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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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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小虾螺蛳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今天的泥鳅一半烧汤给产妇吃,另一半就加了大粒盐跟炒了一大盘给大家打牙祭。

郑大妈端了泥鳅汤给儿媳妇,转身又进厨房端出两碗汤面条,西红柿鸡蛋打卤,上面还点缀着青蒜叶。

明显锅底是抹过猪板油的,面汤上的油花老远就泛出清香。

老太将面条碗推给余秋跟宝珍:“吃吃,你们吃。”

余秋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对七十年代的农村再缺乏具体概念,经过这一天两夜也清楚这面条是超级奢侈的硬菜。

看看郑大爹他们碗里头,即使今天做的是重体力活,中午吃干饭,白米饭当中还混杂着大半的山芋。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饮食结构的健康多吃粗粮,而是因为米饭不够吃,要拿山芋挡肚子。

老太太一个劲儿往余秋手里头塞筷子:“吃吃吃,赶紧吃,面条坨了就不香了。”

她碗里头饭明显半干半稀,嘴上说是吃了好消化,实际上是为了省下更多口粮给下田干活的家人吃。

余秋赶紧推辞:“谢谢,我不吃面食。”她煞有介事地强调,“我吃面条就反酸。”

老太愣了一下,立刻板下脸:“你莫诓我,哪有吃面条反酸的。”

山芋吃多了烧心倒是真的。不过山芋产量高,山地也能种,能扛肚子。

余秋直接端起老太的饭碗,急急往嘴里头扒饭。她舌头包着山芋,说话声音都含混:“我从小就这样。山芋好,山芋香。”

宝珍有样学样,也推开面条碗:“我不爱吃面条,我就喜欢吃山芋饭。”

她是新时代的接生员,本来就不该在人家混饭吃。

老太老大不痛快:“你们这两个娃娃,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活泼。”

她端起桌上的泥鳅,直接往余秋跟宝珍的碗里头倒,“吃吃吃,我就不信泥鳅你们还能吃出好歹来。”

余秋看郑大妈已经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去给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吃,我一早就闻到泥鳅香了。”

实话实说,比起干巴巴的没油水的蔬菜,显然是重口味的炒泥鳅更有滋味。

老太太眼睛珠子不错,硬是盯着她吃完一整条泥鳅才满意地露出笑容,口中还是埋怨:“你们娃娃就是太客气。忙了这半天工夫,连口能进肚子的茶饭都不肯吃。”

余秋笑嘻嘻:“这不是很好嘛。奶奶,我今儿出门急,没来得及拿钱跟票。回头我给你送来啊。”

看来只能先跟田雨借,后面再想办法还人家了。

“你讲什么怪话啊。”老太板下脸,“你这么见外,还交粮票。我家不卖饭的,不收票。”

余秋尴尬:“我们得按规定办事。”

“那规定是给吃皇粮的干部定的。你们哪儿来的钱钞。你不许拿来,拿来就是不给我老太脸。”

旁边郑家人跟着附和,都不许余秋掏钱拿票。请大夫进门还要大夫倒贴钱,杨树湾没这种规矩。

“上哪儿找去?接生娃娃才收两个鸡蛋。活到新社会,我们都是沾了主席的光才有这种好事。”

老太掰起手指数,“往前跑几十年,我生娃娃的时候,要找产婆得给一只鸡、一块三尺的红布、一双鞋、一斗麦子还要另外把钱。哎哟哟,饭都吃不上,哪儿用得起产婆哦。”

“用得起也不能用。”郑大妈送完面条回来,笑着接话,“老太你忘记啦。我生娃娃的时候,那个收生婆婆的手就伸进去掏,跟挖山芋一样,痛得我眼睛都翻过去了。”

卫红听得心惊肉跳,赶紧阻止自己的母亲:“妈,你甭讲吓人的了。”

郑大妈鼻孔里头出气:“讲,我凭什么不讲。就是要你晓得生你我受了多大的罪。”

郑卫红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这说的是生大姐二姐吧。你生我的时候不是在地里头,一蹲下来就生了。哪儿来的收生婆婆啊。”

屋里头人全都笑了起来。

郑大妈眼睛一横,伸出手指头要戳儿子的脑门:“你个兔崽子。”

余秋乐不可支。

老太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你很好,主席派给我们贫下中农的都是好把式。”

秀华都说不痛的,生的时候大夫都是好话,也不喊也不骂。她生完娃娃就不痛了,刚才她还自己坐起来喝汤吃面条。

乖乖,这可是生娃娃。她又不是没生过,哪回女人生完娃娃不是摊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派了小救星下来让贫下中农也过好日子呢。

余秋笑道:“那也是你们照应的好。秀华嫂嫂心情好,身体好,生的快。后面坐月子好好养养,以后身体不吃亏。”

其实按照现代观点,产妇应当尽早下床活动。这样可以有利于身体恢复,减少静脉血栓等产后并发症的发生概率。

但这种模式明显不适用于现在的杨树湾。

秀华都要生孩子了,还得下田挑担子。要是生完立刻爬起来,她搞不好连月子都不出就要到田里头干活。

余秋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曾经跟产房的老师讨论过传统的坐月子模式。

她们一致认为之所以那样做,不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愚昧,而是为了保护女性。

无论中外,主妇都是一个家庭中最辛劳的人,她们从早到晚,家里家外忙碌不休。

生完孩子原本就虚弱的她们,需要一个好好休养的机会。

不让她们下床,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清楚,她们下床就要干活。

不让开门开窗,是为了防止她们看到家里一团糟,忍不住要起身忙碌。

不让洗头洗澡,其实是为了避免她们自己起来洗尿布。

收生婆婆是出于怜悯与保护产妇的需要,才要求产妇卧床休息。

秀华的母亲赶紧接腔:“当初我就是看我老婶婶家里头都是实在人,才把姑娘送进门的。果然没错,我这个当妈的眼睛不瞎,给姑娘找的是好婆家。”

老太太也笑:“那是秀华好,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媳妇。”

余秋吃过午饭,再次给秀华做了检查一切正常,这才告辞。

临走前,她又被郑家老太太硬是塞了根嫩生生的黄瓜当零嘴,才顺顺当当出了郑家小院。

午后的乡村也不是静悄悄的。

农人没有停歇的时候。即使是盛夏时节,吃过午饭,农民就三三两两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生产队倒是两点钟上工,不过大家得趁着中午这点儿功夫赶紧收拾自家的自留地。不然等到天黑下工,再想侍弄自留地也看不见了。

