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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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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古时送嫁的礼,被送嫁的女子到了外地,须得借居在五服内的同姓亲戚家。

倘若外地没有同姓亲戚的,则租一独门独户的院子,独身住上小两月,才好办正经的婚宴。

只是虽礼最先是这样定的,可朝朝代代的,今时早就不同往日了,乱世里规矩最难守,到如今,已经少有人还照着古礼行婚宴。

宜臻当然也不。

随着父亲和几个叔伯外派的外派,罢官的罢官,宜臻在京城早就难寻五服内的亲戚了。

因为祝家祖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鲁地,当;;年不过是因为祝老太爷做了京官,他这一脉才往北迁的。

是以她与表妹戚夏云通了信后,便决定暂且先借居在京兆少尹府上。

好歹也算是循了旧礼中的“成婚前须得隔居两月不相见。”

只是这样有好也有不好。

毕竟当麻烦与噩运没落在自己头上时,那些深宅大院里闲的发慌的媳妇子们,有的是嘴去说三道四。

更何况她们说道的对象,在她们瞧来,完全是烧足了香拜足了佛,又行了大运,才能嫁于卫珩的。

这位在京城婚嫁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少年权臣,相貌英俊,高官厚禄,颇受圣眷,还极为洁身自好,到如今这年岁,身边连个通房都未有,谁家太太姑娘能不喜爱。

偏偏,便宜了祝宜臻这么个家道中落的外地小官之女。

谁家太太姑娘能甘愿?

可宜臻是什么人。

这些年从京城辗转黎州,经历了被血亲迫害,父亲遭遇贬斥,几房伯伯全部被罢官,一桩桩一件件糟心事儿接踵而至,她早就能对这世上的波折起伏波澜不惊了。

此番再回旧地,少女心里怀着的事儿太多太杂,高门深宅内的那些刻薄流言,任凭在耳畔转了多少回,都无法让她动容分毫。

更何况她未婚夫还是卫珩,平日里最恣肆傲慢不过,眼高于顶,胆大包天,甚至敢在她面前坦坦荡荡谈造反如何如何。

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乱臣贼子。

在卫珩的教唆下,当年乖巧懵懂的小崽子越长越歪,面上瞧着和和气气,骨子里却最叛逆不过。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遮遮掩掩的碎语,不管是出自邢府内的丫鬟婆子之口,还是来自外头夏日宴里的热闹,宜臻都压根儿不屑去深究。

且旁的不说,就说这段时日,她在邢府里深居简出,推拒了所有送上门的帖子,邢府外头的人,也没机会到她面前嚼舌根惹怒她。

而邢府府内的人,怕是连讨好还来不及,有哪个敢在她面前嘴碎的?

戚夏云是重生过一回的人,前世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再加上对未知的懵懂把握,她心底里总觉得,臻表姐一定会来京城。

是以在往黎州去信后,她就自己估摸着时日,寻了个机会和姑丈商量了,说日后她表姐要往京城来,能否借居在刑家一段时日。

京兆少尹邢温书极慎重地琢磨了这事儿。

祝宜臻这个姑娘,可不仅仅是夏云的表姐这么简单。

她还是卫珩的未婚妻。

听说她和卫珩婚约是还在的。

但祝府早已败落的不能更败落了,如今这副模样,哪还能看见祝老太爷在时的半分鼎盛。

而当年的寒门之子卫珩,如今却是圣眷正浓的天子近臣,随意出入宫闱,和天子谈笑自若,连右相都要避其锋芒。

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少尹。

那么邢温书就必须琢磨清楚,对于这位自小订下的未婚妻,卫珩究竟是乐意娶,还是不乐意娶。

倘若卫珩对祝姑娘情深义重,心里头是愿意娶的,那邢家递出这根橄榄枝,就是百赚不赔的生意。

既得了个好名声,又博得了卫珩的好感。

但倘若卫珩只是碍于长辈之命,实际上并不愿遵循这门娃娃亲。

那么他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惹怒了卫珩,对方一迁怒,能给他好果子吃?

卫珩。

在京城官场内,是出了门的阴晴不定,性情难测。

琢磨来琢磨去,邢温书最终还是决定:恶向胆边生,富贵险中求。

他应下了内侄女儿的这个请求。

——他赌对了。

也许是早就料到送嫁一事会在京城里引起许多流言蜚语,卫珩直接向圣上请了旨赐婚。

圣上最是宠爱他不过,他回京当日,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还特封了宜臻为常宁县主。

宣旨太监捧着圣旨到邢府宣读之时,整个内宅后院都惊住了。

也不知是未料到卫珩居然如此看重这个未婚妻,还是惊于圣上对他的崇信与纵容。

如今卫府正在修缮,据说整个正院都大刀阔斧地动过了,看得出来是极重视这场大婚的。

且自打这位祝姑娘住进府里以来,卫府派来的马车就没断过。

今日是一车药材补品,明日就是一车丝布宝石,倒也并不是送给祝宜臻的,而是给他邢温书的。

赶车的管事笑呵呵道:“邢老爷可千万别推辞,我们主子说了,祝姑娘在贵府上多有叨扰,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给足了他面子。

