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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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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红的贫下中农, 谁都不是可以被轻易打发掉的角色, 一时间整个红星公社都闹腾了起来。

县公安局接到了电话,当天夜里就派了刑警下来,连着民兵队一起,将所有参与斗殴的人都抓了起来。

余秋还没睁眼的时候, 就听见外头响起鬼哭狼嚎的喊叫声。所有人都说自己冤枉,每一方都在强调自己是替天行道, 互相攻击对方是臭流氓烂破鞋的帮凶。

声浪实在气势过于宏大, 余秋连想赖会儿床都做不到,只能被迫晚睡早起。

她打着呵欠起床, 羡慕的看着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陈敏。

年轻真好啊, 年轻的小姑娘睡眠质量真高。

岁月催人老,姐姐年纪大了,真的不能比。

她伸了个懒腰出去刷牙洗脸。

还没有下夜班的护士正在跟助产士讨论夜里头的混乱。

听说郑大刚跟那个小周还挺浪漫,昨晚两人一块儿吃完了火锅,才循序渐进发展到上床。

“唉,年纪轻轻的, 居然弄了个这样的下场。”助产士叹了口气, “要没她那个缺德冒烟的姨妈撺掇着, 她安安生生在他们村里头住着,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护士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吗?这点儿大的丫头, 又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人,能懂什么道理。还不是家里头长辈说什么,她就以为是什么。这周国芳可真是害人不浅,坑了自己婆家人不说,连娘家人也不放过。说句不值当的话,这人可真是个丧门星。”

助产士点头:“可不是吗,你瞧瞧昨晚上打成那样,她侄女儿死了,郑大刚也死了,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余秋刷完牙进产房,找保温瓶好倒热水洗脸,闻声点头赞同:“有的人啊,最擅长折腾别人。你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才不肯吃亏呢。”

助产士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偏偏就是有人愿意受她撺掇。你说这两个人但凡有点儿脑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啊。”

楼下传来哭喊的声音,有个年轻的姑娘趴在地上喊“爸爸救命”。

产房里头三个人全跑到窗户边上看下头的情况。昨晚那个被打残了眼睛的女红未兵整个人趴在地上,手一直往前头够着,嘴里头哭闹不休。

她的身后有两个民兵伸手拽她胳膊,企图把人拖起来。

助产士奇怪:“她喊谁救命啊?她家里人过来了?”

“她弟弟还在医院呢。”余秋叹了口气,“就是前头那个手指头被锄头斩断了手指头的孩子。”

助产士恍然大悟:“她家还敢放她再出来瞎折腾啊?这可真是的,家里头还嫌她惹的祸不够多吗?”

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搞出人命来了看要怎么收场。年纪轻轻的干点儿什么不好,专门瞎折腾。

楼下的女红未兵哭喊了半天,终于得到了她父亲的回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害死了人命你就得把命赔给人家。不要喊我了,你但凡眼里头还有我们,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

绝望的女红未兵拼命挣扎着,还是被个民兵拖走了。一并被运出去的,还有两具尸体。

听说公安局的人原本想将尸体暂时放在医院,被卫生院院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公社卫生院又没有停尸房,哪里好放死人啊。

余秋看着那姑娘还在拼命挣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桌上的病历上,本能地好奇:“谁的病历没拿出去呀?昨夜生孩子啦,我睡的一点儿都没听到。”

“哦,是那个郑大刚的病历。”护士反应过来,“王大夫拿上来的说你可能需要写手术记录。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写的呀?难不成写术后未返病房被人殴打致死?”

余秋下意识地作答:“那可说不来,术后本来就是高危机,说不定是肺栓塞之类的严重并发症呢。人说没了就没了,实际上并不是被打死的。”

“嘿,你这话,周家人肯定爱听。”助产士笑着摇头,“现在两边还在扯皮呢,谁都不承认是自己打死郑大刚的。”

余秋笑着接话:“谁傻谁愿意站出来。没人认的话,说不定法不责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有人认,那可是要吃枪子的事情。”

其实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估计不会判处死刑,但问题是现在情况不是特殊嘛。

她翻开病历找到手术记录纸。刚在姓名那一栏上写上郑大刚的名字时,余秋抓着笔的手停下来了。

护士目光刚好看过来,瞧他微微有些发症的模样,还忍不住笑:“行了,你再睡会儿,等睡醒过来再写东西。就你这样,现在脑子清爽才怪呢。”

余秋摇摇头,抬起眼睛:“昨晚小周她哥哥拿着这本病历砸瞎了楼下那个红未兵的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

余秋手一挥,将病历推得远远的。

王医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怎么能把犯罪工具拿来呢?这个应该交给警察才对!就算不能做dna比对,起码现在也可以查指纹的。

助产士跟着跺脚:“小王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

产房门口响起敲门的声音,何东胜在外头喊:“陆师傅今天早上刚做的豆腐,还热着呢,你们要不要吃?”

助产士立刻招呼他进屋:“进来吃吧,没人生孩子。”

何东胜手里头拎着保温桶,打开盖子,里头全是热腾腾嫩豆腐。

刚出锅的豆腐嫩的很,压根不用任何烹饪方式,直接舀着吃就美的不行。

助产士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一瓶珍藏的白砂糖,舀上一勺洒进去,跟嫩豆腐一块儿拌一拌,真是神仙都垂涎三尺的美味早餐。

因为现在豆腐也需要豆制品票才能买,所以食堂师傅并不常做,因而尤其的珍贵。

余秋舀了一搪瓷缸子的豆腐,就着白砂糖的甜味,痛痛快快地干了下去。

何东胜的吃相可比她斯文多了,一口豆腐一口玉米饼子。看的余秋在心中一阵忍不住哀嚎,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当小仙女了,跟人家大老爷们一比,自己也是个糙汉子。

她认命的放下搪瓷缸子,擦擦嘴巴,赶紧抓起病历要下楼去。

刚才她就应该把病历交给公安的,可惜刚出锅的嫩豆腐实在太过于诱人,勾引了她的全部心神。

何东胜听她跟助产士打招呼要跑一趟公社革委会,立刻呼呼啦啦地喝掉了剩下的嫩豆腐,直接伸手接病历:“算了,我过去吧,我正好要找刘主任说点儿事。”

余秋千恩万谢,她正觉得手上这本病历渗人呢。

别的不说,就那病历的尖角上肯定还粘着女红未兵眼球组织物。

余秋送何东胜出产房门,自己回办公室。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何东胜才想起来从口袋里头摸出了个贝壳递给余秋:“你拿着擦手吧。”

余秋愣了一下,看到那雪白的蛤蜊壳,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个老牌国货蛤蜊油。老实说,光是它精心打磨的蛤蜊壳,就不应该卖这么便宜的价格。

何东胜看她拿着蛤蜊油在手里头看来看去,笑道:“你洗完手就擦擦吧,省得后面裂开口子,疼得慌。”

余秋赶紧点头:“唉,谢谢你啊,这个多少钱?”

