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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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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们做什么呢。胡杨回过头,满脸严肃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堵住它们。”

随着宝珍大哥的一声喊,几道灰色身影从黄灿灿的稻丛中蹿出来。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然而百密一疏,还是有漏网之鱼。其中一道灰影毫不犹豫地蹿向水渠,试图走水路逃窜。

郝红梅吓得“嗷”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余秋赶紧伸手扶她,生怕这姑娘直接翻进水坑中。结果她一步上前,就觉得脚下软的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这软土居然还会动。

“别动。”何东胜双掌狠狠摁住了余秋的肩膀,“你要动的话,它会咬你的。”

余秋心慌腿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妈呀,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她杀过大白鼠宰过小白鼠还处理过豚鼠,但没人让她踩过田鼠啊。

“闭上眼睛。”生产队长吩咐这群吓傻了的女知青,然后抓着铁锹准备斩首行动。结果铁锹还没下去呢,他就发现那田鼠不动弹了。

原来余秋在情绪高度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直接踩烂了田鼠的脑袋。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田鼠的尸体,然后赶紧脱下解放鞋清洗鞋底。她可就这两双鞋能换洗,绝对不能糟蹋了。

郝红梅倒吸口气,软倒在了陈媛的怀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田鼠肉加餐。杨树湾人吃田鼠,当地还有一鼠抵三鸡的说法,听说是大补。

有的队拿田鼠肉烧汤,有的队用田鼠肉蒸饭,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他们的待遇最好,吃的是香喷喷的烤田鼠。

禾真婶婶剥了田鼠皮,这收拾了可以卖给供销社,大的五分钱一张,小的三分;然后开膛破肚去掉内脏,码上大粒盐入味,然后用纸包了,在纸上浇上水,再放进烧锅的地炉当中。

没多少功夫,传出来的香味简直能够勾人魂,连他们端着的饭缸子里头的香辣小杂鱼都黯然失色。

“这个哪里能比。”禾真婶婶笑着给孩子们分田鼠肉,“人家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照我说,都没有田鼠肉香。”

郝红梅眼睛红红,还在抽鼻子。

田雨侧过头问她:“那你要不要吃啊?”

小姑娘带着哭腔喊出声:“吃。”

呜呜呜,好可怕,她吃老鼠肉了。可是好香啊,她好想吃。

余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田鼠可能传播的疾病:鼠疫、出血热、钩端螺旋体病……,默默地咬了口田鼠肉,果然好吃,又脆又香。

算了,所有的病菌肯定都被炭火杀死了,余秋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不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好。

整个收割持续了一个多礼拜,捉田鼠的行动也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夏天是田鼠繁衍的季节,它们会疯狂地出来活动。要是由着它们肆意行动的话,不仅这一年的农田要遭殃,等到小鼠长大了,整个田地都会被它们占领。因为田鼠繁殖能力极强,一窝能有二十只,一年能产七八窝。

上个月发过水灾,湖洞里头的田鼠都跑到稻田里头来了,情况就更严重。

大队书记倒是挺乐观,表示这是大自然再为广大社员同志加餐,大家一定不能放过。最好多剥几张完整的田鼠皮,卖到供销社支援国家建设外,还能赚点儿针头线脑的钱。

胡杨几个都来了精神,每天晚上都跑到收割完的稻田里头去挖田鼠窝。他们原本想攒下足够的田鼠皮给胡奶奶做件鼠皮袄子来答谢老人对他们的照顾。

等发现几位女知青针线活的水平仅限于钉扣子跟织围巾之后,男同胞们非常识相地放弃了幻想,决定退而求其次先卖了钱,等攒下毛线票之后再由毛活最好的陈媛帮忙给老人织毛衣。

他们学着当地人的做法,先找到田鼠洞,然后用一种熏蚊子的长树枝塞进去熏,等田鼠被熏得昏头转向伸出脑袋时,再直接捏住田鼠的脖子逮着了,挂在荆棘条上。

缓过神来的田鼠开始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其他鼠洞的田鼠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外头的动静。这个时候就要考验知青们的眼力了,迅速记住洞口,然后如法炮制。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晚上可以收获连大带小,收获七八只田鼠,全都交给何东胜帮忙剥皮开膛破肚。因为供销社收的田鼠皮要是完整的,坏了卖不出价钱来。

女知青们被撺掇了几回,跟着去帮忙。可惜田鼠一冒出脑袋来,别说是郝红梅了,就连一脚踩死过田鼠的余秋都不敢伸手抓田鼠脖子。

妈呀,万一田鼠咬到了她,到时候她连怎么的传染病死的都不知道。

后来韩晓生嫌弃她们帮不上忙,直接挥手打发她们回家去。

不过加了田鼠肉的粥,她们倒是一顿不落的喝。作为报酬,她们承担了帮男知青们洗衣服刷鞋的任务。

胡杨还意犹未尽,遗憾不能直接用水灌田鼠洞,不然更快。

要是淹了稻田的话,捡稻穗的大娘小姑娘会骂人的。

生产队打完稻子之后,社员会捡一遍稻穗,但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这就成了社员私人的粮仓。听说手脚勤快又眼尖的人家,一个收割季下来,能捡几十斤稻子麦子。这在粮食极度匮乏的现在,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事儿,大队干部心里头都有数。不过包括生产队长在内,他们集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

像那些家里头没有重劳力老的老小的老拿不足工分的人家,再不让人家捡稻穗的话,难不成要饿死他们?上头拨下来补贴漏斗户的返销粮也是有数的啊。

在杨树湾生活的时间越久,余秋越觉得当地人有意思。他们能够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也能想法设法钻点儿政策的空子,让自己活下去。

余秋好奇:“那你们怎么不在秧田里头捉田鼠啊?”