陈桂枝家在九队,跟七队隔了三个水塘跟条能容纳两辆板车的小路。

其实余秋也是第一次做产后访视。

在她生活的时代,这项工作是由妇幼保健所的工作人员承担。具体怎么操作,余秋也搞不清楚。

她只能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依葫芦画瓢。

她们绕过水塘,抵达陈桂枝家里时,陈桂枝的丈夫正在水塘边上钓河虾。

他手上没钓竿,直接拿淘米的淘箩浸到塘里头,一拎起来,就兜住了二三十只小河虾。

那青虾块头极小,大约只有人的小指甲盖一半大,当地人称之为米虾。因为少油缺调料,一般人家也不拿它当个正经菜。

陈桂枝的丈夫原本担心河虾凉性不能给妻子吃,直到余秋肯定地告诉他,河虾富含蛋白跟钙质,对产妇身体以及喂奶都好,他才趁着中午早晚跟中午歇工的时候捞河虾钓泥鳅。

见到大夫跟接生员登门,三十来岁的男人赶紧放下手里头的箩筐,招呼自己母亲给客人盛饭。

余秋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们刚吃过饭来的。”

她俩跟着男人进院子时,母鸡正咯咯叫唤,小脑袋一格一格的,瞧着神气活现。

陈桂枝的婆婆手里摸着两个蛋,笑道:“一看你们来,鸡都下蛋了。我泡炒米打蛋,给你们当下点心。”

※※※※※※※※※※※※※※※※※※※※

首先,阿金向大家诚挚的道歉,没错,阿金又重写了一遍。

重写的原因是阿金越写到后面越觉得结构有问题,开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花费了太多笔墨,以至于重点被模糊了。前面十一章,基本上全部重写的有第一章、第二章以及第六章跟第七章、第八章,增加的情节有女主在2019年医院碰到的医疗事故(第一章),与知青的相遇(没错,提前将女主的小伙伴们放了出来),女主救了个小孩(第七章),女主等知青吃死猪肉拉肚子,打算改建旱厕。删掉的情节有尼姑庵以及女主住在宝珍家中。因为在原定大纲中,女主后来又搬回知青点居住,我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可以将这些情节删掉。

都是我的错,没思考好就贸然发文,导致两次三番推倒改文。阿金保证后面不改了。

另外,本周六阿金要考试,考完试之后争取先进入双更模式。下个月不忙的话,还是三更。

顶锅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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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好贴心人

所谓下点心类似于下午茶,一般是糖水泡炒米或者绿豆粥什么的。

不过乡下人通常只有在夏天做重体力活的时候才吃下点心。

一来夏天热,干活的人水分电解质能量消耗大,容易饿。二来夏天黑的迟,农民又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规律,等不到吃晚饭就饿了。

余秋哪里肯吃这顿下点心,鸡蛋留着给产妇跟孩子补充营养才是真的。

给余秋当过向导的小男孩大宝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旁边跟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小孩,焦急地踮着脚喊:“柿子。”

郑老太给大宝的西红柿,小男孩没舍得吃,而是带回家跟弟弟一块儿分享。

小弟弟馋西红柿,咬到了又猛的眯起眼睛,被酸的吃不消。他皱眉眯眼,笑模样就是个行走的表情包,有趣极了。

大宝见到余秋,眼睛亮晶晶的,很有好奇心地跑过来扬起头,满怀期待:“婶婶生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余秋摸了摸他的脑袋,下意识地想摸点儿什么吃的塞给他。

伸手掏口袋的时候,余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医院产科,随时都能摸到吃的。

她只能笑:“是个小弟弟。”

大宝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居然语带安慰:“没关系,以后婶婶就能生小妹妹了。”

宝珍乐得不行,逗弄他:“你又知道啦,你可以摆摊子去算卦咯。”

桂枝家里头不比郑家,连着小院的只有一间泥巴屋。真正意义上的泥巴房,上头盖着草房顶。

前晚风雨交加看不清楚,今儿余秋可以肯定,这屋子连一块砖石都没看到,也不晓得这房子究竟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雨没有泡垮了这栋泥巴屋也是奇迹。

屋子里头只开了一扇窗,即使外头艳阳高照,人一走进去还是觉得天昏暗下来。好在窗户与门都开着,倒没有什么怪味道。

桂枝刚给孩子喂完奶,正侧着身子轻轻拍小女儿的背。

看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了起来:“还麻烦你们又跑过来。”

她上午睡了一觉,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比生孩子那会儿精神多了。

余秋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子宮已经更小了一些,宮底在脐下两横指的位置,恢复不错。

“宝宝吃得怎么样啊?”余秋笑着问。

因为这个孩子出生时重度窒息,所以她叮嘱桂枝等孩子生下来二十四小时后,看到解了大便再喂奶。

“挺能吃的。”桂枝笑容满面,“小归小,精得很呢。”

余秋又看了桂枝下面出血的情况,血性恶露,没有异味。

可是余秋脸上的笑却停下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桂枝下面的切口又红又肿,恢复的并不好。

桂枝的丈夫回生产队上工去了。

婆婆在边上忐忑不安:“都洗了,大夫,我们照你说的,解过手,下面就洗洗干净。”

余秋点头,夸奖头发花白的妇人:“你可真是好婆婆,桂枝嫂嫂好福气哦。”

桂枝婆婆不好意思起来:“哎哟,我又没做什么。”

余秋笑容满面:“已经很多了,婶婶。麻烦你打盆水过来,我给嫂嫂再处理一下。”

温水送进屋子后,余秋让陈桂枝还是跟生小孩时一样,两条腿张开呈m型,方便充分暴露下面。这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膀胱截石位。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跟一次性手套,一边询问桂枝产后喂奶以及大便的情况,一边用温水清洗桂枝的下.身。

待到清洗干净后,她又拿碘伏棉球给切口消毒,然后用95%酒精浸泡过的湿纱布贴在红肿的切口上。

纱布放上去的瞬间,陈桂枝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真舒服。”

余秋疑惑:“你先前就不疼吗?”

桂枝有些不好意思:“还好,生娃娃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回已经好很多了,怪舒服的。”

余秋哭笑不得:“你疼就得说啊。不然有什么不好,我们都不晓得。”

她一面跟桂枝闲聊,一面给小丫头做全身检查。

原本刚生下来就要量孩子的身长跟头围的,不过她前天晚上实在太累了,手边又没有皮尺,就只称了体重。这回刚好一并测量了,做个完整的新生儿体检记录。

测量完数据之后,余秋又脱了小丫的衣服,仔细观察她全身的情况。

好在夏天热,不用担心孩子受凉感冒。

刚生下来还不满四十个小时的小姑娘浑身红彤彤的,委实谈不上标致,胸部靠近脖子的位置还长着米粒大小的多形性红斑,上面冒着黄白色的脓头。

当奶奶的人有点儿不安,试图解释:“天太热了,娃娃长痱子了。”

女人夏天生孩子真不好,大人受罪,孩子也跟着作孽。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叫新生儿病理性红斑,不用管,过个一两天就自己好了。”

她请桂枝的婆婆又打了盆温水过来,给小丫头洗了个澡。

“现在天热,每天都给孩子洗一洗。洗完之后也不要擦什么痱子粉,把孩子擦干了就好。平常早上傍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多抱孩子出去走走。一个是适当的光刺激有利于孩子视力发育。另一个就是多晒太阳的孩子不容易得佝偻病。”

余秋将洗干净的小丫头从盆里头捞出来。

孩子舍不得离开水,两只小脚乱蹬,差点儿没踢翻水盆。

偷偷趴在门口看妹妹的大宝发出惊呼:“妹妹以后能当长跑冠军,吃国家粮。”

屋里头的大人都笑了起来。

奶奶打趣大孙子:“妹妹当长跑冠军要长身体吃营养的,怎么办?”