何东胜哭笑不得:“行了,这又不值什么钱的,你别多想,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劳动人民也可以用擦脸油的。大爹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好像杨树湾的姑娘嫂嫂婶子们都用上擦脸油。”

余秋惊讶:“大爹好大的手笔呀,咱们大队可有2000来号人呢。”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又不值什么钱,一盒子7分,咱们杨树湾用的起。就是供销社恐怕没这么多货,我还要跟郝红梅说一声。”

余秋听了还是咋舌,瞧瞧现在这口气。

就算一盒子7分钱,那全大队的人加在一起,也要差不多150块呢。前头吴二妮她男人卖了头猪才拿了70块钱。这可赶得上两头大肥猪了。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放心,回去一定杀猪炖肉给你吃,绝对不会为了盒子蛤蜊油,就亏了你的肉。”

余秋瞪眼,然后眼睛珠子咕噜一转,忍不住开始跟何东胜八卦:“大爹好大的手笔呀,他怎么想起来要给大家伙儿都买蛤蜊油啦?”

别看一盒子蛤蜊油才7分钱,现在多少人家连火柴都舍不得买,一分钱也要当成两半花的。

何东胜笑道:“大爹不是看你们女同胞辛苦嘛,整天又是忙里又是忙外的,还要加工加点的给咱们杨树湾挣钱。禾真婶婶就说他,光嘴上说的漂亮没用,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大爹不就姐表示了嘛。”

余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难怪呢,大爹原来是想送个理由给禾真婶婶啊。”

瞧瞧,这才是生活中的浪漫。

何东胜看她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行了,我先过去了,你可记得要擦油,不然到时候开了口子疼得很。”

余秋应声,抓着蛤蜊油回产房,又就着温水洗了回脸,然后美滋滋地擦上蛤蜊油,哎哟喂,这油油的润白涂在脸上,可真是香。

护士推开产房门出来,手里头抓着张病历纸,见到余秋就问:“何队长走了没有?这张纸落下了。”

先前余秋推病历的时候,本来就没夹牢的纸滑了出来。后来再拿病历,大家也没留神。还是刚才是她们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多出了一张纸。

余秋抓着纸看了眼,笑道:“走了,不过没关系,他们是拿病历夹子打人的,证据都在病历夹子上呢。”

护士迟疑,指着病历纸上粘到了两团血道:“他们会不会查血啊?”

“最多验个血型吧。”余秋不太肯定的样子,“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查。”

助产士端着搪瓷缸子出来要刷洗,闻声劝道:“算了,既然走了就别跑了。咱们先把这张纸留下来,万一后面他们要用的话再交上去就是了。”

余秋点头表示赞同:“那就先放在柜子里头吧。”

如果她估计公安也不会要的。最起码的,在询问完现场情况之后,他们压根就没主动过来找凶器呀。

产房电话机响了起来,助产士赶紧回头接,她朝着对方恩恩的两句,直接招呼余秋:“你下去帮忙看看吧,芸香家的孩子不好。”

余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芸香就是周国芳的儿媳妇。她本能的头皮发麻,感觉真是祸不单行。

其实摸着良心说,余秋挺害怕给小小孩看病的。

芸香的儿子现在才六七个月大吧,这么小的孩子又不会说话,连自己哪儿不舒服都讲不出来。所以小儿科又称为哑巴科,病人没办法提供病史,大夫看病都要连蒙带猜。

偏偏小小孩又不比大人身体能扛,起病急,进展快,从出现症状到孩子不行了,有的时候一天功夫都不用。

余秋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冲下楼去。

芸香家的小家伙情况的确不好。他在家已经吐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整个人蔫巴巴的,现在被母亲抱在怀里头,瞧着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孩子的母亲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苍白又憔悴,瘦的不成样子,明明还是哺乳期妇女,脸上居然就已经看不到一点儿肉。

丈夫跟公公今年出世,现在婆婆也被公安带走了,整个家庭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的人,一个都没有。余秋都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支撑着带孩子。

今年夏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坐月子中暑了,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一点活气都没有。

余秋在她身上看不到对生活的期望,有的只有浓浓的焦灼跟疲惫。

王大夫已经简单询问过病史,小东西就是吐,不拉肚子,以前一直都挺好的,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平常孩子都是母乳喂养,这两个月,因为母乳量不够,所以才开始加辅食,一般就是米汤糊糊以及蒸鸡蛋,今天早上小东西吃了个蒸鸡蛋还喂了顿奶。

余秋让芸香放下小家伙,然后自己给着孩子做体格检查。

大约是因为天冷,小家伙口唇跟指甲都呈现青紫的颜色,余秋伸手握住小宝宝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帮忙焐热。

她带上听诊器,仔细听诊孩子的心肺。孩子气管居中,呼吸平顺,呼吸频率增快,一分钟32次,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啰音。心音有力,心跳每分钟158次,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

余秋松开握着宝宝的手,一边伸手轻轻地按宝宝的肚子,一边示意芸香看宝宝的指甲:“以前他的指甲是这个颜色吗?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比方说哭闹之后也会这样。”

芸香看上去十分疲惫,她摇摇头:“没有,以前一直都好好的。”

余秋点点头,心里头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孩子虽然四肢有点儿发凉,但体温37摄氏度,并没有发热寒颤。那么呼吸以及心跳增快,暂时不考虑是发热所导致的。

小东西不咳嗽,不喘息,肺部没有啰音,暂时排除肺部病变。

听诊心跳有力,精英正常,没有病理性杂音,而且口唇及指甲发绀情况是刚出现的,以前没有类似情况,那暂且考虑并非心脏病变所导致。

余秋追问了一句芸香:“你蒸鸡蛋的时候,有没有在鸡蛋里头放什么调料?”

芸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就是蒸水蛋。”

“那么勺子呢?你用什么勺子给孩子喂鸡蛋的?”

这回芸香倒是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就是碗里头的勺子。”

“是不是勺子没有洗过?勺子是放在什么碗里头的?”

