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争议
厉霄声音压的很低, 带着刻意的威胁,但这话听在宋颂耳朵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扭过脸不理会, 放在他腹部的手开始上移, 慢慢伸向他的咯吱窝。
他的动作很慢,但宋颂已经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虽然他的手还没到目的地,他浑身的痒痒肉就开始有了感觉。
宋颂噗嗤一笑, 一下子侧身蜷缩起来抱住了那只手,“干嘛呀?”
他背对着厉霄,背影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厉霄欺身上前, 顺势一揽,直接把人搂在了怀里, 轻轻对着他的耳朵吐出一口气,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颂儿坏。”
宋颂耳朵一阵酥麻,没忍住一缩脖子, 便立刻被厉霄按住:“小心伤口。”
他也的确感觉到了疼痛, 乖乖的不再动弹。他此刻想来还是后怕的很,自己和死亡只差一线,如果那把刀再近一寸, 他脖子上就不只是流血, 而是会喷血了。
厉霄的目光在他脖子的纱布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宋颂开口:“殿下心里可有计较?”
“前线大捷, 金人连连败退,会暗中派人来京都搅浑水也是情理之中, 这倒是为本王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我们可以效仿此计,他们若是前线崩溃,后方也乱起来,就有趣了。”
“此事还要细细谋划才行。”
此刻的养心殿内,宏仁皇帝在看书,他的黑发自打赵皇后去世之后,就白了很多,这些年为厉霄寻医问药,还要操劳国事,身子便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即使如此,他到底还是皇帝,哪怕是单单往那儿一坐,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秦皇后莫名其妙的被叫到这里来已经有一刻钟了,但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不说话,她也只能就这样坐着,皇帝每次翻书页的声音,都叫她心里微微发紧。
直到对方似乎看书看累了,窦公公上前把书接了过来,皇帝这才终于转脸,道:“皇后来了啊。”
他好像才刚刚发现一样,道:“来人,奉茶。”
皇后站起来接过茶盏,心里惊疑不定,昨天的事她也觉得莫名,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总觉得事情有些阴谋在里面。
“太子这两日可有去看你?”
“太子素来孝顺,常来拜访。”
宏仁皇帝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朕准备让他代霄儿打理难民营,你觉得如何?”
“全凭陛下吩咐。”
“昨天晚上的事还是得详查,如今付昭身死,人手不够,秦宁还是得赶紧官复原职,回来帮朕才行。”
皇后脸色未变,眼神越发惊疑不定,道:“为陛下分忧解难,这是秦家应该做的。”
“好,你回去吧。”
皇后饮了茶盏,起身告退,一路走出去,冷汗已经湿了全身,她乘坐小轿回到了寝宫,便立刻瘫软在了椅子上,嬷嬷给她端上茶水,担忧道:“陛下跟您说了什么?”
“他说让太子随厉霄去打理难民营,还让二弟官复原职。”
“这是好事呀!娘娘怎么这个脸色?”
“什么好事!”皇后恼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在朝堂上与朝臣商议,可以在内阁与大臣议论,喊本宫过去做什么?!”
嬷嬷被她说的心凉了半截:“那娘娘觉得陛下……”
“他怀疑昨天刺杀宋颂的事是本宫做的,但他不明说,本宫也不好主动解释。”皇后手扶额头,嬷嬷立刻上前帮她按摩,听她喃喃道:“这两日本宫借着父亲病重出宫次数太多了,还有厉霄提到的那件往事……我有预感,他容不下我了。”
此刻皇帝似乎在她头顶悬了一柄长剑,但这把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皇后闭上眼睛,声音近乎呓语:“他的心是偏的,他只疼厉霄……你看,厉霄的良药刚冒出来,他就迫不及待来敲打我了,太子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娘娘,您也不要想那么多,陛下素来仁慈……”
“再仁慈他也是皇帝。”皇后苦笑,鼻头隐隐发酸,道:“本宫只能放手一搏了。”
厉扬走进来的时候,皇后正坐寝宫后头的廊下点茶,茶具在长桌上规矩的摆着,她头发随意的挽着,没有添加任何发饰,听到他请安的声音,便道:“坐下吧。”
厉扬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黑釉盏,道:“母后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
皇后一笑,目光专注于茶宪,道:“今日用的是上好的岫白茶,你尝尝看,怎么样。”
厉扬她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立刻惊叹:“母后做茶实在是一绝,儿臣佩服。”
“你倒是嘴甜。”皇后懒洋洋道:“这几日跟你大皇兄一起,他可有给你脸色看?”
