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节
刚明白信陵君的意图,忽然就被一条白绫勒住了脖颈,那白绫迅速地收紧,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甚至思考的余地,李唯登时就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挣扎的四肢也渐渐没有了力气。
“放开,放开她!魏无忌,我选!你放开她!”白与祁一改方才的虚脱无力,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力量晃动着刑架的锁链。
手握白绫的门客剑士面容冰冷,丝毫没有放开李唯的意思,仿佛只想尽快了结她的性命。
信陵君负手闭目,缓缓道:“放手。”
向李唯下了杀手的剑士得令放开了绞紧的白绫,空气灌入李唯的胸腔,让她脱力的滑坐在地,斗肩喘息。信陵君的人下手太快了,而且是不留一份情面的死手,那不是骗人的把戏,方才只要白与祁咬紧牙关,李唯必死无疑。
李唯的濒死连信陵君声音的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他抬头冷然的望着白与祁道:“选。”
白与祁的注意力全在李唯身上,即使他自己已经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累骨,也依然只在乎李唯的安危。
李唯喘着气渐渐平息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模样,只是身体还有些无力,不能即时起身。
白与祁一番激烈挣扎所剩的体力也几乎殆尽,他收回视线轻咳着吐出了几口血沫,强自压下胸腔翻涌的气息,寒凉的望着信陵君道:“书房第三排木架二层,有暗格,开之则得空羊皮,浸水显字。”
信陵君看了一眼身边的剑士,那人会意,低头拱手,一字未说便径自去了。
白与祁凉凉的笑道:“何必伤她,你问我,我自会选她。难道你以为我会如你一般将她的安危置于他事之后?魏无忌啊,李唯对我就是第一。”
信陵君不紧不慢却略带感伤的说:“所以,你不过是战国大势中涌起的卑微泡沫,无心于家国,才会白白死在这里。”
白与祁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人各有志,分什么对错,无非是成王败寇。若要让他不择手段冤杀无辜,甚至牺牲至爱以成全国事逐鹿天下,那真是不好意思,他白与祁没有那么高尚伟大,更没有那么心狠手辣。
他嘲讽的看了一眼魏无忌,微微喘息着轻声道:“你要的我给你了,我的命你随时拿去。但现在,我要,与我的新婚夫人说话,信陵君,你请,回避吧。”
信陵君挥袖转身径直向外走去,只在李唯身前停了片刻,低头抬手强迫她抬起下颌道:“义父在外面等你。”
信陵君离开后狱卒解了白与祁的锁链,却不许李唯入内探视,两人唯有隔着牢门相见。
李唯见他满身是伤,竟有一种想要触碰他沾满血污脸颊的冲动。有些感情就算不是她的,她竟也感同身受,只要她违心而行,心口就会传来尖锐的疼痛。何况,白与祁的确是个很不错大人,温文尔雅,重情重义,还选择了为她去死。
李唯愿意为原主全了这份情谊,即使原主心中更喜欢的人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魏无忌——到了如今,习惯了阴谋诡计的李唯怎么可能还看不懂魏无忌的局。
白与祁见李唯伸手要触碰他的脸颊,立刻偏头躲开:“别动。”
他叫停李唯后虚弱道,“脏了你的手。”
李唯微怔,竟有一种心痛想哭的陌生冲动。
白与祁费力探身,用他赏算干净的手隔衣握住李唯的手腕道:“小唯听我说,我与魏无忌做了交易,你哥哥吕不韦正在赶来接你的路上了。”
“你说谁?”
李唯听到“吕不韦”三个字,所有的复杂难言的情感一下子消散,属于她的冷静与睿智又重占主动。
“吕公当年将你寄养在李家有诸多不得已,现在白家出了事,你回去也是吕公的意思。不韦是义商,与我交好,虽然他按吕公意思没有见过你,却很关心你。”
“所以我是吕不韦的妹妹?”
有点乱,有点乱。李唯需要理一理。
白与祁虽然形容憔悴却对她宠溺的笑了笑道:“我竟又忘了,你记不起。你是吕公外室所生,与不韦同父异母,自然是他的妹妹。”
所以,还是个私生女。李唯心中苦笑,真是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私生”的命了。
不过比起身份,李唯更忧心目前的状况,她道:“魏无忌在魏国有翻云覆雨的手段,他让我跟吕不韦走,难道不怕我将他栽赃白家的事传扬出去? ”
白与祁神色黯淡,垂眸摇头道:“他知你心中有他,断不会说出白家遇难的真相,更何况你无所凭靠,又岂能撼动他分毫。但你放心,我与他交易时,他有几个重要门客在场为证,魏无忌固然为了重振魏军不择手段,却极在意天下信义,不然他又如何能招揽各国贤才,再搅动天下风云,从而成合纵抗秦的大事。”
白与祁顿了顿,感慨道:“合纵各国,最不能失了信誉,所以他一定会放你走。”
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又焦心的望向李唯,急促道:“小唯,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说白家的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平添危险。以后,我只想你好好的。”
李唯实在无法接受这样无畏的牺牲。她更注重解决之道,问白与祁说:“你给他的铸铁秘方是真是假?”