芸香有些尴尬:“汤碗,我早上准备吃咸菜面疙瘩的。就拿勺子先给孩子喂鸡蛋了。”

结果孩子吃完了鸡蛋没多久就吐了,还直接吐在了面疙瘩汤里头,她到现在自己早饭都没吃。

余秋点头:“你确定宝宝没有吃其他东西,你们家也没有什么药可能会被宝宝吃到?”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招呼护士过来给小家伙抽了管血,然后又喊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李伟民拿了张薄薄的白纸。

余秋取了点儿抽出来的血,放在白纸上,然后示意李伟民:“你也贡献点儿血吧。”

可怜的小李大夫被迫成了参照物,他的血跟小宝宝的血,同放在纸上,很快就显出了差异。

正常人的静脉血会迅速显现出红色,但是小宝宝的血却始终是棕色的。

李伟民诧异:“这是?”

“初步考虑亚硝酸盐中毒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余秋指了指手上的纸,“这是论证猜测的最简单方法。”

亚硝酸盐普遍存在于腌制食品当中,腌菜中的亚硝酸盐含量会随着时间出现波峰变化。

一般三天内的腌菜,亚硝酸盐含量都很低,然后开始呈现出山坡样的变化,等到两个礼拜以上,数值又会下降到很低的程度。就是腌了大概一个礼拜的菜比较危险,里头的亚硝酸盐含量普遍高。

她抬头看向芸香,“现在我们考虑宝宝是食物中毒,中毒的来源呢应该就是咸菜汤里头可能亚硝酸盐超标,所以导致宝宝出现呕吐发绀的症状。这个病呢,发病很可能会非常急,从吃东西下肚子到出现症状,有的人只需要几分钟。

稳妥点儿的办法是你现在就抱着孩子上县城去做进一步检查,卫生院是没办法做更多检查的。但是第一孩子太小,耐受力比较差,第二,这个病可以进展很急,搞不好的话,宝宝就会没命,第三我得问一问,看卫生院有没有亚甲兰,这是一种针对亚硝酸中毒的特效药。要是没有药可以用的情况下,你还得抱着宝宝上县城去。”

芸香被余秋的话吓到了,原本木呆呆的脸现在直接掉下了眼泪来。

好在她家宝宝运气不错,卫生院药房虽然没有配备亚甲蓝,可是张大夫的麻醉药品箱里头有,亚甲蓝也用于临床麻醉。

李伟民看着那蓝黑色的药水被推进去,整个人都毛毛的,十分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治病。

结果让他惊讶的是,用药效果立竿见影,药水刚推进去,小东西的嘴唇以及指甲都分恢复了正常的粉润色。

这下子,不仅是他,就连王大夫都惊讶了,哪有用药效果这么快的道理,简直跟变魔术似的。

余秋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是特效药呢。”

她示意芸香:“你先不要急着走,带着孩子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后面恢复好,情况不反复的话,再带孩子回家。”

年轻的妈妈眼角还流着泪,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出去了。

李伟民眼睛还盯着那张沾血的纸,感觉世界实在太奇妙了。

余秋趁机做临床带教:“没什么好神奇的,先明确发绀的性质。这种肠源性发绀,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亚硝酸盐中毒,尤其是在病人游腌制食品的进食史时,一定不能放过亚硝酸盐中毒。

还有这个季节,大人小孩都容易被冻着了,末梢循环不畅,看着嘴巴,跟手脚趾甲,都是青青紫紫的颜色,如果复温之后,颜色还不恢复正常的话,那就要高度考虑发绀的可能性。

亚硝酸盐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抽了血静置后,颜色会一直保持不变,始终是棕色。如果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检查的情况下,那就跟病人家属交代清楚,然后用亚甲蓝试着治疗。”

她说完话之后,眼睛突然盯着那张滴血的纸发起呆来。

对呀,还有另外一张纸,她在另外一张纸上看到了类似的颜色。

哪张纸呢?病历纸,从郑大刚的病例里头掉下来的纸上粘的血迹,也是这样的颜色。

余秋立刻咚咚咚的跑上楼去,从助产士的柜子里头翻出了那张病历纸,然后跟自己手上的白纸做对照。

一模一样,始终不变色的棕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血液标本来源于同样很可能是亚硝酸盐中毒的病人。

余秋面前浮现出郑大刚跟小周死气沉沉的脸。

他们真的是被打死的吗?为什么混战当中死掉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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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变毒.药

尸体已经被公安拖走了, 余秋只能反复回想郑大刚跟小周进医院前后的表现。

郑大刚的脸经历过硫酸毁容, 所以压根看不出口唇的颜色。小周遭遇抓女干后被女红未兵用鞋底反复抽打面颊,所以嘴巴上血迹淋漓, 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两人的手指甲的确是青紫色的。

可惜因为冬夜寒冷, 两人身上穿的又都是单衣,据说红未兵原本是要让小周赤身果体接受审判,还是刘主任看不过眼,坚持在离开屋子前, 让这姑娘把衣服穿好了但也就是层薄薄的单衣。

所以两人手指甲发绀,当时也没有引起余秋的警觉,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冻的。

现在再回想起来, 郑大刚当时入院后测心跳的确偏快,已经达到了差不多接近每分钟130次。

可是偏偏他当时海绵体遭遇了重创, 疼得几乎休克过去了。心跳快点儿完全符合疼痛刺激表现。

于是阴差阳错的, 两人亚硝酸盐中毒的事实就这么心里糊涂的被彻底掩盖住了。

李伟民遍体生寒,说话舌头都打起了结:“李……李秀云也太狠了吧。”

虽然说出轨的狗男女的确很不像话,可罪不至死呀。

再说了,李秀云自个儿也不清白啊,那封情书的事情全公社谁不晓得。那可未必是周国芳造假。

余秋哑然失笑:“你想哪儿去了?中毒不一定代表有人投毒,绝大部分中毒案件发生都是意外, 尤其是这种食物中毒。”

可惜李秀云在李伟民同学心目中幕后大boss的形象实在太过于强烈, 他忍不住反问:“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伪装成的意外呢?”

余秋笑了起来:“动机呀。杀了人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所有的犯罪除了无差别犯罪之外, 都有犯罪动机。也就是说, 凶手必须得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郑大刚跟小周死了, 对李秀云有什么好处?

让她心里头痛快?没必要,李秀云对郑大刚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对方在外头找人虽然触犯了她的利益,而且让她非常难堪,但还不至于让她豁出去动手杀人。

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而言,除非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人犯,死亡都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动手杀人的。

李秀云挺聪明的,她已经找到了报复郑大刚的方法,完全没必要铤而走险。收获成果与付出成本不成代价,郑大刚死了对她来说没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那可不一定。”李伟民直接反驳,“郑大刚死了,最起码单位要发抚恤金吧,那也是一笔好收入呢。”

余秋摇头:“可你忘了一件事。李秀云本身就是国家干部。她端的是铁饭碗,她有固定收入。她不是穷困潦倒,非得要郑大刚的那份钱才能活下去。”

虽然人们常常说钱是万恶之源,但实际上贫困潦倒更加容易滋生恶之花,贫民窟里头的暴力犯罪案件比比皆是。

相形之下,拥有体面工作过着相对不错生活的人,极少会跟他人发生暴力冲突。

李伟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那可不一定,她还要养孩子呢,多一份收入不是更好吗?”

