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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陆纵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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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纵不是什么好人。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性格暴戾、冷酷, 爱好和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和常人有极大的不同。

正常人在社会里更习惯用沟通解决问题,然而陆纵更习惯用拳头和刀子。

一步到位,省去所有繁文缛节,在他看来, 这就是天然的最好的沟通。

陆纵没有自残倾向, 但他也对自己的受伤混不介意。他会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也习惯了打伤别人或者被别人打伤。

即使被他父亲送到盛华读书, 陆纵也没有安安生生地在盛华做个听话的好学生。

他自己班级的同学对他噤若寒蝉不说,他的名号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在全市某些范围内相当响亮。

偶尔他会逃课去盛华附近的几个外校, 那些地方的小混混们在过去的两年里, 已经被他完全收拾地服服帖帖。

陆纵能感觉到自己血液里好像天生就有着暴力的因子, 混乱、鲜血和随心所欲都能让他感受到舒畅。

直到遇到云飞镜前, 陆纵一直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直到他打了云飞镜前, 陆纵也一直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 云飞镜对他直白地说:“我最厌恶你。”

即使已经再三压抑自己的情绪, 陆纵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每块肌肉都陷入莫名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怕疼的……原来只是从前从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云飞镜只用一句话, 就能让陆纵感受到当初看着她从二楼半跳下时,那种整颗心脏都被捏紧的、无法承受的疼痛。

陆纵张开口, 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他此时全凭本能说话, 直到僵硬的语调传进自己的耳朵, 陆纵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现在正在乞求。

“我、我知道错了……”

陆纵干巴巴地说:“从你跳下去的那刻起,我每天都在后悔……你骂过我,你骂的对。我知道……我不该打你, 我不该恩将仇报,我没有良心, 猪狗不如……”

沙发上的陆父不由得微微动弹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个坐姿。

陆纵哑着嗓子,腔调已经完全是哀求般的了:“我不应该伤害你,我怎么会把你打成脑震荡呢……我怎么会把你逼到跳下楼呢?我一直是在找你的……用生命感谢你都行……”

他站在云家的会客室里,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浑身都颤抖着,仿佛站立不稳的模样。

看他这副难以平静的样子,听他那种陷入绝望般的强调,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不为之动容。

然而云飞镜的脸色依旧僵冷如铁,丝毫不见被陆纵打动的迹象。

她双手掐着膝盖,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然而和陆纵相对的是,她的语气却带着不可动摇的稳定。

“不,你给我的伤害远不止这个,不止是十年前那场随时可能丧命的追杀,或者是一次赤裸裸的校园暴力。”

陆纵一直捂着眼睛,不敢看云飞镜。

但在听了她的这句话后,他脸色错愕地放下了手。

云飞镜闭上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坦白地说,此前知晓你到来的消息后,我犹豫过是否要来见你。”

“陆纵,你不明白的。在我的眼里,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开始,你做的事情,对我来说,简直等同于水库迎面开闸——你亲手拉下了那块恶意汹涌的序幕。”

在发现自己的身世之前,在没有和宋娇娇发生冲突的时候,云飞镜也过得不轻松。

她照顾过精神恍惚、缺失记忆的母亲,遇到过对她心怀不轨的大人。

她曾躲开过不怀好意眼神下流的□□,也曾经拿盛华作为幌子,在打工的大排档夜市里吓退过几个无事生非的混混。

云飞镜自嘲地一笑:“我不是没有和别人起过摩擦,我也不是没有被人嘲笑过……你是第一个殴打我的人,但我此前也忍受过别人的推搡。”

陆纵的拳头缓缓地握紧,他指缝里原本的血痕都已经干涸,现在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撕破掌心的伤口,鲜血的颜色又艳丽了起来。

他的牙齿被咬得咯噔作响,简直不能忍受到下一秒钟。

“是谁?”他低声咆哮着,近乎急切地问,“那些别人都是谁?我要他们……”

他像一个急需获得证明的孩子,好像只要现在冲出去,为云飞镜把此前欺负过她的人统统扫平,他就可以获得赦免一般。

在他此刻恐怖的注视下,还很少有人能够不受影响。

云飞镜却恰好是其中一个。

她加重了语气:“听我说完!”