杨树湾的稻田都是一边收割,一边翻耕田灌了肥水泡一夜再打水,然后插秧的。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合理分配劳动力,更是充分利用耕牛。不然等到稻子全部收割完了之后再耕田的话,生产队的黄牛会被活活累死。

“别提了。”胡杨满脸懊恼,“那些田鼠都精的很呢。都不等打水,只要田里头一灌上肥水,它们就溜得比兔子都快。”

都说狡兔三窟,那是当时的文人没有认认真真地挖过田鼠洞。妈呀,那里头才是正儿八经的迷宫呢,四通八达。

“就没见过这么惜命的。”胡杨咬牙切齿,“生怕被水淹死。”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然后星星月亮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集体往打谷场跑。

要命啊,今年刚打下来的稻子可都在打谷场晒着呢。

刚收的稻子水分高,必须得晾晒干了才能方便贮存。

稻子从田里头运回村中之后,就暂时放在各个生产队的打谷场,由村里头的老人孩子照看。白天摊开来晒,晚上再堆成一个个谷堆,盖上防雨布,提防夜里头的露水打湿了新稻子。

可防雨布虽然有石头压着,但跟地面之间并非密封着的啊。万一风雨大了,今年的收成岂不是全都泡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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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捕鱼忙

众人跑到打谷场的时候,村里头的老人孩子们已经先动了起来, 正忙着搬石头给防雨布压阵脚。

“挖排水沟!”胡杨扯着嗓子喊, “在打谷场周围挖排水沟。这样就是雨下大了,水也会很快淌走。”

这一个收割季, 胡杨风头无两, 不仅河对岸的石桥口大队派人过来学习如何制作新式农具, 就连附近的白子乡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上门取经。

他一声令下,旁边的村民全都动了起来, 用铁锹挖,用锄头钉耙锄,迅速挖出好几条排水沟来。

还有人拿来了大扫帚站在硬土夯成的打谷场上, 往外头一下下地扫着积起来的雨水。机灵的孩子则赶紧跑回家, 拿来蓑衣让扫水的大人穿上。

一群人忙了半天,等到暴雨停歇, 大家才安排好值班的人, 各自回家休息。

余秋扯着嗓子在后面大喊:“回去洗热水澡啊, 喝碗姜茶驱寒,不要感冒了。”

众人全都挥挥手:“晓得了,小秋大夫。”

大队多了个爱操心的小赤脚医生,还怪有意思的。

下了这么场暴雨, 天气倒是凉快了不少, 暑热一扫而空, 十分舒爽。余秋他们都睡得分外香。等到早起听说夜里又断续下了两场雨的时候, 知青们都惊讶的不行。他们完全没感觉到。

胡奶奶乐了:“你们这年纪要是还睡不好的话, 那都要不长个子的。只有到我这个年纪才舍不得睡觉。多睡一刻钟就少一刻钟。”

郝红梅放下喝玉米糊糊的勺子,非常认真地跟胡奶奶强调:“奶奶,我国人民的平均寿命正稳步快速提高。”

余秋扑哧笑出声,快被这姑娘给逗死了。

吃过早早饭后,大家照旧下田干活。临出门前,秀秀带上了家里的鸡笼。

杨树湾人家的鸡笼有点儿像饭罩子,也是倒扣的半球形,用竹篾编织而成,只顶端也挖了个圆形的口,刚好方面人用手抓着,直接将鸡当成菜扣住。

其实就目前一家两只鸡的数目,这么大的鸡笼做窝已经有浪费的嫌疑。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大家还是保留到了今天。

田雨好奇地问小姑娘:“秀秀,你今天还要去抓野鸡啊?”

她听说杨树洼山上有野鸡的,农闲的时候,有人逮了回家跟酸菜还要笋子烧,好吃得很。

“罩鱼。”秀秀咧开嘴巴笑,“今儿田里头肯定有鱼。”

果不其然,一场暴雨让河水倒灌入田中。亏得昨晚大家将最后收割下的稻子全都脱了粒,否则泡在田里头,才真是要哭死个人呢。

不少跟秀秀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手里拿着鸡笼,在还没有来得及插秧的稻田里头跑来跑去,寻找随着河水流淌进来的鱼的踪影。

生产队长们嘴里头骂着,说要放水耕田插秧了。实际上却只指挥大人们赶紧给插上秧的稻田放水,省得灌进来的水太多,秧苗被淹没了晒不到太阳会死掉的。

社员们也是一边忙碌着查看秧田,一边笑着骂自家的子侄辈们,也不阻止孩子。忙了这么多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部分秧田要插秧也该让娃娃们松快松快了。

胡杨他们有手电筒,当然比连马灯都舍不得用,只凭借水面波动判断鱼位置的孩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靠手电筒寻找田里头的鱼,然后秀秀出手如电,提着鸡笼就冲过去,直接罩上。

余秋看着她将胳膊从顶端的圆口伸进鸡笼中,一顿拼命地搅,等里头的鱼都转晕了的时候,她再捞起来,直接用茅草穿着鱼嘴,丢进背篓中。

众人全都脱了鞋袜,冲过去看战利品。等看到黄颡鱼的时候,田雨高兴地大喊:“我们可以煮汤喝。”

“加豆腐。”陈媛也激动得不行,“跟豆腐一块儿煮汤特别好喝。”

胡杨的手电筒往边上晃了下,立刻连声喊:“快快快,这儿,大鱼,绝对是大鱼。”

秀秀赶紧拎起鸡笼过去,直接往上面一罩,果然是条大鱼,鸡笼都差点儿被大家伙给撞翻了。

余秋慌忙奔上前帮着摁住鸡笼,秀秀再伸手进去搅和了半天,好不容易趁着大鱼晕了的时候抓住鱼,却悲惨地卡在了鸡笼口。

鱼太大,又在本能地挣扎,根本捞不出来。

“快快快,从下面出来。”郝建国急得不行。

余秋立刻反对:“不不不,往田埂上挪,到岸上再拿走鸡笼。不然鱼肯定跑了。”

韩晓生也支持她的观点,于是一群知青就七手八脚地抓着鸡笼,护着秀秀集体往田埂边上挪。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陈媛赶紧招呼大家团团围住鸡笼。这样就是掀开的瞬间,秀秀没有抓到鱼的话,大家也能从四面八方加以补救。

旁边秧田里正在撅口子放水的村民都笑得厉害,一个劲儿给这群大孩子打气:“加油啊,看动静起码有十斤重呢。”

田雨小心翼翼地掀开鸡笼的一角,示意秀秀缓缓往下放大鱼。郝建国已经抓着茅草根,准备直接穿过鱼嘴。

众人静声屏气,十几道目光全都盯着大鱼。等到鱼下放到缝隙口的时候,郝建国出手如电,一举穿住了鱼嘴巴。

知青们齐齐伸出手去,帮忙摁住拼命扑腾的大鱼,一个劲儿地催促郝建国:“快快快。”

只要扎紧了草根,鱼被抓住了命门,就可以丢进鱼篓当中了。

结果郝建国扎好大鲤鱼,手刚往上提,草断了。

大鱼猛的摆动,以跃龙门的决绝姿态翻身而起,直直扑向前方,鱼嘴重重地冲向拿着手电筒的胡杨,将他撞翻在地。

胡杨大喊着:“手电筒——”,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扑腾的大鱼被他连着手电筒一并抱在了怀中。