大宝皱着小脸,郑重其事地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以后我跟弟弟的鸡蛋就让给妹妹吃吧。我们是男子汉。”

余秋乐不可支,忍不住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鸡蛋还是你跟弟弟吃。”

大宝摇摇头:“给妈妈吃,妈妈吃了有奶。”

帮宝宝洗完澡再收拾齐整,差不多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余秋取下敷在桂枝切口上的的酒精纱布,允诺明天还会过来,就带着宝珍离开了泥巴屋。

临走的时候,桂枝婆婆把人送到院子门口,还不停地追问要怎样照应儿媳妇跟孙女儿才好。

过了池塘,宝珍悄悄跟余秋咬耳朵。

桂枝嫂嫂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她丈夫高柱因为孤儿寡母家里穷,还住着泥巴茅草房,一直讨不到老婆。

桂枝婶婶的婆婆收留了她,后来她就成了这家的媳妇。

余秋笑了:“挺好的啊,我看他家蛮和气的,大人小孩都精神。”

宝珍眨着眼睛,显出小姑娘的调皮劲儿:“大人都讲高妈妈是怕她跑了,所以对她特别好。”

余秋拽了下小姑娘的小辫子,笑道:“不管为着什么,能和和气气就好。对了,你记住一点,咱们不管是接生还是产前产后访视,都要注意两头多说好话。”

新生命的降临对于家庭而言,既是喜事也是挑战。家里头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在眼下的杨树湾,生孩子受影响最大的除了产妇本人之外,就是婆婆了。

因为男人习惯性不插手,娘家母亲也要操持自家的活计,照应产妇跟新生儿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婆婆肩上。

这哪里是轻省活计,要真容易的话,月嫂就不会高价难求了。

况且现在的婆婆不仅要管产妇与新生儿,还要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甚至还要下田挣工分。

个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余秋在产科工作时就碰到过不少偷偷在外面抹眼泪的婆婆。

儿媳妇生完孩子身上不舒服,孩子吃喝拉撒又没个点儿,三更半夜闹腾起来也得伺候。

这般辛苦,闹矛盾在所难免。

婆婆跟儿媳妇起纠纷了,肯定得有人先让一头。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劝婆婆让一让。最现实功利的说法是,媳妇还要给孩子喂奶。她受了气,没有奶水,到时候还是孩子遭殃。况且产妇确实非常辛苦,没日没夜睡不好觉。但同样的,婆婆也很累,同样需要外界的支持与肯定。”

这里头,协调其中关系的人应当是产妇的丈夫跟公公。

但现实太感人,很多中国家庭都是丧偶式婚姻与丧偶式育儿,男人面孔永远模糊。

这种情况下,与产妇家庭联系最紧密的医务人员就要及时提供适当的人文关怀。

因为就算在医患关系紧张的9012年,大部分时候,产妇跟家属还是愿意接受医务人员建议的。

余秋一边走,一边给宝珍传授自己从老师们身上学来的经验:“多夸奖多肯定多鼓励。因为无论是产妇还是婆婆,她们得到的正向反馈都不多。”

传统观念当中认定了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啊。

老婆婆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天经地义,这可是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产妇跟婆婆有任何做的不够美满的地方,都可能招来指责。

“她们不需要责难,她们已经很辛苦了。就算她们只做到了五十分,你夸成一百分的话,说不定她们会朝着七十分的方向努力。”

在婆婆面前多夸儿媳妇勇敢,为了宝宝生下来健康,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儿媳妇面前就要多讲婆婆的不容易,这么大年纪还要忙里忙外的照应。

余秋要帮宝珍拎装用过接生包的袋子:“家里头和和气气的,大人小孩都好。”

宝珍赶紧推辞,只追着问:“那您跟桂枝婶婶说家里头的事,也是为了宽解她吗?”

“你说做检查的时候?”余秋抢不过宝珍,只能收回手,“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

一般人面对医生时,总免不了紧张。

这个时候,医务人员的闲聊可以转移被检查对象的注意力,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宝珍恍然大悟:“难怪你跟秀华嫂嫂也说那么多话呢。”

当时她都紧张死了,压根什么话都不敢讲,生怕人家觉得她没个接生员的样子。

“什么是样子啊。”余秋忍俊不禁,“医生的样子……”

不过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罢了。

水牛发了狂

现在大队接生员定期去公社卫生院领消毒好的产包,但用过的接生器械跟布巾也得接生员自己洗好晒干打包,再送到卫生院去消毒。

宝珍拎着产包往回走,准备趁太阳还没下山,赶紧将布巾洗了好早点晾干。

她今儿工作顺利,整个人轻快的像只小喜鹊,嘴里头叽叽喳喳个不停,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将自己兜个底朝天。

她是杨树湾第一批高小毕业生,从大队小学上完三年级以后又去湖对岸的石桥口大队继续念书。去年小学毕业后,她没考上公社的寄宿初中。因为各个大队离着公社远,路又不好走,初中生每个月都背着粮食跟油盐去学校吃住嘞。

她父母觉得待在家里头不是事,又舍不得她下田挣工分,去年公社选派人去去县里头参加新法接生培训,她就过去学了一个月,回到杨树湾当接生员。

接生员是不脱产的,大队每年给一百五十斤稻子跟三十斤油菜籽的补贴,养不活人。接生员闲时还得下田挣工分混饭吃。而且女人生孩子是最没定数,运气好几个小时能接下来。运气不好,守上一夜合不了眼睛也是常事。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干这活。

不过宝珍家里头倒是支持她。

她有两个双胞胎哥哥,父亲是六队的副队长,母亲是妇女队长,两位嫂嫂也是干活好把式,家人不让她下田挣工分,就让她好好干接生员。

余秋听着有趣,给她出主意,除了接生之外,她们还应该做好全村妇女儿童的保健工作。

杨树湾地方不小,人口也多,九个生产队,加在一起足足近两千号人。

“咱们给所有妇女儿童都建立个健康档案,定期给她们做最基本的体检还有预防接种工作。这样可以做到疾病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

生孩子的人毕竟有限,对山村而言,即使现在还没有计划生育,每年能有三四十个孩子出生就已经够热闹的了。

其余的时间,她们除了定期产检跟产后访视之外,也不能闲着,还是要好好做事的。

否则不仅对不起大队每年发给她们的米油,也对不住村民从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辣炒泥鳅。

宝珍疑惑:“咱们就管妇女儿童吗?余大夫,男的不用管?”

余秋下意识地用拳头堵住嘴。这就尴尬了,妇产科干久了,本能反应就是男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清清嗓子:“管,当然管,不过要一步步地来。”

宝珍高兴得很:“太好了,东胜哥哥讲你们来了,咱们红星公社肯定会有个新样子。杨树湾的合作医疗社也能办起来。”

“背着人讲我什么呢?”

