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番外七·千载相逢犹旦暮
番外七·千载相逢犹旦暮
长安进了雨季,可今年的雨大的离奇,接连三四天都没见过太阳了,风直接往骨头缝里吹,叶雅心中本就满是寒意,这一下直接见她吹透了。
“当心些,”予霖把叶雅从廊沿下拉进来,“别淋了雨。”
叶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眼前突然模糊了,予霖这样平静的语气反而让她心里发酸:“义父,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别哭,”予霖抬手,像数十年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已尽人事,剩下的交给我,和你爹。”
这么多年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不光是叶雅和苏倾,玄烟和他也都找过了所有的丹方古籍,可不行就是不行,医圣到底不是真的能抢赢阎王,半仙也并非一言断人生死的神。
风又吹的大了些,予霖道:“远思被召进宫了,煜儿呢?”
“去沈铠家找沈歆玩了,”叶雅强压下语气中的哭腔,道,“但那小子,说是玩,估计又是比试去了,成天和人家小姑娘比也不知道让着点,我都担心他将来娶不到亲。”
沈歆是沈铠的女儿,和顾煜一边大,顾煜每次来长安都去找沈歆,算是一起玩大的。
说是玩,但沈歆是被沈铠从小教着刀术长大的,顾煜学的是顾逍和叶雅的剑术,两个人都天赋异禀,玩着玩着就拿着木刀木剑打起来了,倒也收放有度,不是胡乱玩闹,星回在旁边看着也就不需要担心。顾煜因为占着血脉优势,总比沈歆厉害些,两个孩子就较上劲了。
予霖道:“好歹是被他外公教过那么长时间,不用担心,长大就好了。”
叶雅笑了笑。
她突然发觉,义父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任何人见到予霖真人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俊雅端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连个衣摆上的褶都找不到,是个只能被供在雪山巅上,只可远观的仙人。
这样的人,触及一下,凝视一眼,将他带入尘世中,都会让人觉得是罪过。
现在的予霖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叶雅能感觉到,那种温柔是伴随在一言一语间的。
云青月打开了仙人的心,放出了他那份骨子里的温柔。
叶雅对于灵力的操控已经易如反掌,并未打伞便走入暴雨中远去,浅青色的灵力自动隔开了她头上的雨水。
予霖从乾坤袖中拿出那把白纸伞,直接穿过院中空地走向不远处和连廊相接的六角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地上的雨水被灵力隔开,院中正中湖里的鲤鱼纷纷浮上水面,在磅礴大雨下换气,予霖随手一挥隔开湖上方落下的雨水,加快脚步走回亭中。
那道白衣人影入眼的一瞬间,予霖的神色突然一松。
予霖并非像叶雅想的那样冷静,只是他必须冷静。
亭中桌上还布着下到一半的棋局,桌前只有一位执棋人。
云青月一手拄在桌沿上撑着额头,低头闭着双目,几缕发丝从他耳侧散下,他似乎是睡着了,指尖还捏着一枚白棋。
这么多年云青月竟没什么变化,只是鬓角生了些灰白色,人清瘦了些,看起来也并未如何受病痛折磨。
予霖想了想要不直接把人带回屋里,最终还是从他指尖轻轻接下棋子,唤道:“青月,别在外面睡。”
“……唔,回来了?”云青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浅眠,予霖拿走棋子的时候他就瞬间醒了,见予霖回来,困惑道,“怎么会突然犯困……玄英,我睡了多长时间?”