他嗷嗷叫着,嘴巴呸呸呸。刚才这鱼亲了他一嘴。

天色已经发灰,旁边农田里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全都笑得前俯后仰。

何东胜赶紧冲过来,帮忙制服了这条还被小知青死死抱在怀里头的大鲤鱼。

他笑着调侃满脸懵的小胡会计:“怎么,人家有田螺姑娘,你还指望这鲤鱼变成个美娇娘,给你当媳妇不成,搂得这么紧。”

旁边的农民们都喊了起来:“哎哟哟,鲤鱼精变成了个金牡丹,给张生当媳妇。”

胡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田埂上爬起来。

鲤鱼太大,竖起来都有小半个人高了。杨树湾的百姓也鲜少见这么大的一条鲤鱼,纷纷过来看热闹,佩服小胡会计好运气。

红鲤鱼呢,鱼跃龙门,可不是好大的运气。

胡杨连连摆手,这鱼不是他抓的,是秀秀逮到的。

大队书记刚好下田看秧田的状况,笑着点头:“你就好好拿着吧,这是杨树湾的土地送给你的。没看到大鲤鱼是往你怀里头钻的嘛。”

边上农民笑得更加厉害了。

胡杨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拎着木桶放边上去了。

来来往往干活干活的农民全都过来瞧胡会计的收获。他羞得厉害,赶紧跑下田去帮六队挖水沟了。

因为是头回尝试做稻鸭鱼共生种养殖,六队只拿出了二十亩地做试验。社员们收了稻子后就铲掉稻田之间连接的田埂,然后再四周挖出水沟来。

因为材料的限制,胡杨最终还是没人制作出人力挖土机。

不过锐意进取的胡会计并不愿意放弃,他很快另辟蹊径,决定采用更科学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设想过利用杨树湾的乌篷船,在床底侧边装上刀片,然后田里灌满水,船往前开,刀片就直接划开了田埂。

余秋严重怀疑这孩子家里头是不是有车,车身还被熊孩子如此划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乌篷船要如何开进田里头?更尴尬的是,乌篷船能在田里开起来吗?再说乌篷船前进时的动力有这么大吗?

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不甘心的胡会计又推出了第二套方案。

相形之下,这个方案比较接地气,就是一根柱子底下装齿轮上面连着风车,然后利用通车转动时的力量,齿轮旋转达到切割田埂的目的。

理论角度来讲,这个方法很巧妙,但实际上风车带动的力量太小,根本就没办法让齿轮飞速旋转,于是这个计划又泡汤了。

思前想后,胡会计决定还是脚踏实地,好歹自己也得动动铁锹。

于是他设想一排田埂都平着地面插上铁锹,田埂下面铁锹头向着的方向接木桶。然后田里头蓄满水,利用水的冲击力使得被挖断的土方往下倒,刚好落入木桶当中。

接下来木桶就可以沿着水,直接被运到边上用垒砌水沟的外围。

但问题的关键是,既然铁锹都已经挖了田埂,为什么不直接将土掀木桶当中,还非得依靠水冲呢?

胡会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感觉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傻。

好在生产队长觉得有必要鼓励知青同志的积极性,折中采取了他用木桶走水路运土的方案,充分满足了胡会计聪明才智得以发挥的被需要感。

余大夫很想翻白眼,感觉胡杨的确白长了张聪明面孔。这分明是因为今儿田里头已经被淹了,所以人家才顺水推舟而已。

胡会计可没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直到太阳下山,六队男女老少齐上阵,藏完了最后20亩水田的秧之后,胡杨还在琢磨着如何改进挖水沟的工具。

郝建国奇怪:“他们还要挖什么水沟呀?不是都已经弄完了吗?”

胡杨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强调:“明年,明年肯定所有的田都会养鱼养鸭子,到时候平田埂挖水沟得需要多少人手啊?”

周卫东忍不住笑出声,调侃拎着木桶的同伴:“哟,你这是真准备娶个金牡丹,在杨树湾安家落户了。”

胡杨气得拎起水桶,作势要让周卫东要好好亲一口大鲤鱼。

周卫东赶紧往前跑,嘴里头还嚷嚷着朋友妻不可欺,君子不夺人所好。

胡杨都快气疯了,直接将木桶推给女同胞们,追着周卫东破口大骂。

不知死活的周卫东仗着自己是全校长跑冠军,居然还敢回头朝胡杨做鬼脸。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肯放弃,看的边上陆续结束农忙任务回家的村民全都叫好,还分成两派分别给胡杨跟周卫东加油。

余秋跟在后面囧囧有神,感觉广大人民群众还真是活泼呀。

周卫东一直跑到知青点才停下,不是因为他跑累了,而是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半大的孩子欢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自己大哥:“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们高中来我们这儿学农吗?那你可晚了一步,我们杨树湾今儿刚结束双抢。”

周卫东的大哥很是心疼地看着弟弟:“不,省里头组织了慰问团,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当着人家大哥的面,胡杨当然不好对同伴动用武力,他赶紧满脸堆笑:“周大哥,你来啦。正好,我们今天有大鱼,吃烤鱼。”

他转过头,招呼了一声余秋:“快快快,你们收拾了鱼,咱们烤了了招待周大哥。”

“余秋?”周大哥惊讶地抬起头,转头问弟弟,“是咱们八中的余秋吗?她也在杨树湾插队呀。”

走在队伍尾端的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周卫东的这位大哥很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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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保护色

余秋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 整个人蜷缩着, 活像只鹌鹑。然而这还不够,她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土行孙, 可以一头扎进地底下,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迫切的希望夜幕瞬间降临,或者是电闪雷鸣, 突然间凄风苦雨,反正总之要天光散尽,好让黑暗遮住自己的这张脸, 别让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脸。

周卫东的这位大哥果然认识八中的余秋, 而且两人之间还有点儿渊源。

她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周家大哥正坐在井水旁, 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胡杨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大蒜, 一边絮絮叨叨地对着空气忏悔。

对, 他是面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着余秋的方向。

周大哥不敢看余秋,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恼当中。

他懊恼当初自己不应该跟着同伴冲进余家, 砸烂了余母视为生命的钢琴。

他懊恼不该将余秋的母亲直接架走, 勒令她跪在大太阳底下写忏悔书。人都晒晕了, 也不让人家到阴凉处歇歇。

他更懊恼那些女学生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剃阴阳头, 还拿皮带打她的时候, 自己没有开口阻止。

他还懊恼那些人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在台上跳中字舞时,自己也是下头那个鼓掌叫好的人之一。

他的确认为那个女钢琴家罪孽深重,需要好好脱层皮,洗了骨血重新做人。

但是他并没有想过她会用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被斗倒的人很多,关进干校刷厕所的,当挑粪工的,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都能活下去,她却要死呢。

