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逢仙
逢仙
过年这种日子,确实可以感染人的情绪,三林他们都喝了些酒开始玩闹起来,让云青月这种没喝酒的也觉得有点亢奋。
云青月买年货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乐玄英劝着买了太多烟花炮仗,能一直放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乐玄英因为想放鞭炮玩,守完岁一直玩到了挺晚才去睡。
三林他们不管怎么说都灌不了云青月酒,反倒让他喝了一肚子茶,最后是老当益壮的管家爷田忠出马,将一众有点躁动的年轻人全笑眯眯的喝趴了,让人全扶下去醒酒算完。
躺回床上的时候,外面传来的鞭炮声已经不多了,云青月感觉自己应该很困了,可不知是因为茶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眼睁睁的躺在那盯着床顶,翻来覆去直到鞭炮声彻底停止也还是一丝睡意都无。
而且还越躺越浑身不对劲,云青月没想到有一天他连酒都戒了还能有这么一天。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随意披了外袍去倒了杯茶,举到嘴边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这玩意他再喝下去就得喝伤了。
周围没有他熟悉的摆件,想找点什么消遣时间都不行,因为这里是越王府的客房,早在回来的第二天,云青月就因为怕客房保暖不好,和乐玄英换了房间。
好在扇子还在,云青月无聊的把玩着折扇,一手拨弄着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暖炉,苦苦思索为何睡不着觉的原因。
窗外安静下来的夜晚寒风呼啸,声音好像刀剑极快的划破空气。
明明热闹的时候也没觉得有那么强烈的刮刀子似的风,看这架势明天极有可能下一场鹅毛大雪。
正想着,一丝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云青月的手一顿。
门外不光是风声,被风声掩盖的下面,是一阵细微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呼吸声,若非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绝对听不见,云青月困惑的起身开门……
背靠着门坐的乐玄英突然感觉背后一空,“哎呦”一声撞进了云青月房中。
“大晚上的怎么在这里待着?”云青月一惊,眼疾手快的接住人,感觉到他衣服上的寒意赶忙把人带进屋放到还没熄火的炉前烤着,“出来怎么不穿披风,坐多久了?”
乐玄英一直没说话,点起灯一照,云青月才发现他指尖冻的都快发青了,脸更是红的不行,吹风的时间肯定不短了。
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恨不得直接把这破孩子扔火堆里,却还是把外袍给他罩上,气鼓鼓的拉过人给他输送内力:“怎么不说话?为什么大晚上跑出来吹风?你明明在我房门前坐着为什么不叫我?你还没到能不穿棉衣硬抗冬天的日子呢,你叫玄英它也不可能放过你,你想明天冻感冒吗?”
一连串话下去,他自己都觉得啰嗦的不行,也不知道人听没听见,只是恨不得把话全塞到乐玄英脑子里去,让他好好的千万别再瞎闹了。
这要是因为他没有半夜起来,小刺猬在寒冬夜里门前冻一晚上,他非得抽自己两巴掌不可。
等到云青月那一长串罗里吧嗦说完,乐玄英才抬起头,小声道:“我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云青月一愣,听着那没什么力气的声音,火唰一下全没了:“难受?哪里?”