更让邢温书喜不自禁的是,他幼子今春想入长亭书院进学,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至今也没个消息。

本都以为成不了了的事儿,却在祝姑娘在府上居住的第二日,忽地就成了。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得力。

他嫡妻戚氏简直都要把祝宜臻这个金娃娃给供起来了,恨不得她永不出嫁,就这么在邢府住的越久越好。

——这也就是为何,祝宜臻深居简出,不仅不接外头的帖子,便是连邢府内宅的家宴,大多都婉拒了。

她不屑回击那些人的刻薄,也不想应付这些人的讨好。

对于如今的宜臻来说,她满脑子都是那日在入京的马车上,表妹戚夏云与她说的话。

“卫公子回京后,第二日就被圣上遣往北疆。”

“臻姐姐留在黎州,酆王非要讨了你回府去做妾室。”

“二伯上衙时,一个不慎,坠马而亡了。”

“还有二伯娘,她闭着眼,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也没能救活。”

“夏云一言一行全然赤诚,倘若我心存一点儿不轨,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宜臻已在邢府住了有小半月,但卫珩还过的好好的,依旧是他的吏部侍郎,天子宠臣,还请了赐婚的旨意,并未有任何失势的迹象。

那么戚夏云说的“卫公子回京后,第二日就被圣上遣往北疆”一事,显然就不能信了。

正当宜臻不知是恼怒于她的愚弄,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对方微微叹息,又开口了。

“臻姐姐,我并未愚弄你,也不是记错了。因在我梦中,卫公子是小半月后才到的京城,他在黎州多呆了两日,行至江夏时,又因江夏地区流民暴动耽搁了好几日。这也是为何,我当初与你写信时,特地嘱咐了让你们千万要行水路。”

她的目光静静的,满是诚挚和认真。

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

她说:“臻姐姐,明日就是圣上派遣卫公子去北疆的日子了,我知晓你未必能信我说的话,但我盼着你还是能早做准备。”

少女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好,我会考虑的。”

“臻姐姐,倘若事儿真的如我梦中一般发生了,你定要想好了。北疆......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晓了。”

——知晓是知晓了。

但宜臻现在思绪乱的很。

自那日在马车上说完话后,她足足有好几日没有与戚夏云深谈,甚至还刻意避着她。

因为卫珩教过她,若有一日,当她几乎就要对某个人交付信任,却又不能确定他是好是歹时,最好的法子,就是离那个人远着些。

只有远离了,才能保持清醒。才能以冷静的目光去瞧对方,去判断他究竟是怎样的性子怎样的目的。

毕竟这世上,最清楚的永远都是局外人旁观者。

远离了之后反复思量,若是还觉得他可信,那么就反着再想一回,想着若是他是个恶人该如何办。

他若是真怀着恶意,你该如何为自己留下后路和余地。

等着一切都思量清楚了,觉得寻不出破绽了,那信他一次也无妨。

毕竟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生死依旧有命,富贵还是在天。

宜臻一一照做了。

直至今日清晨,她终于想的有些明白了,才来到戚夏云的院子,主动寻她商议这些事。

就像戚夏云自己说的,梦与现世未必全然相符。

卫珩被派去北疆一事,不是不应,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毕竟她之前与她所说的总总,每一件都成真了。

没有一桩例外。

她说二皇子妃会因难产而亡,腹中的一对龙凤胎,男婴活了下来,女孩儿却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果然。

第二日,二皇子妃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产下一子一女,只活了一个。

活的是儿子。

如果二皇子妃是被人为害死的,那么提前知道消息也不无可能。

只是,戚夏云为何能够那么肯定,死的那个定是女孩儿?

她还说,江夏不出几日便会发生流民暴动,整个江夏城死伤极其惨重,郡守一家的尸首,被流民挂在城门口曝晒了整整三日。

除此之外,京城这两日夜里会刮大风,雨势下的极大,一连下好几日,京郊外山洪爆发,泥石堵路,不少过路人都丧生在这场毫无征兆的山洪泥流里。

还有旁的许多。

譬如江御史幼女因染上天花而夭折。礼部侍郎家二小姐和德宁侯府世子的婚事告吹,是因为她被人发觉和她表哥私通,还珠胎暗结,京城里流言纷纷,那小姐因受不了这份屈辱,竟上吊自戕了。三皇子和七皇子在马场赛马时,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还动了手,一路闹到圣上面前,却仅仅只是为了一匹小马的名字该取追风还是雪影......等等等等。

她说了好许多,有天地之灾,有人为之祸,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应验了。

而这些,是连卫珩都不知晓的事儿。

甚至有许多事儿,不论怎么精心策划,都根本无法在发生前就预判出结果。但戚夏云全说准了。

宜臻不知道,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因为戚夏云的资助,祝家并未离开京城,尚还住在小巷子内,拮据度日。

那个时候,许是为了稳住她这个钱罐子,祝亭霜每日都会来寻戚夏云说话,与她讲外头的新闻,也不知为何,明明许多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戚夏云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祝亭霜当时与她说的每一句话,在此刻都还清晰的很。

许是因为,后来的日子太过艰辛,她一遍遍回想往事,一遍遍悔恨往事,就把所有的琐碎,都记在了心底。

所以她说的那样详细,言之凿凿,证据就摆在眼前,哪怕背后的理由再荒唐,也由不得宜臻不信。

如今,倘若宜臻还有所犹豫的,便也只因那剩下的最后一个消息了。

——戚夏云说,卫珩即将就要触怒宣帝,被贬往北疆。

......