昨晚上抓蚂蟥的青年农民正带着一堆人挖水渠,防止再来暴雨淹了稻田。

见到小赤脚医生跟小接生员,他笑了起来,“生了没有?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啊?”

“生了,男娃,东胜哥哥。”宝珍兴高采烈,“我们都觉得像卫红哥哥。”

何东胜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太好了,幸亏是个小子。要是姑娘像卫红,以后讲婆家就麻烦大了。”

埋头挖水渠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宝珍的母亲从裤子口袋里头摸出把枣子硬要塞到余秋手上:“大夫你吃啊,我家宝珍肯吃苦嘞,你多点点她,有事喊她做,不要拉不下脸。”

那枣子微微泛黄,还带着捂出来的温热。

余秋抓在手上有些尴尬,连连推辞:“您别客气,宝珍很聪明,是吃这碗饭的人。”

临床上查胎方位,除了依靠b超机之外,主要依靠的是助产人员的手来摸先露位置。尤其进入临产状态之后,基本上全靠手摸。产道打开没有,宮口开到什么程度了,更是不可能靠机器判断。

有的人上临床一年半载都摸不准,刚才宝珍接生秀华的时候却一摸一个准,可见手感不错。

这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

宝珍母亲立刻高兴起来:“哎哎,还是要大夫你多教啊。”

她就这么个小女儿,自然希望姑娘不要在田里头打转。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贫下中农依然希望能够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做个天天穿鞋的工人最体面。

要是女儿能够学到手艺,自己再想办法找找机会,不说上个中专什么的,只要能去公社卫生院上班,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余秋有点儿害怕热情过度的妇女,赶紧嘴里头敷衍着,往大沟的方向走。

她早上出门就是琢磨着要怎样用芦苇盖房子。她以前跟着导师去山东开会的时候,看过当地有老房子拿海草当屋顶。

宝珍在边上热情洋溢地帮着出主意:“要不要在芦苇上加稻草啊?”

她家去年两个哥哥讨嫂嫂的时候新盖的瓦房,但现在村里头还有不少泥巴屋,都是拿稻草盖屋顶。

余秋也搞不清楚行不行,只能表示自己还要再问问人。

她俩刚回头,就听到水田传来“嗷嗷”的叫声。胡杨赤脚踩在田里头,被头牛拽着差点儿拖倒在地上。

宝珍花容失色,拉着余秋就往沟口躲。

牛虽然平素性情敦厚,可一旦发起狂来,真的会顶死人的。

水田跟田埂上的农民也齐齐变了色,都扯着嗓子喊:“撒手,松开绳子。”

可惜胡杨惊惶过头,压根反应不过来,愣是被牛直直拽到了田边,摔倒在田埂上。

眼看着狂牛就要撒蹄狂奔,拖着胡杨跑的时候,它尖锐的牛角上多了套圈绳。

何东胜牵住了牛角,旁边几个精壮的农民赶紧围上去,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迅速牵着牛鼻子,将牛绑到了田头的歪脖子树上。

那牛还提着口气,撅起蹄子就要踢人,结果两条前腿也挨了五花大绑。

生产队负责养牛的社员赶紧过来,又是摸脖子,又是说好话,跟哄脾气的孩子一样,总算让发狂的牛慢慢放弃了挣扎。

余秋扶着趴在地上的胡杨起身,看他嘴巴都磕破了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在大队当会计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胡杨一颗门牙都磕松了,吐出来的吐沫除了血水还有泥巴。

新会计十分委屈:“杨老师去县里头看眼睛了。”

这些账目都得师傅带徒弟,手把手地教。

他在大队办公室待着没有其他事情做,就想帮师傅干活。于是跑到了杨会计家所在的八队,积极要求下田。反正他从大队拿补贴,不算工分的。

男知青下田,就没有不对牛感兴趣的。牛耕田那可是一级劳动力的活儿,庄稼好把式才能干得好这个呢。

老农看他跃跃欲试,就在边上指点着他右手扶犁,左手牵绳,吆喝着大水牛往前走。

“前头好好的,那一段都是我犁的呢。”胡杨委屈地指着身后的水田,“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它就发疯了。”

先前指导他耕田的农民心有余悸:“算了吧,娃娃,安安心心当会计。这个就不是你们学生娃娃能干的事情。”

“谁说我不能干的。”胡杨相当执着,“我开拖拉机来耕田。”

周围的农民们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快点儿啊,胡会计,我们等着拖拉机。”

余秋从自己背着的医药箱里头拿了碘酒跟棉签出来,帮他磕破了的嘴角消毒,没好气道:“你先把插秧机造出来才是正经。”

拖拉机要烧柴油的,比打水机耗油厉害多了。倒是如果有手动插秧机,省却弯腰的过程,可以大大减轻农业生产负担,迅速提高效率。

碘酒有刺激性,胡杨疼得眉毛拼命往天上飞,还不敢开口叫。因为嘴巴一动,痛得更厉害。

余秋消毒完他嘴上的伤口,转头刚好对上何东胜。

“拿根针给我。”他眉头微蹙,“牛被蛇咬了。”

乡间水蛇大部分毒性不大,咬到人也是伤口附近肿胀而已,但是非常疼。

这头牛就是突然间被水蛇咬了,疼痛难耐,才发狂往田埂跑的。

何东胜在牛腿伤口附近划了几道口子,帮助毒液排出。余秋又泡了高锰酸钾片,帮着牛消毒伤口。

先前狂躁不安的牛,此刻像是找到了可以诉说委屈的对象,连着打了好几个响鼻。平常负责喂养它的人,一直在边上摸着它的脖子安慰它。

余秋觉得这牛可怜极了,才一岁多就得干重体力劳动,而且还要被蛇咬。

就连被他拖了一路的胡杨也叹气:“要是咱们有拖拉机耕田,牛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何东胜从田头采了几颗草,直接在水里头洗了洗,然后放嘴里头嚼烂了,吐出来敷在牛的伤口上,又问余秋要了纱布绑住,这才笑着回胡杨的话:“要是牛不耕田,那就要被杀掉吃了。”

乡间最清闲的是猪,那是养肥了挨宰的。

胡杨一噎,居然找不到话来回。

他悻悻地摸了摸脑袋,小声嘟囔:“那我还是先弄个插秧机出来吧。”

何东胜笑:“那可是大好事,我们等着你的插秧机啊。”

回到知青点,胡杨才刚拿出笔记本,没来得及画插秧机的示意图又改了主意,他看到宝珍打井水洗布巾,觉得还是先造出台洗衣机来比较实用。

宝珍茫然:“啥机?”