“没多久,最多一刻钟,你刚喝完药容易犯困。”予霖将空药碗放到一边,坐到他身边,两人自然而然的双手交握,云青月的手冰凉刺骨,不像以前那样无论何时何地对他来讲都是炽热的,“风大了,回去吧。”
“我感觉雨要停了,”云青月笑道,“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能看到太阳。”
予霖给他输送灵力,道:“嗯,能看到。”
云青月另一只手忽然覆上予霖手背,坚定的抽出自己的手,道:“玄英,别送了,没用,我也不是那么冷的。”
那声“没用”忽然触动了予霖心脏,予霖一直维持的冷静差点维持不住:“怎么会没用?一直都有效果的,青月,我……”
“玄英,”云青月温柔的望着予霖,他伸出手去抚上予霖白如凝玉的脸,叹道,“我的仙人啊,什么时候能功德圆满呢?我看不到你飞升是不放心的,可我却是你的劫。”
云青月不死,予霖是永远无法飞升神界的。
予霖一字一句道:“我就在这里,不去别的地方。”
五百年前失去师门后,年轻的半仙终于了解了成仙者必将一生孤独,所以他不打算也不认为自己身边还能有个什么人,他的心从没有走出过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风雪。
直到他遇见云青月,青山入我怀,从此万千草木,尽是繁华烟火,过目不忘的惊鸿一瞥。
进了红尘,遇到了那个知君仙骨的人。
何其幸甚。
云青月又握住予霖的手,笑道:“嗯,我也不会放手的。”他微微向前倾身,道:“今天怎么穿了这身蓝衣?”
云青月的眼睛视力不如当年,是那毒的后遗症。
予霖换下了道袍,穿的是那身云青月给他设计的衣服:“想穿了,你做的。”
云青月道:“嗯,心肝怎么穿都好看,这身最好看。”
“说起来煜儿去哪了?”云青月道,“又去找沈家的小丫头了吗?孺子可教,看起来不需要我们担心他将来的亲事了。”
予霖调整了心情,将他手收入掌心,道:“嗯……青月,事情我都和望舒还有远思说了,那两个孩子很可靠,煜儿也十一岁了,是个沉稳的孩子,确实不用担心。”
“煜儿我不担心,他是好孩子,可听我的话。”云青月道,“将来长大了,定是比他爹还英俊潇洒的人,指不定还能像我似的,在江湖上拿个什么名号。”
“你这么说还不是承认远思了。”
云青月瞪大双眼,反驳道:“我哪有不承认他,我不承认他还把望舒嫁给他,我就是……我就是有些看不顺眼,天底下爹不都这样的吗?”
“你底气不足,”予霖怕他力气不够,暗自留神护着他,道,“刀子嘴豆腐心。”
云青月往后一靠:“玄英,你向着点我嘛……我伤心死了。”
“揽月君想要如何向着?”予霖道,“我都依你。”
“那真人记得,不用太过担心那些孩子的事,人生在世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他们都不是会停步不前的孩子,要是后来……他们有人走了歪路,你也不用急,”云青月缓缓道,“只要相信他们就好了。”
“嗯。”
“但你要是回华山也要记得去看看他们,顾煜那小子那么崇拜你,见不到你怕不是要哭鼻子。”
“嗯,我记得。”
雨竟真如云青月说的那样小了下来,只剩些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云青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敛了笑意:“玄英,可那些都是未知的,人这一生,总是该……”
“你说过了,”予霖打断云青月,面上全是笑意,“人这一生,总该有个人常伴左右的,可我思来想去,发现我都不习惯去照顾什么人了,天底下要是想找出能比你更好的人,起码做菜得比你好吃,单这一点就凤毛麟角。”可云青月看不见,他眼底的复杂目光。
云青月苦恼道:“那惨了,怪我太优秀,比我还好的人,那不是神吗?”
“……”予霖神情动了动,轻声道,“瞎操心,我也不是自己就活不好。”
云青月似乎有些疲惫,他倚着靠背,侧头望着予霖,道:“我似乎也有和叶崚一样的婆妈属性,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唔……我的玄英那么好,上可九天揽月,下可除魔歼邪,一下子就把我的魂勾走了,那么厉害,怎样都是没问题的。”
他低声道:“那年……幸好我去了静远。”
云青月从来都喜欢穿白衣,脸上总是挂着能温暖人心的微微笑意,予霖透过他那双绿眸,一眼望见了当年初见时,神情专注望着他的那人。
不论是现在的云青月,还是当年的云青月,又或者是那个十七岁的云青月,其实从未变过。
他一直都是那个白衣少年。
“一开始你就总是戏弄我,”予霖道,“那匹马的事我不知道,你还笑出声了。”
“我那时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仙人呢,明明那么清冷的样子,”云青月笑道,“却一点都不‘冷’,就是特别的……很特别的良善和温柔,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你那明明叫蹬鼻子上脸。”
“嗯,是我的夫君,都学会我的说话方式了,”云青月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握紧予霖的手,柔声道,“这可也是我的罪过,玄英,你说要是我去了下面,看到岳父他们还在那里,那我可怎么办啊!”