余秋叹气:“那你想想看,假如真是李秀云动的手,那她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带着红未兵过去捉女干呢?一旦这件事情闹大了,郑大刚被开除公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就算他死了,两款锁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抚恤金啊。她忙了一通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说了,真要杀人的话,目标肯定是让对方死,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死透了不好吗?”

死了才是便宜他们呢,让他们被□□抓到了,绝对能够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这世界上没有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让人痛快的报复方法。

当初周国芳不是大张旗鼓地宣扬李秀云出轨的事情吗?那么现在李秀云就让大家看看清楚,周国芳的侄女儿到底是如何跟郑大刚通女干的。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地反杀,绝对可以出李秀云心中的一口恶气。

就算这两人不被打死了,那他们这辈子也必须得生活在耻辱当中,生不如死。

王医生在边上听了半天,总算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会不会是她故意贼喊捉贼呀,就是要闹的动静那么大,让人家怀疑不到她头上去?”

余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亚硝酸盐中毒有潜伏期,从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定。李秀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呢?亚硝酸盐中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只要及时给予相应的处理,患者还是能够救活的。

万一她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碰上郑大刚跟小周出现中毒症状,不说红未兵,刘主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坚持把人带到医院治疗。那李秀云到底是想杀人呢还是想救人呢?”

陈敏一直在边上不吭声,这会儿却总结出了结论:“那这毒也不应该是周国芳下的咯,不然她也不会带着娘家人去抓女干了。”

李伟民愁眉苦脸:“两边都没下毒,那他们是怎么中毒的呀?”

幸亏余秋手上没有病历夹,否则她肯定一板子直接拍死自己的蠢学生:“咸菜啊,你个猪脑子!你刚才没有听芸香说啊,秦家的咸菜是周国芳从周家拿过来的。她儿子都中毒了。”

陈敏也跟着点头:“我想起来了,昨天周国芳到医院的时候,手里头的确拎着咸菜,还说要送给穆教授呢。”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后背都是冷汗。

妈呀,幸亏没送,否则说不定整个医院都得瘫了。

穆教授碰上实在推脱不掉的土特产时,都会直接交给卫生院食堂,让师傅做了大家伙儿一块吃。

乖乖,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是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

余秋指挥李伟民:“还能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打电话去格委会呀。周家的咸菜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呢,要是一缸出来的,到时候能放倒一片。”

说不定人还来不及送医院,就直接没命了。再说了,张医生的存货就那么点儿,到时候送来医院没药用,她也没招。

李伟民这时候倒是有身为学生的自觉性了,立刻屁颠颠地过去打电话。

还别说,亏得他们打了电话通知革委会。余秋还没查完术后病人的床,民兵队就又拖着两个人过来了。

他们去郑大刚和小周密会的小仓库搜罗吃剩下来的东西时,发现屋子里头躺了两个人,女的面色青紫,男的满脸潮红。

旁边桌子上剩下的火锅食材几乎已经被一扫而空,这两人连火锅汤都几乎喝光了。碗筷被打翻在地上,旁边一个酒瓶还在滚来滚去。

昨晚众人捉完女干之后,刘主任急着送郑大刚去医院挽救子孙后代的希望,红未兵忙着劈斗臭破鞋,谁也没顾得上再关心那桌剩下的火锅。

后来红未兵发现小周死了,更是着急忙慌的,抬着人出去的时候,他们连仓库门都没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让摸进去两个人。他们也不嫌弃剩菜剩饭,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这两个流浪的家伙以为自己免费得了顿美餐,还有间屋子可以过夜,却不想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赵二哥跟着公社民兵队的人一块儿过去的,他认出了黄莺跟她男人的脸。

这对夫妻昨天从医院逃费跑了,可能是身上没钱坐船回家,居然留在了红星公社,还摸进了粮管所空置的小仓库门。

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吃人家剩下来的火锅,保不齐还看了全出前头的戏。就这样,也没能影响两人的胃口,直接一顿火锅将两人全都吃趴下来了。

民兵队长摸到两人还有鼻息,也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把人送进卫生院。

或许是出门吹了冷风,又或者被人抬着颠簸的难受;刚进卫生院的楼房,黄莺就侧过身子,直接吐了口东西出来。

夫妻齐心,自有心灵感应,她这一吐像是提醒了她的男人,那位志邦也跟着吐了起来。

这可真是要人命,他家伙还喝了酒啊,夫妻俩的气味加在一起,那味道真是够够的。

余秋看两人的指甲颜色,又抽了他们的血静置观察,果然是在太阳底下也不变色的棕色,亚硝酸盐中毒基本没得跑了。

结果黄莺她男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坚决否认自己吃了人家的火锅。

这人这会儿倒是要面子了,跟着脖子非得说民兵队的人在冤枉他,他就是带着老婆在仓库里头歇一宿罢了。他是有脸面的人才,不可能吃人家的东西呢。

余秋冷笑:“那好,没吃东西肯定就没中毒,不必给药了。这人就是死了也肯定不会是毒死的呀。”

黄莺急了,她喘气都艰难了,还赶紧从床上伸出手去拽余秋的胳膊,满脸央求的神色:“小秋大夫,你救救我家志邦,我娃娃不能没爸爸呀。”

“你哪儿来的娃娃?”余秋完全没办法压抑住自己话语中的恶意,“你娃娃昨天不是流掉了吗?这么快又重新怀孕了?”

