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节
既然随缘,那也就随缘到底,若是她该知道的,早晚也会知道。
再过一月年关已至,北地赈灾因有李唯在商市的斡旋补充了官府粮仓所以进展十分顺利, 子楚与蔡泽提前完成差事回到了咸阳。与此同时两市商战也已接近尾声,做了两三月的对手六国商人已知秦国商市背后是大商吕不韦控局,秦国已胜自不必说,六国在秦商贾皆赔了个五六成,再打下去就是倾家荡产,卓原一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却也无力回天,商议之下六国商贾只能堵着心里那口气纷纷清点产业心痛的放弃经营多年的在秦生意,打算退出秦国商场,如若不然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样的报复呢。
子楚从北地三郡回来后第一时间到李唯的太子府丞署探望她。
李唯正在廊下喝小童现煮的热茶,子楚就不见她心中高兴,尚未近前就笑道:“北地天寒地冻我尚担心先生是否安好,今日一见先生香茗华服竟然无比畅快,才知我是白操心了,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李唯虽然看不太清楚听不太分明,但他的语气神态却怎么都能认出来,端着细陶茶盏不着痕迹的浅淡一笑道:“北地三郡情况如何?”
“北地郡、上郡、九原郡三郡灾情已缓,到明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子楚挥退煮茶的小童,在李唯身旁落座,不住打量着她周身,饶有兴趣的说:“你这衣裳,没见穿过,怎么这般好看。”
李唯的母亲是有名华裔画家,父母都钟爱艺术,她画技极好,素描油画工笔写意都拿得出手,别说自己的,就是从前子楚在邯郸的衣裳图样也是她手绘让人做出来的。只不过李唯自知无论怎么伪装她的样貌身段还是偏于女性阴柔,因此更不能在衣着外观上大做文章,衣饰图样越简单越好,花型越素淡越好,是以子楚见惯了她穿远山流云的淡色衣裳,却第一次见她穿朱雀百鸟的绣纹曲裾。
李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道:“要出门,当然得为你端着场面。”
子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温声道:“你把头发散下来,可以直接做我的夫人。”
李唯放下茶盏悠然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那看来要换一身衣裳出去。”
子楚也赶紧站起来,随着她缓慢的脚步边走边问:“眼睛好点了吗?要出去见谁?”
“看得清楚些了。”李唯随口说着向衙署内室走。
她听出子楚语气里的关切也就敷衍了他,其实服下“生金”后的副作用并没有好不好一说,要么彻底好了与正常人一样耳聪目明,要不然就始终是模模糊糊听力失真。
子楚又追着问:“这才两月时间你就平定了咸□□价,难处是不是特别多?有什么我现在还能为你做的?”
李唯忽然顿住脚步一个转身,站在子楚面前道:“确实有件事要问你。”
子楚没想到她忽然转身,一步跟上去几乎与她面面相对。他低头看着李唯认真又距离极近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与自己味道一样的寒梅冷香,没来由耳垂就红了,抿着唇低声道:“知无不言。”
“十万金,是不是你给我送来的?”李唯问。
子楚一愣道,下意识道:“什么十万金?”
李唯挑眉道:“真不是你弄来的?”
子楚倒是实在,不自觉的嘟起嘴,一摊手道:“我哪有十万金,我一金都没有,你养着我这么多年你不清楚?”
也是,别说是他,就是太子府加在一起也刮不出一万金来,十万金那真的是累世巨贾或者盐铁大商才能拿得出手的。
李唯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问道:“你说什么?”
子楚偏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我自少年时离开咸阳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都是你给的。”
李唯忍俊不禁,难得一时兴起伸手去揉他英俊明丽的脸:“说的是,你不就是我养的男人吗。花了几十万金平市,还不是为了好好养着你。”
子楚高兴的很,知道周遭无人,忍不住环住她的腰转了一圈,笑道:“先生一心‘奇货可居’花了这么多钱捧我,我怎能让你失望。这钱花都花了,日后做了秦王,我养着你。”
李唯道:“先放手让我去尚商坊彻底了了商市的事。”
子楚拉住她的手道:“我与你同去。”
尚商坊是除却东西两市外的另一繁华商市,其中店铺皆是六国客商在秦所开,面积不大却种类繁多不乏精品货物,因为六国商人在秦的商号总部聚集此处,所以尚商坊也是他们在咸阳的议事之所,大约类似于后世的商会所在地。本次商战李唯操控的秦国官市大胜,但六国商人亏本纷纷被迫退出秦国却不是她要的结果,也正是因此李唯才在今日摆出了尚商坊大宴,请在秦的六国大商聚于此处也好挽留他们。
但此时的六国商人早已恨透了让他们血本无归的李唯,听闻李唯在尚商坊摆酒邀请,只觉她是在向六国商贾炫耀挑衅,一个个气的怒发冲冠,在卓原的带领下就要赴宴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话,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羞辱六国,那六国商人便群起攻之,哪怕这场商战输了也绝不在言语上让她占半分便宜,大不了再不与秦国生意往来,彻底罢了秦利,豁出去了还怕她什么!
