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汹涌
厉霄人还没走, 宋颂心里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起来。
前线路程遥远,这一去,最短也要三五月, 长的话则可能一年半载, 再往坏处想一些,还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
宋颂嘴上不说,暗戳戳的却做了个梦,梦到厉霄在战场被人使计杀了, 一行人凯旋的时候运了个棺材回来,宋颂没忍住在梦里扶着棺材哭成泪人儿,直到有人喊他:“颂儿?颂儿?醒醒。”
宋颂慢慢张开眼睛, 枕边已经被眼泪打湿, 厉霄捧着他湿漉漉的脸,凝眉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宋颂看了他一会儿, 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软绵绵的点了点头。
厉霄忍俊不禁,给他擦干净眼泪, 温声道:“梦到什么了?”
“……不能说梦, 会成真。”
厉霄也未曾强迫,他躺回去,又戳了戳宋颂被泪水浸润的软嫩的脸, 道:“天快亮了, 再睡会儿。”
宋颂一时还沉浸在方才梦境的恐慌里,他朝厉霄怀里蹭了蹭,动作之间略显得眷恋, 厉霄顺势将人搂住,问道:“是不是梦到我死了?”
宋颂脸一寒, 恼火道:“不要胡说!”
他的王妃倒是还挺迷信。
厉霄弯唇,道:“好,不胡说。”
宋颂揪住他的衣服,心里隐隐不安,厉霄却忍不住,又一次逗他:“是不是梦到我躺在棺材里?”
宋颂怒极,手指蓦然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厉霄吃痛,对上他泪汪汪的眼睛,忏悔道:“为夫错了,别哭啊。”
宋颂气的不想理他,厉霄又来吻他:“都说梦到棺材会升官发财,说不准等我回来,想要的就都有了。”
宋颂闭上眼睛,很想真的不理他,可又很没出息怀着美好的憧憬,闷闷的给出回应:“嗯。”
厉霄就要走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厉霄闹脾气。
战事不容拖延,很快到了点兵出发的这一日,宋颂一大早爬起来给他弄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厉霄正坐在床边懒洋洋的赖床,他半眯着眼睛看向自家王妃,“颂儿真是贤妻良母。”
宋颂瞪他一眼,取来手巾让他自己清洗,道:“先吃点儿东西。”
厉霄依言陪着他吃了早膳,宋颂又取来沉重的盔甲给他穿上,厉霄张开双臂看着他围着自己忙碌,乖乖巧巧的小模样让人心动的不行。
宋颂一边给他整理盔甲,一边在心里酝酿出了离别的情绪,酸酸涩涩的,他眨了好几眼睛,勉强将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忽然听到他喊:“颂儿。”
宋颂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无事。”厉霄眼神温柔:“就是想叫叫你。”
宋颂哦了一声,将他的佩剑拿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挂在身上,道:“这盔甲可真是沉重。”
“不如颂儿来的重。”厉霄有点想把他揉在怀里,但想到自己身上的盔甲冰凉坚硬,王妃的身子软绵绵的,怕是要不舒服,便没有动作。
宋颂笑了一声,道:“我送殿下过去。”
“也好。”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宋颂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前方的男人身上,眼圈又忍不住的发红,厉霄似有所觉,在前方转脸看过来,宋颂急忙将车帘放下,吸了吸鼻子,抬手小心翼翼的将眼角的湿意抹去,露出一抹笑容,重新撩开窗帘朝外——
却一下子对上了一张凑过来的大脸。
他吓的一哆嗦:“你……”
厉霄正骑在马上,与车驾并行,方才脸就贴在车帘外面,见宋颂被吓到,他收回身子,含笑道:“又哭了?”
“没有。”
厉霄看上去早已习惯离家,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舍的情绪,宋颂不想让自己影响到他。
但接下来的路,他却一直保持着拉开窗帘的动作,眼睛悄悄落在厉霄的身上,越看,心理不舍得情绪便越发的浓郁,宋颂的手落在腹部,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此刻却着实生出来一种,如果去的人不是厉霄就好了,如果厉霄可以一直一直的陪着他,那该有多好。
城外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其余皇子也都前来送行,一路到了城外十里亭前,厉霄终于看向宋颂的车马:“好了,回去吧。”
他从早上一直不在意的神色之间终于难得的涌出来了几分情绪,宋颂犹豫着从车内探出头,眼角鼻头都泛着红,脸庞嫩的像是被水洗过,厉霄严肃的神情略有缓和,他下马走过来,宋颂也被人扶着下车,听他道:“就到这里吧,不要再往前了。”
宋颂点头,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挂着红色玉饰的剑穗:“这两日刚编的,不是很好看,这玉佩是我从嫁礼里找出来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纹样有些祥瑞平安之意,殿下带着吧。”
他其实更想送给厉霄一切纪念性的东西,让他看到就可以想起自己,可他当年在家里受尽欺负,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尽数搜刮走,自幼贴身佩戴的饰物也早已不知所踪,嫁礼里挑出了几样,最终选择了这个看上去最舒服的颜色。
那玉佩说是红,其实还有些润润的橙黄,像极了旭日初升的颜色,粗略看上去,颜色分配不是很均匀,也不够正,就是玉质极好,不管是看着还是摸着,都很是润泽,犹如凝脂。
厉霄垂首,宋颂已经走过来给他挂在剑上,道:“王爷路上小心。”
他后退两步,对厉霄微微一笑,后者眼神渐渐转为浓郁的黑,像是在疯狂酝酿着什么,宋颂总觉得,再过一秒,他可能会在厉霄眼中见到水光潋滟的景色。
“等我回来。”
“嗯。”宋颂又是一笑,厉霄伸手蹭了蹭他的脸,心中不舍之情越发浓郁,却终究是一转身,跨上骏马,扬鞭而去。
宋颂不受控制的追了两步,厉扬走向他,道:“皇嫂不必担忧,皇兄定会平安归来。”
宋颂点了点头,一直凝望着厉霄的身影消失,才跟大家道别进了车内。
一坐进去,脸上忽然一片湿痕。
被厉霄抱走的那一天,他想的是他要攀上厉霄,生下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走前世的老路。