“……”陆纵的肩膀微微一缩,他呐呐应声:“你说……你说……”

云飞镜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要和你说的是——即使我经历过许多的事,本来以为可以称得上身经百战。然而你给我带来的伤害,依旧是无可弥补,不能复原的。”

“我曾经以为学校是个读书的地方,至少是个安全的地方,即使同样被规则所限,却比社会单纯又顾忌得多。”

“然而你,陆纵,你完全打碎了我关于安全和信任的准则。”

云飞镜的话语句句如同手腕粗的鞭子,字字像是凌迟一样,抽在陆纵的脸上、身上。

倘若精神能够具象化,此时的陆纵想必已经衣不蔽体。

陆纵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喃喃道:“……求你,不要说了。”

云飞镜眉头微挑,冷笑一声:“谢谢你活灵活现地表演出我当时的解决方案之一……我可以告诉你,恳求没有用,暴力从来不因为软弱停止。”

“……”

陆纵的眼角都垂了下来,他嘴唇微微扯开,不是笑容,反而透露出淋漓的恐惧。

假如不是此刻双手如同灌铅般沉重,他一定恨不得捂住耳朵。

云飞镜再一次深深呼吸,她脊背已经快结成一整个硬块,只有语气还坚硬地胜过钻石。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永远记得。”云飞镜语气里带着重音。

“你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室,你问‘谁是云飞镜?’全班同学看向我,然后你对我的同桌说‘滚开!’他立刻慌张地让开了,接下来……”

随着云飞镜的叙述,陆纵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

双膝一软,陆纵已经痛苦地不能站稳,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云飞镜的面前。

沙发上的陆父轻微地“哎呀”了一声,被云笙用严厉的目光制止。

云飞镜则对陆家父子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继续一字一顿地说着,每句话都和难以消磨的记忆一样的清晰。

“你站在我面前,我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你的阴影里。我不知道你找我干什么,刚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你就像我伸出手。”

“然后,你揪住我的头发。”

云飞镜平平地伸出手,她做了一个拉扯着往上提的动作,指关节都紧绷到微微颤抖。

云飞镜的嗓子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你就这么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往旁边的墙上一磕……又是一磕……”

“四下,我数得很清楚,一共四次,一共四下。”

云飞镜微微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她稍微有点神经质地轻笑了出来。

“真的很难忘记那种声音,那一刻声音从我的颅腔内传进耳朵,带着环绕的回声……我的脑袋和墙壁碰撞的声音像是颗熟透的西瓜……然后你对我说‘就是你偷了宋娇娇的表’?”

把双手交叠而握,云飞镜眨了眨眼,眨干了眼睛里泛起的淡淡一层水雾。

她低下头,问跪在地上,此时五体投地的陆纵:“我当时不能回答你,你现在可以回答我……是我偷了宋娇娇的表吗?”

“嗯?是我吗?”

陆纵突然疯狂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磕,一下、两下……

他磕了四下、八下,声音里第一次带上哭腔。他连连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这一刻连呼吸都困难。

“不……不……”

此时此刻,除了这一个单字以外,陆纵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云飞镜没理会脚下叩响的声音,她侧过头,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开口。

“后来我去校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轻度脑震荡,外加软组织挫伤。”

“我休息了三个小时才等到放学,等到人群都走光了,等到能避开班级里所有同学的注视了,才去取回自己的书包。”

“多么可笑,”云飞镜肩膀微微一耸,“即使我是纯然的受害者,可在面最直接的暴力和污蔑的时候……那一刻,我竟感到羞耻。”

对自己弱小的羞耻,对光天化日之下遭受袭击的羞耻,对污蔑当头而来而自己不能加以任何反抗的羞耻。

那有关于人类的本性,就像是孩子被人欺负后不敢和大人说。

“可应该羞耻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

云飞镜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眉目间逐渐染上几分疲惫之色。

但她从踏入房间开始,就紧紧绷直的那根弦,却伴随着她发泄般的倾诉慢慢松弛下来了。

“我出了学校,没着急回家,第一件事是找了个理发店。”

云飞镜自嘲地一笑:“我走进去,对他们说‘剃平’。然后就剪了个短头发——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她原本喜欢长头发的,即使学习那么忙,也始终没有剪掉它。

她曾经攒了一沓不同花色的发圈,那几乎是云飞镜前半生中奖励自己的,唯一一点小小放肆。

“头发被剪掉的时候,理发师很惋惜。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云飞镜微微朝着陆纵的方向俯身:“来,你抬起头,看着我,看看我额角上的疤痕。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

陆纵哆嗦着,他的脖子沉重得简直像是拴了铅球,然而他却不能拒绝云飞镜的要求。

他稍微抬起了头,视线才接触到云飞镜额角已经淡去的伤疤,就如同被灼伤一样,迅速缩成了一团。

在这个距离下,云飞镜能听到对方齿列碰撞的嘎吱声,就好像在盛夏里已经寒冷到了极点。

“我在想……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揪着我的头发打我。”

“我甚至松了一口气。”

“……”

陆纵匍匐在地上,青紫肿胀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他前额挨着的那块地板上,已经沾染上了点点鲜艳的血色。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像一个深深忏悔,五体投地的罪人。

“我……”他牙齿打战地说,“我……”

云飞镜嘲讽一笑:“你也和他们一样,还想请求我的原谅吗?”

“……”

“滚出去吧。”云飞镜漠然无波地说.

“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向我乞求原谅,也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云笙同步抬起眼睛,平视着已经一头冷汗,脸上写满尴尬、惊异、难堪和担忧的陆父。

“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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