“你跑,”予霖淡淡道,“我爹跑不过你,他不会武。”
“或者……我赶快到奈何桥去……”云青月勉强微笑道,“喝了孟婆汤,就算到了下一世了……玄英,千万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他道:“下一世我记不住你,你别来找我……好好的做你该做的事,我这个人皮厚气运高,怎么转都能活的好好的,所以你也是……”
云青月呼吸突然变得微弱,身体几乎坐不住了,予霖颤抖着伸出手扶住他,道:“我记得,我都记得。”
约定好了。
“我好麻烦啊,明明先毁约的人是我。”云青月眼前更加模糊起来,只有那片蓝影依旧明亮,“你都喜欢我了,可我又要留你一个人……”
予霖拂开云青月面上的碎发,道:“我都知道的,我也喜欢你,可我也留你一个人了,就不算什么毁约。”
他深吸一口气,道:“……二十六年。”
“什么……二十六年?”
“你我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正好二十六年。”予霖亲了亲云青月的眉宇,道,“一半,半辈子,你都给我了,我记得。”
予霖一直下意识重复“我记得”这三个字,就好像是怕云青月不相信。
云青月真的把后半辈子都给了予霖,只是太过精打细算,多一分也不舍得。
“真的……是二十六年啊,那太好了……”云青月静静道,“玄英,你给我的我还你了,我给你的,你也别还回来,但是红线……得断了……”
那根缠住了两人一辈子的红线……
“玄英,你说,这真的好像梦一样啊……”云青月已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要真的是……”
数天不见太阳的长安终于雨过天晴,阳光斜洒入亭中,照射到云青月的双眼。
“玄英,我好像听到声音,雨停了吗?”
予霖扭头看向廊外,阳光明媚,将地上的水坑都照射的波光粼粼,被雨水洗涤过的红叶秋林别有一番美景,空气中都是焕然一新的气息。
“是停了,还……”
“还”字尚未说完,予霖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坐在那里,就仿佛被突然切断了联通他所有动作的线。
良久,予霖缓缓回头,凝望着那张他唯一爱过的人的脸,笑道:“……还出太阳了,你说的没错。”
云青月的膝头上,两人的双手依旧交握。
“我没放手,我也不会……放手的。”
许久以后,叶雅都很清楚的记得她失去父亲那天的情景。
“……就像睡着了是吧?”后来绿竹阿姨都已经满头白发,被她接来定北养老,绿竹和叶雅道,“小殿下……你父亲从小就是,越到关键的时候他越是冷静,倒显得我们慌乱。”
叶雅心想也不全是,义父握着他的手呢,肯定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觉得安心了。
但那个时候叶雅根本没心情想这些,对于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事,她站在那个外面阳光正好的亭子里,轻轻的唤了一声:“爹?”
越王府的许多下人仆妇都在府中待了许久,甚至在云青月的少年时期就在了,一片哭声中,和绿竹一起照顾云青月长大的老婆婆道:“公主啊,你伤心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你父亲……你父亲没了……”
回不了你了。
人就是那样奇怪的,叶雅突然反应过来——云青月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泪水如同崩塌的河堤那般涌出,叶雅却还是呆愣在那里,顾逍拥她入怀,安慰道:“雅儿,没事,没事,我在。”
叶雅哭湿了顾逍一大片衣襟。
在周围的哭声中,予霖沉默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低头看着云青月,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抓着云青月的手。
周围的人有奇怪的,可后来反应过来——这是仙尊啊,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的吧。
予霖忽然抬起头,那双经年覆盖着昆仑风雪的眸子古井无波:“煜儿快回来了吧?”
