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跟我走?
蓝汪汪说她死了好多年了,生前的朝代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自己是个走江湖的, 听说礼部尚书府有奇宝聚福鼎, 便动了歪心思。
这鼎可不是一般的祭司鼎,传闻得鼎者可福泽千秋步步高升衰神远离好运接踵,刘尚书从一个绝不可入仕的区区奴籍,青云直上坐了尚书,便是最好的佐证。
有人说, 礼部尚书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 虽名义上也是一品大员,可到底是从一品, 且六部之中,就数这礼部最无实权, 吏部兵部那才是真正手握重权。
然则, 越是无实权的官职,越是悠闲自得,党.派争斗从来无人逼他站队, 党同伐异完全与他无关,龙椅换了两岔,朝堂大清洗,五品以上京官几乎全都换了个遍, 唯独他这一品大员纹丝儿没动。
朝堂江湖,高官百姓,无人不知这聚福鼎的好处, 却从未有人打过它的主意,也或者说,打主意的人莫名其妙最后都在夺鼎之前出了事,就连那皇帝老儿,前脚刚动了点小心思,后脚便被人踹下了龙椅。
说来也怪,前后三任皇帝,想夺鼎的被皇弟篡了位,想杀了刘尚书再夺鼎的直接一命呜呼,唯有这第三任压根不招惹刘家,反倒国泰民安,皇位坐得那叫一个稳当。
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聚福鼎依然稳稳地藏在尚书府,刘尚书也从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长到了四十岁壮年,家中妻妾成群,一个接一个给他生了整整二十一个儿子,皇帝老儿都没他能生,可谓一年一个,福荫子孙。
然则,刘尚书却有个小小遗憾,儿子不少,唯独没有女儿。
虽说这是重男轻女的年代,可到底物以稀为贵,二十一个儿子不得一个女儿,又怎能不让刘尚书伸长了脖子盼闺女。
不久后,四十岁老妻意外有孕,羞得无脸见人,就怕人说她老不正经,毕竟那个年月,四十岁已是做祖母的年纪,而她膝下已有三个孙儿。
可到底是刘家的骨肉,总不能灌了那去子汤,老妻忍着羞耻,十月怀胎产下一女,喜得刘尚书大宴宾客七天七夜,比之嫡子降生排场都大。
刘小姐春夜而生,时值弯月挂东窗,刘尚书直接拍板,取名春月,府里上下都唤她月娘。
老来得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还是正妻嫡女,怎么算都是独独的宝贝疙瘩,加之闺女不能分家产,到了十来岁上就得嫁人,实在对其他房的姨娘儿子也造不成什么威胁,各房上下可不都顺着自家老爷的心思,对月娘都是比着赛着惯宠。
皇帝老儿见状,也跟着顺水推舟,一道旨意下去,封了月娘五品县主,旁人辛苦读书几十载都未必能得来的福分,她一个襁褓女娃却轻松拥有。
要不就说,万般皆是命,人家投生的好,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刘月娘真真儿是蜜罐子里泡大的,那都不能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那根本就是全身都镀了金,从里到外都是金贵。
时光荏苒,刘月娘十三及笄,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只盼着能娶了这小福娘,连带着自家也沾沾刘府的福气。
老尚书笑呵呵一一接待,却一个都没应承,只道闺女还小,待她大些再议。
摸不着门路的自然是没有办法,可有门路又心思活泛的自然就不一样。
尚书夫人娘家小妹以嫡子自小体弱为由,央求姐姐把他接到福泽深厚的刘府寄养,六七岁就送来了,一住就是及冠。
最初几年,齐家表哥年幼,除却读书便只晓得玩耍,虽说和古灵精怪的月娘十分投缘,却并没有起什么旁的心思。
随着年岁渐大,十几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整日对着花容月貌的表妹,又有父亲母亲背后殷殷鼓动,自然免不了动了春心,得了闲暇便去惜春院寻月娘,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两人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竹马青梅,月娘也与他十分亲近。
这年,月娘正是十五好年华,齐家表哥带着她踏青赏桃花,趁着花好景美气氛佳,取了腰间玉佩赠她。
那年月,定情首选便是玉佩,戒指倒是不上台面之物。
那是的戒指又名经戒指,始于后宫,传于市井,是来了葵水不方便伺候夫君的妻妾戴在手上提醒夫君的,连配饰都算不上,更遑论用来定情。
月娘收惯了哥哥姨娘们送的小物件,倒也没甚在意,他送她就接,接过还品头论足了一番。
“触手温润,玉质清透,是块儿上好的羊脂玉,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了吧。”
道谢之语是绝不可能有的,她刘月娘从不知“谢”字为何,也从未说过。
肯收下这物件当真已是给足面子,绝不是骄矜或口是心非。
想她刘尚书的宝贝千金,刚落地就是五品县主全天下独一份的小福娘,什么没见过?区区一枚羊脂玉佩算得什么?真真儿是看在玩伴的份儿上才收的。
可刘月娘的玩伴又何止齐家表哥一个?