“大皇兄自打中毒之后,一贯如此,哪怕对舒儿也没什么好脸色的,我们都习惯了。”
皇后看向自己的儿子。
厉扬与厉霄长得有三分相似,但性格却与宏仁皇帝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温温和和,颇有几分君子之风,他素来是再生气,也都很少会像寻常人一样大喝发脾气的,宏仁皇帝生气的时候,会很安静,沉默,有时候会叹气,愁眉紧锁。
“你跟你父皇像的很。”皇后道:“可惜的是你父皇是嫡长子,而你不是。”
厉扬瞬间便感觉到了她语气里面的锋利,但抬眼去看,她神色依然没怎么改变,他不确定道:“母后今日是怎么了?”
“本宫当年嫁给你父皇时是侧室,这一个侧,就代表了永远在第二位,连我儿子都永远比别人低了一头。”
厉扬脸色变了变,道:“母后慎言,我并未比任何人低一头。”
“你怎么不比别人低一头?”皇后道:“你看你,多可怜,哪怕成了太子,还要看厉霄的脸色。”
厉扬无言以对,片刻又道:“他是长兄,哪怕我是太子,他也永远是兄长,我敬他是应该的……母后不必为我不平,更何况,我原本就是运气好才做了太子,若非他被奸人所害……”
“什么奸人所害!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你已经是太子了,已经是嫡子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厉扬,你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你要让你父亲看到你比他强!”
厉扬犹豫了一下,道:“可……我并不比他强啊。”
“……”皇后似乎被他噎了一下,她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悲凉来,“本宫自打嫁给你父皇之后,就一直要看着赵穗的脸色过日子,好不容易她死了,难道以后我要看着厉霄的脸色过日子吗?!”
厉扬皱起眉,道:“他到底是小辈,进宫也只是看望父皇和祖母,您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现在是这样,那如果他登基了呢?他一旦登基,本宫就要仰他鼻息了。”
厉扬语气温和:“哪怕他登基了,也断断不会为难我的,按规矩,无非就是我们一起出宫建府,哪怕不做储君,儿臣也会好好侍奉您的。”
按规矩,的确会这样。
皇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厉扬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想着无论哪个兄弟登基都无所谓,他不在意自己是王爷还是皇帝,因为他相信兄弟连心,可笑的兄弟连心。
皇后忽然笑了,她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母后在说什么?”
“你父皇当年实行的教育方式,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个洗脑啊,他告诉你们兄友弟恭,告诉你们人伦规矩,告诉你们长幼尊卑,其实无非就是想跟你们说,你们要听厉霄的,要尊敬厉霄,厉霄的东西就是厉霄的东西,你们不该去争,不该去抢,他从一开始就在给厉霄铺路了……你这个傻子,我也是个傻子,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在为了你好……”
“母后!”厉扬道:“您逾矩了。”
“你看你。”皇后又笑了:“真是个傻孩子,我在这里说什么你父皇又不会听到,扬儿,你难道没有不甘的时候吗?你好不容易把厉霄一脚蹬下去,现在他就要爬上来了,你就没有危机感吗?”
厉扬皱起眉:“我没有抢大皇兄的东西,我只是顺其自然的接任,否则为什么父皇不选择五儿来做太子?母后,您真的想多了,我没必要有危机感,因为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大皇兄的事,哪怕他登基了,他也不会伤害我,您也一样,要放宽心,顺其自然就好,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无非就是从宫里搬出去,换个地方住而已。”
皇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又笑:“扬儿说的对,是母后想多了……扬儿,你觉得你做太子,是老天爷让你做的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感谢那个害你大皇兄中毒的奸人?”
厉扬沉下脸,道:“母后怎么会这样想儿臣?我自然与大皇兄同仇敌忾,若他一直好好的,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我宁愿不要太子之位,也希望家里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怎会因为得了好处,便感谢那个害他的人?”
皇后脸上浮现出一股深深的疲惫,“当年你父皇为了与赵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甘愿抛弃太子之位……你父皇说的对,厉霄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因为他更像赵皇后。”
“怎么会。”厉扬并未因为她夸厉霄而有情绪,而是好奇道:“赵皇后明明很温柔的,她以前对我们兄弟都很好,母后怎么怎么会觉得大皇兄像她?”
“你错了。”皇后摇头,道:“赵皇后心里有一杆秤,她只做她认为对的事,她城府极深,温柔时比谁都温柔,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厉扬道:“无论如何,她总不会伤害自家亲人。”
这一次,皇后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回去吧。”
厉扬也未曾多留,站起来行礼,道:“儿臣明日再来陪母后说话,您放宽心,不要多想。”
他转身离去,不久,贴身嬷嬷走过来,轻声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给您煮些安神茶,让您好好休息,这是关心您呢。”
“嗯。”皇后的目光落在假山上,道:“本宫一生都在为他铺路,但幸好,这条路哪怕铺不好,他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