插秧机跟拖拉机她都知道,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洗衣机。

余秋瞥了眼胡杨,估摸着他的家境应当不错。1972年的中国,别说使用,恐怕很多人连看都没看过洗衣机吧。

更多的,大概就是和宝珍一样,听也没听过。

胡杨兴致勃勃:“就是机器自己洗衣服,不用手泡进去搓。”

他昨天被自己腿上的血吓到了,现在看到木盆里头的血水还觉得头发晕。

余秋也来了兴趣,做出个自动洗衣机当然不错。别的不讲,最起码这些医用布巾不用手洗了。

老实说,她也担心碰上传染病。现在的大肚子又不体检,随时都有可能潜伏炸弹。

偏偏卫生院发的橡胶手套数目也有限,应付体检都不够。

以前在医院,这种事情都由后勤部门负责,再不济也是护士处理。现在所有的事情,她都得考虑到。

自制洗衣机

胡杨得到了同伴的支持,愈发劲头十足。

他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水力洗衣机,专门给船上人用的,可以利用水流的力量完成衣服的洗涤工作。

“直接用个筐子把衣服放进去,挂在船上。船一开,衣服在里头被水冲得上下左右转动,跟人手搓衣服一样。过个把小时把筐子再拎上来,衣服就干净了,特别省事。”

宝珍茫然:“我们把衣服放在船上,划船来回洗衣服?”

那洗一趟衣服要多久功夫?还不如手洗来得快省事呢。

胡杨一愣,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挠挠头,觉得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蠢,他们又不是船上人家。

“其实利用水这个想法没错。”余秋倒是肯定了胡杨的思考方向,“行船有水流,那我们就寻找河流湍急的地方安置洗衣机好了,反正利用的是水流动力。”

她转头看宝珍,“杨树湾有没有水流急的河段?最好有上下水位的高度差。”

宝珍赶紧倒掉盆里头的井水,端着盆带余秋跟胡杨往河沟方向去做实验。

他们来回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到村里的大路上,日头已经偏西。

太阳沉淀下来,白花花的光泛上了橘黄,人眼睛对上去不觉得痛只觉着馋,因为像极了喷香流油的咸蛋黄。

乡村也叫这咸蛋黄的香油染上了香喷喷的味道,晒了一天的草木散发出暖融融的香气。水鸟立在田头,施施然舒展着翅膀,整理羽毛。田埂上,没上工的老牛甩着尾巴,姿态惬意地吃着草。

各家各户散养的鸡鸭悠闲地踱着方步,自己在草丛间寻找食物,还有只老黄狗趴在自家院子前发呆,也不对着人叫。

大抵是现在乡民淳朴,没有哪家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这些禽畜很有自己才是这片土地主人的自觉,根本不怕迎面走来的人。

水田与居民区连接处散落着小片零星旱地,是杨树湾村民自己开垦出来的自留地,上头种着各色蔬菜。

红的辣椒西红柿、绿的黄瓜空心菜、黄的南瓜、紫的茄子,一株株蔬菜被农人们打理的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这个点儿,各个生产队挣工分的农民都还没下工,地里头只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跟还没上学的孩子拎着桶浇菜。

四周静悄悄的,河水通过桥洞发出的哗哗声分外响亮。

宝珍将他们带到了大沟边上。这一处小路其实应当算个平桥,只它直接连着两头的路,并没有拔高,边上又没有栏杆,所以瞧着不明显。

因为两边水位的落差,这儿形成了一个约莫三四十厘米高的小瀑布。水流声哗哗作响,流淌出白色的细小水泡。

如果在这儿安装洗衣桶的话,倒是可以利用水流天然的冲刷力。

“太辛苦了,应该挖水渠过来。”胡杨突兀地开了口,他的眼睛还留在不远处拎水浇菜的老人孩子身上,“省得他们一趟趟拎水过来。”

余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悬起了心。这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滑倒了跌进河里头,保不齐性命都危险。

就算摔倒在地上,那也叫人头大。

小孩子还好些,老年人的骨头多脆啊,骨折难养好,说不定就瘫痪了。到时候自己跟家里人都遭罪。

“一桩桩来吧。”余秋叹了口气,“我们先把水力洗衣机做出来。”

现在生产力低下,农民从早到晚忙不停歇,的确辛苦。

她踩着河堤往下看究竟:“要是咱们用着好的话,就在这边多做几个,到时候大家都过来洗衣服,当成公用洗衣机好了。多少也能减轻些负担。”

胡杨跟着下河堤,仍旧没放弃在自留地边上挖水渠的想法:“等礼拜天放假,我们合作社就过来挖水渠吧。”

他两条胳膊张开,跟鸟一样,“到时候咱们再砍几根毛竹,从水渠直接将水引到地里头。”

余秋看这孩子眼睛亮得跟洋油灯似的,本能地脑壳痛。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月我跟宝珍要尽快将杨树湾男女老少的健康档案做起来,争取到秋收前,给大家完成一次基本体检。”

秋冬是慢性病的高发季节,她心里头有本帐,到时候也好提前从公社领对症的备用药。

不想胡杨半点都没受到打击,两只眼睛反而亮得愈发厉害:“太好了,就说你是当大夫的料,有成算。你去体检,水渠当然我们来挖。”

就看看余秋这小身板,细条条的跟杨柳枝似的,让她抓铁锹挖土还不得把自己带到沟里头去。

河水哗啦啦流淌,从桥洞冲击在布巾上,很快流水就带上了血丝,布巾上的污渍颜色浅了不少。

宝珍喜上眉梢:“真行哎。用篮子装,篮子会漏水。”

这样就不担心布巾被流水冲走了。

她朝地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拎着篮子过来给他们用。

人凑近了,余秋才认出来是大宝。

现在他家只有爸爸一个人能干活挣工分,大宝就跟着奶奶一块儿侍弄自留地,顺带着照顾弟弟小宝。

小家伙手里头抓着把小豆荚,胳膊觉得高高的,往余秋手上送:“你吃,乔格豆,甜的。”

余秋当着他的面剥开野豆荚,在他亮晶晶的目光期待下,尝了里头芝麻粒大小的青豆子。

当然不甜,豆荚带着股青涩味儿。

不过余秋还是赶紧摸出宝珍母亲塞给她的枣子,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你请我吃豆角,我也请你吃枣子。”

大宝侧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郑重其事地接了五颗枣子,认真强调:“妹妹不能吃,妹妹吃奶。”

几人都笑了起来,目送小豆丁连奔带跑地回自留地。

大宝一只胳膊伸得高高的,给奶奶吃枣,然后又跑到自留地边上,满脸认真地咬下枣子肉喂弟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胡杨语气颇为感慨。

余秋看着少年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咽下了嘴里头的话。

得了吧,瞧这老气横秋的样子,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呢。

篮子果然要比木盆好用多了,很快从篮子里头流淌出来的水变得清澈起来。

几人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赶紧将系在篮子上的绳子收回头,再翻看布巾,结果又发现了新问题。

洗不干净,血迹污渍咬在布巾上,单依靠水流的力量没办法让二者分离。

余秋皱眉:“还是得放在桶里加洗洁剂。”

胡杨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得依靠羟基跟有机物互溶,再让羧基把它们从布里头拽出来。”

宝珍满脸茫然,洗洁剂她大概明白,没有肥皂也可以用草木灰。事实上,杨树湾洗衣服洗头基本上都是用草木灰泡出来的水。

但是啥叫枪鸡缩鸡啊?