不提老尚书怕她寂寞专门找来的远亲表姐,单那二十一个哥哥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带她玩儿?
这也就是他们年岁大了,各有各的忙碌,陪的时间少了些,不然哪儿轮的到齐家表哥领着踏青?
在月娘眼里,齐表哥和自家亲哥哥也没甚不同,总归都是哥哥。
齐表哥见她转头要走,赶紧上前一步拦着。
“月娘既收了这定情玉佩,表哥便当你应承下了,回头便找爹娘过来提亲。”
“提亲?”
刘月娘便是保护的如何妥当,好歹也是晓得成亲是何意思的。
“我不要成亲。”
“为何?可是表哥哪里做的不好?”
月娘摇头,“并非表哥不好,成亲实在无趣,还要辛苦主持中馈,还不得随意踏出府门,尤其尤其,还得离开爹爹娘亲,月娘才不要!”
“可你不能总守着尚书府,总是要出嫁的!”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守着爹爹娘亲,一辈子都不嫁人!”
月娘叉腰娇嗔,一双桃花眼映着满枝桃瓣,分不清是那桃花映艳了眉眼,还是眉眼撩红了桃花,施施然搅乱了少年本就荡漾的心。
齐表哥无奈笑道:“月娘还小,待你再长个一年半载,晓得了情为何物,自然会将孺慕之思朝后放一放的。”
“月娘才不会!爹爹娘亲永远是第一位!”
“好好好,第一位!可既然是第一位,想来你必然是要听姨母姨丈的,若他们让你嫁人,你当如何?”
“他们不会逼迫月娘!”
“可世俗伦常他们总是要顾的,没有哪家千金小姐过了十八还未嫁人的,大都十三定亲,十六成亲,便是遇上白事守丧,也拖不过十九,届时你又当如何?”
月娘生气了,掷了那刚刚收下的玉佩到他怀里,转身朝林外走去。
“收你块儿破不伶仃的玉佩唠叨我这么许多,我不要了!”