京城与黎州不一样,这儿的春季格外短暂。

四月中旬,在京城就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而今岁的夏日来的格外顺遂,五月伊始,天气就逐日逐日地燥热起来。

前几日的大风和大雨还在脑海里未散去,关于京郊山洪的折子还呈在御案上未批,天就已然放晴,万里无云,每到午后,日头就格外的大。

蝉声从细微羸弱一点,到聒噪满耳,偶尔瞒着府里的人出了门去,已经能瞧见街头巷尾的铺子走摊,都摆出了凉饮与冰酪来。

而事实上,与昨日戚夏云的谈话,才过去不到五个时辰。

这日午后,卫府又派人驾了两辆马车来,一辆里头装着药材补品,还有些布料海货,照例是送与邢府女眷的。

另一车装的是一筐筐冰与新鲜瓜果,却是指明了要送与祝宜臻祝姑娘的。

邢府的管事千恭百顺地收下了,还未向主母禀报,就先派人把冰块和瓜果搬进了祝姑娘的院子里。

经过这么几日,这位祝姑娘在卫大人心里头的地位,他们已然看的十分清楚,连老爷都嘱咐了一万遍不许有丝毫怠慢,他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下人们把东西搬进院子里的时候,宜臻正在屋内练字。

这样热的天气,按照往常,她本该是倚着窗,借着竹林和冰块乘凉,一边悠然自在地翻阅游记话本的。

但今日,她压根儿连一页纸也读不进去,只能挽了袖子练字以静心。

尽管成效甚微。

她练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心里头还是烦乱的很。

戚夏云的话,一直在耳畔不停地打转,打转,一刻也不肯停。

戚夏云与她说,就是今日。

就在近日,卫珩回因触怒圣上而被派去北疆,虽不是贬官,还升任了大将军一职。

但谁不知道,如今北疆形势严峻,军需补给不足,连周栾将军都节节败退,被鞑子占去了不少领地,整个北疆的大宣子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早朝时,每每提到北疆,满朝的文官,不是说和亲,就是说割地,甚至还有的提出要赠粮的,简直让人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也有提出要武降的,譬如太子,便是强硬派的表率。

可他只建议武降,却说不出要如何武降,大宣如今内政都还未解决妥善,民乱四起,国库空虚,既供足不了军粮,又造不够兵器车马,如何武降?

边疆能苦苦支撑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周栾将军的本事了得了。

在这时候被指派去北疆主持大局,甚至官职还在周栾之上,那压根儿不是升任,根本就是送死。

宜臻越想越心浮气躁,直接摔了笔,盯着桌案上写的一塌糊涂的字发呆。

戚夏云只与她说,要她做好准备,在京城好好立住。

因为卫珩去北疆,与他是机遇不是危机,而北疆对她来说,确是最险峻的虎狼之地。

她说:“臻姐姐,你不妨先留在京城,左右这几年,京城都是平安的,待日后真的不安稳了,卫公子就回京了,你有他庇佑,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是了,她说的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只告诉她北疆危险,却又不说为何危险。

宜臻再细问,少女就垂了眸,声音细弱蚊吟:“臻姐姐,我与你说实话,倘若只有你一人,我定然不会有一丝隐瞒,所有事儿都与你全盘托出。但卫公子......他未必肯留我这样先知先觉的人一条性命,所以我,我必须要为自己做打算。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已。”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她确实是知晓更多的事情的,但她不愿意全部告诉自己,因为她怕她转头就和卫珩出卖了她。

而卫珩的名声一向狠厉,戚夏云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卫珩不愿留着她这样一个未卜先知的祸害,会痛下杀手。

宜臻完全理解她的担忧。

所以当她又问了几句,发现确实问不出什么之后,便识趣地不再问了。

因为最起码,戚夏云坚称在她的梦里,卫珩不会死在北疆。

对于宜臻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消息了。

——但说归这样说,宜臻还是不安的很。

祝宜臻,祝五姑娘,莫说是京城,便是在整个大宣,都算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极镇定,极稳得住的姑娘。

可她这会子,竟然烦的想摔杯子摔碟子了。

“啪!”

瓷器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就响在屋内,伴随着一声暴怒的训斥,吓得屋外的人忍不住颤了颤。

“卫珩,你有胆子再给朕说一遍!”