“这是中学化学教的东西。”胡杨笑出了一口白牙,“回头我翻翻,我应该把书带过来了,回去给你讲。”

宝珍不好意思地拽着衣角,有点儿害臊:“我没考上初中。我不会。”

“那有什么。”胡杨大大咧咧,“学了不就会了。你看现在村里头不是有小学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可以读小学。以后初中也一样,等咱们国家有能力了,肯定会让所有人都起码上完初中。”

宝珍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

她能上到高小毕业,都已经算村里头的女秀才了。

胡杨不假思索:“那当然了。主席的七二一指示说的很清楚,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学习后再回到生产一线。咱们国家以后都是劳动人民,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读大学的。”

余秋挑挑眉毛,对这小知青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虽然历史的发展不是这么回事,但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趋势在今后几十年里头倒是事实。

余秋眼睛盯着竹篮,摇摇头:“衣服放进桶里的话,依靠水流作用在桶身上的力度实在太有限了,我估计衣服还是洗不干净。”

怎么让水流的力道更大呢?余秋的目光落在河面上。

远远的,下了工的农民脱掉身上沾满泥巴的上衣,只穿汗衫蹲在码头踏板上漂洗。大概是为了省事,他直接抓着衣服朝踏板上掼。

宝珍看着直摇头,嘀咕了一句:“顺宝哥哥可真懒,好歹拿个棒槌啊。”

余秋灵机一动:“对了,让衣服上下甩动!”

好像滚筒洗衣机利用的就是棒槌击打衣服去污的原理,反而比波轮洗衣机省水省洗衣液也洗得更干净。

胡杨也反应过来,却犯起了难:“用水往上头冲衣服?这儿没喷泉啊。”

再说衣服喷上了天,到底要什么时候落下来呢。

宝珍满脸茫然,她连喷泉都不知道是什么。

“咱们最好有个工具,把衣服放进去之后,水推着它做圆周运动,里头的衣服跟着不断上下甩动。”

胡杨兴致勃勃:“要不我们弄个大游泳圈,把衣服放在橡胶圈里头,人在中间踩着,让它不停转动。”

“那游泳圈可得固定好了,不然一脚踩空了可够呛。”

何东胜扛着铁锹从田头过来,笑着问宝珍,“干啥呢?这多早晚的天,还不回家烧饭去,当心你妈给你吃毛栗子。”

六队属于收工比较早的生产队,夕阳还赖在山头没舍得掉下去,他们就结束了今天挖水渠的任务,三三两两往家走。

家里头自留地的蔬菜跟养的鸡鸭鹅猪,都得靠着天黑前的这段光景侍弄呢。

宝珍指着竹篮道:“我没偷玩,余老师跟胡杨哥哥说要做洗衣机呢。机器一转,里头的衣服就自己洗好了。”

她连比带划给何东胜看,跟着犯愁,“就是不知道这个大圈子要怎么自己转起来。”

“什么东西自己在水里头转动?”年轻的生产队长看了眼哗哗作响的河水,笑了,“水车啊,水车就能被推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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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水车

没有打水机的年代,水车是南方水田人家的宝贝,起码得是中等户才能备的起水车。一般的贫民要么拿做工当交换租人家的用,要么先赊欠,等到粮食打上来之后再还债。

宝珍已经过世的爷爷奶奶当年发狠苦干了十年,好不容易攒下钱,请木匠师傅做了架双人踩的大水车。

结果刚用了一回,杨树湾就办起合作社,水车自然成了公家的东西。在勤勤恳恳服役了近二十年之后,大队终于买上了打水机,老水车自然光荣退休,又被宝珍父亲小心翼翼地搬回家里库房放着。

宝珍母亲热情地邀请两位知青上自家院子里头琢磨洗衣机的事。

她豪气得很,拍着老水车打包票:“要说好使,这方圆十里八乡的,咱家的水车是数得上名号的。”

当初她老公公在的时候,每回生产队用水车,他都小心的不得了。几十年的功夫了,水车一点都没腐烂。

胡杨看着木制水车就双眼放光:“这个好,等我们把通往自留地的水渠修好了,这个可以车水进去。以后大家种菜也不用再自己担水浇了。”

赵大爹笑了起来:“你们不是要做那个洗衣机嘛,还车水?”

“没关系,这水车能动嘛。要浇灌的时候就去抽水,其他时候用来洗衣服。”胡杨满脸兴奋,“余秋,你看这个成不?”

赵家的水车不小,组装起来足足有三四米高,中间安装了二十四根车轴。

“车轴太多了,这样空间太小,衣服没地方摆。”余秋走到水车后面,示意同伴看,“咱们得在这儿贴上木板,让水车变成密封的环境,衣服在里头甩动的时候,才不会掉下来。”

赵大爹在边上修理锄头,准备去自留地上锄地,闻声随口应道:“这个好办,车轴可以拆下来的。你想装几个?我给你拆了。”

“三个吧。”余秋盯着水车琢磨,“多了衣服就没有落差高度,少了衣服会缠到一起,带不起来。”

水流的力道肯定比不上电机,速度上不去,就无法利用离心力将衣服甩开来。

赵大婶听说他们要将水车前后两面都封起来,立刻贡献出家里头去年盖房子剩下的木板,准备直接钉上去。

赵家大嫂浇完了院子墙角种的丝瓜、扁豆跟南瓜,好奇地伸了下脑袋:“都封起来了,衣服怎么放进去啊。”

余秋真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如果说将水车洗衣机设计成滚筒洗衣机那样的封盖模式,洗之前打开盖子注入水放进脏衣服然后再盖上,且不考虑到底上哪儿找这么大的盖子,就算找到了,半径都要有她人高的盖子又到底得怎么盖上去呢?

总不能洗个衣服还全家出动,旁边再搭个梯子吧。

“大爹,还你家板车。”何东胜推着院门走进来,看他们围着水车打转的样子,眉眼弯弯,“洗衣机做的怎么样啦?”

他前年高中毕业回乡,看这群下放知青就跟看小孩子一样,见到了总要忍不住逗一逗,“明天我能不自己洗衣服不?”

胡杨愁眉苦脸:“差点儿,我们这个盖子不好装。”

何东胜走到水车跟前,眉毛随着眼睛移动的方向往上挑,然后又朝下压,是个眉眼弯弯的笑脸模样:“盖子要不要装中间试试?正好是同心圆。”

他伸手,用胳膊量了下水车的半径,笑容更深了,“刚好,我家有个旧锅盖差不多可以用。”

余秋有些迟疑:“那到时候洗衣桶不好清洗啊。”

她原先也考虑过像滚筒洗衣机一样,衣服进出口就设立在同心圆的中间,但是持续的潮湿环境最容易滋养病菌。如果不经常清洗晾晒的话,水力洗衣机很快就会变成传染源。

“那就外圈也分开装,用完了就拆开来洗洗晒晒。”何东胜拿手在水车上比划了一下,抬头冲宝珍母亲笑,“婶婶,拿个尺给我。”

他量了数据,拿铅笔在水车轴上做了标记,“三个洗衣桶,每个里头装多少衣服?”