齐表哥赶紧追上,接连哄了几句,待她心绪稍平,这才循循善诱。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说,与其将来你被迫嫁给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不如便嫁给我,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疼不疼你,你自当最是清楚,我绝不会如旁人家那般对你百般约束,你还是你,想如何都随你的意思。”
这个提议,正在气头的小月娘自当不予理会,齐表哥将那玉佩强塞进她手心。
“这玉佩你先收着,若你当真一辈子不嫁,那便罢了,若有朝一日家里逼你成亲,你便来找我,我自当八抬大轿迎你进门,许你一世无拘无束。”
这话听着还算熨帖,小月娘虽娇宠,可到底本性纯良,便没再过多计较,收了那玉佩,继续赏花踏青。
眨眼又是两年,过了二八是二九,一十八岁韶华愁。
不论市井女子亦或高门闺秀,过了十八还未定亲,那可真是要愁白了头的。
可小月娘不,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这年岁像是虚长的,她依然被保护的很好,不懂世事艰辛,不谙人心险恶。
她不愁,老尚书却是愁坏了,他疼宠闺女,怕她受委屈,不舍得她嫁到旁人家,思来想去,只有招上门女婿这一途可走。
可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何会让自家嫡子入赘?偏庶子老尚书又看不上,这一来二去,越耽搁月娘年岁越大,真真儿就到了那愁人的一十八岁。
齐家表哥年长月娘两岁,也快到了及冠的年纪,及冠便是成人,齐家也是望族,不必辛苦科考,只待他成亲,随便拖拖关系便能为他在朝中谋个差事。
可就这成亲卡了壳。
老尚书知他是齐家老三的嫡长子,不可能入赘,早早便发了话,家中毕竟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待他及冠,无论如何都不便再继续借住。
齐家如何甘心谋划了十多年就这么功亏一篑?便是他们甘心,齐家表哥也是不甘心的。
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放弃刘月娘这只眼看就要到嘴的肥羊。
然而,如老尚书预料的一般,他也的确不可能放弃望族本家,入赘到奴籍出身的刘府。
不止他,朝中众臣虽对老尚书恭敬有加,对刘月娘更是趋之若鹜,可打从心眼儿里都是看不上他们卑贱的出身的。
眼看生辰渐近,十四年朝夕相对都没能把刘月娘哄到手里,一旦离府,只怕真的是要前功尽弃。
齐家表哥思来想去,心生恶念,趁着丫鬟在凉亭布置瓜果,悄悄将月娘引到一旁紫薇树下。
“明日咱们去祥盛园看戏可好?”
月娘摇着丝帕兴趣缺缺,“不去不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折戏,背都背熟了,有甚好看?”
“那……咱们去天桥看胸口碎大石?上次你可说了有趣的。”
“不去不去,都连着看了三四天了,有甚好玩?”
“那……”
不等齐表哥再想出旁的有趣味的,月娘已嘟起了小嘴。
“这京城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地界儿,日日都是这些玩耍,无趣的紧,爹爹也是小气,我都这么大了,怎的就是不准我出门游历?怎的哥哥就可以?爹爹偏心!”
这话月娘抱怨过不止一次,近两年抱怨的尤其频繁,齐表哥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引着她走到一旁荷塘,望着水面碧波荡漾,小心留意着塘畔八角凉亭中丫鬟忙碌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道:“我马上便要及冠离府了,以后只怕不能再日日相见,不如趁着还有些时日,我带你出去游玩可好?”
“真哒?!”月娘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爹爹不会同意的。”
“无妨,咱们偷偷去。”
“可,可是……他们会担心的。”
“咱们留书便好。”
月娘到底小孩子心性,三言两语便又兴奋起来。
“也是也是,留了书就万事大吉啦~那咱们何时出发?!”
齐表哥瞟了一眼朝他们走来的小丫鬟,“嘘,小声点,这事谁都不可透露,不然咱们可哪儿都去不了了。”
“哦!”小月娘赶紧捂嘴,漂亮的桃花眼笑的弯弯的,眼眸是一望到底的澄澈。
三日后,一辆马车使出了京城,一路南下,谁都没有惊动。
月娘褪去锦衣华服,换了布衣银钗,望着无尽的官道,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
“咱们这是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自然是想去看看西湖美人儿咯~”
齐表哥呵呵一笑,“那便去杭州。”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京城的顾凌洛蹙起了眉心。
她一路早已打听妥当,知那刘府嫡女深得老尚书宠爱,若能接近她,便有机会查探出聚福鼎藏身之处,可谁知这被宠坏的野丫头竟会偷偷溜出京城。
这可如何是好?等她回来?
不妥。
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和一男子悄悄离开,传到谁耳朵里都是私奔,只怕这次被老尚书抓回来,这刘小姐就再难离府,她又上何处与她结识?
顾凌洛抹掉额角热汗,连日赶路让她有些心烦。
这破碎的小空间,能量极度不稳,一个不好便会迸裂,她徒有一身灵诀不敢动用,否则一个傀儡诀便能找到那被打造成福鼎的碎片,何至于这般麻烦?
