回去吧,我想谢谢……他这本相册。”

那个称呼在云飞镜的舌尖含糊地带过,景纤只是理解地笑了笑。

他们回到警察局时,两方人马已经全部稳定下来了。

云家兄弟两个坐在大厅的最南,周靖则和华秘书坐在大厅最北。

云笛和周靖比着谁脖子长,屡屡往门口张望,看起来已经到门口转悠了好几回。

云笙则坐在林桓旁边,慎而又慎地套着他的话,对林桓透露出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信息都珍而重之。

其实云飞镜刚刚转到一中一个星期,林桓又是隔壁三中的学生,两个人就是认识,又能了解多少?

但云笙就是禁不住想多知道一点。

当他们不在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那个孩子,她过得怎么样,是如何长大的?

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可在苦头之外呢?她有没有特别知心的好朋友?有没有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陌生人?

在实在委屈的受不了的时候,云飞镜有没有一个肩膀能依靠,有没有一个对象能倾诉?

林桓难得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

但看在云笙表现得真心实意的份上,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全都和云笙说了。

他讲述自己怎么遇到云飞镜:一中三中的后操场隔着一排小栅栏,远远地,林桓第一眼就看到云飞镜。

他交卷的时候,连很熟悉他的自己班同学都受到影响,忍不住动了一下,剩下的人更是要么心乱,要么铆足了劲儿加快速度,只有云飞镜依旧保持着她自己的节奏。

这是云飞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格调。

从那时起,林桓对云飞镜始终高看一眼。

林桓虽然外表总是懒洋洋的,但他观察得非常仔细。

他在注意到云飞镜悄然避开身边男同学的动作时,也同样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上,那明显是被手刀重击过的一线青痕。

说到这里时,就连每隔半分钟,就要跑去门口一趟的周靖和云笛都投来了眼神。

周靖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想起华秘书之前的调查结果显示,云飞镜的情况在联考前半个月本来是有好转的。

她的病历记录只到联考的半个月前。

那究竟是她之前伤得太重,还是此类事情根本就没断过,只是后来云飞镜心灰意冷,干脆连校医院都不去了?

周靖已经猛地转头看向华秘书,华秘书脸上也露出不解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后,华秘书的表情突然僵硬下来。

周靖并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他脸色黑得难看,语调沉沉地问华秘书:“这个怎么查漏了?”

不是查漏了。

那一架是当着您的面打的,您不记得了。

华秘书愁眉苦脸地比给周靖一个口型:“是大少……”

尽管他已经努力背过身子,但还是没防住云笛手脚轻灵,一步窜上来把那句话读个正着。

云笛大怒:“周海楼?他长本事了,都学会打他妹妹!”

云笙听后也脸色铁青,周海楼之前在他书房里反省过二十多条错,可从来没说过他还对云飞镜动过手!

就是教训挨少了,巴掌打轻了!

林桓又往下讲,讲到云飞镜优越的成绩,讲到她不屈而正直的品格,也讲她和一中的新朋友相处得相当好。

——他鸡贼地省略掉了自己雇云飞镜给自己打工的事。

最后,林桓对云飞镜所知的一切都说光了,甚至连给她买了冰激凌红茶这种事都抖落个底掉,云笙依旧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这里继续知道点什么。

林桓想了想,决定狗拿耗子一回。

“这事按理说跟我没关系,但云飞镜那个骄傲能撑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

林桓问云笙,问云笛,也问远处坐着的周靖。

他说:“我这个朋友云飞镜,世上的女生有她坚强的没她聪明,有她聪明的没她善良,有她善良的没她美丽,有她美丽的没她坚强。”

“她在哪里不能过得很好,放在哪家不是家里的至宝,怎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怎么你们偏偏又……直到现在才找过来呢?”

此时满堂坐着的,不是家主总裁,就是随身的秘书。

然而这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却在林桓一个孩子的质问下面露惭色。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她,为什么让她多受这些的苦?

在所有人中,又属周靖的心情最为复杂。

是他名下的学校盛华,长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温床,最后几乎把他亲生女儿逼上绝路。

也是他的儿子,云飞镜的亲哥哥周海楼撑腰,才会让云飞镜遇到这一切。

所以,不怪云飞镜刚刚听了他的剖白后只觉得可笑,也难怪她坚持觉得自己要害她,不肯信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靖也从来不肯相信云飞镜清清白白,是个无辜的女生啊。

这岂不就是苍天的报应!

但即使如此,周靖也已经知道错了。他从此以后一定珍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正当周靖兀自出神的时候,云飞镜牵着景老师的手缓缓走进屋里。

她神色不像刚刚那么激动,反而有一种玉石被琢磨后的坚毅神气。在这样韶丽气质的映衬下,她那清水濯洗般的美貌,便愈发的动人。

云飞镜才一踏进屋里,五个人十只眼睛,就齐刷刷地盯住了她。

云飞镜先朝着周靖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云笛的表情几乎如同眼见玉入淖泥,明珠蒙尘。

要不是云笙手上重重地把他一扯,云笛简直要叹息出声。

云飞镜缓缓在周靖面前站定,她先和周靖说明:“不好意思,之前太激动,是我误会了。”

“没事儿,爸爸不怕误会。”周靖强压着激动和云飞镜说,“你怨爸爸,恨爸爸都行,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云飞镜定定地看了周靖一会儿,慢慢地说:“想想上次见面时的气氛,那个称呼我也实在叫不出口,难为您现在这么亲热……我还是叫您周总吧。”

周靖刚刚扬起一半,还未能完全展开的笑容,就这样难看地僵在了脸上。

云飞镜亭亭玉立,自若地说:“咱们住在一个城市里多年,还互不知道和对方有血缘上的关系,想来是无缘;明明见过一面,心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大概就是无分。