成亲的时候,他想的是与厉霄相敬如宾,一生平平淡淡,他会完全的履行王妃的职责,凡事以厉霄为先,厉霄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庆幸,厉霄说宠他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庆幸……总想着要回报他一些什么,才能对的上他的宠幸之恩。
他以为自己与厉霄不过是普普通通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当然了,从名分上来看,所有人都不如他们来的关系亲密,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他以为厉霄此去,他可以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等他回来,王府一切都没有变动,便是最好了。
可如今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妃,他打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之间就很想念厉霄,想他的眉眼,想他的声音,想他宽厚的肩膀和温暖的手臂。
他开始担心厉霄,担心他会不会冷着,会不会饿着,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受伤,尽管他知道厉霄很优秀,很谨慎,何况他同样也有前世的记忆,但这份担心却并没有因为理智而消失。
厉霄带领大军离开京都不久,相府派出去的人便得到了消息:“确认已经离京,金武营已经完全空了。”
“接下来,只要把赵府的兵力引开就够了。”秦宁思考着,道:“盯着宋颂都在做什么。”
背地里如何暗潮汹涌,宋颂仿佛一无所知,厉霄的离开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依然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偶尔去铺子里四下转转。
秦宁自打上次之后便不再方便见皇后,皇后就只能借着秦相病情未曾康复时常请旨来府里,姐弟同聚一堂,秦宁面色有几分凝重:“厉霄离开,不可能不增加府兵保护宋颂,但王府居然一切如常,暗卫也都跟着他离开了,宋颂身边还是只有一个白岩。”
“此事有诈?“皇后道:“可厉霄确实是离开了。”
“说不准这不过是厉霄的障眼法,故意这样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这边刚刚说完,外面忽然又有人带了消息进来,秦宁听罢,便笑了起来:“陛下宣平王妃进宫了,说是厉霄不在,要他每候定时进宫陪皇祖母说话。”
皇后立刻明白过来:“每候定时?这是变相在保护他。”
如果是经常定时去皇太后宫里,假如宋颂一旦出了意外没能去,宫里就能立刻发现异样,皇后心里有些憎恶,道:“那个老不死的。”
“杀他倒不急于一时,只要在厉霄回来之前成了大事,何愁宋颂不死?”
秦宁大规模动用府内资金的事儿很快传到了徐蔻的耳朵里,她是个谨慎而小心的女人,哪怕脾气不好,但心思却很细,账目上有了什么动静,总能一眼瞧出来。
“二哥突然动用这么多资金,去做什么了?”
秦安很怕她生气,但又不得不回答:“大哥只说了要钱,未曾说用途。”
徐蔻心下古怪,这几日秦宁用的钱着实有些多的过分了,她心下起了疑心,便多让身旁的侍女留意了一些,却得到消息:“这两日府内后门时常有人出入,我偷偷瞧了一眼,那些人的靴子,似乎是朝中重臣。”
徐蔻脸色顿时大变。
她隐忍不发,坐在屋内神色凝重,等到秦安从外面回来,便命人将房门关上。
秦安一见她关门,就心里一咯噔:“蔻儿……这是怎么了?”
“你大哥最近动用这么多钱,可是在结党营私?”
她开门见山,瞧见秦安诡异的脸色,顿时大怒,两步朝他冲过来,秦安吓的一哆嗦,急忙护住头,徐蔻气的不轻:“厉霄刚带兵离开,他便弄出这般动静,到底想干什么?!”
“这,这我并不知情……娘子,娘子息怒。”
徐蔻一把抓住他:“你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情?秦安,你大姐是个疯子,你二哥和爹是两个傻子,你不可以跟他们掺和在一起,知不知道?!”
“我心里清楚。”秦安也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忙轻声应了,徐蔻瞧见他这样,心里顿时又急又气,她道:“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二哥要钱,让他来找我。”
秦安神色犹豫,徐蔻的脑子里陡然又浮现出那日皇后说过的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若再不说,我便将你大哥送出去的礼都挨家挨户要回来,我脸皮厚,不怕丢人。”
“万万不可!”
徐蔻神色更冷:“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他们的大计了。”
“我……”
“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清楚!!”
秦安被逼的愁眉苦脸:“厉霄现在声势渐大,二哥说了,绝不可让厉霄登基。”
“他登基与你我何干?我们都是生意人,便是……”徐蔻略有些难以启齿:“你兄姐做了什么,我们也不会受牵连。”
她说的是实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要她徐蔻在,陛下的情分就在,厉霄不会伤她,自然也不会动秦安,是以对她来说,秦宁和秦青荷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自食恶果,与他们夫妇毫无干系,哪怕没了如今的权势,只要他们一家人有命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秦安眼神划过一抹悔意,似乎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到如今田地,他艰难道:“娘子有所不知……若只是平王殿下登基还好,可问题是,他这般宠爱宋颂,他日登基,宋颂称后,绝不会放过你我。”
徐蔻心中疑窦丛生:“此话何意?”
厉霄走的一个月后,宋颂出门查看铺子,出门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个女人,对方对他深深一礼:“奴家徐蔻,见过平王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