宝珍赶紧去储藏室拿杆秤,准备将衣服放在木桶中称重。

胡杨看她还要打井水,忍不住乐了:“哪用这么麻烦,这水车就是个圆柱体。我们把大圆柱体的体积剪掉小圆柱体的体积,剩下的就是三个洗衣桶的总体积。大圆半径一米五,小圆半径半米,高度半米,v=πxr2x h,那么体积是……”

胡杨抬眼看宝珍,“你家有算盘不?”

“总体积是3.14立方米,平均每个划下来差不多一立方米。”余秋伸手在水车上比划,“为了让衣服在洗衣桶里头能够得到充分的掼打,我们只能在每个水箱里头装一半的水,也就是0.5立方米,大概跟这六个木桶的体积差不多。宝珍,你试试每桶水能泡多少衣服。”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赵家鸡婆回笼发出的咕咕声。

余秋抬起头,才发现院子里头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看着她。

宝珍的二哥担着水站在院子里,两只眼睛都直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脸,怀疑自己沾了水车上的陈年积灰。

宝珍结结巴巴:“余……余大夫,你怎么知道刚好用六桶水呢?”

“你家水缸差不多就是0.5立方米,你又说你哥挑三趟刚好将水缸灌满,那当然是六个桶了。”

可惜宝珍更茫然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水缸是0.5立方米的呢?”

“还是算圆柱体的体积啊。”余秋笑了起来,“水缸也是个圆柱体……”

胡杨终于忍无可忍:“我们当然知道是算圆柱体,可你怎么算出来的?又没纸有没笔还没算盘,你怎么算的?”

余秋叫他快要崩溃的样子逗乐了,眉眼一弯:“口算,我从小擅长口算,从来不用算盘。”

她小学时,学校怕放学太早家长来不及过来接会出事,免费给三年级以下的孩子开设兴趣小组。

什么书法班、美术班、舞蹈班、武术班等等,应有尽有。

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奶奶退休金微薄,她自然“懂事”地选择不需要任何费用的珠心算班,倒是意外锻炼出相当不错的心算能力。

何东胜点头:“你这速度,比人家打算盘都快了。”

宝珍满脸羡慕:“余大夫,你可真厉害。”

不仅懂医术,连算数都比东胜哥哥跟胡大哥还快。东胜哥哥当年可是县一中的第一名,胡大哥还是大队会计呢。

余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你好好学习,学会了自然就快了。”

想要当好助产士,可不能仅仅只依靠临床经验的积累。一个人经历再丰富也有限,必须得加强理论知识学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何东胜看了小赤脚医生一眼,觉着这姑娘可真有意思,明明就比宝珍大两岁,有的时候做派口气跟比人家长一辈似的。

“嗷——痛痛痛,你松手。”

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赵二哥歪着脑袋,被自己老婆揪住了耳朵,痛得嗷嗷直叫,“水水水,水要翻了。”

赵二嫂一声冷笑:“我再不喊你,你水都用来浇地了!”

看看地上那汪着的那一摊水,起码有半桶没倒进缸里头去。

“瞅什么呢?要不要我给你端个板凳,你就坐在这儿瞅啊?”说着,她揪耳朵的力道更大了。

赵二哥赶紧求饶:“我瞅丝瓜能不能摘了,你不是说想吃丝瓜皮炖酱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二嫂跟火冒三丈:“丝瓜?咱家丝瓜长那边!”

二嫂一指身后,恨不得直接将丈夫耳朵拽下去,“我头回晓得你后脑勺还长着眼睛啊!”

两只贼眼睛分明就是盯着人家城里头下来的女知青看。

呸!不正经的东西,去年打谷场上放《英雄虎胆》时,她就看出来了,赵家老二一直盯着女特务阿兰瞧,眼睛恨不得粘上去。

宝珍扑哧笑出声,一点儿也没给自己哥嫂留面子。

她拽着余秋眨眼睛:“我二嫂醋劲可大了。去年放电影,我二哥多看了两眼王晓棠,她就气得一天没吃饭。我大嫂跟我妈都说她傻,应该吃饭的,把我二哥的饭也吃光了,饿他两顿,他就晓得厉害了。”

余秋忍俊不禁,宝珍这一家子还真是有意思。

她扭过头去,假装没听到小两口耍花腔。

宝珍母亲从自留地上回来,胳膊挎着满满一竹篮的菜。什么西红柿、茄子、辣椒、空心菜,她还摘了个藤儿枯了的小冬瓜。

家里人口多,做饭果然不是轻省活计。

赵大婶推门看见老二家两口子又闹腾,赶紧开口招呼人:“老二,水挑好了没有?挑好了快点儿去大沟,我跟胡三爷讲好了,拎条鱼过来。”

胡杨立刻抬起头,满脸严肃地看赵大婶:“宝珍妈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鱼是公家财产,我们不能随意侵占。”

何东胜笑出了声:“你误会了,这是生产队分的鱼。”

哪知道胡杨却是个执拗的性子,非要当面辩个清白:“生产队分鱼我晓得,春节、端午跟中秋三次,现在不年不节的,分什么鱼?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大局……”

“就是端午节分的鱼。”何东胜脸上的笑有点儿无奈,“现在天热,每家每户分到鱼如果不马上吃了,就算腌起来也没办法晒干,天老是下雨。虽然鱼不多,可被糟蹋了还是心疼啊。我们队委会商量了,全队举手表决,分到的鱼可以继续挂在账上养在大沟里头,要吃的时候再去捞。”

余秋抬眼看了眼这位年轻的生产队长,觉得现在的农民也蛮有想法,很会因地制宜。

赵大婶笑了起来:“现在放心唻?我们老赵家根正苗红,从来不占国家便宜。放心的吃,这鱼是干净的。”

两个小知青俱都变了脸色,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谢绝:“不不不,田雨已经在家做好饭等我们了。天热,不吃会坏掉的。”

“你俩少蒙人。”赵大婶眼睛一瞪,两条胳膊张开,跟拦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田老师今儿下学就带着娃娃们在学校实验田挖土豆,上哪儿烧饭去?等着,马上她大嫂就把人请来了。中午就讲好了,今儿晚上在我家吃。”

话音刚落,院子门嘎吱一声响,田雨身上背着黄挎包,显然连家都没来得及回的模样。

胡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就自投罗网了呢?”