看着云青月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乐玄英心头埋藏已经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红着眼眶道:“我不知道,就是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可是我看不见,也找不到。”
他前几天晚上一直都好好的,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刚一闭眼眼前就全是青色的光在黑暗中闪烁,不知道是哪里疼,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让他根本睡不着。
外间住着下人,可那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下人,刚认识没两天,乐玄英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云青月才这样照顾自己的,而且他本事也是个不知道该如何麻烦别人的孩子,对自己家的下人都极好,更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们。
住在“别人”家里,最怕的就是麻烦人家。
他在这里找不到父亲或是傅如雪,可他忽然想到自己记得去云青月睡的房间的路。
就像一个找到了迷路了终于找到方向的人,他连衣服也来不及全穿好就跑了出来,满怀希望的跑到云青月那里,却看到了禁闭的屋门。
……他忘了这个时候,云青月肯定也睡着了。
想敲门的手举了几次还是放了下来。
冷风吹过,打了个哆嗦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披风,可又不想回去,反正怎么都是睡不着的。
乐玄英坐在云青月门前的门槛上,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想着干脆就这样待到天亮再回去算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他小瞧了夜晚的可怕,尤其是寒风呼啸声越来越像鬼嚎——他早就察觉到了,在华山醒过来之后,自己的五感都增强了不少,连院中落雪被刮起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乐玄英捂住眼睛不去看外面的一片漆黑,他侧过头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试试能不能听见云青月的呼吸声。
现在能给他一点安心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完全没想到云青月也半夜睡不着下了床,发现了他的存在。
“……”云青月默不作声,却把眼眶都红了的乐玄英抱进怀里,心里暗骂自己怎么那么粗心。
玄烟明明警告过他的,说乐玄英身上的灵力现在虽然安稳,但可能还会有问题,尤其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做不到自己去操控灵力,他没有怎样控制灵力的记忆。
细微的哭泣声从怀中传来,可能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家教,让乐玄英哪怕委屈也不会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事实上乐玄英也不知道自己在怎么了——他从小就倔的很,不管是被爹打了板子还是摔骨折了都没哭过。
偏偏云青月还是乐玄英最不想在他面前哭的人之一。
被这人抱着,那股无限放大的安心感都快把他整个人淹没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云青月只是乐凌书的“朋友”,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少天。
他感觉到了云青月对他那毫无理由的无限包容和偏心,在云青月面前不管是捣乱还是恶作剧,可能只要乐玄英不把自己搞伤,他把越王府点了都没问题。
乐玄英没有意识到,云青月在这里,已经是他无条件最信赖的人了。
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能看到云青月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别害怕。”云青月轻轻拍着乐玄英的后背,单手抱着他去把玄烟给自己的符咒找了出来,幸好这东西他一直随身带着,他把符咒给乐玄英拿着,“好点了吗?”
说不上来的不适感突然消失,乐玄英抬起头,奇怪道:“突然……好了?”
云青月松了口气,却发现乐玄英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口。
这种熟悉的画面让他心里一时复杂的要命:“……”
云青月垂眸,把符咒小心的给系到乐玄英手腕上:“我送你回去。”
乐玄英下意识把他的袖子抓的更紧了:“我……我睡不着!”
小孩子那些倔强劲让他不肯承认自己其实还很害怕。
云青月道:“那你想怎么样?”
乐玄英固执的盯着云青月,嘴唇紧紧抿着,不肯再说话了,云青月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不管哪个都是,立刻道:“好吧,我给你唱歌哄你啊。”
“谁、谁要你哄!”
云青月笑了一声:“好,我突然想回自己屋里睡觉了,可是一个人回去好孤单啊,麻烦乐公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乐玄英沉思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耳朵通红。
云青月给他裹好衣服,关了房门快速的往回走。
两人半路迎面碰到了提着灯笼的侍女,面有急色,看见两人眼前一亮,道:“王爷,乐公子,你们在一块啊!吓死我了,乐公子你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那是今天晚上睡在外间负责照顾乐玄英的,半夜醒过来想看看乐玄英的情况,结果就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赶紧打着灯笼出来找。
“没事,我俩闲得无聊瞎逛。”云青月没提乐玄英害怕的事,尽管那小孩的脸已经红的不行了,他接过侍女的灯笼,道,“你回自己房间去吧,我看着他。”
侍女应了一声,虽有疑虑,但王爷下了命令,便转身走了,半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灯笼的光看去,照亮两人的背影,显得十分温暖。
云青月看着乐玄英喝了姜茶,等乐玄英把满是寒气的衣服换掉,穿着雪白的里衣扑到软绵绵的床上,心满意足的打了几个滚。
云青月推了推他:“往里去,给我腾个地。”
乐玄英不想起来,小心捂着手腕上的符咒又滚了一下滚到了里面,被卷在他身上像个肉团子。云青月好笑的躺下,心想:“这种时候可太珍惜了,以后我要是给玄英讲,他会不会又冒烟?”