幸而,她还有一身武艺,不至于在此寸步难行。
顾凌洛思绪一转,心下已有主意,调转马头,直追马车而去。
齐家表哥虽手段卑劣了些,可一路下来还算规规矩矩,客房也从来都是两间,并未有过多逾矩,顶多就是牵牵小手,帮着擦擦香汗这般。
自然,他能如此规矩并非奉行君子风度,他心里清楚,从刘月娘跟他踏出京城那一刻起,这个女子便是他的了,刘尚书便是再如何舍不得,终还是不能不顾她的名节。
想到大事将成,他自然对她更多了几分耐心。
可再如何有耐心,有些事还是做了更为牢靠。
这日,齐家表哥刻意让马夫放慢了车速,本该日落前赶到下个小镇,却只能露宿荒郊。
月娘丝毫没察觉出危险,初次露宿,竟还觉得十分新奇。
“咱们要在这里过夜?”
“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常在话本里看那大英雄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鲜衣怒马闯荡江湖,一直都敬佩的紧,不想我今儿个也能试试这豪爽。”
一旁拢火的马夫听了,暗自摇头,这可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家小姐,但凡有点法子的,谁愿意露天席地餐风饮露?
吃饱喝足该歇息了,齐表哥让马夫睡在车旁看车,带着月娘绕到一丛灌木丛后,铺了薄褥在地上,搂着她便躺下,还不忘拽了薄被盖上。
月娘看了看他搂在自个儿肩头的胳膊,又看了看他若无其事的脸。
“你这是作甚?”
“天不早了,该歇息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娘没教过你吗?”
“我自小在尚书府长大,见娘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般拙劣借口,旁人是绝对糊弄不住的,可偏偏月娘单纯,从无防人之心,竟信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还不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月娘自小同二十一个哥哥嬉闹在一起,再加上这齐家表哥,身旁同龄的几乎都是男子,对“男女授受不亲”其实并不十分明白。
阖府上下也都觉得她还小,并没同她解释,她便更不明白了,只晓得如此不好,会大肚子生娃娃。
齐表哥恬不知耻道:“被子只这一条,虽是夏日,可这荒郊野外凉气重,若不盖被子,可是会伤风的。”
月娘挣扎了下,没挣开,只得指了指身下褥子道:“那你盖这褥子不就好了?”
“褥子是铺在身下的,怎能盖在身上?你何曾见过谁把襦裙套上头的?莫说襦裙,便是让你将耳坠子挂在发髻怕是你也不肯的。”
“可,事有缓急,总不能都要冻死了还在意这些俗礼。”
“说的不错,总不能都要冻死了,还要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可……”
齐表哥懒得再与她争辩,索性搂紧了她。
“咱们隔着衣袍,又无旁人瞧见,无碍的。”
月娘咬了咬唇,“当真无碍?”
“无碍。”
“不会大肚子生出小娃娃?”
“不会。”
明明这一路朝夕相对,时不时还碰碰肩挨挨胳膊的,她早该习惯了才对,可偏偏她就是浑身不自在,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不喜欢他硬梆梆的胸膛,更不喜欢他喷洒在她头顶热乎乎的气息。
大小姐脾气上来了。
“放开我!我不盖了!你自个儿盖吧!”
软玉温香在怀,齐表哥如何舍得放开,任她踢打挣扎,一律不予理会,只等她药效发作主动索求。
母亲说了,这药半个时辰一准起效,药效猛烈,莫说月娘这般柔弱小女子,便是七尺男儿都扛不住的。
快了,就快了,要不了半刻她就会乖乖匍匐在他身下,哀求他要了她!
他越想越激动,到底还太年轻,按捺不住低头便想去亲月娘。
月娘不懂他要做什么,却本能的恐惧。
“不要!放开我!不要!!!”
夜空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随即寒光乍现!
仓啷啷!
齐表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脖侧剧痛,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他一声惨叫,本能地松了月娘捂住脖子。
月娘早已吓懵,想挣脱他,偏药效发作,手软脚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马夫听到动静,抽了护身长棍,战战兢兢过来。
顾凌洛收回长剑,居高临下望着她,凉白的月光落在她绝美的面容,冷眉入鬓,寒瞳如霜,唯那唇红的招摇,仿佛万山白雪一点红梅,冷在骨子,媚在无形。
她冲她伸来纤纤玉指,只三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