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在这过去一年时间里, 罗德里戈使尽手段心机,终于成为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 原本在比萨大学学习教会学切萨雷被匆匆召回了梵蒂冈, 成为了历史上最为年轻红衣主教。
切萨雷少年老成, 平时话也不多,除了妹妹卢克蕾西亚, 他跟任何人都算不上特别亲近,有一种天生冷漠傲慢之感。他虽然不是罗德里戈最宠爱孩子,但却是最放心孩子, 他让切萨雷从小学习神学以及教会学, 八岁就领了圣职,给切萨雷通往教廷权柄路上扫除了所有障碍。
虽然切萨雷在几年前就曾经看见过乔娅在半夜爬上了奥尔西尼宫塔楼,却从未告知长辈, 并且偶尔还会与乔娅谈起自己向往,所以乔娅从未想到,有一天, 这个向来省心弟弟,会带着一群全副武装教廷护卫队, 将她拦在了台伯河畔。
不过当他最后说出“刺客”这个词时候, 乔娅便恍然了。
大约是这个弟弟, 已经受父亲罗德里戈影响,加入了圣殿骑士团。而阴差阳错之间, 她早就已经站在了波吉亚家族对立面。
尽管夜中河畔光亮有限, 但是乔娅还是能勉强地看见切萨雷眼中有些复杂情感, 她叹了一口气,掀开了自己兜帽,河畔风一下子拂起了她脸颊边上纷乱发丝,她看着切萨雷,然后说道:“是,我是一名刺客。”
切萨雷面上仍旧是一派冷峻,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丝冷笑,然而乔娅却看见他扶着腰间佩剑手紧紧地攥住了剑柄,手背上迸出根根青筋,然后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承认了?”
乔娅点了点头:“没错。”
“那么,你也知道父亲身份了?”切萨雷又问。
“是。”
切萨雷眼中黑了一些,他上前一步,问道:“当初你不顾自身安危,制造出了一起意外事故,就是为了逃离梵蒂冈,然后……成为一名刺客?”
乔娅说道:“成为刺客是源于一场意外,但我从未后悔。”
“从未后悔?”切萨雷怒极反笑,他一下将手下按着佩剑从鞘中抽了出来,剑刃雪亮光忽地刺破了河畔晦暗,又在瞬间映出了乔娅平静灰蓝色眸子。
“波吉亚家族养育你十几年,你就这样背弃了家族,站在了所有人对立面上,这之后,你居然又说了一句你不后悔?”切萨雷将手中剑指向乔娅,“那如果我杀了你呢?”
乔娅仍旧是平静地说道:“正如你所说,乔娅.波吉亚已经在今年春天失足落水而死。”
切萨雷剑尖与她相隔不过几英寸,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兵刃上寒气浸透她脖颈肌肤,深入她肌理,只要切萨雷再上前一步,这把剑就将没入她血肉,她面上不表,然而右手手腕上袖剑已经准备就绪,她不想伤害这个自己自小带大弟弟,但是想要脱身,应该问题不大。
就在她心中盘算如何打昏切萨雷溜之大吉时候,切萨雷却又将剑收回了鞘中,没有了剑刃上光,只有教廷护卫队火,在她视野之中映下一片晦暗光亮。
切萨雷盯着她,然后说道:“您都听到了吗?父亲。”
乔娅微微一愣,她视线越过了切萨雷肩膀,看向了那群教廷护卫队,这些平时训练有素军人们从中间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穿着象牙白法袍亚历山大六世教皇,她这一辈子父亲,罗德里戈.波吉亚从这条通道中缓缓步出。
在护卫队手中烛火之中,他脸孔倒比在他办公室内那张背着光办公桌后要清晰得许多。他额头上比起去年多添了几道纹路,眼神也略微浑浊了一些,这是苍老象征,然而他在看向不远处乔娅时,眼睛却有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足以将人全部看透光。