只是众人万万没想到,李唯一来什么其他话都没说,先要返还他们全部本钱和一成利润!
席间的六国商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纷纷议论起来,最后都看向为首的卓原。卓原起先也是惊讶但很快便铁青着一张脸冷冷道:“吕不韦,你什么意思!难道商战大胜你还不知足,故意要用此方式羞辱我六国商贾吗?!还是你对卓某当年之事心存记恨,要拉着六国商贾一并供你取笑!”
李唯嗤笑一声摇头道:“卓公,这里是咸阳不是邯郸,我也没那么多功夫用几十万金跟你置气,你还是不要高估自己为好。”
她说完提高声音道:“不韦此举绝非看不起诸位,相反不韦深知诸位在秦周辛苦营商周流各国货物何等重要。故而返还各位本金与一成商利,希望各位可以不计前嫌继续留在秦国经营商贸。秦之土地乃华夏三分之一,秦之人口占有天下太半,各位若能留秦便已得天下三分之一市利,况且经此商战诸位也已看到,秦国有法,唯法不乱,即便商市波动如此也从不曾以官府之力难为诸位,所以诸位日后仍然可以安安稳稳在秦经营,我吕不韦今日在此代表太子安国君和子楚公子向诸位承诺,法度之内秦国商市只会更加开放更加自由,各位只要诚信经营大义为先,所营所得只会比其他各国利润更多!”
此言一出原先瓮声议论的大厅倏然安静下来,连卓原都愣了,半晌才涩声道:“你的意思是,秦国不与我等计较?”
“商战并非官行,为何要与诸位计较?秦王心胸开阔,安国君与子楚公子更是看重诸位为秦国带来的诸般益处,所以才命不韦设宴,在此诚恳挽留诸位驻秦营商。”李唯说着在身边人的引领下步下主位,拢袖躬身向在场商贾行了大礼。
众位商贾见李唯如此大为高兴,纷纷起身回礼道:
“吕先生如此高义豁达,叫我等如何自处?”
“我等离秦不过就是担心吕先生与秦国官市蓄意报复,如此一来反倒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多年经营若不是到了最后一步谁肯离秦,有了先生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难怪人称吕不韦天下义商,如今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卓原是六国商贾代表,他虽与李唯略有嫌隙,但不是不知好歹之辈,李唯代表秦国两代王储如此折节请留足见其谋略眼光和虚怀若谷的大商气质,令他原本对李唯这位四国国商的不屑与嫉恨放下不少,竟然对她的为人处世起了几分敬佩之意。
但卓原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他代表六国商贾扶起李唯,有些别扭的开口道:“不若这样,这返还的本金我等收下,一成利钱就此作罢,也算互不相欠。我等六国商贾端看自己意愿,若想留下便继续留秦就是。至于我卓氏,商人逐利,即便留秦也是为赵国谋取天下财富,并无不可。”
他一发话其他六国商贾立刻就跟着变态,一时间“我等留秦”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们提出留秦要求李唯当然欣然接受,谢过诸位商贾就吩咐开宴。她自己则在遮了脸的子楚引领下来至后堂,只等侍从将卓原请了过来。
“卓公。”李唯见卓原起身一礼。
卓原对她已生敬佩,纵然脸上有点不好表示,心里还是愿意结交李唯,虚扶她一把道:“吕先生不必客气,专程请卓某到此必有他事,商战已承惠于你,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你开口便是。”
李唯程序化的勾唇一笑道:“卓公通透,不韦确有一事烦请卓公帮忙。一年前我与子楚公子返秦,我父与义子却尚在邯郸,公乃赵国国商从邯郸而来,可曾知道他们最近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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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用毒
卓原略一思量道:“其实先生家人在赵近况几乎人尽皆知,虽然不及赵姬母子被赵人深恨, 但平原君亦知你在秦国太子嗣子心中的地位, 所以对你父亲和义子也限制了自由。不过也正是因为你对子楚公子有影响力, 不然以平原君对先生之恨, 怕是早将先生家人碎尸万段。”
