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阮淇
柳老英雄一跪, 白芷只是内心感慨一下又跟沈家扯上关系了,柳嘉雨和樊出平却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柳嘉雨的少女心思情怀正热, 父亲又带她来见意中人, 正猛然间听说自家被寻仇, 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是下意识地看向顾清羽, 心道:【他会帮我们吗?】
比柳嘉雨还懵的是樊出平,小伙子用看情敌的眼神敌视了顾清羽很久, 结果师父说这人得是个救星, 还要把师妹的安然托付给他。樊出平看完师父看师兄,发现师兄们好像是知道的,只有他跟师妹一脸茫然。
他们两个没反应, 别人的反应却都很迅速。白微一步跨上前去将柳老英托了起来:“老前辈,你行此大礼倒让人不好接口了。”顾清羽则是给将兜帽给白芷理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对顾征道:“陪你师姐去休息。”
顾征心道:正该如此。子弟与你家见面是师父随和, 你们有要相求,难道还要女眷放在这里随便你们看吗?
白芷对顾清羽处事还是放心的, 也不拒绝。回到车上, 将车帘撩开只剩一层白纱透光, 白芷打开一本书,对顾征说:“他们吃不了亏。”不说顾清羽是个明白人, 单就白微那一肚子鬼主意也不是白给的, 这家伙还是顾清羽座下头号忠狗兼斗犬, 绝不会让顾清羽吃亏的。
顾征道:“我是心烦。”
白芷奇道:“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喜欢热闹的吗?”
顾征老声老气地说:“这个热闹不好凑, 沈家与咱家向来相敬如宾,也不算太亲近,插手这样的事会留下芥蒂的。”
白芷道:“我刚进这个江湖是六年多前,吴家被灭门,好些个人怀疑到了父亲大人的头上登门来兴师问罪。也有人相信咱们赶过来为咱们说话,我记得有飞鹤宗的印掌门、雷鸣庄的雷庄主、无观极的千手道人时原家也来了人,还有一些江湖人物。这里面没有姓柳的。”
顾征道:“他好大脸。”
“被逼急了吧,咱们正好路过,就正巧有了这样一件事。嘘——”白芷侧起耳朵去听。顾征狐疑地看着她,秋风隐隐送来一点声音说的什么却压根听不清。白芷却听到了前面白微正在代父问话,问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家、因何而结仇、结了多大的仇“若是能化解还是化解的好,否则柳小姐背井离乡也太过凄凉了。”
柳老英雄无奈,只得道:“十年前吧,我当时只说有一个江湖败类便去为武林除害,却找错了地方、杀错了人。知道之后我也后悔得紧,送去了五百两银子作赔偿,代为安葬。不想那家却有一个儿子在外游学未归,如今他回来了,投到了沈家门下,他来找我了。”
白微并不好糊弄,直指问题的核心:“怕不是除害而是灭门吧?”否则一命抵一命,何以要把女儿送走呢?沈家纵然会为人撑腰也要爱惜羽毛,断不会做出报复时轻易灭人满门的事情。
柳老英雄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回连白芷也只听到一个:“诶。我也后悔得紧。”
白微又问:“哪里?什么人?”
柳老英雄还要犹豫,被白微催逼:“老前辈不会让我们稀里糊涂给您当挡箭牌却连箭从哪里射出来都不肯告诉我吧?”
柳老英雄小声地说了个人名地名,这回白芷也没听清。
一路行来,顾征也知道师姐的性格其实有“活泼”的一面,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忍不住问:“师姐,你听什么听?骗我的吧?”
白芷笑道:“对呀,逗你玩儿……不对,有人来了!”她脸色微变,“是快马,数目还不少。不管是做什么,小心总没有错,你亲自去传令让车队戒备!快!”顾征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顿了一下,才问:“这不是逗我吧?”
“就算逗你,出事也有我顶着,怕什么?”