田雨委屈:“不是你俩硬赖在宝珍家不肯走的嘛。”

三人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投向笑容满面的赵大婶。

得,人民群众智慧无限,大婶这是采取各个击破策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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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蹭了顿饭

赵二哥从胡三爷手上称了条八斤重的大鱼,用草穿着鱼嘴拎回家的时候,鱼还活蹦乱跳。

赵大婶从坛子里头摸出泡了大半个月的酸菜杆子跟酸萝卜,又加了酸溜溜的西红柿与短小精悍的朝天椒,跟切开的鱼块一道,热热闹闹地烧了一大锅酸汤鱼。

起锅的时候,家里头碗都盛不下,她索性豪气地装进脸盆里。

鱼一上桌,浓郁的酸辣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农家小院,引得余秋忍不住想咽口水。

她穿到这里肯定是变馋了,余秋十分肯定。明明在医院工作时,她已经常年习惯吃手术室缺盐少油的手术餐,结果一来到杨树湾,她口味都变重了好多。

太阳早已掉到地平线底下,天色将晚,正是乡间最惬意的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端了饭桌摆在院子里,趁着最后的天光享受一天中最悠闲丰盛的晚餐。

赵大婶今儿大手笔,烧鱼时特地放了猪板油,汤色醇厚,香气四溢。

她又跟两个儿媳妇一道,烫了空心菜、炒了茄子跟冬瓜片,末了煮饭的时候还不忘炖上一瓷盆的螺蛳,四菜一汤,愣是将家里的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要不是实在没地方放了,她还打算凉拌个黄瓜丝来着。

余秋等人被硬压着坐在上桌,就连何东胜都没能逃脱,愣是被拽下来当陪客,谁让他是六队的生产队长。

他笑着直摇头:“这又算哪门子的规矩啊。”

“怕啥,今儿就吃饭,没人劝你酒,要喝自己倒,不喝没人压。”宝珍的母亲跟这盆酸汤鱼一样,劲头十足,“小胡会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米酒,不醉人的。”

胡杨赶紧摆手:“我不喝酒。”

酿酒要粮食呢,国家现在口粮都紧张,哪里能这样糟蹋。

赵大嫂笑容满面:“那好,不喝酒就吃菜,多吃点儿。”

说着,她直接拿汤勺舀了鱼块往余秋碗里头倒,“都别客气,鱼趁热吃香。”

余秋吓得恨不能直接逃之夭夭,从上桌起,她碗里头就没停过。

宝珍母亲相当富有创造力的在鱼汤里头打了三个荷包蛋,硬是塞给他们三人,她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胡杨见状抿嘴直乐,赵大婶对余秋热情的看得他都想笑。

谁知道他笑容还没挂到脸上呢,碗里头就堆成了小山,赵大嫂雨露均沾,仨小知青一个都没落下。

慌得胡杨赶紧端起碗,要跟何东胜讨论水车的转动问题。水车能否被带着转动,取决的不是水流速度,而是叶片面积值跟水斗体积的关系。

他嘴里头报着方程式,一长串听得宝珍头晕眼花,赶紧学着母亲的样子也给客人夹菜。

胡杨跟田雨都端着碗呢,就余秋没反应过来,又一次中招。

她只好赶紧喊停:“我吃螺蛳,螺蛳真好吃。”

说着,她还真夹了螺蛳开始吸食。

胡杨终于报完了一长串的方程式,随口道:“我估计着起码得叶轮面积是水斗体积的十倍才差不多。”

“起码得是二十倍。”余秋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将螺蛳肉从盖子里头吸出来,只能悻悻地放弃。

田雨茫然:“你怎么知道?”

“她算出来的。”胡杨表情复杂至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先前不信邪,又偷偷算了一遍水车的体积,结果跟余秋报出的数值一模一样。

“嗷——”

赵二哥突兀地叫了声,整张脸缩成一团,活像遭了雷霆重击似的。

赵大婶正觑着机会想办法给客人们布菜,闻声皱眉:“又怎么了啊?吃个晚饭也要大呼小叫的。”

二儿媳似笑非笑:“妈,你也给二柱舀一勺螺蛳吧。他眼睛珠子快掉进去了。”

赵大婶瞪眼,教训儿子:“想吃螺蛳不会自己夹啊,多稀罕的,这么大的人咯,还要你妈伺候啊。”

可怜赵二柱什么都不敢说,憋着张红红白白的脸,委委屈屈地夹了颗螺蛳低下头吸了。

赵家大儿媳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小叔子哪里是在看螺蛳,看得是吃螺蛳的人。

乖乖,城里头来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瞧这水色好的,跟刚出锅的豆花一样。别说是小叔子这样的小伙子,就她一个女的,都忍不住瞧了又瞧。

听说是教授家的姑娘,书香门第出来的跟工人家庭出来的又不一样。别看小田老师是个民办教师,可站出去,人家肯定会觉得小余大夫更有学问。

就那双手,看着就晓得不是拿锄头拿铁锹的,又白又嫩。这暗色天里头,竟然跟自己会发光一样。

大儿媳不知道余秋的手是长期反复刷洗涂抹消毒凝胶的结果,看着白,可真要是摸上去,就会发现掌心有茧子。

没办法,产科实在太忙了,即使抹了护手霜,没多久就又要洗手消毒。

一顿饭吃到繁星满天才算了。

八斤重,整整一脸盆的酸汤鱼,愣是被赵大婶塞给客人们吃完了。

余秋起身告辞的时候,看到院子角落的秤砣,赶紧挪开眼睛。

她今天肯定重了不止三斤。

星星点灯,天鹅绒般的幕布上缀满了亮晶晶的碎钻,颗颗都是一克拉以上的规格,极有收藏价值。

地上萤火虫也挑着灯笼,一闪一闪,照出宁静的夏夜。远处稻田里头青蛙发出咕咕的鸣叫,知了声声,唱了一天都不知疲倦。

回家路上,田雨跟胡杨也犯愁,三人一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太可怕了,今儿一天三顿,除了早饭他们是在家里头吃的,准确点儿讲还是胡奶奶烧好了招呼他们吃的散伙饭。其他两顿,全是在村里头蹭的饭。

余秋疑惑:“我是被郑大爹家的奶奶硬拉着走不了,你俩怎么回事?”

田雨哭丧着脸:“我们班赵晓华脚崴了,我背她回家来着,就没走成。”

胡杨更无辜:“我就问了声八队在哪儿下田,就走不了咯。”

“不行,老乡太热情了。”余秋皱眉,“你看他们喊吃饭也就算了,都是倾其所有的那种,平常舍不得吃的全压在我们碗里头。”

“还不肯收钱跟粮票。”田雨心有余悸,“我一给,他们就翻脸,气得不行。”

“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新客。”胡杨心存侥幸,“等过两天熟了之后就好了?”

“悬。”余秋摇头,“杨树湾总共有两千三百二十四人,四百七十三户家庭。要是每家都喊一次的话,一整年的时间也未必够用。”

田雨心有戚戚焉:“再要跟赵大婶这样的,咱们连跑都没地方跑。”

她想到赵大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看看她对余秋热情的哦,要不是宝珍是个姑娘,我都担心她相中余秋当儿媳妇了。还一个劲儿夸宝珍勤快,肯上进。”

余秋哭笑不得:“人家不也打听你多大年纪,说不定想给你相女婿呢。”

田雨立刻不依,作势要捂余秋的嘴巴。

胡杨倒是旁观者清:“我看赵大婶是在给宝珍找师傅呢。”

现在除了县里头不定期举办的培训班之外,宝珍想学医的唯一出路就是自学。

胡杨家里头有位堂姑是军医,他清楚学医得有人带着,光靠自己看《赤脚医生手册》,结果肯定跟郝建国他们一样,纸上谈兵。

“她想学挺好的啊。”余秋笑眯眯,“全村这么多人,光靠我一个,想搞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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