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杀。

他在家里饭桌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时,平常一直和颜悦色的母亲,却突然间发了很大的火,抓着鸡毛掸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莫名其妙挨了打,只觉得委屈。

最后母亲却哭了,说他出生的时候难产,要不是余秋父亲拼命抢救,他这条命就没了。

结果人家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小畜生,却逼死了人家老婆。

当天夜里,周家老大做了噩梦。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其实每年都跟着父母去余家拜年。他家有很多大孩子小孩子,好像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他很少见到余教授,因为同事要回老家过年,所以他经常替别人值班。

招待他们这些客人的就是余秋的母亲,那是个很和气的女人,从来不肯收他们拎上门的礼品。

那个时候的小余秋常常坐在小房间里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什么书,偶尔也会出来跟同龄的小女孩一块儿玩,眼睛亮晶晶的,神气的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搬出了医院安排的房子,住进了一个杂院子。自己也再也不跟着父母去拜什么年。

周家老大说的颠三倒四,常常含含混混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突然间紧紧抿上嘴巴,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头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余秋,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姑娘,是她妈妈死的时候。那双神气的大眼睛灰蒙蒙的,空洞得可怕,看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觉得害怕,他原本想上前跟她说几句话来着,结果却吓得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都避着余家的一切走。

可他没想到,余秋居然会选择下乡,而且还跟自己的弟弟在一个公社。

看到弟弟蓬头垢面地从田里头回来,他只觉得心痛。

看到余秋灰不溜秋的跟在后面,他更难受。

因为按照政策规定,作为独生子女的余秋,其实是可以留在父母身边不用插队的。

如果她母亲还活着的话,她何必下乡难受这种苦。

“我……你……”周家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妈妈的事情,我们……”

余秋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忏悔,虽然她很清楚,在现在的格局下,这个人能够鼓足勇气说对不起,也是石破天惊。

如果她够格命去举报的话,说不定他也会被拉去当成叛徒,进行批判。

只是她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况且她也没有资格替任何人说出原谅的话。

死的那个人是一位母亲,也是真正苦主在世间原本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不曾承受过别人的苦楚,她又凭什么替别人原谅呢?

周家老大迟迟没有听到余秋的声音,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已经不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成了别人嘴巴里头的书呆子,只埋头学习,放学了就帮母亲做家务。

他在广东插队的堂哥给他写信,说当地非常流行逃岗。为了防止思想动摇,上面动不动就组织知青开会,规劝他们一定要当社会主义的主人,千万不要去资本主义当奴隶。

但是堂哥却非常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见大陆人往香岗逃,却不见香岗人跑回大陆呢?难道人们都喜欢帮当苦惨惨的奴隶?

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你斗我,我斗你,人家却可以安居乐业地过日子呢?

有开大会小会劈斗的时间,为什么不能正正经经地做事呢?

吓得周家老大立刻将这封信给烧了。这可是反动,要是被人看到了,妥妥的反格命铁证。

可是他心里头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林贼能欺骗主席,搞出了好多乌烟瘴气的东西,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林贼呢?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真的正确吗?

周家老大不敢跟任何人讨论这些问题,他怀疑自己真的成了书呆子,所以思想动摇了。

省里头组织代表团慰问下放知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是看看下乡一个月的弟弟到底过得怎么样?二就是出来看看外头的世界,省得自己着了魔障。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心里头的疑惑更多,为什么农民要这么辛苦?为什么美国的宇航员都登上了太空,而我们的农民却连电灯都没见过?

对了,还有今年的中美建交。大坏蛋一下子就变成朋友了,以前的苏联老朋友却成了大坏蛋。

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啊?

周家大哥发呆的时候,周卫东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来。他用自己的一块橡皮跟村里头的小孩子换了一兜覆盆子,献宝一样送到大哥面前:“你吃,可甜了。咱们今天晚上吃烤鲤鱼,酸菜杆子酸辣椒烧鱼杂,保准好吃的要死。”

周家大哥看着黑黑瘦瘦的弟弟,心痛的不得了。他家有三个孩子,大妹去岭南插队了,本来应该留在父母身边的是小弟。

结果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难产,从小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就主动将留城的名额让给了他。

周卫东丁点儿都没人感同身受哥哥的心痛,他满脸茫然:“我本来也不是小白脸啊。”

下田干活,难不成还得跟大少爷大小姐一样撑着遮阳伞?那不成了地主老财当监工了。嘿,他可不来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周家大哥心痛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弟弟:“你还说你没晒黑。刚才你们走过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开口喊我大哥,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人来。”

一个个黑不溜秋,活像是从煤炭堆里头钻出来的。

余秋猛的抬起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冲进后面的山洞里头,对着墙壁上贴着的镜子看自己的脸。

妈呀,这么多天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晒黑了起码5个色号,基本可以达到换一个人种的效果。

7月份的太阳多烈啊,紫外线的威力十足。现在又没有什么防晒霜,虽然他们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护袖头顶草帽防止晒伤,但人就时不时就要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不晒成黑炭才怪呢。

余秋捂住嘴巴,咯咯咯地笑出声。

田雨刚好拿了东西出门,见她对着镜子乐不可支的模样,立刻了然于心:“高兴不?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就是地地道道的杨树湾人?谁还敢把我们当成城里下来的娇小姐,以为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干?”

余秋拼命点头,高兴,她当然高兴。

黑色没有遮盖天空,可是遮盖了她的脸啊。

认不出来的,周家老大肯定绝对认不出来。

上辈子自己高中军训的时候,也就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月不到。结果回家的时候,从小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看错过麻将牌的奶奶居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你哪家的,是不是走错门了?”

余秋立刻挺直了腰杆,她才不怕呢。只要不说话,她就不信还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原本女性的服装发型都极具欺骗性。

两个原先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只要穿了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头发,就已经能够让人不得不费些心思才能区分开来。

加上从八中的这位余秋留下的行李箱中的衣服鞋子来看,她的身材跟自己应当也相似。这就又为以假乱真提供了便利条件。

余秋美得都快吹起小曲了,流行歌曲不能唱,起码可以来一首《红梅赞》。

结果两个女知青笑嘻嘻地从山洞里头出来后,惊讶地发现外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原本热热闹闹收拾大鲤鱼的知青们全都噤声屏气,连爱说爱笑的郝红梅都缩着脑袋,一副犯错误被教导主任当场逮到的模样。

知青点门口多了个人,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连眼角眉心的皱纹,都来得比别人深刻。

他伸手指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架在竹竿子上烤出了香味的大鲤鱼,目光尖锐得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胡杨:“你给杨树湾做了贡献,所以杨树湾奖励了你一条大鲤鱼?你真是做了好大的贡献。”

