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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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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枣不知道祝亭霜是怎样想的。

但她记得红黛姐姐是怎么嘱咐自己的。

“你去了之后,不要与她说旁的什么,也不必叙旧闲聊,只把银子给她便是了。”

日头下,红黛姐姐冷哼一声,“当年还在京城时,太太可没少吃她的排落,如今落魄了,倒知道来打我们的秋风了。”

小枣瞧了眼屋内刚起身,正恹恹地捏着鼻子喝药的宜臻,郑重地点了头:“红黛姐姐,你放心,我明白的。”

她们主子这么多年,没害过人,没主动对任何人存过一点儿坏心。

但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一桩桩一件件,总是让她们主子不好过。

本来一年多前,她就已经不用怎么吃药了,结果被奶娘......被那庄娘子害的,生生去了半条命。

如今汤药不断,也不敢劳累太过,许多人事生意,都被大将军收回去了自己管。平日里出门会客游玩,总是小心再小心,不敢多吹一点风,畏寒的很。

小枣记得这小一年里,主子气的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大将军不许她在深秋里穿那条广袖流仙裙,说是衣料太薄,袖口又太宽,容易兜风,到时候受了寒,哭的只会是她自己。

然后主子就落泪。

背还抵着院门,仰着头眼泪唰的就砸了下来,语气里还带着哭腔:“那我难道就,这辈子都穿的笨笨重重寡寡陋陋像个老妪一样缩在院子里不出府吗?我也没有病入膏肓到这般地步吧!”

那是小枣时隔好久,第一次见主子情绪这么激烈地大喊。

甚至连当时失了孩子时都未有。

不过红黛姐姐也与她们嘱咐过,说是主子经历了那么一遭事儿,心里头打了个大结,一时半会儿难解开,脾气性子定不会与旧时一般。

让她们莫要大惊小怪,也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只管好好做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后来,主子哭累了也喊累了,蹲在地上像个孩童似的不肯起来,还是大将军背着她回屋的。

他公务繁忙,熬了几宿未睡,眼睛里血丝尤其明显。

但他还是倚在床边和主子说话,轻声轻气地哄她,直到最后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卫珩,对不起,我日后再也不这样了。”

大将军愣了愣,似是想掀开被子。

但是没掀开。

“你就这样与我说话。”

被子里又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听得见。”

“你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难受?快出来,看着听我说。”

“我没脸见你。”

声音更闷了,“你就这样说罢,求你了。”

“......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男人笑了笑,“宜臻,只要是没坏处的事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不必觉得自己任性了,不懂事了,或是对不住我了。你才多大点孩子,千万别太听话。”

“我不是个孩子了!”

“好,你不是孩子。只是宜臻,倘若连让你任性的自由都不能给你,那我卫珩做的这些事情,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但我就是觉得我没脸见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

——这是小枣被领回府之后,第一次见到主子这么狼狈的模样。

在她心里,主子一直是神女一般的人物。

高贵优雅,风华绝代,聪慧胜谋士,心善似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这样好的主子,偏偏遭遇了如此多不该遭遇的波折。

承受了那样多不该承受的伤痛。

而这所有的变故,小枣坚持认为,这所有的变故,最初都来源于祝二姑娘。

也就是面前的这位祝亭霜。

所以她虽然面上不显,心底却比红黛姐姐更讨厌主子的这位堂姐。

“这是三千两银票,只要是卫庄的钱庄,都可以存取换额。这两包是碎银子,一共五十两,如今的世道现银值钱,用来应急是够的。”

“外头马车里还有几箱过冬的衣物和一些粮食干果。主子吩咐了,那辆马车和车夫也赠与您,马儿是好马,车夫还会些功夫,多少也比普通的车马安全些。”

小姑娘垂着头,面上带着极客气礼貌的笑:“若是您还有什么旁的缺的,只要不是太难为人的,都可与奴婢说,奴婢这就回府去吩咐人准备。”

三千零五十两的银子。

过冬用的衣物,粮食果干。

还有一辆上等的马车和车夫。

放在这世道,能打到这样的秋风,便已经算是极好极好,极善心极善心的亲戚了。

更何况祝亭霜和祝宜臻的关系,比之亲人更像是仇敌。

如今这样,一方面是将军府财大气粗,一方面也就是宜臻看在血脉亲缘的关系上,尽最后一点人情罢了。

她连看都不想看这位堂姐一眼。

按照祝亭霜以往机警的性子,她应该明白,拿了东西就走人,不纠缠不拖沓,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不知为何,她盯着小枣手里的两包银两,沉默了很久。

最后......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哪怕小枣这些年见惯了风浪,也还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唬了一跳。

这是谁?