顾征提剑对护卫道:“保护好小姐。”才去传令车队戒备。
戒备得正合时宜,白芷握着书便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说:“柳先生跑得好快!”接着是柳家弟子杂乱的戒备叫嚷声,然后是白微报名、寒暄。来人道:“原来是顾五爷驾临,是在下失礼。在下阮淇,只为家仇而来,若是耽误了五爷的行程,还望海涵。”
顾清羽的声音:“好说。”
又有几个沈家人打招呼,陪阮淇来的居然是一个叫沈觉的,这个人是沈家近枝功夫不弱,沈雍见了他得叫叔。而阮淇也确实当得这样一个人陪同,阮淇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依附在沈家的,他是个书生并没有武功,却是沈家的智囊,近几年风头很劲。传言东南黑道想蹦跶,却被他给坑了一把大的。
接着就是顾清羽很温和的声音:“我本是路过,与故人寒暄几句,不幸知道了一些事情,若就此离去也是不妥,若不问青红皂白便胡搅蛮缠更是可笑。所以请问阮先生,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芷听到这里就叫紫苏:“吩咐下去,备酒馔,给前面送过去,照家里郊游的样子来!”
前面阮淇面色不渝,再有有涵养的人报仇的时候被阻拦也要生气的,但他确实有城府、绷得住,还能咬牙说:“当年在下游学在外,八月十三回家准备过节,才返乡里就有官差告诉我两天前我一家尽遭屠缪让我去认领遗骸,这位柳先生却派人送了五百银子来说他杀错了人。”
顾清羽忽然皱眉,思索着问道:“十年前的八月十三?凶案是八月十一?”
“不错。”
“阮先生确定?”
“当然!我追查了这么些年,当然能确定。”
顾清羽展眉道:“那恐怕你也找错人了。听我说,飞鹤宗掌门的生辰在八月初十,那一年柳兄也在飞鹤宗为他庆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的柳兄,我记得生辰之后柳兄还盘桓了两天。以阁下仙乡与飞鹤宗的距离,恐怕他是赶不及去做下凶案的。”
阮淇的声音有点发紧:“五爷说的我本不该质疑,可是事关重大,容晚生再问一句——五爷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时白芷安排的仆役也到了:“大小姐说,荒野无依不是待客之道,命小的们设下酒馔方便老爷待客。”铺毡毯、架屏风、设座席。
顾清羽就势作了个手势:“两位不妨坐下说话。”
顾翊徵对弟弟是十分的好,给打包的行李都是既贵又雅,阮淇却无心欣赏,按捺着坐下了还眼看着顾清羽,他对面席上坐的柳老英雄被扶到座上,仿佛座垫上有怪物咬他一样怎么也坐不住。
精致的酒肴上来,阮淇勉强沾了沾唇,又问:“五爷不是开我玩笑吧?”
顾清羽道:“别的时候或许记不清,因是初识的事情还是有印象的,印方的生日我也是不会记错的。除非柳兄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否则阮先生怕是也认错人了。”
柳老英雄却抢先说:“就是我干的!我……赶了个来回。”
顾清羽道:“我只说了我知道的,今日双方都在,是与不是两位自可分辩个清楚。素闻阮先生智计无双,应该会有自己的判断才是。”
柳老英雄只说是自己干的,但是顾清羽实在不像是一个会为他扯谎的人,还是这种稍加验证就能戳穿的谎言。为此跟阮淇结仇,也跟沈家生嫌隙,对顾清羽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柳嘉雨一直在旁边劝她爹:“不是您干的您干嘛认呢?”
顾清羽则对沈觉说:“阮先生有些神思恍惚,恐怕不宜乘马,两位稍等片刻,且坐一坐定一定神,容我备车相赠。小女虽然顽劣,配的宁神的方子还是不错的,让她备一副奉上。”
沈觉拱手道谢。
白芷在后面就说:“备一辆车,要干净、整洁,不要熏浓香,被褥要新的,吃食要清淡的,配上好茶、好水。要快!”又翻了自己的药箱找出点药来,让放到车上。
前面阮淇深深地看了一眼柳老英雄,对面前的酒肴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在不停的饮酒。沈觉劝了两句也觉得他太惨醉一醉还好,便由他去了,转而与顾清羽闲话。两人都是世家公子出身,人近中年又多了几分阅历,天南海北聊得颇为投契,最后竟约了有空一起喝酒。陆英是个厚道人,相陪柳家人劝酒:“无论真相如何,柳姑娘安全了,不是也是一件好事吗?”