她让平原君赵胜丢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脸, 造成了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错误判断, 还折损了他一般精锐铁骑, 赵胜对她早就想杀之而后快,对吕莘和十五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客气。这一点李唯早就得知, 但此时听来心中也不舒服。
她直言不讳道:“既然说到此处我就对卓公透个底, 赵姬母子是平原君的底牌任谁也碰不得只有邦交得失才能迎回,我那义子毕竟不是亲生, 虽说心疼但在乱世之中舍弃也倒罢了,唯有我父……”
李唯说着轻叹一声:“身为人子当思尽孝,我是一定要救回父亲的,日后的筹谋烦请卓公帮忙, 当然卓公若愿出手,一应所需不韦绝不吝啬。”
李唯这次返还商战成本怎么说也让卓氏少了□□万金的损失, 这是一笔巨富, 卓原又感于李唯的胸襟和能力, 想想她父亲毕竟不是秦国对赵国邦交的关键人物, 要是嬴子楚做了秦王说不定还有点用,现在嬴子楚还是王室的三号人物,吕不韦对老秦王来说那真如路人一般, 连个棋子都算不上,所以就算帮她救出父亲家人也不打紧,于是并未提什么报酬,只说李唯在邯郸若有救父行动他可尽力支持。
回去的马车上子楚摘下遮脸帷幕,见李唯有些失神便揽着她劝道:“十五的事你不必着急,赵姬母子吸引了赵胜的大部分精力,你连卓原那里都未提及十五,他的存在就更不会引人注意,日后邯郸有雅夫人的策应和卓氏家族的帮忙,救出你父亲和十五应是不难。”
“我知道。”
难不难现在不好说,但是李唯已经有些等不及了。长平大战赵国举国哀痛,对秦人恨之入骨,当年赵国强盛赵人尚且对入质的异人欺辱软禁,更不要说眼下的情景。
子楚也清楚李唯看得明白形势,不过为人父母他们不可能不担心赵十五。子楚为了不让她多想转开话题道:“来时你跟我说助你十万金的那人你很好奇,要不要我让千流去查查,十万金运输存放都是大事,查出来应该不难。”
李唯微微摇头道:“墨家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千流是墨家矩子的接班人,他当邹衍是老师在我这里跟着学了几年,拿你我当自己人,你真把他当属下用?”
子楚不介意的笑道:“他一个小孩,我把他当儿子看。”
李唯都被他这话弄的哭笑不得,拍了一下子楚的手道:“别闹,他才比你小多少,当弟弟看人家下任矩子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子楚见她心情好一些就松了口气,下颌放在李唯的颈窝处,亲昵的问:“说真的呢,我也想知道送你十万金的人是谁,你点个头我去查查如何?”
李唯道:“不必了,别人不想说,强人所难干什么,多把心思放在老秦王和安国君的身上吧,总觉得这次秦王的病比想象中更重。”
李唯的猜测没有错,老秦王的病确实比想象中更重,但他也并非全然的昏睡。入春以后,虽然医官宗室说秦王病情不容乐观但老秦王清醒的时日却多了起来,对嬴柱在他大病其间的代政尚算满意,对子楚维护秦法、李唯平定商市的做法更是大加赞叹,特意将嬴柱叫过去嘱咐:秦法为根,不以善言动秦法,方是秦国的守成大向。
“维护秦法,守待明君”这是老秦王对庸懦太子的嘱托,其后老秦王对秦国朝堂和诸项大政都做了调整,在赐死白起之后他将军权交给了上将军蒙敖,政治权利方面更多的交给了太子嬴柱,又让蔡泽从旁辅佐,对李唯也表现出了毫不避讳的器重。很多明眼的大臣已经看的出来,老秦王如今所做的种种朝野变动正是在为秦国两代国君变更做准备,换句话说,老秦王已经在谋划自己的身后之事了。
老秦王做了五十多年国君,对秦国的政事了解到不能更了解,他也早已看透了生死,在死亡来临之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对生的流连,也没有对死的恐惧。老秦王是坦然的,他与母亲宣太后已经将秦国推向了新的高度,而长平大战后留下的种种弊病,他已没有时间一一化解。民生的弊病,军队的扩充,朝堂的整顿凡此种种艰难他知道嬴柱并没有能力解决,或许嬴子楚也不能,但那太久远,他看不到,他只希望嬴柱做好一个守成之君,让嬴氏王族在不久的等待后迎来一个真正的天下雄主。
因为老秦王对秦国朝堂的大变,李唯与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