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唐非常称职地成为了一个自动驾驶工具,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凝固的气氛。
而顾灼灼听懂了, 却还在消化, 一时间车内寂静无声。
温岳并不是通过自己认识的王煦晨。他们本来就是朋友。
十年前自己在影视城,被王煦晨撞见认出来, 转头就告诉了温岳。但温岳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抓他……或许是王煦晨迟了几天才报告?
自己那天一脸花, 王煦晨这样还能把他认出来,应该不是临时给的照片。也就是说,王煦晨可能很久以前就看过他的照片,甚至是视频, 才能在群演堆里认出自己来。
这样一想,那天拍杂志时,他说的就全是谎话。
顾灼灼心情复杂。
他的猜测未必是真实,但大方向体现的信息, 和温岳说的一致——他一直关注着自己。
一只超大号的监控精。
不是一般的监控精。
顾灼灼心脏狂跳,但是温岳……
他偷偷看了温岳一眼, 发现他表情冷厉, 肌肉紧绷, 呈现一种极端的防御姿态。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顾灼灼意识到,温岳在抗拒。
不是抗拒告诉自己这件事,而是抗拒这种行为。
他是真的觉得很讨厌, 而不是仅仅觉得, “顾灼灼会讨厌”。
他没说话, 车开到海庭,温岳先下去了。
顾灼灼一路都在思考应该怎么说,给小唐打了个手势就追上去。
温岳走得很快,顾灼灼有点着急。
“温岳!”他喊:“慢点,等等我!”
温岳转身看他,没什么表情,像撕下了一层伪装。
“你怎么认识他的?”顾灼灼喘气,推了推他示意继续走:“他怎么能认出我的?”
“……同学。”温岳有些迟疑,却仍然回答了:“我给他看过你的资料。”
“你同学都认识我?”顾灼灼进屋,换了鞋,都是日常动作。
温岳定定看他一会儿,放松了一点,也跟着换了鞋进屋:“……也不是。”
“这样啊,那你也没干什么啊。”顾灼灼笑了笑:“你当初把我带回去,又不觉得这是错,只是让同学找我,这算什么?哪里就讨厌了。”
温岳站在门口,看顾灼灼一边说一边泡茶,然后放到茶几上。
“不至于。”顾灼灼说。
温岳张了张嘴,脸色沉郁,不爽于顾灼灼的漫不经心。他不明白。
可反而是顾灼灼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还记得我说过,我做的那个梦吗?”顾灼灼突然转移话题:“那个梦里,你做了更多更过分的事……我都不觉得讨厌。”
“无论多过分,”他又强调一遍:“我都不怪你。”
***
“后来呢?”橙子快要急死了,拿吸管戳她的橙片酸奶火龙果汁。
“就没什么了,讲了一堆我做梦的事……”顾灼灼和橙子对着坐在钟声楼下的水吧,各点了一杯特调:“回过神来我就跟中毒了似的讲了好多,然后他让我睡觉去。”
顾灼灼眼神迷茫:“就……明明是他先自爆,我心疼死了,变着法儿安慰他。结果到最后变成了我说他听,而且我快把自己说完了。”
“是不能说的事吗?”橙子懵了。
“我也……不知道。”顾灼灼叹了口气,回想起来简直钦佩得要命。
觉得温岳简直不是人。
自从上次弄了个做梦的借口,他有时候会提起来。但温岳从来默默的听,不怎么评论他“梦里”的事,他以为温岳没当真,放松了警惕。
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不当真呢?顾灼灼懊恼地想,自己早该知道的。
王煦晨的事他的确不知道,上辈子后来也没见过他。
这个消息把他炸着了,加上温岳难得有这种……脆弱的表现。他脑袋一热,感觉以心换心的时机到了,回过神来时除了那晚码头的事,别的几乎倒了个干净。
他甚至说了“为什么要舍弃江源那块地,转去投资灰市?灰市有什么特别的吗?”这样的问题……
顾灼灼昨天睡觉前回想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上辈子他经手了江天集团一半的业务,有个项目印象深刻。在江源和灰市的选择中,他理所当然地选了利益更大的江源。
前者是块肥肉,交通发达的卫星城,这些年一直爆炸式发展。后者身处内陆,是个三四线小城,除了一些不大的古迹实在没有特色。
他来到这一世,对于温岳竟然选择了灰市感觉十分不解,不小心问了出来。
可这些他是不应该知道的。
温岳这样聪明的人,会怀疑到什么程度,顾灼灼实在不知道。他都有种冲动,要是今天温岳再问起来,索性坦白算了。
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吧。
但早上温岳神色如常,一字没提他说漏的嘴,还送他来了公司。
正好橙子在附近玩,他就下了楼跟她倒苦水。
橙子喝着她的火龙果汁,总结道:“所以,昨天温首富因为你多看了他朋友a一眼,吃醋了。为了让你少看那个朋友a,他不惜爆料这位a是他派出去的人物,之前对着你满口谎话!”