阮淇将醉未醉之时,车已送了来。
起身对顾清羽深深一揖:“多谢。顾五爷这份情阮某记下了。”顾清羽道:“举手之劳而已,我与柳兄是旧识,也不愿他白担了罪名。这下好了,柳兄可以自己照顾女儿了。”
阮淇也不再逼问柳家真凶是何人,上了车嗅了嗅,拿被子裹了头脸蜷起来一动不动了。柳老英雄见他走了,对顾清羽大声说:“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顾清羽道:“天意。”
白微含笑对柳嘉雨说:“令尊醉了,快带回家醒酒吧,府上阖家平安是件好事。”几个徒弟把柳老英雄也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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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的车队重新启程,商陆与顾征在讨伐柳老英雄是个老坑货的话题上达成了共识,师兄弟的感情好了不少。
顾清羽靠着车壁,轻嗅着白芷给的香囊醒酒:“招待沈家做得不错。”白芷道:“那是,咱们设的局是咱们的主场,总不能让一个拎不清的老……主导一切吧?”顾清羽深嗅了两口,对商陆和顾征说:“就知道淘气,你们两个看出多少来?”
商陆道:“凡有人救助的,还是得先问明白原因。”顾征附和地点头。
顾清羽有些许酒意,笑着往一人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傻小子。”
白微叹气道:“师父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柳老英雄为什么宁可冒着把自己的独生女赔进去的风险还要认下这件事?说你们俩呢,都想想。”
商陆问道:“为什么?”顾征道:“这事一定是有一个人做的,那个人是谁?”
白芷道:“师长、恩人、独生子,也可能是亲密的爱人?不外是不得不维护的人,不能让人知道犯了错的人。”白微道:“不错啊,看出来了?”白芷道:“你不也看出来了?变相夸你自己吧?”
顾清羽道:“他这下可难了。”徒弟们都不大厚道地想:他自巳选的。硬是没人在这个时候附和。只有白芷说:“我但愿那个凶手还活着,要是已经死了,阮淇不得疯呀?”
走走说说,西游记也想不起来听了,天色渐晚,后队来报:“柳姑娘追了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顾清羽先说:“不好!”白芷脱口而出:“怎么了?”顾清羽道:“柳兄恐怕活不成了。”柳嘉雨边哭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顾、顾五爷,求您告诉我实情。”白芷掐了白微一把,将他从车门里塞了出去。白微跳下车:“柳姑娘?我师父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柳嘉雨道:“白少侠,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爹死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顾清羽已摆脱了徒弟女儿的阻拦从车上下来了,问道:“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回了家我们问他也不说,劝他也不听,让我们出去说要静静,我很担心就想去看看,他、他自尽了。五爷,我爹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白微又插了一杠子:“柳姑娘,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我们也不知道。”
柳嘉雨含泪看着顾清羽:“你总是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强,你纵使不知道也能猜出几分的,是不是?”
白微再次抢答:“有些事可能不深究会更好。你不妨想想,是什么人能让令尊宁愿死也不愿说出来?你是柳老英雄的爱女,想必对他的事情比我们更清楚。”
柳嘉雨一直望着顾清羽,顾清羽只能无奈地说:“只怕令尊不想让你们追查,查出去反而让他走得不安心。”柳嘉雨抹了一把泪,昂起头来:“哪怕我查出来不说,得知道是谁。五爷,谢您今日仗义直言。”说到最后又一掩面,转身跑了。
她如今什么情郎也不想了,顾家野地里摆出一席宴来当时就把她打击得够呛——原来大家的差距有这么的大。回家又遭到这样的大事,柳嘉雨一门心思想将害她父亲的人揪出来。
顾清羽看着她的背影,轻叹道:“也不知是福是祸,若是她师门长辈,我又担心她的安全。若不告诉她,让她糊涂过一世,又未免太残忍。”白微嘀咕道:“就是这样才招小姑娘的!”顾清羽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白芷在车里说:“都想什么呢?哪怕因此死了,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告诉她,就是要她为你的选择承担后果,决定一个姑娘一辈子,你们也太能干了。”
白微不乐意了:“你还想选什么?你这样的就得有人给你管着!”
