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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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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妙跟着松枝再次走进毓秀宫。比之上一次的茫然,这次在松枝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所为何事。

径直走向主殿,原本隐隐约约的熏香渐渐清晰起来,等进了屋,又辨出被熏香盖过的一丝丝药味。

“娘娘,忆妙姐姐到了。”松枝出声。

忆妙看了眼继续往前走的人,只一眼,垂眸,福身请安,“见过慧妃娘娘。”

白月心见到忆妙,眼里多了一分神采,走上前,“快免礼吧。”

“谢娘娘。”

忆妙起身,不经意地抬眼,一惊。

面前的人脖子上缠着一层白纱,此刻有右边松松滑下几分,露出白纱下的伤痕。

那青紫色淤青格外扎眼。

忆妙不自主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晚,皇上半夜心症发作,大发雷霆。以往一向不让人近身,这次却主动找慧妃娘娘。所有人就跟看到曙光似的,派人把人请过去了。人进去,里面没有再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隐约几句对话过后,便归于安静。

面面相觑之后,众人难掩欣喜。

她木愣愣地站在门口。

直到陈公公上前去关殿门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却在靠近之后发觉不对劲。

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挣扎的声音。

当她跟陈公公小心往里看的时候,却见皇上一只手掐着慧妃的脖子,力道之大,身下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剩腿乱蹬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最后慧妃几乎是在生死一线之间捡回一条命。

因为这件事,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宫里的气氛这几天却冷得叫人仿佛回到了寒冬腊月。

还未正式选秀女,但是王府里之前只有一位侧妃,皇上登基之后,后宫也添了人,只是皇上从不进后宫,平日里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华清宫,唯独对慧妃还算和善。

而这次心症发作,连平日算是最亲近的人也险些杀了。

太后震怒,不过除了让太医好生照料皇上的身体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犹记得,当时慧妃被扶走的时候,脖子上隐约有痕迹,如果一看,说是死里逃生也不为过。

忆妙回神,道:“不知娘娘今日叫奴婢过来,有何吩咐?”

白月心殷切地看着忆妙,“忆妙,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可知道皇上有什么禁忌?”

“禁忌?”忆妙茫然。

片刻摇头,“奴婢不知娘娘是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白月心不由得回忆起那天。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对她温情款款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想要至她于死地。

纵使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一回想起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白月心身体止不住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那皇上最近还有画过画吗?还是只有背影吗?”

“……是。”

“没有正面?”不放心再次确认。

“是。”

“那为什么皇上会看着我的脸,就……”白月心突然说不下去了。

又道:“你再好好想想,最近皇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忆妙沉默一会儿,“没有。”

“或者皇上最近有没有说过冷?”

若说是她说错了什么的话,那天就只有他问她还冷不冷的时候,她答了一句不冷。

“没有。”

见忆妙一问三不知,白月心不免着急。

明明她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要对她痛下杀手,必有缘由,而忆妙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语调冷了一分,“忆妙,太后于你有救命之恩。皇上如今这般,太后只怕也是日日寝食难安。再说,皇上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难道忍心就这样看着?”

忆妙跪下,“回娘娘的话,奴婢确实不知道。娘娘就是打死奴婢,奴婢还是不知道。”

白月心被她噎了个结实,她现在是御前的人,哪能说动就动。

僵持片刻,白月心想到以后,语气又缓和下来,将人扶起来,“我说过,我们好歹也是有过一段主仆缘分的,说什么死不死。你想不起来没关系,不过如果你有想到什么,一定跟我说,不管是什么。”

忆妙应是。

“好了,我也不敢耽搁你太久,免得皇上找你,你先回去吧。”

忆妙告退,退出去。

松枝将她送到毓秀宫门口,寒暄两句才折身回去。

忆妙看着松枝的背影。

那身翠色的衣裙,叫她恍惚想起流萤。

她当时被送出府的时候,王妃那般坚持,她原以为是王妃交代了她什么事情要做,可是后来王妃走了,流萤也找不到了。后来听说有人跳河,正巧那段时间连日大雨,最后连个尸首都没有捞到。

忆妙轻叹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御书房。

没走几步,就见这段日子一直跟着自己在御前伺候的云珠快步朝自己过来,还没有走近,远远就叫,“姐姐。”

声音透着急切。

忆妙见状觉得不对劲,眉心一蹙,赶紧迎上去,“怎么了?”