守在延和殿外的太监已经跪下了,额头触地,屏息静气。

大内总管梁汤还能稳得住,轮值的小太监却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偌大的延和殿,里头就两人,一位是当今天子,一位是天子往日里最崇信的重臣,吏部侍郎卫珩。

这两年来,每每下了朝后,倘若入延和殿商议朝事的臣子里有卫侍郎,皇上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闹的像今日这般凶的,是卫侍郎入朝做官后的第一回。

放在以往,莫说怒斥了,皇上对卫侍郎的宠爱,甚至能越过太子去。

而事实上,延和殿内的情况,其实比他们想的更严重。

因为压根儿就不是宣帝单面在斥责卫珩,而是有来有往地在争吵。

宣帝怒火中烧,面色铁青,整个桌案上的奏折全都被掀落在地。

地面上还有一只碎裂的茶杯,茶水四溢在散落的奏折上,狼藉的很。

而卫珩就跪在那只茶杯后头,额头上有明显被茶杯砸过的红印,衣衫上还有茶叶和被茶水浸湿的痕迹,瞧上去同样狼狈的很。

但他神情漠然,语气毫无起伏:“臣方才已经说过两遍了,臣是越州霁县人,父亲是越州通判卫成肃,母亲嵇氏出身江南,从未来过京城,臣有父有母,绝非圣上亲子。”

“你母亲如何没来过京城!现如今那寺庙后头,还立着你母亲的墓碑!朕当年没护住她,是朕对不起你母亲,这五年每逢她生辰,朕都出宫为她守夜贺生,也算为她尽最后一份心。”

说到后来,许是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皇帝原本还暴怒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微微叹息,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愧疚。

“皇上应是认错人了。”

很可惜,跪着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天子这样的态度而有半分动容,嗓音平淡,“微臣亲母早在八年前便已逝世,葬在了越州霁县,是微臣亲自守的灵。”

“朕不是傻子!”

皇帝一瞧见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怒气再次升了起来,抬起手,又砸了一个杯子过去。

卫珩没躲,但也没砸中,因为力道不够,杯子落在了桌案前,骇住的只有外头守夜的太监。

“卫珩,你少在这跟朕装痴弄傻!你这样的本事,朕不信你半点不知。早在你科举殿试之时,朕就派人去查了,那卫成肃和你没有半分亲缘关系,你姓周不姓卫,是朕的儿子!”

“不是。”

皇帝眯了眯眼睛:“卫珩,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就可以如何没分寸!父子君臣,你首先得是朕的臣子。”

“微臣是皇上的臣子。”

卫珩抬起头,直视上首的男人,眼神桀骜,“但不是您的儿子。”

“你......”

皇帝拿手指着他,怒火攻心,连印堂都黑了几分,颤颤巍巍的,因为气的急了,一个字儿也没能说出来。

换做是旁人,见着皇帝这副模样,说不准都已经吓得磕头告饶了。

但是卫珩不。

他扯了扯唇角,似嘲非嘲:“倘若我真是你的儿子,我还不如死在娘胎里了。”

“做我父亲,你配吗?”

......

整个大殿沉默了许久。

静的连夜风落在折子上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嘭!”

这一次,不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而是整个桌案都被掀翻了。

莫说是殿外守着的小太监大宫女,便是伺候宣帝几十年的大内主管梁汤都忍不住颤了颤。

殿内传来宣帝暴怒的吼声:“卫珩,你莫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而下一瞬,里头就传来了剑出鞘的声音。

“梁、梁公公......”

“闭嘴。”

梁汤眉头紧皱,转身盯了后头的小太监一眼,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风雨欲来的威吓和狠厉。

吓得小太监一抖,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地俯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闹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圣上今日刚吩咐人去宣卫侍郎时,心情还极好,晚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一碗羹。

怎的卫侍郎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竟惹的圣上连剑都拔出鞘了。

也不知卫侍郎究竟说了什么,万一圣上到时一个迁怒,他们这些守夜的太监宫女全都得死。

只盼着卫侍郎能力挽狂澜,让圣上怒火平息了才好。

.......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殿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人声。

而后又是许久。

若不是还能透过窗户纸隐约瞧见两个身影都在动,他都差点要以为圣上真把卫大人给杀了。

隔了好半晌,久到梁汤腿都已经跪的彻底麻透之时,殿门忽地被打开。

竟然是圣上亲自推的门,站在殿门口,淡淡瞥了外头跪着的太监宫女一眼:“梁汤。”

“奴才在。”

“都处置了。”

“是。”

果然,听见这话,跪着的宫人们几乎抖成了一团筛子,却一句告饶也不敢开口。

宣帝静默片刻,叹息一声,低沉的嗓音有些苍老:“你来,替朕拟个旨。”

“是。”

“北疆势重......”

才刚起了头,皇帝就顿住了,盯着座下跪着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往后道。

梁汤在一旁拟写圣旨,越写越心惊,尤其是当圣上说到“调任卫珩为大将军,镇守北疆”时。

一道圣旨不长不短,念的再慢也该拟完了。

圣上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盖了印,直接就把圣旨丢在了卫大人身上。

那力道大的,说是打出去的也不为过。

卫大人从膝上捡起了圣旨。

神情十分平静,仿佛这圣旨上写的不过是一副春联。

“卫珩,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了。”

卫珩打断他,“臣,叩谢圣恩。””

而后站起身,直接走出了殿门。

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

梁汤已经完全被他这嚣张且桀骜的态度给震住了。

整个大宣,敢这样对圣上的,卫侍郎......不,卫大将军绝对是第一个。

“好。”

宣帝怒极反笑,“好个卫珩!不愧是卫珩!朕倒要看看,他要与朕对着干到何时!”