乔娅本以为是卢克蕾西亚在临走前去向最亲密哥哥切萨雷道别,于是引来了切萨雷提前围堵,但是罗德里戈出现,却让她又慢慢地生出了另一种让她恐惧想法。
“是卢克蕾西亚告诉我。”罗德里戈看着她眼睛,缓缓开口道。
乔娅嘴角勉勉强强地勾起一个弧度,她果然还是被卢克蕾西亚背叛了。
“你也别怪她,这个孩子忠于家族,忠于圣殿骑士,如果单单是她早该丧命姐姐回来,她会欢呼雀跃到整个梵蒂冈都知道她喜悦。”罗德里戈提到小女儿,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只不过这份笑意转瞬即逝,“可是,当这个姐姐背叛家族,成为了一名刺客时候,她痛苦了很久,在我询问之下,最终告诉了我,让你带你走回正道。”
乔娅竭力压下了自己内心愤怒,只不过这一份力气,却使得她声音带上些微颤抖:“卢克蕾西亚这么小,你为什么要把她卷入兄弟会和圣殿骑士之间中去……”
“那我也要问问里卡多.托蒂为什么要把我女儿卷进去!”罗德里戈很快地截断了他话,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和煦笑容示人,尤其是对待子女,在去年冬天乔娅生日那天,是他第一次对着孩子发火,而这一次,他脸紧绷着,怒火几乎快从他眼中迸出,他像是一座正在蓄势待发火山。
“切萨雷、胡安、杰弗里,他们都将按照我安排,加入圣殿骑士团,只有你和卢克蕾西亚这两个女儿,我希望你们能安安稳稳地生活,成为公爵夫人也好,成为领主夫人也好,你们会在我安排下,过上这个世界所有女孩子都不敢想象到好生活。”罗德里戈愤怒地说,“可是,你偏偏听信了里卡多.托蒂和你母亲那个愚蠢荡/妇话,违逆了我安排,甚至效仿了你那个母亲,逃离了梵蒂冈,去做了一名刺客。”
“耻辱!这是我罗德里戈.波吉亚一生耻辱!”
一向表情和善教皇愤怒到身体都在发抖,他大声叫嚷着,对着他曾经娇养了十几年女儿,说着:“既然你在春天时候就已经跳下台伯河了,那你,就永永远远待在那里吧!”
罗马尼亚族群幸存者,弗拉德米尔和斯蒂芬,一直以来都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跟随着凯厄斯,凯厄斯作为沃尔图里家族代表住在佛罗伦萨期间,就没少受到过这两个家伙骚扰,他们知道凯厄斯强大,一般不会与他有正面冲突,但总是时不时会出一些阴招,像是夏季在人耳边嗡嗡作响苍蝇一般,让人烦不胜烦。
凯厄斯原本是不在意,他对于自己力量非常自信,如果这两个古老吸血鬼一起对他发出攻击,他也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当身边多了一个乔娅之后,他也难免开始了瞻前顾后。
尽管他表现得浑不在意,但是他也知道,阿罗说没错,乔娅是一个人类,就算她再强大,仍旧是一个面对吸血鬼利爪和獠牙只能做无用挣扎人类。
所以,他必须要在两年之约期间,用尽所有方法,保护住他人类女孩。
梵蒂冈由一栋栋华丽精致教堂所构成,夜晚灯光足够圣洁辉煌,而在这样神圣灯光之中,凯厄斯身着一袭黑袍,在灯光无法顾及巷角,拧断了一个吸血鬼新生儿头颅。
他忽然又想起了与乔娅初见,那也是一个背光巷子里,他手中还提着一个不会滴血吸血鬼头颅,人类女孩尽管眼中有惊恐之色,却还是鼓起了勇气,去保护自己以及身边人。
他皱了皱眉。
他已经死了将近两千年,在这一夜却又感觉到了那种心脏还在胸腔中搏动感觉,这种心悸反而让他有了一种恐慌。
他将手中头颅随意地扔在一处,身形一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教堂穹顶,然后又朝着乔娅所说那个地点飞奔而去。
在那些教廷护卫队举着兵刃朝乔娅冲过来那一瞬间,乔娅脑海中闪过了还在蒙特里久尼进行格斗训练时候,艾吉奥对她说过话。
他问她怕死吗?