旁边的民兵全都笑了起来,就算是杨树湾人都丝毫不隐藏看不起的神色。这个人已经清出了族谱,早就不是他们杨树湾的人。

余秋看到人群中呆呆站着的郑卫红,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侧过头招呼护士:“推亚美蓝吧,按照亚硝酸盐治疗。按照体重给剂量,1~2 mg/kg加入葡萄糖注射40 ml 缓慢静推。给他们吸氧,查心电图。”

李伟民推着两人去做心电图,护士也去找张大夫讨要剩下的亚甲蓝。

她拿回药的时候跟余秋犯难:“就剩这么点儿药了,两个人用够呛啊。”

余秋也头疼:“先推药再说吧。女的推80毫克,男的推100毫克,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做好转院的准备。我来联系县医院。”

护士赶紧跑过去执行医嘱。余秋也走到旁边打电话。

经过郑卫红身旁的时候,她匆匆丢下一句话:“我是大夫,我会尽力而为的。”

郑卫红愣在原地,两只拳头握得死死的,垂下了脑袋,半晌没吭声。

县医院药房倒是有充足的亚甲兰,不过接电话的周医生建议余秋还是不要给病人转院,就留在卫生院继续观察治疗,他们找人尽快把药送过来。省的病人在转院途中出现紧急情况,没办法处理。

余秋再一次哀嚎现在医生的不容易,就连想找个病人都如此之艰难。明明卫生院压根就没有处理急重症的客观条件。

她叹了口气,往诊疗室走,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护士的惊呼:“你干什么?”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只见黄莺她男人手里头抓着注射器,匆匆忙忙地给自己推了一针药。

他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十分愉悦的模样。

余秋惊呆了,完全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护士在边上急得要哭了:“他把亚甲蓝全推进去了!”

跟2019年注射器都是一次性的不同,现在的注射器都是反复回收使用的,最多更换一下针头。甚至在两个人打同一种药水的情况下,连针头都不更换。

因为这个缘故,护士是一次性配两个人的药水。

她刚抽取了亚甲蓝,还没有来得及打进玻璃药水瓶跟葡萄糖液充分混合,黄莺她男人就突然发难,直接抢过了护士手上的注射器,给自己推了一针。

余秋大惊失色,亚甲蓝第一不能肌肉注射,否则会造成局部肌肉坏死。第二静脉用药也必须得注意速度,就是推注也要用10分钟的时间才能将药水推进去。

因为亚甲蓝本身是氧化剂,根据其在体内的不同浓度,对血红蛋白有两种不同的作用。

低浓度时,亚甲蓝可以将高铁血红蛋还原成正常血红蛋白,但是高浓度的时候,它不仅没办法起到还原作用,还会直接将正常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

也就是说,黄莺她男人凭借一己之力,直接将解药变成了毒.药。

余秋真是要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私的人她见多了,自私到如此□□裸地步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抢药水?因为他刚才听到了自己跟护士的对话,担心解药不够,不能保证他的需求。

所以他当机立断,直接将两个人的药全推进了自己身体里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药用光了的话,他老婆要怎么办?

显然是没关系的,死了一个老婆再娶第二个。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前仆后继的蠢女人。他能哄到第一个黄莺,自然还有下一个。

只可惜,他恐怕没命再娶第二个老婆了。

大概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直接成全了他想要用药的心理,居然让他静脉注射成功,直接一管药水全打在身体里头。

刚刚给自己打了药的男人面色迅速从潮红变成青紫,然后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直接两只眼睛一翻,陷入了昏迷。

如果现在给他测血氧饱和度的话,那条线肯定在飞速地往下掉。因为它体内的血红蛋白基本上已经没有办法再运输氧气了。

正压面罩给氧无效,呼吸球囊捏死了也没有反应。如果现在有亚甲蓝的话,葡萄糖液稀释之后重新缓慢给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的是救命的药被他迫不及待用光了。

整个抢救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余秋看着心电图拖出的一条直线,直接宣布临床死亡。

黄莺发出尖叫,拼命地伸手去拽余秋的白大褂:“你救救他,小邱大夫,我不能没了男人,我娃娃不能没爹啊。”

余秋让到了旁边,她平静地看着,给了氧气仍旧要喘不过气的女人:“你丈夫如果想让你活着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他想让你死,结果把自己给害死了。”

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亚硝酸盐的毒性进展,还是她的情绪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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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大体老师

黄莺到底没有等到县医院送来的亚甲蓝。

陷入昏迷之后, 她就没有再醒过来。

余秋给她洗胃吸氧, 又给她上了呼吸兴奋剂、维生素c跟葡萄糖,然而她的情况还是无法逆转的越来越糟糕。呼吸衰竭的情况压根就没办法纠正。

何东胜从公社革委会跑过来, 还用上了土方法, 给黄莺的两个耳朵尖放血。

这是当地用来治疗猪亚硝酸盐中毒常用的招数,剪耳朵尖跟尾巴尖放血,然后灌十滴水,据说曾经救活过好几头与肥猪。

可惜这招用在黄莺身上, 却没有半点儿效果。

从县城赶过来的快船抵达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积极抢救了三个小时的余秋不得不宣布病人临床死亡。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就算再不喜欢黄莺也尊重这条生命。

只是她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用。

对, 没有亚甲蓝的情况下,可以做血液透析, 那样效果也不错。可是在1972年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哪里来的血液透析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生没有药,同样束手无策。

余秋垂着手站在边上,心情极为糟糕。即使她见惯了生死,可每当有病人在他面前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依然会非常难过, 感觉自己一点儿用也没有。

何东胜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然后朝郑卫红点点头。

郑卫红双眼通红, 转过头喊了一声爹。

众人这才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 郑大爹已经站在了外头。

江县本地的习俗,人要走的时候,家里头总归要有个人陪在面前。

那样子,人的魂飞走之后,每到清明七月半,总不至于忘了回自己家享受供奉的香火。

郑大爹的腿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郑卫红搀扶着他从病房门口抵达病床,这短短的距离,他都没办法自己走过来。

余秋看着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病床边,整个人瘫软下来,胳膊撑着病床,嘴唇上下嗫嚅着,半晌才喊出一声:“我的黄莺哎!”

余秋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眼睛也跟着发热。

不管子女有多么糟糕,多不成器,对于始终挂念着他们的父母而言,那仍然是自己的孩子,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原本身形高大的庄稼汉子,瞬息脊背就佝偻起来,余秋突然间意识到,郑大爹的年纪也大了。

她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失去亲人的家属。无论有是多糟糕的人,与亲友之间总有温馨幸福的时刻值得他们永远怀念。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间。

虽然是冬天,但阳光温暖,麻雀根不知名的鸟儿,还在窗台间跳跃,偶尔发出啾啾的鸣叫。

医院大厅里,病愈出院的病人们,在家属的陪同下,笑容满面地朝医院大门口走。

那位“主席指定的接班人”用力朝他们挥手,她的手上抓着一个朱红色的橘子,那是出院病人送给她的。

她的手很巧,她教人家编织复杂的毛衣花样。

看到余秋在旁边,“主席指定的接班人”迅速将橘子塞到了余秋手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妇产科病区。

负责24小时跟着她照应她的护士在后面追着:“你慢点儿,小心肚子痛。”