“陈公公让你赶紧回去。”

“可是皇上心症又犯了?”

云珠摇摇头,“不是。”

喘了口气,“晋王殿下今日进宫,带着几位大人跟皇上一直在御书房议事,到这会儿了午膳都还没有用,永寿宫的嬷嬷刚刚又过来问。”

听到这儿,忆妙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的心症久久不愈,满朝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加上皇上又是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的性子,太后怕出什么岔子,几乎是天天都会派人过来问。最开始的时候还会说两句,强行让人吃饭休息,不过自从前几日慧妃的事情过后,便只派人过来。

“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先回去,把午膳都备好,等皇上跟晋王殿下和诸位大人议完事,就送进去。”

云珠点点头,“嗯。”

而后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现在来了御前伺候,才知道皇上不好当啊,这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

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忆妙,“姐姐,皇上以前也是这样吗?还是因为心症的缘故?”

这无心的一句话,忆妙却猛地像是什么打中,蓦然停下脚步。

以前?

以前,当皇上还是楚王殿下的时候,在王妃还没有进府之前,王府的下人并不多。常年带兵在外,待在王府里的时间比较短,对府里的下人,只要不犯错,都还算宽厚。

只有一个禁忌,只要碰,轻则被赶出王府,重则丧命。

这个禁忌就是人在书房的时候,没有吩咐,谁都不能去打扰。

那个时候,议事还有处理公务都在书房,除此之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把自己关在书房。

所以只要有人进王府,王管家最先叮嘱的就是这一条,那个时候,王府上下没有人逾越半步。

直到王妃进府。

第一次……

她隐约记得好像是王妃刚进府不久,那天殿下从宫里回去,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样的情况都已经习惯了。但是王妃等到晚上,等不住了,不顾劝阻,带着她跟流萤去了书房。只不过,只是让她们等在院子里,自己一个人进去。

门一推开,就听到里面的人呵斥的声音,让人出去。

平时,只要听到这句,就没有人敢再上前半步了。

谁知门口安静了一会儿,人继续往里走,没有听到下一句话,屋子里传出一声闷响,然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等她跟流萤觉得不对劲什么都顾不上冲进去的时候,看到是殿下捂着王妃的额头,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恐,怒喝,“叫太医!”

定神之后,才发现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全是血。

可是受了伤的人却一点不在意,反而拉着面前人的手,说了一句——

“天凌,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陪着你的。”

因为那次,王妃额角留了疤,一直没有消掉。

她突然明白了,不是有什么禁忌,皇上是在找那道疤。

忆妙忽然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人喘不过气。

在外人眼中,那个战功赫赫的楚王殿下,或许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刀枪不入。

而第一个发现的人……

却已经不在了。

猛地想起来这件事,就像是找到了线头,很多很多事忽然豁然开朗。

战场上都是九死一生,皇上身上有不少旧伤,加上一忙起来,吃饭休息都顾不上,太医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去王府里一趟。

后来王妃进府,太医来王府的次数更多了,但是去书房的次数却少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到了该吃饭休息的时候,总有人,哪怕用尽所有无理取闹的方式也会让人乖乖吃饭睡觉。

而这一切却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可她从来没有跟人辩驳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解释过一句。

或许,就算辩驳解释只会招来更多误解跟嘲讽。

忆妙眼眶泛热。

她自以为自己聪明,却连这个都没有看透,大概就是突然日子太安逸,叫人迷了眼。一直觉得她是孩子性格,现在看来她或许才是活得最通透潇洒的那一个人。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还活着……

“姐姐?”

见她站着不说话,云珠出声叫她,“怎么了?”

忆妙猛回神,“……没什么,走吧。”

“嗯。”

御书房。

陈公公躬身走到站在窗边的人身边,小声开口,“皇上……”

话刚出口,却被打断。

“今天是春祭?”

