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喵喵喵
顾与眠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先是回到了上辈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刚刚入职，参与了当地山区一场濒危动物的救治。那是只没成年的野生大熊猫，还没有登记在册。
找到它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被偷猎者虐待到奄奄一息，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在流血、不少还化脓了。它对人类十分不信任，极具攻击性。
所有人都知道熊猫外形可爱呆萌，很少有人知道它们有极其强悍的咬合力，真要攻击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濒死状态时爆发的力量更为恐怖。
当时情况紧急，所有人都是大半夜被叫起来搜山，他们没有人带了护具和麻醉针。
“虽然是国宝……还是自己的命重要，等着吧，那边一个小时之内能到。”
“它能撑过一个小时吗？”
“谁知道呢，要熬不到，只能说命不好了。唉，偷猎者造的孽啊。”
“顾与眠，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
“宝宝，叫你大锅怎么样？以后生了小孩子就叫二锅三锅。”
“大锅，你好好的，争取抱上孙子。我没结婚的打算，这辈子就等着帮你养孩子。”
“明天去外地参加研讨会，回来给你们带小礼物。”
——嘭。
一辆闯红灯的货车终结了一切，顾与眠能感觉到浑身被碾碎一样的疼痛，五脏六腑全都意味，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他的灵魂漂浮在半空，注视着一切的尖叫、喧闹、哭喊。
所有画面都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他看见了这二十年地球科技迅速发展，环境恶化，末日降临，动物进化。
再然后，他看见了长大后胖乎乎的二锅在他的墓碑前，摆上了一束花。三锅在旁边，难过得背过身去，用爪子不断地抹眼泪。
他想伸手帮三锅擦擦眼泪，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它。
他在梦里看着二锅三锅结婚、生小孩，然后小孩继续结婚，一代代一直延续下去。
最后，他看见了一只半大的熊猫走进银灰色星舰里，将导航最终目的地设置为‘塔克星’。
……
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境走到尾声，顾与眠的灵魂从半空缓缓降低，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雪松气息萦绕在鼻尖，那并不算一个温暖的怀抱，因为不够熟练，动作甚至有些僵硬。
但已经足够了。
漫长记忆与漂泊带来的酸涩苦楚忽然消弭无踪。
“顾与眠，”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念他的名字，“顾与眠。”
耳边所有纷乱声音全都停止。
松风拂弦，星河入怀。
一夜好梦。
翌日。
顾与眠是被一阵响过一阵的光脑提示音吵醒的。
他醒来时还有一阵的恍惚，沉浸在那个梦里。他竟然看到了自己去世之后的事情，那是真的吗？或者只是臆想？
初春的早晨阳光很好，落地窗前的白纱被风掠起。小雪豹蜷在他胸口睡着，长尾巴在他手腕上绕了一整圈。
光脑还在持续不断地发出提示，有人给他打电话。
“抱歉，”顾与眠走到卧室外，揉着头发，接通了电话，“……您好，哪位？”
号码显示是星空平台官方的电话，那边说：
“顾先生，你好，我是星空直播的工作人员。昨天一直联系不上你……”
他跟顾与眠解释道，今晚就是最终决定新人赛冠军的时候了。
这几天综合热度第一将会获得新人扶持名额，统计的截止时间就是今晚十二点。
官方有意想把热烈氛围营造起来，打个广告，于是在今天发起了这么一个官方专题直播——直播入围的主播们为今晚直播所做的各种准备，顺便谈谈一下感想。
“可以自主选择参加与否，”工作人员说，“不过，建议您还是参加一下。”
毕竟是官方直播，肯定可以给直播间带去新观众和热度，基本没有人会拒绝。
顾与眠也只是大略思考了一下，就说：“好的，大概几点？”
工作人员显然松了口气：“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们会派主持人去您的住处，方便留一下地址吗？”
“海逸悦居二区三栋。”顾与眠说。
“好的。”工作人员说，“海逸悦居……”
挂了电话，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海逸悦居二区？是那个有钱也买不到的海景复式吗？！
一个小时后。
星空官方直播的主持人露露带着设备赶到了海逸悦居。
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住宅小区，心里紧张又激动。此时官方直播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第一个采访的主播就是顾与眠。
“大家好，我是露露，”她跟镜头打了个招呼，“现在我们已经到顾与眠先生的家门口了，这就按门铃。说真的，有点紧张。”
【傅里叶叶叶：顾与眠？哦，是之前炒的很火的那个人类主播？他真的没有买水军吗，那热度来的太奇怪了。】
【喵呜：有眠眠的地方就有我！啊啊啊要进眠眠的家了，期待。】
【小柠檬：原来今晚就是新人赛最后一晚了，有点刺激。】
【天空与鸟：人类的家里会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忽然有点害怕。】
星空官方和顾与眠的粉丝群有所错开，此时直播刚开，第一时间涌进来的观众有很多对顾与眠还一无所知、只听过名字，因此会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态度。
主持人在门口等了十几秒，门打开了。
“你好，”顾与眠笑了笑，和露露握手，“久等了，请进吧。”
他怀里抱着还在打瞌睡的小雪豹，小雪豹掀起眼皮看了露露一眼，又百无聊赖地移开视线。
说实话，和不少观众一样，露露进门前的确有点忐忑。
不仅因为这是高档住房，还因为这是个人类的家……她心里对人类还是有点微妙的膈应，很害怕看见什么让自己不适的东西。
但见到顾与眠的那一瞬间，所有想法都不翼而飞了。