其实对于已经死过一次乔娅来说,死亡这个词,一旦变成了真实经历,反倒让她并不是那么畏惧了,她没有回话,但是艾吉奥却从她眼睛中看见了答案,有些奇怪地说道:“你看上去并不像是不惧死亡人啊。”
“为什么?”
“有了牵挂人,永远都不会想死。”
“牵挂越深,就越怕死。”
乔娅身体忽地动了起来,她迎向那些士兵,右手挥出,系在手腕上袖剑立马弹出,在悄无声息之间,便捅进了冲在最前方年轻士兵心脏之处,她并不急着将利刃抽出,而是左手搭在对方肩膀,借力腾空跃起,一脚踢在了接着冲了过来那人手腕上,将那人手中兵器踢飞老远。
而这时,第三人又至,她身体顺着年轻士兵身体绕了一圈,双腿骑在了对方肩膀上,借力抽出了插在他胸口处袖剑,身体向后弯曲,利刃直插入第三人颅顶,随后空翻跃下。
这个时候,第一个人才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呻/吟,跪倒在地。
乔娅学是暗杀,讲究是在瞬息之间无声杀人之术,尽管马里奥和艾吉奥都夸过她天资过人,但她也知道,面对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教廷护卫队,她根本毫无胜算,只有逃跑,但是当罗德里戈出现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她连逃跑机会也非常渺茫了。
看上去和善可亲教皇,实则是圣殿骑士团罗马分册最高大师。
如果他想,乔娅今晚必死无疑。
乔娅咬紧了牙,调动了自己身体所有反应能力和力量,尽可能以最快最省力方式打退来人攻击,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类,而且还只是一个接受稀客训练不到一年十六岁人类女孩,她已经做到了极限,杀掉了七八个人之后,她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
而就在她用袖剑放到一个士兵,一柄雪亮剑在她猝不及防之时便斜刺了过来,她立马后退躲避,仍旧被犀利剑锋在脸颊上划下了一道短短伤口,她匆匆后退了几步,调整好了自己姿态,便接住了接下来又一剑。
用剑人是切萨雷,在他参与了战斗之后,其他教皇护卫队战士便在他眼神命令之下退出了战团,举着各自兵刃,将他们围成了一圈。
切萨雷虽然年纪尚小,但他从小就跟随教廷护卫队士兵们练武,学也都是杀招,无论是力道还是劈刺角度,都比乔娅要成熟得多,乔娅本已濒临体力极限,在他杀招步步相逼情况之下,招架已经是勉强。
她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直至退到了台伯河边沿。
切萨雷眼神隔着相交兵刃,冷冷地注视着她,问道:“告诉我,兄弟会那些刺客聚集地在哪里,父亲会饶过你,到时候你还是波吉亚家小姐。”
乔娅笑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会死,你知道吗?”切萨雷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乔娅回道:“我知道。”
“你不怕死?”切萨雷又问。
……说不怕死,那是不可能。
有一个整日里躲在小城角落弟弟等着她去读故事,她早在心中答应了玛蒂娜和里卡多,永远让他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活得开开心心。还有……她跟一个活了将近两个小时老家伙约好了在这里等他,以后她每一个生日,他都要做一个送出祝福人。
艾吉奥说得没错,牵挂越多,就越怕死。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刺客组织聚集地。”乔娅对着切萨雷笑了笑,“只是连累台伯河,又要再倒霉一次,吞下一个我了。”
她脸上笑意还未褪去,便先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腹部一痛,切萨雷手中剑已经捅入她腹部。
远处罗德里戈垂下了眼帘,回过了身,背对着河边切萨雷和乔娅,在教廷护卫队簇拥下缓步离开。
而切萨雷收回了剑,看着摇摇欲坠乔娅,伸出手,将她向后推向了水势汹涌台伯河。
在乔娅坠入水中之前,她看见了苍凉月色之下,切萨雷冰冷着脸有了些微动容,连嘴唇都稍稍动了动,只可惜她已经听不清楚他说话了,只在坠入水中那一刹那,从他口型分辨出了一个词语。
“……再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