“真。”
李唯先是一愣,继而苦笑道:“真的秘方都给了他,要救你出去,很难跟他谈。”
“小唯,你以为信陵君是谁,我既然换你生,我就必须要死。”
白与祁怆然一笑道:“不仅是我,白事家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你我无能为力。太子已被冤畏罪而死,他身后的白家,还有所有被污与秦王长孙之死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活。若不如此,大王如何向秦王交代,难道要他眼睁睁的看着秦王出兵河西踏我疆土吗,不会的,大王赌不起。”
李唯听罢心情请复杂,垂眸道:“你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小唯,你还记得我曾让你背下来的铸铁方吗。”白与祁靠近李唯,在她耳边轻轻念着那个方子。
李唯竟然像唤醒了内心深处极清晰的记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竟然都记得,仿佛早就背过百遍千遍。
“经过几次改进,真正有用的改动,也只有这两处,你记好了。”
李唯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记下了,绝不会让魏无忌独掌铸铁新法。”
白与祁摇摇头温柔的看着李唯道:“我不在乎谁用秘方,我只是……”
他垂眸一笑道:“要把这个白家的传代之谜告诉我的妻子。”
李唯望着他温柔已极的眉眼,心情复杂,她心疼,难过,但理智却让她无法更多的回应白与祁,因为她已经是另一个李唯了,不再是他深爱的那个灵魂。
“我尽全力救你。”李唯说。
白与祁摇摇头道:“我与白家已是死结,而我娶了你生平无憾,我尽全力爱你了。”
白与祁说完,一名护卫就走了进来将李唯拉起道:“信陵君有请。”
她来不及与白与祁说更多,四目相对直到无法再看见对方。
李唯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白与祁最后那个凝视她的眼神,灼热而决绝,不甘与眷恋,仿佛隔着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也要将她的容貌刻入心底,天堂炼狱再无分离。
第二日天降瓢泼大雨,李唯从睡梦中醒来,一直心口疼痛,正午过后,外面明雷炸响,分外惊人。
信陵君走进李唯的房间,宽大的朝服衣摆上沾着氤氲的水汽。
“吕不韦来了。”信陵君走向李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吕不韦就出来了,马上女主身份转换就要走上霸业道路啦。没错作者君就是这么快节奏~~我还要赶紧放美美的第二人格男主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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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不动心
李唯抚着胸口却目光锐利的抬头道:“信陵君,你还想要什么,我或许可以帮你实现,只要你放过白家。”
信陵君居高临下,面色平静的看着李唯道:“还是这么天真,就算是大王,也没办法保全白家。白家不灭,何以灭秦王滔天怒恨。”
道理,李唯都懂。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可是她内心充斥的感情真的舍不下白与祁,那种残留在她意识里的执着爱意已经化作渗入四肢百骸的疼痛,从心口开始游走全身,折磨得李唯难以为继。
“其实,你不必再为你活还是白与祁活这件事纠结。”信陵君抬起眼眸淡声道,“因为今日午时,白家所有人,包括白与祁和你的替身都已经腰斩处决了,白家人一个都没有留下。”
李唯彻底惊愕了,一瞬间她又感到了燎遍血脉的疼痛,那种宁死不活的疼法让她的意识就在崩溃消散的边缘。
疼痛中的李唯无法控制身体,扑倒在长案前,扫落了一地铜镜妆奁。
信陵君面不改色的上前,慢慢拔出了锋利的青铜匕首。刀刃摩擦刀鞘,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小唯,这张脸,不能要了。”信陵君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按住了李唯的下巴,匕首的锋刃一寸寸贴向她的脸颊。
李唯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昏昏沉沉,只感到唇齿开合,全身疼痛。
“有义父,再也不必哭……义父……”
她喃喃的话语让信陵君雕琢般俊美的平静面孔倏然显出了不忍的犹豫,但很快就被悲怆的决绝所代替。
“义父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信陵君闭目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匕首已经在李唯脸上划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鲜血沾上了他白皙的指尖。
信陵君看都不看李唯一眼,起身丢掉匕首,朝门外大声吩咐道:“来人,包扎,止血!”