--

月明星稀,树影斑驳。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

天子脚下,城门重守,到底还是维持了难得的安稳。

但这安稳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满朝这么多臣子,高官厚禄,享尽安乐,却尸位素餐,蝇营狗苟。

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

这大宣不亡,卫珩都觉得是个奇迹。

此时此刻,除了打更人敲着锣巡夜报时,四处静悄悄的,什么人声都听不见。

这片是满京城最好的地段,占了无数条街巷,朝中重臣,世家侯门,一大半儿的府邸都在这块儿。

堪称是京城的富贵巷。

三更时分,富贵巷里的富贵人都早已睡下了。

没人知晓,就在两刻钟前,在皇宫深院里,暗藏着多少汹涌。

而卷起这汹涌的人,这会子正不慌不忙地漫步在深夜的皇城街巷内。

手里还拎着一卷圣旨。

这封调任的圣旨,虽然已经被宣帝直接丢给了卫珩,还压盖了玉玺印章。

但正经宣旨,还是得等到明日上朝后,任命的流程也须得下朝后才开始走。更何况,宣帝甚至都未在圣旨里指明,究竟何时才要卫珩去北疆赴任。

仿佛只是一气之下,玩笑般地就下了这么一道任命旨意。

说不准在他心底,他压根儿就不想当真。

但也不用他想不想。

因为不论他想不想,卫珩都会让这道圣旨成真的。

对于如今的卫珩来说,京城太乱,耳目繁多,琐事杂乱,如今破罐子破摔了也好。

他正需要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广阔地去撒欢儿。

当然,整个大宣,今日的下旨的宣帝自己,明日入朝听旨的文武百官,都不知晓卫珩今夜这样仿佛不要命一般的违拗,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除了一个人。

“谁?”

少女倚坐在院下亭内,本只是因为心事太重睡不着,想出来透透风,连守夜的丫鬟都没惊动。

但突然听到什么动静,眯起眼睛,放下手里的团扇站起身,四处观察。

十分警惕。

卫珩很满意。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宜臻条件反射地就往后踢腿,手肘上击,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跟着武师傅练过的架势。

只是明眼人更瞧的出来,身后的人功夫显然远胜于她。

轻轻松松一侧身,就躲过了她所有的攻势,反而手掌一裹,直接反剪住了她的双手。

凉亭内静了片刻。

“卫珩?”

“是我。”

男人放开她,在她对面坐下,果然是熟悉的散漫嗓音:“怎么认出来的?”

深更半夜,四周仅有一点薄雾般的月光,男人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里,只能望见见鼻梁和下颌角的轮廓,利落又冷肃。

宜臻松了口气。

但多打量两眼后,竟又莫名觉得有些酸涩。

其实认真算来,卫珩如今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许多与他一般年岁的,今年连科考都还未过。

他却早已立业,要成家,麾下指挥着千军万马,日日计算着千金万银,羽翼下护着整支卫氏和未婚妻的亲友,心里藏了一个天下。

所有担子他都挑在肩上,仿佛当年一力撑起祝府的祖父。

不,他挑的担子甚至比祖父更重。重许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太过出色太过能干,这两年来,政敌咬牙切齿他的老奸巨猾、下属敬畏与他的深谋远虑、亲友感慨他的可靠莫测,竟没一个意识到,其实卫珩还只是个少年而已。

宜臻这样想着,卫珩也没打断她的思绪。

过了好久,宜臻望着少年若隐若现的侧面轮廓,忽地就平静了下来。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问道:“你怎么深更半夜到邢府来了?”

难不成,真的就如同戚夏云所说的那样。

今夜卫珩注定会因触怒宣帝而被指派到北疆戍守,带兵打仗。

他连夜赶了过来,还翻墙进院,其实是特地赶来告别的?

“有些要紧事儿要与你知会。”

少年倚着身后的柱子,寡淡的月光内,他的眉目显得有些冷漠,不近人情,“正好路过邢府,就想着不如直接与你当面说了。”

“......是什么样儿的要紧事?”

“我要去北疆了。”

果然。

他说的那样干脆与平淡,宜臻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她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怔怔然好半晌,竟不知该摆出个什么神情才好。

“怎么,听见我要去北疆了,你瞧着还挺快活?”

“......你为何要去北疆?”

“皇帝调任的。”

“皇上为何要调任你去北疆?”

“方才与他吵了一回。”

少年勾勾唇,语调懒散,“他气的要命,又不敢杀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下了道遣调的旨,明日就要在朝会上宣了。”

“骗人。”

卫珩一挑眉:“嗯哼?”

“圣上如此看重你,我觉得他恨不能天天见你才好,怎么会因为和你起了争执,就要眼不见心不烦?”