话语间冷静非常,和周围格格不入。
顾逍怔了怔,哑声道:“差不多了。”
“先别告诉他,等明天了你们和他说。”予霖道,“要不吃不下饭,饿坏身体不好,远思,你记得,明天你们亲自和他说。”
顾逍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之后的一切有些出乎叶雅的预料。
她本以为予霖就是在云青月身边生活的再久,也不会真的沾染上那么多红尘琐事,可予霖就是那样了,云青月的后事几乎是他一手办的,在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那位真人平静的办好了一切。
他仿佛真的贯彻了人死魂消,肉身不过是个空壳子的信念。
到了出殡那天,叶雅却没有看到予霖。
接连数天的倾盆大雨后是数天的艳阳高照,但那艳阳天终究只坚持了没两天,叶雅不愿再去回忆那天的场景,只记得乌云密布之下漫天都是飞散的纸钱,简直要迷了人眼。
街道两侧的百姓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众人全都跪倒在地,哭泣声不绝于耳。
真正为国为民的人从不需要宣扬和号召,天底下的人心都看着呢。
那么多年细细想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竟都逃不过天命二字。
何其可笑。
皇陵远处的山崖上,予霖在满山红叶前不知站了许久。
星回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予霖。
“……我找了你许久,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倾注视着予霖的背影,冷冷道:“予霖真人,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予霖遥望着山下情景,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你在这里有用吗?!”苏倾突然怒不可遏,他冲到予霖身前,道,“予霖真人,你给我看着,他躺在那呢!你站在这里,是觉得拉不下脸吗?!”
“……”
“他死了,就这一次,”苏倾道,“我求你下去看看他不行吗?!”
予霖淡淡道:“你要是想送他,按理来说现在魂还未散……”
苏倾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星回拦在苏倾身前,警惕的看着他。
“别在我这里浪费口舌了,”予霖摁住星回肩膀,道,“去吧,晚了……魂就彻底走了。”
“……呵,予霖真人,上可救济万民苍生,下可斩尽天下妖邪……你真厉害啊,”苏倾哑声道,“可怎么就不能从阎罗手里抢回一个人!”
予霖手指一颤。
苏倾转身便走,走到半路脚步一顿。
“我……曾对青月说,真人你这样的人,哪怕他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之于真人你,也不过是沧海浪花吧,没想到我说中了。”
苏倾的身影消失在红叶之后,予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星回连忙道:“主人,不是他说的那样,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星回,”予霖道,“稍微等一会儿,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已经人至中年的帝王叶驰望着那新坟,叹道:“朕的皇叔,就剩下十皇叔一位了……”
叶雅沉默不语,叶峧道:“十一一年前身体就不好了,能到现在是因为他放不下你们……望舒,看开些,人总有这么一天的。”
顾煜已经十一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把尊严面子看的很重,可顾煜哭的几乎缓不过气,顾逍蹲下去把他抱进怀里。
“呜呜,外公……”
姜楼叹道:“这家伙,走的倒是快,又把事情全推给我了……”他眼中分明有水光。
从前那些纵马往来的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可以把皇陵都清空吗?”叶雅忽然道。
叶驰:“可皇叔新坟,需要人……”
“有的,”叶雅轻声道,“还有人,会来的。”
叶驰好似忽然想明白了,犹豫着点点头:“好。”
叶雅知道予霖为何没来。
仙门不可插手凡尘,要远离朝堂政事,可当今陛下现在就在这里,按叶驰的个性,他很有可能借着予霖和云青月的这层关系,去接近予霖。
叶雅心道:“爹,您也想到这点了吧……”
正巧这时天上又掉下了雨点,内侍连忙为皇帝遮雨,帝王目光幽深的又看了那新坟一阵,沉声道:“回宫。”
偌大的皇陵复又变的空荡,雨越下越大,忽然一道响雷凌空劈下,树下躲雨的鸟惊鸣一声,忽然在风雨中看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予霖自从成仙后从未如此狼狈过——被风雨浇的头发衣衫全贴在身上,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没什么区别,他明明一个念头就可以隔绝所有雨水,却好似浑然未决,忘记了自己会的东西。
不管他现在做什么,如何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人再管他,给他捧上一盏姜茶。
他心中空了一块。
对于予霖这样的人来讲,早就没有了年少时那些不顾后果的热血,不管怎样的纠葛都无所谓,最终都会化为一缕云烟随风飘散。
但要是有一个人……不论何种情景,都视你如仙神,过尽千帆,还愿以初心相待,护你如命如魂,只愿你平安喜乐,宁愿性命相交,见之心底既安,那才是毕生所求、所愿、所想。
那个人只能是云青月。
“你没看见我流泪吧?”予霖柔声道,“不能把眼泪滴到新亡之人的身体上,那样会让他负担太重,魂魄难以离开这人世……我现在彻底感觉不到你的灵魂了,你是走了吗?”