旁边韩晓生张张嘴巴,试图替倒霉的胡杨辩解:“叔叔,其实……”

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韩晓生顿时一股凉气从头心直接蹿到脚底,浑身冰凉。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只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哎呀,到底是杀过日本鬼子,打过国珉党反动派,还上过朝鲜战场跟各国洋鬼子都打过仗的人啊。

将军到底是将军,果然不一样。

其实胡杨好冤枉的,刚才这人突然间出现问哪儿来的大鲤鱼,周卫东那小子口上花花,开玩笑说是胡杨的媳妇儿。

正在屋里头忙佐料的胡杨跑出来,喊了一声“爸爸”,他们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结果胡将军听说这条鱼是大队奖励给胡杨的,为了表彰他改造工具促进生产力;他不仅没有表扬胡杨,反而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贡献?杨树湾的老百姓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啊?”将军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沉重,压的人舌头都不会打转。

胡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父亲面前,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没,没有。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真这么想?”将军的手往上抬。

余秋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右手少了一节中指,伸出来怪吓人的。

不过让胡杨瑟瑟发抖的,显然是父亲说的话:“我看你做的跟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下放到杨树湾,实际上还是杨树湾的老百姓养着你。你吃的每一口米每一滴油,是不是从杨树湾的土地上长出来的?老百姓现在日子是不是过得好的不得了了?米呀油啊,全都多的吃不完,非要硬塞给你省得浪费了可惜?”

胡杨被父亲训斥的脖子都快要折断了,却半句话都不敢替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在农村委屈了你?但我要告诉你,当初杨树湾的老百姓自己吃糠咽菜省下粮食,养活了你父亲跟整个游击队。现在,也是这里的老百姓省下口粮,养活你这个知青。”

胡将军浓眉紧锁,厉声呵斥,“你要搞清楚,你才是那个受恩惠的人。连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觉得自己成了功臣。你凭什么吃这条大鲤鱼?杨树湾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分到鱼了吗?”

知青点门前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树梢发出的哗啦啦声响。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恨不得脑袋能贴着脚背。

“哎哟,我们将军好大的脾气哟。”大队书记快步从大路上走过来,笑嘻嘻道,“将军来我们杨树湾都不打声招呼。”

胡将军余怒未消,朝大队书记皱眉:“我的老哥哥唉,你就是太惯着孩子了。他凭什么不下田劳动?他有什么资格吃鱼?”

“谁说他没下田劳动的?”大队书记立刻眉毛挑的老高,“我看你年纪好像还小我两岁,怎么眼神比我差?他要真天天坐在大队支部,能晒成这样。好家伙,这群娃娃一排站在我前头的时候,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胡将军心知大队书记在打马虎眼,却不好当场驳他的面子,只能抓着重点问题不放:“下田就有鱼吃?还是这么大的鲤鱼,我倒不知道我们已经进入公产主义社会了。”

大队书记笑容满面:“干活当然有鱼吃,干活那是要记工分的。小胡会计来了杨树湾之后,每天都利用下班的时间下生产队劳动。这条鱼就是生产队分给他的。”

他故意朝胡将军挤眉弄眼,“哎呀,你晓得呗,我们老百姓一般都不愿意称大鱼,这大热的天吃不完就坏了。他们几个娃娃没成算,只好他们吃亏喽。”

余秋在心里头给大队书记竖大拇指,到底是在基层摸爬滚打的干部啊,瞧这说话水平。

对了,她怎么听着这语气好像大队书记跟胡将军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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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大肚子(捉虫)

胡将军的确认识大队书记,当年日本人占领县城之后, 他就是在大青山附近打游击的。

“要是没有你们大爹帮着送情报, 我们的仗也打不下去。日本人扫荡得特别厉害。”

余秋十分好奇,完全想象不能大队书记要怎样送情报。

田雨更是直接问出口:“日本鬼子不查吗?他们很凶残的。”

“哎呀呀, 就夹在烟卷里头。日本人过来了, 点燃香烟, 抽着烟就把情报给烧了。”大队书记笑眯眯的,语气相当自豪, “我就从来没有失过手。”

几个知青听得入了迷,都忘记了可怕的胡将军。

郝建国更是竖起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大爹,你可真是这个!”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日本人枪厉害, 炮弹也厉害, 我们就全民皆兵啊。游击队打仗,我们就组成民兵巡逻, 这样才有可能打得赢嘛。”

陈媛按捺不住好奇:“真面对面地打仗?他们打枪过来怎么办?”

刚才大队书记可说了, 民兵手上有的只有鸟枪以及大刀还有长茅, 甚至钉耙锄头都撂上。

大队书记来了兴致,说话时眼睛都是亮的:“打,当然打。人家有好枪,我们就伏击呗。一对一打不过, 十对一总有希望吧。日本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 那么多人, 耗我们也能耗死他们。”

胡将军插了句嘴:“民兵也打了大胜仗嘛。你忘了四二年那回, 我们整个大青山连在一起揍趴了300个鬼子。”

大队书记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怎么能忘啊?那回我们可收缴了好多枪.支弹药。嘿, 还有好几匹战马,煮了几大锅马肉,那个可真是香。”

“马肉好吃吗?”郝红梅眨着大眼睛,满心好奇,“我听说马肉特别粗糙。”

“谁说的?”大队书记挑高了眉毛,“我告诉你们呀,马肉香的很,好吃的不得了。”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为什么不留下马,我们自己用啊。”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伸手虚指着田雨道:“看看我们小田老师,多会过日子。”

田雨闹了个大红脸,愤愤地靠在了余秋的肩头。

还是胡将军给出了答案:“马是认主人的,咱们骑着日本人的马,马会把我们驮到日本人的阵营里头去。那是他们养出来的军马。”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都惊讶的不行,居然还能这样。

“嘿,他们打仗是很有准备的。”大队书记缩了缩鼻子,“那个营地里头啊,要训练的,打枪也准。不过后来就不行了,人打没了嘛,再过来的就是小孩子。有的年纪比你们还小,还没有,他们手上抓的枪杆子高。”

周卫东冒出了一句:“那是因为小日本个子矮。”

这回连胡将军都忍不住笑了。

他摇摇头,实事求是道:“也有个子高的。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一开始我们吃了很大的亏。”

大队书记在边上做补充:“好多人就是那个时候牺牲的。日本鬼子要是不厉害,咱们能花那么长时间,死这么多人才把他们赶跑吗?”