顾灼灼:“…………”哪里不对的样子但你继续。
“然后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太变态,跟踪尾随还偷拍什么的,自暴自弃地让你离他远一点,否则他奇怪的癖好会伤害善良单纯的你!”
“没有偷拍。”顾灼灼纠正。
“然后你觉得十分羞愧和感动,想告诉他你们什么锅配什么盖,并不会被伤害,于是你拿开始说自己的故事,不小心说了一堆不能说的事?”
顾灼灼简直要钦佩橙子了,啪啪啪为她鼓掌。
“总之,”他说:“他今天一个字都不提我的梦,像没听过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橙子转转搅拌棒,想了想,说:“那你索性摊牌呗?不能说的都说了,还怕什么呢?就像你不会嫌弃他,他也不会因为什么事讨厌你的吧?”
顾灼灼出神片刻,向后靠在椅背上,半晌说:“因为还有更不能说的事。”
他闭眼:“我还没做好准备。”
今天他忙了一上午,又开了个会把雾影阁的女主定下,告诉邱菱角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小姑娘高兴得都哭了。
和裴思余他们联系过,对方在电话里都惊喜得差点坐火箭上天,可以说是个喜气洋洋的早晨。
但是他一空下来,就会想起昨天温岳紧绷的身体,自我厌恶的话语。
他相信那不是策略,就是温岳真实的想法。
非常心疼。
可是要告诉温岳,那不是一场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撇开他相不相信的问题,顾灼灼必须直面那个事实——温岳是因为他而死的。
梦见他死了,和梦见他因为我死了,在顾灼灼这里同样是个有着巨大差异的话题。
前者他可以撒娇似的说出来,后者,至今仍然在他的噩梦里徘徊。
况且还要考虑温岳质疑他精神状况的可能性。
毕竟一般人,尤其是温岳,相当地崇尚科学。
橙子唉声叹气起来:“哎呀我的老天爷爷,看着你们真是纠结又捉急,还是男人吗,男人难道不应该说开了就干嘛。”
这个干字被重点强调,顾灼灼一言难尽地看她:“你是又看了什么小说?”
“不说这个了,我的小林西最近怎么样了?是要有戏演了吗?”橙子兴致勃勃问。
“啊,对。”顾灼灼说:“不出意外年底上,下半年还会拍别的,明年应该不止一部吧。我们公司新聘了两个一线经纪人,看他们的安排了。”
橙子收到第一手消息,顾不得对面坐着人,迅速低头打字,应该是在给她的小姐妹发消息。
“开心,嘿嘿,”橙子打字间隙抬头说:“感觉今天的特调果汁都特别好喝,这家店是换了老板吗?”
“谢谢夸奖。”顾灼灼打了个哈欠。
“?”橙子愣住。
“是的,这家店我盘下来了,上次跟温岳过来,他们家竟然不卖冬季养生茶。可惜花了三个月交接,现在都快夏天了。”顾灼灼遗憾地说。
橙子面无表情地锁上手机屏。
男人是不是都有毛病?秀恩爱秀成这样还他妈不结婚?
橙子陷入了今日哲学思考。
三秒后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事没问:“对了灼灼,你说的那个王煦晨的黄片儿资源,还有吗?拷我一份啊!”