女病人扭过头来,朝余秋害羞地笑:“不痛了,开过刀了,一点不痛。”

余秋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也许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恢复期,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智力以及精神状态都受损。但哪怕是好了那么一点点,那也充满了希望。

余秋朝她挥挥手里头的橘子,大声道谢:“谢谢你,橘子很好闻。”

那女病人愈发害羞,捂着脸跑进了病区大门。

余秋看着病人红扑扑的脸蛋,又听见病房里头传来的压抑哭声。她想到了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写的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吵。

她不觉得哭声吵闹,但她还是剥开了橘子,一瓣瓣的送进嘴里头。

真的很甜,很好吃。

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吃到橘子,是一位经她手治疗过的病人,送给她的橘子。

徐大夫跟个身穿灰色袄子的男人走过来,两人都朝余秋点了点头。

余秋认出了那灰色袄子男人的脸,顿时惊喜不已:“是你呀,齐大夫,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那次在手术室里头,幸亏你帮我说话,不然洪大鹏肯定已经砍掉我的手了。”

眼科医生笑着摆摆手:“你客气了。其实我们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县医院想要开展眼科诊疗,选了徐大夫去进修,这次齐医生来县医院就是帮着看需要准备哪些设备。

余秋连连点头,高兴得不行:“那太好了,以后有眼科病人,我们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毕竟现在交通极度不发达,尤其是有些眼科急症,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处理的话,很可能会造成病人失明,那可是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事情。

“我们想说的就是这个眼睛失明的问题。”齐医生叹了口气,“我现在病房里头就收了一个真菌性角膜溃疡的小伙子,情况很严重,现在除了做角膜移植外,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余秋捕捉到角膜移植四个字,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希望死者家属能够捐献器官吗?”

齐大夫点点头:“我知道这对家属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想试试看。那个小伙子还年轻啊,是个工作很积极的技术标兵。”

徐医生也看向余秋:“这话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要是尸体烧了,也就是一堆灰。但是如果能把角膜捐赠出来的话,事实上也是在延续生命。”

但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直接跟死者家属讲,毕竟人家才刚失去了亲人,而他们对于家属而言,又是陌生人。

余秋点了点头:“那行,我去试试看。不过这事我打不了包票的。”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齐齐整整,听说古时候的太监,在下葬的时候,都要想办法将宝贝再缝上去,好全头全脚地去见阎王爷。

余秋没敢直接去找郑大爹,而是辗转跟何东胜说了徐大夫他们的意思。

何东胜略微皱了皱眉头,还是点头答应帮忙试试看。

他又去找郑卫红,然后一圈话儿传下来,郑大爹倒是没有断然拒绝,只是他一个人拿不了主意,他得问问老太太还有郑大婶的意思。

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姑娘。

何东胜陪他去打电话的时候,郑大爹抓着听筒的手一个劲儿的颤抖。

胡杨让李红兵跑了趟腿,将老太太跟郑大婶都接到大队来。

余秋听不到那头郑家的两位女主人的声音,也无法从郑大爹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

老来丧女的庄家汉整个人都木呆呆的,像是魂儿被带走了一半。隔了半晌,他才发出个声音来:“哎,我晓得喽。”

他抬起头来看余秋,小秋大夫是他在这里唯一熟悉的医生。

面容愁苦的庄稼汉子冲余秋点了点头,嘴里头终于给了肯定的答复:“可以,就是别装在人家大姑娘的眼睛上,她眼睛瞎,别带着人家也瞎了。”

齐大夫跟徐医生都喜出望外,两人齐齐朝着郑大爹鞠躬,感谢他对祖国眼角膜移植事业的支持。

不移植给大姑娘,是个小伙子,很精神很上进的小伙子。

郑大爹摆摆手:“我不懂啥叫移植,既然她对国家还有点儿用,那就用她吧。”

齐大夫迟疑地询问郑大爹:“那您女婿这边,能否麻烦您老人家帮忙联系他家里人?”

郑大爹发起火来:“他不是我女婿,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这种混账东西。”

余秋赶紧朝徐医生使眼色,两个大夫立刻跟郑大爹道歉。

郑大爹抱着脑袋,又蹲在墙角落起泪来。

这头是没希望了,徐医生他们只能靠着医院来联系黄莺的婆家。

这个过程可不比直接打电话去杨树湾。黄莺她婆家所在的山村根本没通电。

电话要先打去他们公社,然后再由公社派人去大队通知,好叫他们家赶紧来人将尸体领回去。

山路崎岖,公社的人花了足足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才由他们生产队队长带着人上门。

这一回,在医院里头花的医药费肯定还得落在账上,今年他家倒挂了有百八十块钱喽。马上就要过年了,队长得给他们家提提醒,别年年当倒挂户吃返销粮。

公社来的人不由得开口提醒:“以后没得倒挂,都是五保户了。她儿子儿媳妇偷吃人家的饭菜,叫毒死了。”

生产队长吃了一惊:“这哪里能毒死人啊。哎哟,他们连人家药耗子的东西都不放过?真是的,我们队里头就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

两人拍了半天门板,死活没有人回应,隔壁邻居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冲他们摇头:“还没起呢。”

谁家也比不上黄莺婆婆的好福气。年纪轻轻就不下田下地,成天跟个老封君似的,等着人伺候。

谁叫人家会生儿子呢,生了个儿子能哄老婆,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比那旧时候的大户人家丫头还勤勤恳恳。

生产队长大力拍门,催促这家的婆婆赶紧起来。儿媳妇死了,以后没得人伺候。儿子也死了,以后更加拐不来人伺候她。

往后还想从队里头拿粮食,那就必须得下田下地。国家的返销粮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几人叫喊了一通,得不到回应。门又是明显在里头上的栓。他们心中没底,索性想办法从外头将门栓一点点的顶开,直接推了门进去。

待到斜阳随着门开的动作打进光去,站在门口的众人俱都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哪里是她装死不回应,分明是死了没办法回应。

黄莺的婆婆人趴在桌子上,手边还靠着半个没吃完的咸鸭蛋。桌上瓶中装的酒已经喝掉了大半。

从昨天太阳下山起,她就没再出过房门,不知道都死了多久了,人也是僵的。

消息通过电话传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就连接电话的李伟民都浑身发寒。

不是说他同情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而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死了12345个人。最可怕的是黄莺的婆家全军覆没了呀,搞不好他们还是前后脚死了呢。

难不成亚硝酸盐中毒也能传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黄莺她男人就是再孝顺,也不至于还把剩饭剩菜连夜打包送回家,然后自己在千里迢迢地跑回红星公社啊!