余秋想到了网友对抗战神剧的调侃,日本鬼子花了14年的时间,终于辛苦地从中国逃走了。

肆意神话,不尊重历史,才是对先烈最大的侮辱啊。

在某些方面,某些人的做法,比日本的右.派更毒更坏杀伤力更强。

大队书记抬起头,随手点着群山的方向:“那上头就打了好多仗,那个血啊,多少天味道都散不掉。哎呀呀,真是惨,好多人就盼着看到把日本人赶跑的那天,结果也没人见到。”

山峦叠翠,暮霭沉沉,那连绵不断的青山埋了多少忠骨?他们为了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没人睁眼看到抗战的胜利。

所有人都沉默了,跟先烈们比起来,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胡将军意味深长,“你们今天有的一切,全是前人牺牲得来的,不是老天爷送到你们面前的。”

他又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沾沾自喜的小聪明,最后只能害了你自己。”

胡杨的脑袋都快贴着胸口了,看也不敢看他父亲。

余秋觉得这孩子挺倒霉的。像他这样的大院子弟,爹妈还没有被打倒的,十之七八都会想方设法安排进军队里头。

胡杨倒好了,明明是个将军之子,居然也下乡插队,还要挨他老爹一顿批评。

她跟田雨对视一眼,琢磨着是不是应当帮胡杨说几句话。最起码的,得给这对父子都有台阶下呀。

余秋朝田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现在自己这个黑五类崽子,还要提防着周家大哥认出声音来呢。

田雨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拼命地眨巴眼睛,死活不敢开口。

余秋推了她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强调道:“胡杨很好的,很进步。”

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搞的大队书记都忍不住笑了。

胡将军仍旧意犹未尽:“不要老想着老子英雄儿好汉,以为是父辈打下的江山。要说功劳,对这个共和国而言,人民大众才是真正的功臣。你大爹没有功劳吗?你大爹仍然踏踏实实扎根农村建设家乡,而不是进城当干部。”

大队书记赶紧摆手:“哎呀,你这个人哦,当了将军还是这副样子。非得戳人心窝子吗?明明晓得我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怎么当干部?人家拿了文件过来找我签字,我还得让人家再念一遍不成?万一人家故意糊弄我,写一套又说一套呢。”

他拍着大腿,扯开嗓子盖棺定论,“好好好,都是好娃娃。别说是我们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贫下中农的眼睛都看着呢。好不好,我们心里头没数啊。”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猛的一拍脑门子,“哎哟哟,你们看我,老糊涂了。跑过来就光顾着讲闲话,都忘了正经事。赶紧的收拾一下,省里头文艺宣传队的同志有演出。”

一直蹲在边上不吭声的周家大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也过来了呀。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哈,说是船在中途出了岔子,开不了了。县里头要想办法重新调船过来,差不多要到晚上十点钟才能走。”大队主任连声感慨,“好同志呀,他们等的时候也不休息,就决定连我们杨树湾也慰问演出了。”

余秋下意识地看了眼胡将军,心中暗道不晓得宣传队下这个临时决定跟他有没有关系。

毕竟做得好,也要领导能够看得到。

大队书记并不在意宣传队到底为何而来,只催促这群念过书的娃娃:“赶紧的,你们见多识广,也给出个节目来。”

女知青们连连摆手,全都表示自己不擅长此道。

男知青们哪里肯相信,郝建国更是直接抓着余秋:“她们说不会也就算了。余秋,你糊弄谁呀?龙生龙凤生凤。你妈可是……”

他话没说完,惊觉自己好像失言了,赶紧往回收话头子,结果牙齿磕到了舌头,疼得他呲牙咧嘴。

旁边的同伴们全都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他。

周卫东更是咬牙切齿地示意口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余秋侧着脑袋,没有吭声。

田雨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就来个小合唱吧,唱《铁道游击队》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怎么样?”

众人全都点头称好。说实在的,劳累了这么多天,要真让他们扯着嗓子喊,他们也喊不动。这歌儿好。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地。妈呀,合唱好,合唱可以混。像她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冒充钢琴家的女儿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大鲤鱼烤好了,酸菜杆子烧鱼杂跟贴玉米糊糊饼也起锅了,直接装在脸盆里头,四个男知青两人抬一盆往祠堂送,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吃。

胡将军跟在后面,脸上总算浮现出满意的笑。

众人走上大路的时候,刚要左转,右边村口方向就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推着独轮车,急得满头大汗:“大夫,大夫在这儿吧?我老婆要生了。”

余秋抬眼朝独轮车里头看,这才发现车斗里头窝着个大汗淋漓的女人。

因为车斗是v字型的,她肚子又高高隆起,连成了一个元宝的形状。

得, 还看什么文艺演出呀,赶紧的,正经事要紧。

余秋赶紧示意人进屋,颇为惊讶:“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的知青点医疗站刚空出来,甚至连白石灰都没刷呢,更加没有对外头宣传。照理说,他们家应该过来找大夫上家里头才对。

“我们坐船的。坐了一半,我老婆肚子疼厉害了。船东说你这边管生娃娃,我就问人借了车把我老婆推过来了。”

他们两口子是红星公社旁边杜家边公社的,长期被大队派着在国营农场打零工。也没有工资,酬劳就是农场养猪场的粪便,在生产队上工分。

这回双抢农忙,他们也回队里头干活,刚结束了往农场赶,不想他老婆的肚子突然半路上疼起来了。

“本来想忍忍的,到了农场再说。结果越疼越紧,船东就让我们上岸来,说正好有大夫。”

余秋一边摸孕妇的肚子判断胎方位,一边笑着应了句:“那船东消息还挺灵通啊。”

“是方英的男人。”胡奶奶听到声响,已经从厨房里头打了热水过来,放在床边。

余秋挑挑眉毛,笑道:“那可多亏得他给我们做宣传。”

她拿了听诊器,听了会儿宝宝的心跳,又伸手摸肚子,数了一刻钟的宮缩。

做完产科检查之后,她示意姑奶奶:“奶奶,这个孩子你来接。”

胡奶奶下意识地要拒绝,不行的,她都多少年不接孩子了。既然小秋在,当然小秋接好。

“没事,奶奶你来。”余秋笑嘻嘻的。

讲再多的理论知识也比不上亲自动手实践一次。杨树湾不可能天天有人来生孩子,她们必须得珍惜每一次机会。

孕妇的丈夫也赶紧央求胡奶奶出手。

说实在的,看赤脚大夫这副娃娃的样子,年纪还没自己老婆大呢,他真不放心叫个小姑娘来接生。

胡奶奶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叫两边架着央着,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余秋让胡奶奶也给大肚子做了遍检查。