乐玄英动了动,困难的把被卷子从自己身底下拽出来,分给云青月一半,给他盖好,认真严肃道:“半夜不许踢被子,会着凉的。”
云青月忍笑忍的十分痛苦:“是。”
乐玄英也笑着躺回去,侧过身看着云青月,眼睛亮亮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云青月一愣,想起自己要唱儿歌的事,笑道:“你想听什么?”
乐玄英:“没听过的!先说好,不许拿哄小孩子的骗我。”
云青月知道乐玄英没听过的可多了,毕竟前后差了好几百年呢,随便一首他都不可能知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儿歌。
乐玄英本来也只是信口一说,对他来讲,听见云青月唱歌这件事的吸引力太大,唱什么都无所谓的。
云青月把他因为好奇探过来的小脑袋推回去,认真的想了一阵。
一阵低低的歌声在房间中想起,没有歌词,只是一段调子,既轻且柔,让人一听见就感觉心突然安定了不少。
乐玄英认真的听了一阵,脑袋立刻点了起来,云青月给他把被子拉好,听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强撑着道:“好听……青月,它叫什么?”
云青月的手顿了顿,用最轻的声音道:“逢仙。”
——我在这世界上遇见过最美好的事,是遇见你。
这首歌除了云青月自己,世界上也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听见过。
乐玄英是第二个。
乐玄英的眼睛彻底闭上了,云青月等了一阵,月光洒入,看见乐玄英的嘴唇动了动,稍稍倾身,听见他不知道是不是梦呓的话:“……谢谢你,青月……你特别……”
最后那个字云青月没有听清,他在心里道:“这世界上唯一不用谢我的,就是你。”
乐玄英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了,云青月躺在那里望床顶,浑身板正的和个棺材板似的——他一直在避免这种情况,倒不是有多别扭,但他得以防自己第二天早上睡蒙了顺手搂过去。
结果还是避无可避。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记得天是开始亮了。
除了回来的路上在马车上那安安稳稳的一觉,云青月这些日子都一直浅眠,睡睡醒醒的。刚一闭眼,再睁开,天光大亮,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正伸出手似乎打算摸一摸他的脸。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哪怕逆着光,那个人也能被他一眼认出,云青月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失声道:“玄英!你恢复了?!”
下一刻,他眼前一晃,看到了予霖平日素净的蓝色道袍上,那一块块斑驳的血迹,简直要把整个人都染透了,不知道得受多少伤,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看到他起来,予霖静静看着他,清秀的脸上也全是血,看着云青月的眉目中却全是漠然,他推开了云青月的手,道:“你是谁?”
云青月一愣:“我……”
“……师尊……还有爹和青阳……他们都去哪了?”予霖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茫然的四下看了看,他呆呆的想了一阵,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喃喃道,“我得去找他们……我不能让他们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过几步距离,却好像是永别一样。
予霖唤着一些名字,有的云青月听过,有的模糊不清,但云青月可以肯定的是,那都是予霖曾经目送着他们死去的人。
包括他的父亲和弟弟。
予霖背影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永远再也没人能抓住……
云青月双目红的要滴血,差点当场疯了:“玄英!!!”
他大喊着惊醒过来,半个身子直接从床上弹起,手还保持着去抓什么东西的动作:“……”
心跳的好像要蹦出来一般,看着陈设如常的四周摆设,窗外清晨的阳光洒入,清脆的鸟叫声响起,这些“人间”的东西也让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一下子回到了该去的地方,明白了那只是个太过逼真的噩梦。
脑子里一团混沌,云青月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睡着的予霖,心道:“对了,我昨天晚上和玄英一起睡的,怎么会做这种噩梦呢?太不吉利了。”
他自然而然的躺回去,心满意足的揽过那个人:“睡觉睡觉,时间还……”
……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昨天晚上是和玄英睡的,可彼玄英是此玄英……吗?
身形不对啊!这不是那个小刺猬啊!
他猛的第二次弹起来,去看那张沉睡的清秀的脸。
这一刻云青月几乎无法分辨眼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本能的抓住予霖的肩膀,近乎贪婪的盯着那张脸,眼眶中逐渐爬满了血丝。
他不敢松手,不敢出声,甚至不敢重一点的呼吸,更不敢移开视线,害怕这个人下一刻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