余秋直接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孩子脑袋瓜子实在不灵光。这么明显的答案他都想不透,实在让人很担心他学医的前程啊。

“是酒。”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人的小贺相当肯定地点头,“肯定是小毛子他们把酒分给了那个男的。”

当初黄莺夫妻俩帮着洪大鹏绑架了余秋,说不定小毛子为了笼络住他,奖励性质的给了他瓶酒。

这家伙要么是为了表达孝顺拿去进贡给了他妈,要么就是想收回家,等到以后慢慢喝。

反正无论是什么目的,那瓶酒送到了他老娘的肚子里头。那么多甲醇,掺了白酒还撂倒了一片。全部是甲醇,放倒个半老的婆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也许她临死前挣扎了,也许她也想向人求救。可惜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被她扫地出门,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中毒果然可怕,一倒就是一片,谁沾了谁都逃不过。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黄莺的婆家没人了啊。因为她婆婆的恶言恶行,平常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家族里头的老亲都不愿意帮忙出面收尸。

别以为在农村办丧事就是拿卷破席子将尸体裹了,然后丢去乱葬岗。这送去火化,拖回头下葬,加上办丧事,得好大一笔开销。

黄莺的婆家显然没这个脸面,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帮忙掏腰包。除非公社把这钱给兜了。

公社推大队,大队推生产队,生产队长直跳脚,他家都死绝了,欠着生产队的账还没人还呢。

老亲不愿意出面,这尸体可不能一直放在卫生院里头。

生产队大队还有公社协调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要回杨树湾参加村民老人的百寿宴时,基层组织终于拍板下了决心。

算啦,既然没人管,大夫又说尸体可以捐献给国家,那就一并捐了吧。

好歹是为国家的医学事业做贡献,也省得再占了块坟地。

于是江县卫生学校就这么多了对母子的大体老师。

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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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饺子

县城特地派过来的船, 拖走了三具尸体。

没错, 郑大爹最终还是没有带黄莺回郑家祖坟安葬。他听说可以捐献遗体,索性做主直接将黄莺也一并交给了城里头来的医生。

他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许将黄莺跟那对母子安排在一处。既然他们去县城, 那黄莺就得去市里头。他不能让闺女死了还要受那对母子的搓磨。

徐大夫痛快的答应了郑大爹的要求,当即安排船只过来接。

郑大爹没有送女儿最后一程,而是跟着早上的客船一块儿回杨树湾。

今天他还要下田挣工分呢,他有两个小孙女儿要养, 家里人口多,他可得卖力气好好干活。

下台阶上踏板的时候, 郑大爹的脚一滑, 整个人直直的往前头栽。

亏得何东胜走在前头跟船工,刚好侧身拦了一拦, 否则郑大爹整个人就要滑到河里头去了。

郑卫红赶紧追上去, 跟着伸手搀扶他爹。年过半百的老农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爬起身。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一瘸一拐地迈上了客船。

余秋跟在后面满怀担忧地看着这位头发已经发灰的老人。

何东胜朝她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打扰。

只一夜天的功夫,郑大爹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对方的丧女之痛。

客船飞快地往前行驶, 激起翻滚的水花。那雪白的浪花仿佛白色的孝布, 伴随着冬天呼啸的风声, 陪着老人一块儿哭泣。

船停在岸边的时候, 郑大爹迅速地抹了抹脸, 嘴里头嘟囔着:“老了老了,见了风就要掉眼泪。”

余秋赶紧附和:“是啊,今儿虽然有太阳,可风还峭的很呢。”

河岸上,大宝牵着小宝的手,肩膀上还背着个小箩筐,里头满满装的都是鲜蘑菇。

杨树湾长在油菜地里头的蘑菇已经出菇了,现在天气晴好,每天都能采上一两回。

何东胜早晚各送一趟蘑菇去公社副食品店。眼下到了蔬菜的淡季,蘑菇是很好的补充品,很是受欢迎。

因为不用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名声传出去后,还有其他公社的人特地坐了船过来买了一大包走,自己晒干了慢慢吃。

听到余秋说风大,当哥哥的人十分忧愁:“小秋大夫,那我们晚上还看电影吗?”

余秋有些回不过神来:“电影?”

何东胜笑着接话:“你忘啦,今天我们杨树湾要放电影的。”

大宝认真地点头:“嗯,大爷爷说了,今天是杨树湾的好日子。”

小宝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平常,余秋肯定要将两个娃娃搂在怀里头搓一顿。只是今天,她担忧地看了眼郑大爹。

郑大爹脸上勉强浮出笑容来,她伸手从口袋里头摸出一小包麦芽糖,打开来分给两个孩子:“对,今儿是个好日子,爸爸小宝吃糖甜甜嘴。”

这是郝红梅担心郑大爹,一早从供销社里头翻出来硬塞给老人的。

两个小孩顿时喜不胜喜,大宝一个劲儿朝郑大爹道谢,然后郑重地将麦芽糖放进嘴里头,美得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小宝更是糖还没进嘴巴,就先淌起了口水。

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郑大爹面上的苦涩终于缓解了一些。他迈动两条腿,朝家里头的方向走。

何东胜在后面喊着:“大爹,去祠堂吧,今儿在祠堂开席。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

现在杨树湾各个生产队地里头的活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什么时候出工由自己决定。

郑大爹头也不回:“还早呢,我下田喷次出菇水去,顺带把钉耙还回去。”

生产队的农具不好使,前儿晚上被他这个队里头的木匠拿回家好好修理了一回。结果昨天早上他心里头就发慌,硬是忘了把农具带回生产队。

何东胜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大丫二丫吧,两个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呢。”

他自己跟上郑大爹,“也好,趁着太阳还没高,我跟你们一块儿下田看看去。”

余秋抱起小宝,牵着大宝的手朝祠堂走,嘴里应和着:“是啊,瞧我这师傅当的,全都指望宝珍教她们了。”

大宝仰起了小脑袋,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分外好奇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大丫二丫以后也跟你一样当大夫吗?”

余秋揉揉他的头:“看她们想干什么,想干大夫就当大夫呗。我们大宝以后想干什么呀?”

“我要当科学家!”大宝兴冲冲的,“小胡会计说了,当科学家造很多东西,就可以解放人类。”

余秋忍俊不禁:“好,那我们大宝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

小宝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宣言:“我要开拖拉机!”