这人骨盆条件很好,宮颈也非常松软,胎头位置很低,宮缩更是一阵接着一阵,产程进展非常顺利。

胡奶奶抬头看了眼窗外,估摸着照这状况,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娃娃能生出来。

这可是大好事,黑灯瞎火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田雨好奇心强,试图想要围观全场。

余秋赶紧打发小姑娘去祠堂看演出吃饭:“别耽误了,贫下中农还等着你们演出呢。”

生孩子的场景还是别让小姑娘看比较好,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田雨回头看看,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等孩子生下来,你可得赶紧过来。”

余秋点头,带着胡奶奶在井边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

杨树湾没有自来水,余秋就在井边做了个竹筒,竹筒微微倾斜,漂□□消毒从低处出口落下,好歹达到流动水洗手的条件。

胡奶奶表情极为严肃,认认真真拿肥皂洗干净手之后,看到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这才打开接生包,戴上手套,准备接生孩子。

她接生的方法更加类似于余秋穿越前比较流行的无保护会荫分娩,基本上不干预产程,让孩子自己出来就好。

这种办法跟八年制《妇产科学》书上讲的不一样,但余秋并不认为是错误的。事实上,国内有些医院也已经开始推行这种方式。

她在旁边看胡奶奶接生,从头到尾只指点胡奶奶在胎头娩出1/3的时候,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挡着胎头,防止孩子过快的冲出来,以至于损伤了产道。

这个小家伙并不大,估计六斤重都没有。放在秤上一称,果然只有五斤四两重。

妈妈生他也没受太大的罪,下面更是没有裂伤。

余秋笑着给胡奶奶抬轿:“还是我们胡奶奶厉害,瞧瞧,都不用缝针的。”

胡奶奶有点儿害羞,嘴里头嘟囔着:“娃娃不大嘛,大了就要受罪了。”

她揉着产妇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拉下了胎盘。

余秋也伸过脑袋去帮忙检查胎盘的完整性,防止有胎盘残留时,产妇突然间开口道:“医生,我还想生。”

余秋跟胡奶奶都大吃一惊,难不成她俩全摸失手了,这居然怀了个双胞胎?

余秋赶紧伸手摸产妇的肚子,叮嘱她先不要往下用力。

然而已经迟了,产妇控制不住她自己,往下拼命一挣,掉下个红彤彤的拳头样的东西。

等定睛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余秋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

妈呀,子宮脱垂的病人她见多了,可她真头回见到生个孩子直接把子宮生掉下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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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大脑一片空白。

她当然知道子宮脱垂的病人应当怎样处理, 连手术指征她都能一条条地背出来。

这种典型的重度脱垂患者, 毫无疑问应当选择手术治疗。

但这都应当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应当怎么办?

明明这位产妇还是第一次生孩子, 明明整个产程进展的非常顺利, 明明她们没有动用任何助产技术,明明孩子也很小,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事的,偏偏她就子宮脱垂了。

而且还脱得这么彻底。

哦不, 漏掉了一条,这是位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妇女, 属于子宮脱垂的高发人群。

余秋真忍不住想要哀嚎, 可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赶紧处理掉下来的子宮。

妈呀,无论如何, 都先将子宮塞回头再说吧。

可要命的是, 这人一动,子宮会不会再度掉下来?毕竟整个产道恢复需要时间 。

胡奶奶要比余秋沉静多了,她直接抓着掉下来的子宮就塞回头,沉声吩咐:“好好躺着,不许往下用劲,知道吗?”

产妇只觉得先前有个东西掉下去了, 现在又被放了回头。她懵懵懂懂的, 只会连声称是。

余秋心惊胆战, 生怕她一个咳嗽, 子宮又掉下来了。现在任何可能用到腹压的动作, 都是巨大的灾难啊。

好在产妇最近并没有感冒受凉,近来排便也正常,不然真是麻烦中的麻烦。

余秋将她的丈夫喊进屋,直接交代情况:“你老婆怀孕的时候没少干活吧?身体吃大亏了,生孩子的时候,子宮就掉下来了。子宮知道吗?就是娃娃在她肚子里头待着的那个地方。这回生完了孩子,她必须得好好休养。”

那男人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只连连点头:“我晓得的,生过娃娃要坐月子。”

余秋现在听到坐月子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赶紧强调:“坐月子也得开窗通风换气,不能大夏天的给人盖大棉被,大棉袄。不然会热出毛病来的。”

男人笑了起来:“我家也没大棉被大棉袄啊。”

他头回当爸爸,看老婆好好的,孩子也健健康康,高兴的很,只惦记着问胡奶奶买鸡蛋,好给老婆补身体。

余秋头痛,再度强调:“卧床静养,你也不要想着上班了,必须得好好养着。”

产妇跟她丈夫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们得去农场干活呀,这是不能入了工期的,不然生产队肯定扣工分,说不定这份工作也会丢了。

余秋没办法教训他们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健康重要?因为在这里,在这个时代,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

这对夫妻在农场虽然没有工资拿,但跟农场职工吃同样的伙食。

现在的农场职工生活其实也不好,什么都要限量供应,但比起农民已经好很多。

最起码的,他们能够顿顿吃上白米饭,汤里头是有油花的,因为食堂大师傅每天都拿剃干净了肉的大骨头熬汤。

谁不会用脚底投票啊,他要了是误了工时,明儿就有消息灵通的人顶了他的位置。

产妇留下来休养也不行,休养包括休息跟营养两个部分。他之所以要把妻子带过去,主要想的就是能够让妻子也能够吃点儿好的。

余秋叹了口气,只得赶紧抱来稻草,临时打成地铺,躺着教授产妇盆底肌修复操。

她年纪还这么轻,才生了第一个孩子,手术治疗未必适合她。

只好先保守试试,再看她后面恢复的情况。

“生了没有?”

房门被敲响了,何东胜伸进脑袋来,笑着道,“他们还等着听小秋大夫唱歌呢。”

再看余秋躺在地上做骨盆运动,他忍不住挑起眉毛,“哟,小秋大夫这是打算跳舞?”

跳你个大头鬼!余秋没好气:“这是产后恢复操。”

胡奶奶一见何东胜就眼睛发亮,立刻伸手把人拉进门来:“快快快,东胜,也别藏着掖着了,给人家扎针。”

何东胜看着趴在产妇身旁的孩子,满头雾水:“怎么了这是?孩子都生下来了,扎什么针啊?”