“我还是做到了,你肯定没看见,那天晚上的时候……”予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他笑道,“他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怎么会连你的后事都能布置的全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会的,就是觉得你不管学没学过这些事肯定都是信手拈来……”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抚上墓碑,冰凉的石刻激的他指尖都抖了抖,眼眶不知何时红的好似要滴血:“苏倾,他问我为什么不来送你,为什么连滴泪都没有,我很想和他说不是的,但我怕你那时没走。”
予霖突然笑了一声,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我也想什么都不管,好好抱着你哭一场,谁也不能让我放开,谁都不行……”
可最终不能这样做的,却是他自己。
泪水在他脸侧悄无声息的流淌:“我不想再让你来世也得不到安定。”
两人有几乎成了死结的红线,那云青月的三阴叠骨就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冥冥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又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惊雷非同寻常,只劈了一计长安里的人都觉得连地面都在晃动,纷纷以为有什么天灾要来了。
天劫降世,天神将出。
人间千年多不见的飞升前兆。
有人去了黄泉,渡仙成神。
予霖忽然察觉脸上一阵温热,他抬手一点点擦去那些血迹,蓝衣袖上的红分外扎眼,予霖紧紧握住那块冰凉的石刻,道:“青月,我走了。”
你的话我都记得,我都做了。
你记得所有的事,交代完了所有决断,却偏生不肯算进我与你的半分眷念。
我这就走了。
予霖缓缓起身,走出长安,去迎真正的劫。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真的能让人记挂一辈子,只是那一眼的惊鸿,是云青月的二十六年,予霖的永生永世。
神界浮珑云巅,属于天长君大殿后的一块地方,流云缠绕,景色奇美,是坐看云起时的最佳观景地。
此地平日人迹罕至,今天也只有两个人在。
天长君输了第七盘棋,一扔旗子,叹道:“不下了,我就是不会下棋,练也没用。”
另一个雪白衣衫的男子道:“我可是在认真教您,可您学不会就不能怪我了,出去也别说您是在我这学的。”
他也奇怪,正常来说活的久的神仙哪个不是全能的和怪物似的。
“我可不会和别人下。”天长君从袖中掏出一本书,边翻看边道,“还不如看司命写的话本子有意思。”
“……那不是司命星君的命运簿吗?”月白长衫的男子不经意间扫到了封面,“他早上还拜托我帮忙找呢,原来在您这,赶快还回去,耽误他编写命理怎么办啊,您也太胡闹了!”
天长道:“耽误什么,小连华,这上面是满的,且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我可没胡闹!”
连华将信将疑,困惑道:“那您……拿这个?”他怔了怔,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难道这本写的是……”
天长摇摇头,随手拨开一朵蹭到他脸边的云,悠悠道:“你忘了司命写不出来神的命理?要能写出来,北斗这两天砸的就不是地府,是他了。”
“……”连华道,“北斗君上那么护短的一个人,不会吧?”
天长君盯着手里的书看了一阵,转头看向天际流霞,霞光绚烂,是和人间完全不同的两个景象。
天长沉声道:“书写完了,该走的路走完了,千万种悲欢喜怒各有所属,可谁又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其实还没完呢?”
他合上那本记载着人间命理的书,连华连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风卷云舒,吹动书页哗啦作响。
连华这才看见,最后一页,却还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