余秋也夸奖小家伙:“我们小宝以后肯定是最厉害的拖拉机手。”

小东西心满意足了,趴在余秋的肩膀上摇头晃脑。

几人还没走到祠堂,就听见里头热闹的喧响。

整个杨树湾上了年纪的女人都齐聚一堂,在禾真婶婶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准备着今天的大宴。

郑大婶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头,手上的芹菜摘了一半,枯叶子被她放进了篮子里,幼嫩的茎叶却丢在了地上。

二丫一无所知,正在祠堂前头的空地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扭头摆尾地跳舞。

小根已经会翻身了,他趴在四周围着木框的婴儿床里头,扬起小脑袋,嘴里头哇哇的叫着,像是在给小表姐喝彩。

大宝也冲过去,加入了二丫的队伍,跟着她扭动小身体跳起舞来,两个孩子又跳又蹦,开心极了。

郑家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剥大蒜,看到余秋,她点点头:“来家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太太的口吻非常平静,余秋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放下了手里头的小宝,示意小家伙跟哥哥一块儿去玩,然后快步走到老太面前,蹲下身抱住了老人,只喊了一声:“老太。”,她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淌。

老太反手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蒜的味道熏的,老人的眼睛也流下泪来:“你哭个甚呀,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但凡争气点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怀的娃娃没了,那就是老天爷在提醒她,那个家里头不能待了

她要是安安心心地住着院,或者就是跑也跑回家里头来,不再跟着那个瘟生,哪里至于年纪轻轻把命都给丢了呀。

老太闭着眼睛,一下下的摸着余秋的脑袋。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只有血亲才能切身的感受到。

明明黄莺那丫头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叫人迷了魂呢?

“嗯,妈妈飞走了。”二丫跳完了舞,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余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蹭,还大声宣布,“妈妈飞走生小弟弟去了。等她生完小弟弟就回来了。”

余秋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呀?”

“妈妈。”二丫非常肯定地点头,“我睡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的。”

她侧着脑袋,极为疑惑的模样,“可是我已经有小根弟弟了,为什么妈妈还要生小弟弟呀?”

她笑了起来,“我想再要个小妹妹的。就跟大宝家的小妞妞一样。”

老太伸手搂住了二丫,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着,嘴里头只喊了一声:“我的二丫耶。”

她说不出来,她只能掉眼泪。

余秋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老人,她只能站起身,去找热水打个热毛巾,然后拿过来给老太擦脸。

已经是冬天了,这么哭的话,脸上是要皲裂的。

她走进屋里找热水瓶的时候,衣角被人拽了下。

大丫抬起头看她,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妈妈是不是死了?我没有见到妈妈,不过妹妹说她看到了。”

余秋蹲下身,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不等她自斟自酌,大丫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嗯,肯定是妈妈死了,外婆昨天晚上哭了,老太也哭了。舅母带我跟妹妹睡的觉。妹妹今天要戴红绒花,舅母给她换成扎小辫子了。妈妈死了,我们不能戴红绒花。”

余秋抱紧了小姑娘,她不想再给孩子善意的谎言。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聪明敏锐,他们知道很多事情。

“小秋大夫。”大丫看着余秋的眼睛,“你能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余秋字斟句酌:“他们吃错了东西,所以中毒了。”

大丫看着余秋,眼睛眨也不眨:“是不是爸爸害死了妈妈?爸爸是坏人吧,爸爸一点儿也不好。妈妈为什么要跟爸爸走呢?妈妈为什么不留在外婆家?”

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眼睛对上她那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大丫,你记住小秋大夫的话。以后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大丫。你先是你自己,才是其他人的什么人。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清楚,你只能为你自己而活。”

人这一生的境遇不可琢磨,人家不会在额头上贴着两个大字提醒你他是人渣。

与其祈祷自己一生顺遂,遇见的都是良人,不如让自己拥有随时斩断乱麻,独立生活的能力与精神。毕竟人这一生,谁还能不碰上几个人渣呢。

大丫看着余秋,抿了抿嘴唇,过了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二丫的惊呼声:“外公,你回来啦?”

小丫头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抱外公的大腿,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外公的口袋。她知道那里头一定会装着好吃的,有脆脆的枣子还有甜甜的柿子。

郑大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麦芽糖,看着小外孙女儿道:“二丫,以后喊爷爷。”

二丫嘴里头含着麦芽糖,疑惑地重复了一句:“爷爷。”

躺在婴儿床上的小根兴奋起来,跟着喊了一声:“爷——”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引得旁边大人都笑了。

胡奶奶端着一簸箕荸荠出来,笑着夸奖小根:“你家这个小孙孙哎,机灵的很。”

大队书记从外头进来,随口搭话道:“哎哟,我的胡奶奶,你今儿可是寿星,怎么还来忙呢?”

胡奶奶直摇头:“嘿,还是个干部呢,尽讲怪话,我怎么就不能做事啦?”

大队书记就是笑,从簸箕里头抓了个荸荠自己用指甲一点点剥着皮,然后就要往嘴里头送。

禾真婶婶在边上真是看不下去:“看看你,不讲卫生,专门给孩子做坏榜样。”

她拿着荸荠去旁边削皮了。别说,小胡会计改造的那个小剥皮刀可真是好用,什么土豆啊,什么山芋啊,什么荸荠啊,皮好削的很。

大队书记挨了说也不生气,直乐呵呵地给郑大爹递烟。

等到两人都点燃了香烟后,他才问郑大爹:“定下来了,人不埋进坟里头?”

郑大爹满脸苦涩:“哪里能进的了郑家的坟,嫁出去的姑娘,又没有离婚,没得这个规矩。”

郑家的大本营在隔壁县,祖坟就是座山。郑大爹做不了本家的主。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喽。”

他抬头瞧了眼祠堂,又侧过头来看郑大爹,“祠堂怎么样?把灵位摆在祠堂里头。”

郑大爹回不过神来:“什么?”

“就把黄莺的牌位放在祠堂里头吧,一起吃供奉的香火。”大队书记抽了口烟,“你们老郑家不认嫁出门的姑娘,我们总还认她是杨树湾人。”

余秋还想听门外的人说话,田雨已经从后间跑出来。

看见她,小田老师急得直跺脚:“你快点儿啊,你不是要做大蛋糕的吗?”

为了准备今天的寿宴,她可是把班上的孩子都带来了,在后头已经排了半天的演出。

禾真婶婶手里头端着个笸箩进门,看到小田老师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下午再做蛋糕,咱们中午先吃饺子。赶紧洗洗手,过来帮忙吧。”

两姑娘一听说吃饺子,立刻兴奋起来。她俩急吼吼的洗完手,然后进去帮忙。

里头热闹的很,切菜和馅儿的,舀水揉面团的,揪团擀皮儿的,还有两手一捏包饺子的,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那包出来的饺子一个个都鼓着肚子,是被喂肥的小猪仔,肚子里头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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