“子宮掉下来了。”胡奶奶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年纪还这么轻,你赶紧扎几针吧。”

何东胜连连摆手:“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吧。听小秋大夫的。”

“我也没办法。”余秋叹气,“这儿什么都没有。要是你知道怎么扎针的话,就试试看吧。”

产科教科书上倒是说针灸对于治疗子宮脱垂有用,但实际上除了治疗产后尿潴留他们会请针灸康复科会诊之外,基本上产科不会劳烦中医的。

何东胜看了看产妇,仔细问了一通平常身体状况,又让人伸出舌头来,还抓着人的手腕子,搭了会儿脉象,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自己从草药书上看来的,扎了未必有效,说不定你就是白挨针。”

产妇倒是不怕扎针,她做工时伤到腰,农场的大夫就给她扎过针,一点儿也不疼。

她丈夫听说又来了个大夫要给扎银针,立刻高兴的不得了,还连声夸奖:“你们杨树湾医疗站真不错,大夫都是顶呱呱的。”

何东胜拿酒精棉球给扎针部位消毒,闻声就是笑:“我这叫死马当成活马医。正经的,你就应该上县医院去。”

产妇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生个娃娃而已,去什么医院啊。”

农民都是这样,小病忍着大病等死。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迈进医院的大门。因为他们没钱看病。

余秋也猜出来了。

大肚子第一胎生孩子,肯定疼了不少时间才生下来。这中间船明明经过了公社卫生院,他们却坚持要到杨树湾才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省钱。

何东胜身上没有带银针,而是问余秋借的。

余秋的这盒银针,又是卫生院的丁大夫送的,只是她除了在自己身上又扎了几回委中穴来缓解腰痛外,并没有在其他病人上试过。

何东胜让产妇屈起腿,事先让人做好思想准备:“这其实治疗程度轻的情况比较管用。你这样的挺严重的。下次要是再怀孕生娃娃,必须得先去医院看看情况。不然怀上了搞不好也得流掉。”

他给余秋指了位置,示意余秋跟他一块儿双侧扎针。

长芒针尖沿着产妇腹股沟朝耻骨联合方向透刺。

余秋感觉到针被吸住,有了所谓的得气之感后,何东胜吩咐她:“捻吧,跟着我的速度转。”

扎进人体内的银针捻转幅度由小到大,频率由慢渐快,到最后余秋都怀疑产妇会吃不消了。

产妇果然喊了一声:“哎哟哟,抽起来了。”

何东胜笑了:“那就代表有效果了。就是这样的抽动感。感觉到有东西往上面升了吗?”

产妇立刻表示肯定。

余秋十分怀疑这是心理效果,不过良好的心理暗示总不是什么坏事。

何东胜拔出了针,问余秋借了纸笔写下穴位的名称,交给产妇丈夫:“行了,连着扎10天,隔一个礼拜以后,再持续10天。要是还没效果的话,那就真没效了。”

那男人小心翼翼:“不能埋线吗?”

何东胜挑挑眉毛:“先试试这个方法再说吧。”

余秋赶紧补充:“我教你的方法每天都要做。不要怕麻烦,这个做好了,比你打针吃药效果都好。”

何东胜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十分肯定地点头:“对,要听小秋大夫的。”

产妇跟她丈夫连连点头。

余秋莫名有些沮丧,总觉得他们夫妻俩像是看在何东胜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答应的。

明明她才是这个医疗站的医生。

何东胜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笑着示意余秋:“去看表演吧,他们今天唱《红灯记》。”

余秋摇摇头,即使产妇跟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太相信她,她还是得在边上看着:“我要写产后观察记录。你跟胡奶奶去看吧。”

何东胜笑了起来:“《红灯记》我看了好多回,还是坐在这儿歇会儿吧。祠堂的蚊子实在太多了。”

“你们这么多人,身上全是汗,蚊子不找过去才怪。”胡奶奶笑道。

余秋眼珠子一转,赶紧催促胡奶奶:“奶奶,那你给他们送几把扇子过去吧。”

胡奶奶一拍大腿:“哎哟,这还真是的,我给他们拿几把扇子。”

屋子里头又安静下来。

产妇的丈夫喂妻子吃糖水炒米荷包蛋。因为产妇暂时不能坐起来,所以那一碗糖水炒米似乎永远都见不了底。

余秋每隔半小时过去看一看她下面出血的情况,然后又重新回到竹椅上,就着煤油灯光翻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何东胜看她手捏成空心拳捶着腰,突然间站起身道:“我给你扎两针吧。你这腰是不是被撞过?有一阵子了吧?”

余秋点点头:“来的那天,船在渡口翻了,砸到了我的腰。”

“难怪呢。你这是受了伤以后又没调理好,所以一累一变天就老犯。”何东胜走到了余秋身旁,在她后腰位置按了按,微微皱眉,“你才这点大的年纪,怎么有个老腰啊?”

余秋浑身僵硬。

干产科医生的基本上没有腰好的,手术台接生台上多了,多半都会落下腰腿方面的毛病。

可这些症状从哪方面讲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15岁的小姑娘身上。

余秋急中生智,含含糊糊道:“有人踢了我的腰,一直没好。”

何东胜反应过来,她家都被抄,父亲下牛棚,母亲被逼的自杀。

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估计这孩子没少受罪。别看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一个个都细条条的,闹起革命来下手真是一个狠准稳,折磨起人来花样百出。

何东胜微微皱眉。

他拿了银针过来,安慰了余秋一句:“没事,我给你多扎几次,以后好好养养就好了。”

余秋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感觉这一天实在过得太刺激了。

何东胜将她额头上的刘海往后梳,吓得余秋不轻,本能地往后仰:“你干什么呀?”

开什么玩笑?多少姑娘就靠刘海拯救脸型了。头脸比得多好,发际线要多优越才敢肆无忌惮的大光明啊。

发型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何东胜点着她额头正中的位置,笑道:“这里,这里有个腰痛穴,别翻你手上的书了,那上面很多穴位都没有讲到的。”

他手往下按,疼得余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着脚后跟都感觉一阵酸胀。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没事多按一按。”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酒精棉球消毒额头正中的位置,然后抓起银针扎了下去,扎到一定深度之后,就用往上提针,如此反复震荡,差不多一秒钟一次,持续了足有三五分钟之后,他才松开手:“晕不晕的慌?”

余秋举起手指头晃了晃,感觉还好,就是又麻又胀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留针一个小时吧。”

余秋想点头表示同意,又怕上下晃动脑袋会让扎进去的针掉下来。于是她只好又伸起手指头,屈指勾了勾。

何东胜扑哧笑出声来,觉着这孩子实在是好玩。

余秋可没有取悦生产队长的意思,她悻悻地抓起《赤脚医生手册》,准备继续阅读。

何东胜伸手按住了书,摇摇头道:“你还是直着脖子吧,最好别弯,省得头晕。”

他翻开书,找到针灸那一章,“我来念,指给你看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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