这可是清高自恃,最推崇魏晋风骨不过的祝亭霜。

她居然也有这般示弱的一天?还是和自己。

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儿柴胡来了。

幸而小枣只怔了一瞬,便立马抬手去扶:“二姑娘,您这样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尽管提就是了,我们夫人也特地嘱咐过,只要是她能应下的,绝不会故意推辞。”

“我......我知道她心善。”

衣着朴素的女子并不肯起来,跪在寒凉的泥地上,垂着眸,语气自嘲又凄凉,“只是我这回来,并非与她要银两盘缠的,我是.....是来托孤的。”

“托孤?托谁的孤?”

祝宜臻放下手里的温奶,蹙蹙眉,望向桌边上的小枣,目光里带着征询。

小枣天还未亮透便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回的府。

她刚回府,连气都未平,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主院回话,叙述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听到她说祝二姑娘是来托孤时,连红黛都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托她自己的孤。奴婢也没想到,这才多少时日不见,二姑娘就养了个两岁大的孩子。奴婢随她行了几里路去了城外的一处村庄,原是她怕自己进城被人盯上连累了孩子,就将他托养在一个农户家里,为此还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玉扳指都给送了出去,那可是大老爷临终前的遗物。”

“不过瞧那孩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宜臻微微抬眸:“那孩子什么样儿?”

“瘦弱的很,哭也哭不大声,喂他一点米粥,手还掰着饭碗不肯放,像是从前都没吃饱过的样子。而且......似是智力上有些缺陷,瞧着木木讷讷的,眼珠子不爱转。”

......要不怎么说物是人非呢。

倘若不是这世道太乱,变幻太快,祝家嫡系的子嗣,怎样也不至于沦落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小枣还在说着今日的见闻,宜臻的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她让红黛去把金掌柜请来,与他说了这桩子事,金掌柜沉吟片刻,许是也意识到事情的蹊跷,立刻便告退去查了。

——果然。

祝亭霜的孩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

宜臻本以为这或许会是新任宣帝周俟的血脉。

她甚至想过,倘若这真的是周俟的血脉,那她也懒得做什么顾念旧情的善心人了。

莫说托孤,祝亭霜一分银子都别想从她这里拿走。

能容忍周俟的子嗣自生自灭,已经是她最好的涵养和气量。

但结果没料到,金掌柜费了整整半月的功夫,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孩子是已经去世的老宣帝的血脉。

就算他们得到的消息有误,这个孩子不是老宣帝的血脉,那也绝不会是周俟的骨肉。

因为周俟对他的杀意,是明明白白真真实实毫无伪装的。

如果说祝亭霜的孩子真是周俟的,那她压根不必逃。

周俟也压根不必下“留祝二姑娘一命,杀了那婴儿”这样的命令。

周俟现在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一个正统的身份。

他知道卫珩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世,但他完全可以掌控一位未成人的皇子,推他到前头来挂名,这样的行径,一下就能打动那些惜命又顾念名声的翰林士子的心,让他们临阵倒戈。

“卫珩不会这样做的。他要是真想借着皇嗣血脉的名义,就不必绕这么一大圈费这么大工夫改朝换代了。那孩子......你带回来吧,随意寻个院子,指派几个丫鬟奴仆照料着,之后怎么安排,你待我仔细想想再说。”

“那......祝二姑娘?”

“孩子可以留下,她就不必了。我先前已经让小枣送了足够的盘缠银两去,你再让车夫北上,随意替她寻一处僻静安稳之地,便不用再管她如何了。”

“是。那臣这就去打点。”

按照卫珩的话说,金掌柜是个最重规章制度的人。

自从他自立为王,举兵造反后,金掌柜就开始极其自然地自称臣下,同时一口一个陛下的,喊的卫珩脑仁疼。

“不论如何,那孩子你爱留着就留着,不爱留着送出去也行,随你高兴来。”

脑仁疼的卫珩,在夜间被问及这件事时,答的极随意极敷衍,对这个有极大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宜臻还要再说,他却直接用被子将她裹住:“床底之间朕没兴致谈公事,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08 01:18:36~2019-11-14 05: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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