“可能是因为,他查出了十几年前的一桩身世之谜罢。”

宜臻一下愣住了:“你是说,皇上知道你是他儿子了?”

“嗯。”

“......那他如何说?”

“你觉得他会如何说?也不知他他是痴傻了还是疯魔了,查完来龙去脉后,竟还想认回这个儿子。。”

“那你们相认了吗?”

少年抬起眼眸,轻嗤一声:“你觉得我是傻了还是疯魔了?”

......好。

那宜臻知道宣帝为何会有他产生争执,又为何会气到要把他调任至北疆了。

肯定是因为卫珩不愿意认这个生身父亲,且态度还极为不善,完全伤了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和自尊,他这才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就写了这么一封圣旨。

目的未必就真正是想把他遣派至边疆送死,或许更多的,只是想捍卫自己身为天子的威势,想借此来逼迫卫珩服软而已。

只要卫珩低个头,认个错,宜臻不信宣帝不会收回旨意。

但同样很显然的是,以宜臻对卫珩的了解,卫珩绝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他性子向来最谨慎不过,肆意却不莽撞,张扬却不胡来,既然他会在大内宫城和天子发生争执,那就证明,这争执的结果就是他想要的。

更深露重,虽是夏季,但北方的深夜向来都有些凛冽的寒意。

更何况此时也才刚入夏。

少女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轻声道:“卫珩,你冷不冷,用不用我去取件披风与你?”

“不用。你顾着自己就行。”

“夜深湿气重,受了寒就不好了。”

卫珩扬扬唇:“我自小体热,本就比旁人不怕冷些,冬日里短衫赤膊都无事,你很不必担心这个。”

“但我听人说,北疆不比京城,更不能比江南。西北气候干燥,风能把人的面皮都刮下来,春日里有沙尘,夏日缺水,冬日缺粮,就连平安活下去,都是极为艰难的事儿。”

也不知怎么的,话头忽然就从更深露重转到了北疆难活。

卫珩微微挑眉,没有开口。

煎熬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得到一个确信,宜臻心底里其实已经平静了许多。

方才她一个人在庭院内望月吹风时,为了尽快冷静下来,她脑子想了许多关于北疆的事儿,譬如要带什么行李上路,譬如去了北疆后要如何度日,譬如要怎样和父亲母亲说这次的变故......种种。

也就是说,其实在卫珩来告诉她确切消息之前,她就已经下意识默认了他要被遣往西北这件事儿。

她甚至已经接受了。

但这一刻,望着少年平静却温和的眼眸,宜臻还是想再做一次最后的挣扎。

这样好的少年,哪怕幼时贫寒,也是在官宦之家长大,这几年嘴上说着要造反,手里头实绩比谁都多,桩桩件件都是为百姓的,凭什么就要去西北受那样的寒苦。

“北疆远得很,一旦往西北去,就再不能轻易见到亲人旧友。听说那儿的东西一大半儿都是靠商队带去的,物件儿又老劣,价又高,连做寝衣用的绸布里子都要十几两银子一尺,精粮米面更是难得,万一遭遇什么天灾**的,吃都吃不饱怎么办?而且匈奴人惯来性情狠烈,张扬跋扈,一个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她叨叨絮絮的,念了不少,对西北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仿佛自己真去过北疆似的。

卫珩忍不住笑了:“哪有你说的这样坏。”

“是未必有我说的这样坏,但也绝不会比京城、江南,甚至黎州好,对吗?”

“不怕的。”少年弯起唇,“咱们有最好的马,能大批量种植棉花,手里有许多耐旱的粮食,大多都能在西北存活。且卫庄有的是人会挖井挖沟渠,常年都有往来西北的商队,那条商路早就走熟了,匈奴人再跋扈性子再烈,也烈不过长刀利剑。这些对于旁人或许麻烦,与我来说,不算是什么要紧事儿。”

宜臻这次就不说话了。

因为卫珩说的确实有理,思来想去,她都无法反驳。

只是——

“你就留在京城不好吗?”

小姑娘仰着头,清黑的眼眸里带了一点湿漉漉的忧愁,“不论你怎样说,北疆到底都是隔着异族的,如今匈奴大肆犯境,那样危险,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好?为何一定要去北疆呢?”

黑黢黢的夜里,月色被一朵厚重的云挡住,整个庭院都暗了下来。

四周左右静谧又寒凉,连憧憧的竹影都透出几分寂寥。

明明是春夏交替之际,却偏偏被祝七姑娘哀求成了寒冬的氛围。

小卫将军忽然抬起手,在小姑娘低落又迷茫的目光中,揉了揉她脑袋上还未解的发髻。

“人人都说西北糟透了,可你仔细想了便知道,如今的大宣,已经没有平和安稳之地了。便是连京城,也不过是空中阁楼,镜花幻月,最后用来骗骗那些勋贵们的假安乐窝而已,迟早有一日要毁个干净。”

“西北有辽阔的草原,是极好的养马所,再加上那儿人烟稀疏,处处都可寻到合适的操练场,烈酒派的上用途,也种得出稀罕的药材。天高皇帝远的,可不比京城自在多了?”