我从前一切都好,日后也不劳烦心。您要是实在良心不安,可以付付抚养费,不用多,就每个月按本地低保算钱打给我就成,反正更穷的时候我也活下来了。

等日后您退休后我也支付赡养金——就是您财大气粗,一块遗物玉佩能开到一百万,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我这点小钱。”

云飞镜的态度很客气,话也说得不难听。

偏偏就是这种不恨不怨,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让人看了真正扎心。

她张口是是一把刀,闭嘴是又像一柄剑。

伴随着“抚养费”、“遗物玉佩”、“一百万”等关键词,周靖觉得自己脸皮都在发烫。

他看云飞镜马上转身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肩:“别,镜儿……你,至少别让你哥哥没有妹妹……”

他如果不说这句话,可能还好一点。

云飞镜的脚步当即就定住了,她肩膀一斜,让开了周靖的手,再回头看周靖时,眼角的好笑之意终于缓缓逸散开来。

“周海楼同学早就有妹妹了,那个妹妹和他熟,和他的朋友也熟,何必到外面认新妹妹呢。”

云飞镜说这话时,真的一字一句全都出自本心,毫无半分掺假。

“更何况……周总,周先生,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又做错了什么啊?他的好妹妹把他亲生母亲的遗物打碎了,我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啊。”

说到这里,被云飞镜压抑住的不平之心又有些躁动,云飞镜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云飞镜又恢复了此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她客客气气地对周靖说:“祝您长命百岁,享不尽您儿子的福。”

周靖被祝福得浑身颤抖。他还想去拉云飞镜,却因为指尖抖得太厉害,以毫厘之差错过了云飞镜的背心。

他近乎恳求地说:“镜儿,至少……至少你叫我一声爸爸……”

云飞镜自觉话已经说明白了,她并没有再给他第二个眼神,更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只是周靖发着抖的一眨眼工夫,云飞镜已经走到了云笛云笙的面前。

她脸上浮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云笙云笛也不催逼她,只是眼含期冀地看着。

终于,过了好一小会儿,云飞镜才轻轻叫道:“大舅,二舅。”

妈妈即便是失忆的时候,也还记得自己姓云的。

而且她给云飞镜起名字,无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句诗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她隐隐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给云飞镜冠姓为云,而不是“周”或者其他的什么。

那么,至少云家这边,云飞镜还是愿意认的。

一声“大舅”,叫得云笙的双肩也微微颤抖。只是他和周靖不一样,他这是激动的颤,感动的抖,终于夙愿得偿的欣慰与兴奋。

至于云笛,虽然男儿铮铮铁骨,却仍忍不住因为云飞镜一个称呼,当场就潸然泪下。

云飞镜也叫了景纤一声“小姨”。

“好孩子。”云笙低声重复,“好孩子。”

“来,大舅带你回家。回咱们的家!”

“二舅也带你回家!”云笛忙说道。

云笛昂起胸脯,口称“二舅”,大步流星地走过一旁呆立当场,苍老得仿佛被抽去灵魂的周靖。

——和这个没等人认,就自己先自称“爸爸”的男人不一样,他可是被承认过的!

云笙干脆看都没看周靖一眼。

周靖木怔怔地,看着云飞镜被三个人簇拥在中间走远。

不远处,坐在角落里的林桓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来。

行吧,都把他忘了。

那他自己回去,等以后就拿这事敲云飞镜一笔。

临走之前,他出于某种特别的心情,又转头看了周靖一眼。

这男人憔悴苍老的样子,看起来当真让人感觉可怜。

如果他是周靖,那肯定现在还有什么,往后就好好珍惜什么。比如说,虽然女儿他肯定是认不回来了,但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呢吗?

巧了,周靖此前遭受得打击过大,大脑里嘈杂一片,难以集中思路。直到轿车马上就要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的好儿子,干了好事的大儿子……

周靖僵硬地转过头去,声音略微有些发哑。

他问华秘书:“……周海楼呢?”

这个问题华秘书先前已经回答过一次了。周靖大概是被气糊涂了,不然不能想不起来。

但面对周靖的问题,华秘书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少他现在正在……云家呢。”

“……”

云家!云家!小女儿被他们抢过去了,连大儿子也往他们那里跑!

云飞镜当着他的面,紧闭双唇,不肯叫一声“爸爸”,口口声声都用“周总”、“周先生”代称。

然而她才一转头,当着他的面,就愿意叫云笙云笛“舅舅”!

那巨大的落差感在刚刚几乎逼得周靖眼前一黑,云飞镜小声挨个叫舅舅的声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汽车开进了周宅大院,周靖堵着一口实在下不去的憋屈气,被华秘书扶下了车。

他才下车,就正好碰到宋娇娇哭哭啼啼地从外面一头冲进院子。

宋娇娇怕他怕得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刚刚她已经被云笙吓破了胆子,如今一看到周靖,不等他审,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周海楼留在云家不回来,所以我才一个人回来的!”

对周靖来讲,这简直等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周海楼竟然是带着宋娇娇去的云宅!

然后他竟然还乐不思蜀,连宋娇娇都回来了,他居然还留在云家不走?

这个败家子,这个蠢儿子,这个、这个……

周靖的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明显涨紫起来。

而且……他要是带着宋娇娇走了,那要么他就别回来,也别让宋娇娇回来,要么他就自己回来——周海楼可倒好,他留在云家尽孝,把宋娇娇放回来了是怎么回事啊?

让宋娇娇代替他来孝顺他父亲吗?

他怎么就不把周靖给气死呢?!

真得气死他周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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