走出去的信陵君一言不发,面容冰冷的穿过花影摇曳的长廊。
花下一名头束玉冠红衣直裾的青年逐渐走出花影,立在了他的面前。
“嘶,啊,好疼啊。”
赵胜捂着自己足以招蜂引蝶的俊朗侧脸,动人的桃花眼中满是深沉的笑意,他一脸戏精上身样子,委屈的说:“这脸划的,好疼啊。”
信陵君面沉如水道:“别闹。”
“哈哈。”赵胜放开手大笑出声。
一双多情眼,两泓醉梨涡,被他这一笑演绎的分外动人。
他笑过之后负手叹道:“我说姐夫,现在算什么,你不说若白与祁选自己,你就娶她,白与祁选她,你就成全他们吗?”
信陵君抬起没有温度的眸子道:“是,我成全他们同穴窅冥。”
赵胜一惊,脸上的笑意悉数散尽,他原以为信陵君杀了白与祁,毁了李唯脸已经够了,竟没想到还要出尔反尔下杀手。
“姐夫,你此番算计皆是抗秦为国并无私欲,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何必赶尽杀绝?”
信陵君心情极差,无心与赵胜多说,冷冷道:“白氏之事乃魏国国事,平原君也有话说?”
赵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先是微怔,继而笑了一声,眼中所有感情全部敛起,平平道道:“既如此,信陵君自便决断。赵胜告辞。”
赵胜走后信陵君忽然转身,朝他道:“她的真正身份一旦为别人所知,就算是你,你能不动心吗?”
赵胜顿住脚步,肃冷的面容在回头的瞬间就变做了逢场作戏的戏谑,他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半眯,殷唇勾起完美的弧度,笑道:“动啊,怎能不动心呢。”
昏迷的李唯被吕不韦接入轺车,昏昏沉沉她又陷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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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水寒,枯草接天,阴沉的天幕下,秋风卷着落叶扫在粉衣曲裾的少女裙下,她飘散的发丝在被风吹散,甚至即使身在梦境,李唯亦可感受到丝丝凉意。
“李姑娘真的不跟卑职回去吗?”身佩吴钩的黑衣门客站在她面前道,“信陵君允诺定会遍请天下名医为李姑娘救治心疾。”
与李唯眉眼三分相似的少女露出一个明媚又略带些许善感的笑容,她说:“析敬,多谢你来给我传话,但是我真的要跟爷爷回卫国了,义父也要大婚,我怎么好再麻烦他。”
“李姑娘……”
名叫析敬的青年门客还要说什么,却被少女打断了话头,她温声道:“多说无益了析敬,义父对我的爱护我心领了。不如请析敬义士传句话给义父吧。”
“李姑娘请说。”
少女立在秋风枯草中曼声笑道:“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既然这么难,就算了。”
析敬面露为难之色,半晌道:“李姑娘,你毕竟喊君上一声义父。”
“所以,我才要就此别过啊。”少女说完拢袖而拜,而后逸逸然转身,在风中潇洒的走上了马车。
马车上须发皆白的老者望着眼前妙龄的少女无奈摇头道:“小唯不必跟我回卫国,你的心疾之症也不该瞒着与祁,留在大梁对你的身体更好。”
少女疏淡一笑道:“爷爷,我看得开。连医扁鹊的关门弟子都说我的心疾难愈,可见我真的活不了几年了。我知道与祁喜欢我,这一次定下了婚约他很高兴,我希望他一直高兴下去,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我慢慢死去。况且,只要我离他远远地,他也会渐渐淡了这份感情吧。”
老者听罢长叹一声道:“那你这又是何必,走就走,怎地又算计到信陵君身上?”
少女神情落寞的低头道:“爷爷您说过,铸铁秘方是白家的保|护|伞也是催命符,若有一天魏国王室不再支持白家,与祁和白叔恐怕就成了各国觊觎的活靶子,那时……哎。我不傻,我想这大魏的社稷总有一天会依靠在信陵君的肩上,而我总归是要死的,可就算死我也曾厚着脸皮叫了他那么多声义父,今日一别若我还能让他对我多留几份念想,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想着我的一点点好,放过与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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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唯觉得自己在梦里被迫看了一场八点档狗血连续剧。原来这身体的原主也不是良善之辈,她喜欢的人并不是信陵君,至始至终,她深爱的,不舍的,都只有白与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