少年洒然一笑,“最重要的是,就如你方才说的,匈奴大举侵境,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抢占领土,而周栾已经快撑不住了。”

宜臻还仰着头,一眨不眨,安安静静地盯着他。

卫珩扬着唇,眉目肆意,语气却平静的很,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儿:“宜臻,与我而言,守住中原的疆土,其实远比改朝换代要重要的多。”

小姑娘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她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的衣角,瞧着亭子里随风晃动的影子,忽然问:“那你可以带去一起去西北么?”

卫珩怔了一怔。

“我也可以跟你一块儿驻守边疆,知道的,我的地形图画的最好了,你还说我比许多男子都有本事,懂得都多,不是吗?”

“是。”

“那你去西北的时候,愿不愿意捎上我?”

小卫将军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这不是我愿不愿意捎上你的事儿,是你愿不愿意真往西北去。”

“我愿意去。”

“你不要全凭了冲动意气用事,左右我不是马上便要启程,你想明白想清楚了,与家里长辈都通过信了,才做最后的决定。”

“我没有意气用事。我就是愿意去西北,倘若你肯捎上我,我一定会随你一起去驻守边疆的。”

“宜臻,北疆不是你想的那样便宜。那儿气候干冷,进出不便,吃食、衣物、首通通都匮乏的很,稍有不注意,还可能丧命。”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告诉你的不是么。”

小姑娘静静地凝视着他,“但是我还是愿意去。”

三更天,夜色和月光都很静。

少年垂了眸,沉默片刻。

“好。”

他扬扬唇,“捎你去。”

“从今以后,但凡有我卫珩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肚子。”

宜臻随卫珩离京的那个日子,是五月仲夏极好的晴朗天。

她只收拾了小半车的行李,比从黎州来往京城时更简便,搭着红黛的手上了马车,从车窗内瞧京城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眷恋。

京城不是卫珩的故乡,也不太像是宜臻的故乡。

故乡,何为故乡。

有亲有友的地方才叫故乡,故乡的旧事难忘,故乡是游子永远的避风湾。

宜臻虽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但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豆蔻少女,她都被困在祝府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

难得出府,不是拜佛烧香,就是和姊妹们拘谨地瞧花灯街景。

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她虽也听说了许多,却大半儿都是托丫鬟去外头买回来再瞧的。

她在京城生长了十几年,从这座皇城里所获得的欢愉,不及在黎州两载的十之有一。

倘若真是说故乡,宜臻更愿意把黎州当做是自己愿意扎根,眷恋难舍的故乡旧地。

是以离京那日,她潇潇洒洒,干干脆脆,没有半分不舍,有邢府的丫鬟瞧见了,还偷偷叹了一句祝七姑娘好硬的心肠。

倒不是贬她,只是觉得她都要往北疆那虎狼之地去了,还能如此平和淡定,实乃巾帼风范也。

倒是可惜卫侍郎了。

那样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因太子的偏见和针对,就这么被圣上派去戍守边疆了。

便是升官升的再快,官拜一品大将军,又有何用呢。

没错。

宣帝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卫珩。

其实早在他下圣旨的第二日,宣帝就后悔了。

但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绝没有自己主动收回来的,更何况还是盖了玉玺印章的圣旨,倘若随意就说那不作数,岂不是连帝王的颜面都不要了。

是以第二日早朝时,宣帝特意没有宣昨夜砸出去的那道旨意,就是在等卫珩什么时候能过来服个软。

递了台阶,他才好装腔作势地“体恤”臣下,收回圣旨。

但是卫珩一直没有。

卫珩不仅没有来向宣帝服软,他甚至还暗地里把这消息透露给了太子。

这两年来,卫珩受尽了天子崇信,在宫里朝堂的风头,隐隐都要盖过了太子。

毕竟圣上膝下皇子那么多,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肯定继承皇位的会是谁,倘若要是站错了队,最终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但卫侍郎不同,天子近臣,炙手可热,也从未在皇嗣上站过队,讨好他会遭遇的性命之虞可能性就小多了。

是以这些年,心高气傲的太子自然不服气,瞧不起,憎恶的很。

他一向视卫珩为眼中钉,肉中刺,要是知道自己父皇居然有意把卫珩调遣往西北驻守边疆,与匈奴人打仗,甚至连圣旨都拟了,那不管圣上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实意的,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卫珩狠狠赶出京城这个政治中心才是要紧。

是的。

太子果然没有让卫珩失望。

他先是向外放出了卫侍郎已经被升任为西北大将军的消息,而后又暗中联合朝中臣子,你一言我一语,不过半个时辰,话语就从“卫侍郎是不是真的调任了”发展成为了“卫将军怎的还不去任上就职”。

“卫将军还年轻,西北的百姓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不起您的磨蹭了。”

再加上卫珩自己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惠贵妃吹的枕头风,宣帝一方面被大臣们架着骑虎难下,一方面随着卫珩一日胜过一日的倔强,怒气也渐渐积聚了满腹胸膛。