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回皇上的话,今日是春祭的第一天。”

上京城每年都会有春祭,为期三天,最开始是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后来因为西域的商人一般在这个时候来上京的多,会格外热闹。所以到了这一天,白天人们去寺庙烧香拜佛,等到晚上就跟乞巧,上元一样热闹。

陈公公说完,也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用意,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小龙潭,是横穿上京城的洛水河出城之后必经之地。

小龙潭四周是山,虽然离上京城不远,但是却格外安静,河水到了这里,几乎看不见流动。

平静的水面上飘着一叶扁舟,船上用一根竹竿支着一只灯笼,朦朦光晕照亮小小的一只船。

船头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河水入潭的方向。

“姐,今天是春祭吗?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有没有人放灯?”声音带着一丝不高兴,回头看向船尾站着的少女。

少女也纳闷,不过嘴里却说,“急什么急?等着!”

男孩撇撇嘴,小声嘟囔,“母老虎。”

“你别以为我没有听见你在说什么。”

男孩坐起来,“要不是我陪着你,你一个人,这里黑黢黢的,要是出现个什么,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你那是陪我吗?捞灯的钱你不要了呗?”

“诶,我可以没说!”

“哼。”少女哼了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了眼男孩。

男孩有些窘迫,赶紧将话题岔开,“照理说,春祭第一天放灯的人是最多的,可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竟然一个都没有,难道是因为上元都放完了?”

“怎么可能?”

“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说不出来缘由,“都说让你等着了。”

又被凶了,“……我就问问!”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正凶,忽然男孩惊喜出声,“灯!”

齐齐看过去,只见一盏花灯被缓缓流动的河水送进潭中,中间一豆灯火轻轻摇晃。

船划过去,到了近处。

“咦,姐,你看这个灯长得好奇怪,我还没有见过。”

“能有什么奇怪的,无非就是哪几种……”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男孩把水里的灯捞起来,递过去,少女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下也哑了。

见她答不上来,男孩哈哈大笑。

“不许笑!”少女气恼,“再笑我把你扔下去!”

男孩收声,把手里的灯,转来转去地看,“姐,你看这个像不像个梨?”

“我看你像个梨!哪有人做梨灯的?”

“那你说这不是梨是什么?”

“而且,好奇怪,这灯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写。”男孩嘟囔。

“我看看。”少女把灯接过去,“真的什么都没有写。”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人放的!”

“哪个人?”

“就是去年上元节,我们不是捞到一盏灯吗?上面就写了一个字,梨,你夸人家的字写得好来着!要不是一看就是写的心上人的名字,我看你都差点拿着那盏灯准备嫁给那个写字的人了!”

“你!”少女作势要打,小船一阵摇晃。

男孩赶紧抱头趴下,却看到她身后的景象之后,惊了,“姐……”

长大了嘴巴,抬手指向她身后。

少女将信将疑地回头,却在看清的刹那,愣住。

无数的梨灯从上游而来,点点灯光将这一方天地都点亮,缀在潭水之上,璀璨如九天银河。

长平街上的那棵姻缘树,每逢节日最是热闹,扔红绸的,放花灯的,络绎不绝,不过今日却静悄悄的。

河边只站着两个人,河岸上全是梨灯。

除了许久之前的一段对话,再没有人开过口。

——“公子,买花灯吗?我这儿的灯可是最全的!”

“梨灯。”

“梨灯?”

“一盏我以十倍的价钱买,做多少我要多少。”

“公子倒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梨灯的人,想必是跟心中思念的人有关系吧。”

“……也许有吧。”

侍卫将人全拦在长平街之外,这里的夜,很静。

“姐姐!”乍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忆妙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一抬头,见云珠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忆妙板着脸问。

云珠喜笑颜开,带着一丝讨好一丝求饶地挽住忆妙的胳膊,“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

忆妙见她如此高兴,缓了脸色,“说说看,什么事叫你这么高兴?”

“我刚刚听到皇上在跟晋王殿下说,下月初要巡幸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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