顾清羽道:“我跑会儿马。”
白芷问道:“前面的城咱们进不进?”
顾清羽想了一下,说:“不了,在外面驿站休息一晚,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白芷道:“那我要进城一趟。”白微问:“干嘛?”白芷道:“找包打听问一问。”白微很惊讶:“你要查什么?”白芷道:“查查当年是谁干的,别人为他死了,他还想过太平日子吗?”
顾清羽拨转马头:“让陆英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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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陆英也想将人查出来。原本为柳老英雄一死也算是将事情扛了下来,但是他之前要把女儿托给顾清羽,就等于是把顾清羽也拖了进来。拖人入局而不告诉别人真相,万一坑得顾清羽跟沈家对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就不能忍了!
两人进了城,陆英飞快地找到了“包”记包子铺,白芷拿出了包打听之前留的玉佩,顺利被请到了里面。在通往后院的门前与阮淇擦身而过,两人都站住了。阮淇对两人一拱手:“好巧。”陆英也干巴巴地说:“好巧。”白芷话就多:“人生何处不相逢。问到是哪个了吗?”
阮淇反应也快:“快了,能有几个人?顾小姐也?”
白芷道:“老人家的膝盖金贵,他一屈膝好险没叫家父与贵府对上,江湖未来三十年的笑料都够了。真正闯祸的人还想躲在后面高枕安卧吗?”
陆英听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很是欣慰,说:“阮先生,还望能够互通有无。”
白芷道:“通什么通?包打听答应过我传消息的,那就让他传,江湖上只要有人能找到当年的真凶拿来证据,我就把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一次。假消息别拿来烦我,敢消遣我当心我再悬赏一次揍他!”陆英道:“你?”白芷微笑:“又不是第一次从阎王手里抢人了。”
阮淇深深一揖:“无论如何,在下多谢顾小姐。”
白芷道:“这个人不管他是谁,他现在开罪的已经不止沈家了,还有顾家。阮先生,节哀。”阮淇道:“我的哀伤已经流尽,用不着节啦。”白芷微微点头:“请。”
陆英目送阮淇离开,赞道:“你做得对。”
“不然怎么办?真让柳嘉雨去查,不出三天咱们就能再给柳家送份奠仪了。陆淇不习武,沈家的行家可不少,能让他认定是柳家人干的,武功、兵器应该是一脉。十年前能‘除奸’,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搞不好是师门长者,柳嘉雨怕是动不了他。”
陆英笑道:“我就知道你心地很好。”
“行了,回去等结果吧。”
陆英道:“稍等。”让包打听给挂账。白芷道:“我在他们家包年了,款子都付了。”陆英一笑,还是让挂了个账才跟白芷回驿站。顾小姐悬赏的消息瞬间传向江湖的各个角落,白芷却在路上一摇三晃地讲完了蝎子精。
此后一路风平浪静,讲到老鼠精的时候,白府到了。江湖人没有世家那样的讲究,印方与千手道人两个正坐在堂上喝茶等他们。见顾清羽进来就笑道:“想要见你可真不容易!”顾清羽道:“以后就方便多啦,我带了好酒,今天一醉方休!”
印方道:“且慢!我们先领了赏再说。”
顾清羽问道:“什么赏?”
印方作出不乐意的样子:“顾小姐不是悬赏的吗?我想怎么我也应该沾点与你相熟的光不是?”
白芷没来得及看新房间就听到这一声,问道:“找到人了?谁?”
印方道:“老柳的师父,不过他现在不巧正在京里当供奉。”
“证据呢?谁家的?”
千手道人说:“一个小贼,写了封勒索信给他,他应了。”说着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来。白芷与顾清羽都看了,白芷道:“我得进京一趟。”
印方道:“何须亲自动手?将这个封了送给阮淇就好。”
白芷道:“我先生应召进京做太医呢!可别被牵连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