到最后,自然而然的,卫珩就这么正式成为了西北大将军,驻守边疆,击退匈奴。

甚至,他一阶文官。

到如今连跳几级,竟成了一个领军的主帅。朝臣们除了庆幸,就是惋惜,竟没一个意识到这样文武职任免有何问题。

当然,或许其实也是看出了问题,只是不愿明说而已。

如今的大宣,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或许也只有锐意进取的太子即位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但在这之前,谁也不想多生事端了。

大将军就大将军罢。

未及冠的一品大将军又如何呢,前朝神童孟珹,还十二岁就做了启国丞相呢。

更何况,让一个不懂兵法的文官去戍守边疆,戍守连周栾将军都破不了局的边疆,除了死路还能有什么结局?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不论是太子一派,亲卫珩派,抑或是中立派系,竟没有一人反对的。

卫珩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踏上了奔往西北的汗血马。

带着自己的矛隼和未婚妻。

因为离京那日,他是亲自去邢府接的祝宜臻。

天色郎朗,少年儿郎身姿挺拔,骑在骏马高背上,不知看羞了多少怀春少女。

连京兆少尹夫人戚氏都忍不住叹道:“这样好的儿郎,真是乱世害人,满朝武将,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替周栾的人了不成?”

“你懂什么。”

京兆少尹轻斥了她一声,眉目冷肃,“行了,少说些,等下祝姑娘来拜别,你可千万记得要亲近些。卫珩这人,琢磨不透,虽然这回是被调任出京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下月就回来了。”

“放心罢,这些我心里有数的很。”

因为卫珩不落马,只略微见了礼就不说话了,京兆少尹虽特地迎了出来,却被他气势所慑,不敢上前多谈。

便只能和嫡妻戚氏一起,相顾无言地立在府门侧等候。

过了好久好久,连身后拉马车的马儿都打起了盹,才有少女姗姗来迟地从内宅出来。

“不好意思,是我耽搁太久了。”

宜臻加快步伐,语带歉意。

少年一直冷凝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点点头:“上马车罢。”

他的视线在少女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从身上扫了一圈,最终淡淡落在一个垂头的瘦弱丫鬟上,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只吩咐了马车夫:“走罢。”

车轮滚滚,马蹄踩过青石板砖,又踩进黄泥土地,直到行至城外京郊与大部队会合处,卫珩才下马敲了敲身后马车的车窗,语气淡淡:“祝宜臻,让她下车。”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儿,才有丫鬟颤颤巍巍地掀了车帘,低着脑袋,抖如糠筛:“卫、卫公子。”

瞧这丫鬟的面容,赫然就是那日在城门口接宜臻进京的戚夏云。

许是前世天子的威势着实太过吓人,戚夏云已经慌的不成样子了,面如土色,只盼着这修罗阎王能留她一条性命。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需要以命相赔的坏事。

但好在卫珩只是冷冷扫视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换辆马车。”

便离开了。

戚夏云如蒙大赦地跟着他身边的小厮去了后面一辆空马车。

卫珩倒也没拿丫鬟婆子们用的车子来羞辱她,马车设计精巧,明显就是给主子坐的。

少女倚着车壁,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今日表姐要出府时,是她跪在她屋门口,求她也带着她去北疆的。

臻表姐问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样独身上路,名声如何是好?

她说不要名声。

“我其实从来都未想过要嫁人,只想着一个人自在地老死便好。”

“况且我来京城这段时日,极少出门子,或许他们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也不定。我已给姑丈留了信,若是他接受不了,便当我死了好了。”

“臻姐姐,你带着我吧,我能梦见往后的事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我也能给你提个醒。”

祝宜臻垂眸望着她:“你为何不回江南去,你父亲母亲呢?”

“我母亲身子已经极不好了,我父亲是个糊涂人,听不见别人与他说的话,所以我只能跟臻姐姐你,只要我能护的臻姐姐你好好的,我才有脸面求卫公子看顾些戚家,向他求些稀罕的药材,为母亲治病。”

戚夏云上辈子是个没本事又懦弱的内宅女子,见识不多,胆子不大,哪怕重生了能够先知先觉,她依旧只是个没本事的内宅女子,见识还是不多。

她觉得她压根没有办法在这乱世里,凭借一己之力,就护住家人,护住自己。

她只能寻求旁人的庇佑。

而这满大宣,又有谁能比未来的帝后更有本事庇佑她和戚家呢。

宜臻望着她瑟缩又真诚的眼眸,沉默了许久。

也不知为什么,在面对旁人时,这个表妹总能做到落落大方,细心周到。

唯独在面对自己时,一下就变得胆怯起来,畏首畏尾,小心翼翼,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能吃了她似的。

“臻姐姐,我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先去收拾罢,出府时倘若你姑丈发觉了要留你,我也没法子,但你不要怕,你这次帮了我大忙,就算你不做别的什么,我也会托卫珩看顾你的家人的。”

“可是我......”

“倘若老天都愿意让你离京,待会儿出府时你姑丈没发觉,我便带你走。”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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