***
王煦晨美滋滋来到钟声文化谈合同。
那天温岳深夜给他打了个电话,字字带刺的损了他一通,按照温岳的涵养和一贯的情绪起伏换算,基本等同于别人的破口大骂。
王煦晨迷茫地抱着他的小被子,嗯嗯啊啊半天才大概明白了温岳抽什么风,顿时处在了极端的幸灾乐祸里,就差高歌一曲好运来表达快乐。
老男人翻车,喜闻乐见啊,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先暴露了。
但是这个赔罪宴是得安排上了,王煦晨如是想。当初骗这个小朋友信口胡诌,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心虚,都怪温岳。
王煦晨快乐了好几天,又接到钟声递来的剧本,看完后更快乐了。
他最近闲得长毛,在国外的电影节五年陪跑,陪得国内市场妈都不认了。本来还想着演个破烂网剧什么的,结果想多了,网剧已经是小鲜肉的天下,他这样的倒给钱剧组都不要,嫌老。
本来他都打算卷铺盖回国外去了,结果小朋友竟然给他这么大的惊喜,这还不是温岳看在老相识的份儿上递的人情。
正正经经的好本子。
王煦晨对顾灼灼的印象终于从“温岳的小朋友”转化为了有名有姓的“顾灼灼”三个字,兴趣度直线飙升。
来到钟声文化,看到哪儿哪儿都漂亮的大楼,他心里暗叹。
不愧是温岳那波精英教育里长出来的小孩,就是跟他种学渣不一样。他自己搞个工作室统共仨员工带保洁,这样都嫌烦,人家随随便便买这么大的公司,眼看着就起来了。
眼界问题啊。
顾灼灼没在公司,他也不在意,跟这边的负责人确认好细则,签了合同。
完事打了个电话给温岳。
“小朋友今天没在公司嘛,”王煦晨乐乐地说:“没法儿给你拍照了,嘿嘿。”
“……”温岳语带凉意:“他在我这儿。”
“哦!‘陪陪你’去了是吗?害,早说嘛,我还期待了一下,毕竟你家小朋友那么可爱,还跟我同行,我也喜欢跟他聊啊!”
温岳那儿没声了。
王煦晨一个激灵,意识到该点到为止了,赶紧找补道:“说正事儿,我今天请你们吃饭,给小朋友赔罪,你们有时间吗?问问小朋友啊!”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了一阵,传来顾灼灼的声音:“王叔叔。”
王煦晨:“???”
顾灼灼冷冷说:“小朋友向你问好呢,叔叔。”
王煦晨:“…………”
王煦晨擦了擦汗:“那啥小顾啊,咱当没听见,问你们,今晚颂春楼去不去?我位子都订了。”
“行。”顾灼灼爽快说:“不见不散。”
王煦晨这个人,顾灼灼心里给他起了个绰号,魔方精。
相当多面。
人生如戏说的就是这种人,不熟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是多么稳重儒雅的前辈。结果原型一暴露,形象毁得渣都不剩。
恍惚挂掉电话,顾灼灼还有点迷茫,问温岳:“他是这么个人?”
“挺烦的。”温岳说。
能从温岳嘴里得到一个“烦”字评价,真的不容易,顾灼灼刷新了他人物档案——烦人的魔方精。
“其实我让他留意你,也只有那一次。”温岳一边签字一边说:“之后都是他自作主张。”
顾灼灼笑了笑,问:“他是哪个公司的?我还没问过。”
“自己的工作室,就他一个艺人,没挂靠。”温岳说:“别看他这样,家里有矿,真矿。”
“哦,所以才上的明语跟你同学吧?那时候矿还值钱。”
顾灼灼摸了摸茶杯,不热了,开门出去重新泡了一杯,搁桌上以后又抱起剧本。
“现在不行了,”温岳说着,合上一份文件:“所以他也想回国赚点,以防万一,多少保点家底。”
顾灼灼理解,同时明白王煦晨不是个傻子。
“他工作室什么情况,我看他发展的不太好。”
“……一共只有三个员工。”温岳说起来也觉得头疼:“他姐姐当经纪人,小姨财务,远房小姑姑打扫卫生。”
顾灼灼:“………………”
温岳说:“实际做事的基本只有他自己,晚上也不会有别人来。我们就简单吃个饭。”
“嗯。”顾灼灼没有问下去,又捧起剧本看。
谁知到了颂春楼,过了约定时间一刻钟,别说别人了,王煦晨自己都没来。
两人第一次坐在等位处喝茶,顾灼灼剥了个反季节桔子,纳闷说:“他还没回微信?要么打个电话?不会出什么事吧。”
温岳微微蹙眉。
一般他很少在别人迟到时打电话问原因,就算他没有催促的意思,对方也会着急。
路上一急就容易出事。
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
正纠结着,等了许久的电话终于响了。温岳接起来,嗯了两声,表情发沉,又听了几句后挂断了。
“怎么了?”顾灼灼有点紧张:“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不是他出事,”温岳站起来:“一个白天刚刚和他通过话的导演自杀了,他在现场。我们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