这个人类让她好想亲近啊！
露露是梅花鹿，她现在就有种变成原形、让顾与眠给她喂嫩叶子吃的冲动，顺便还想让顾与眠帮忙呼噜呼噜毛。
她做梦似的走进了顾与眠的家。
“请坐，”顾与眠说，“喝茶吗？或者什么饮料？”
“水就行。”露露连忙说。
顾与眠点点头，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在露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有什么事情需要采访的吗？”
露露这才如梦方醒，想起了今天的任务。她解释说：“您随意做自己的事情就行，我们主要是想拍摄您的日常。”
其实，为了增添一点看点和讨论度，官方还想要挑起一些火.药味。
最好是哪个主播和哪个主播针锋相对，又或者是主播们各种紧张的表现，都可以作为看点。而作为主持人的鹿鹿就是先拍摄主播的生活，再出其不意地问上一些略显尖锐的问题。
露露不由地有些期待，在今晚那么重要的直播之前，顾与眠究竟会干什么呢？
背台词、准备各种食材器具、上网为自己宣传和引导舆论、还是……
官方直播间有专门的人负责文案，直播间副标题是会实时变动的。比如此时的标题是【新人赛在即！十位新人主播将如何准备今晚的最终决战？】
标题起的非常热血，被吸引来的观众同样想看到类似的紧张与八卦气氛。
然后——
观众和主持人露露就眼睁睁看着顾与眠拿起了一小铲子，走到顶层花园。而那只小雪豹则保持着严肃的神情，把一个小水桶推到顾与眠身边，换来顾与眠的摸头和几句夸奖。
露露和观众：“？”
“顾先生，你在干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养的植物昨天被猫咪糟蹋了，”顾与眠解释道，“我想重新种一下，不介意吧？”
换而言之，种田。
露露和弹幕：“？？？”
他们最开始还以为顾与眠是在玩梗或者开玩笑，没想到的是，顾与眠真的低头开始松土了。他先铺好高营养底物、沙子和黏土，以手作尺丈量了一下，让种植孔的深度和宽度都保持猫薄荷根茎的两倍。
再然后，顾与眠将根茎放入水中，等到没有气泡冒出时，再用土填充种植孔并紧紧按压。
小雪豹则坐在顾与眠肩上，认真严肃地监督工作，时不时帮他递一下工具。
阳光晴好，海风拂过，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
露露：“……”
度过了一开始的无语之后，她看着顾与眠的动作，竟然有点莫名其妙地看入了迷。有种所有喧嚣都安静下来，心脏变得平和而舒缓，并不会觉得无趣。
她觉得自己能这么看上一整天。
“能帮我递一下那个铲子吗？”顾与眠看向她。
“好的。”露露下意识把身边的铲子递给了他。
“谢谢。”
顾与眠对她笑了笑，露露顿时觉得心里很满足且快乐，鹿角都想冒出来。
她很快晃晃脑袋回过神来，心里喊了一声糟糕。
现在事态完全超出了掌控。怎么办，这跟标题和之前宣传的内容完全不一样，肯定会引起观众的反感、导致观众数量下……滑……
下降？
想到这里，露露看了一眼在线人数。
十八万。
——在顾与眠开始种田之后的短短十分钟内，观众人数涨了整整五万，没有出现任何下滑的趋势，还在稳步上升。
一开始，观众的确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直播的。
他们被热血的标题、官方宣传吸引进来，却看见了顾与眠在种田，顿时有种货不对板被欺骗的感觉，打算辱骂几句然后退……出……
退不出。
明明是最普通的动作，却完全不会给人枯燥的感觉，甚至还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因为此时是主持人露露的第一视角，他们能听到远远吹来的海风，闻到猫薄荷清爽的淡香，在旁边看着那个人类把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心脏莫名安静。
尤其是刚刚，顾与眠对露露微笑着说谢谢时，他们也感觉到了和露露一样莫名的满足和愉快感，觉得自己的确帮到了顾与眠的忙、得到了他的认可和喜爱。
【小柠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在看一个人类主播种田。】
【傅里叶叶叶：草，想退出却怎么都下不了手，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
【海豚云：你们有没有觉得，看着他这么做事情，迷之舒服。】
【卡片：舒服+1】
主持人露露此时非常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明是和预先剧本完全不同的走向，获得的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与此同时，负责文案的人很懂，立刻把原本的副标题改成了【惊！高颜值帅哥汗如雨下，竟然在——】。
这个标题立刻又是骗了一大堆观众进来，他们看着实际内容怀疑人生之后，想要骂人退出，却怎么也按不下退出的按钮。
而这还远远没有完。
顾与眠收拾了大概二十分钟，洗过手，问露露：“刚刚忘记了，你想不想喝草莓汁？”
露露下意识说：“好的。”
三楼就有榨汁机，于是露露和观众又一起看着顾与眠将草莓一颗颗洗净、拔去草梗，整齐地码在榨汁机里，按下按钮之后沉淀，提取清液的部分，装入形状可爱的高玻璃杯里。
再然后，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刀，将两颗草莓切碎取小块果肉放入杯中，再将长吸管弯成女孩子喜欢的爱心形。
“可以喝冷饮吗？”顾与眠看向她。
露露点点头，顾与眠于是往杯中加了三块冰块。半透明的冰块和草莓果肉碎、淡粉色的草莓汁映着初春的日光，好看得简直像艺术品，而鼻尖能闻到微微的草莓酸甜味，又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口。
放下杯子的同时，顾与眠还放了一叠他自制的小零食，是用草莓酱和芝士做出的草莓鲜奶酪蛋糕。
被标题吸引进来的观众已经无暇去思考骂人的事情，而是和露露一样屏住呼吸，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她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草莓的酸甜清新口感一瞬间就惊艳了味蕾！
在这种太阳比较晒的天气，来一杯冰的草莓汁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享受。露露刚刚一路走来是晒了太阳的，此时心彻底随着草莓汁流过喉咙时的舒适体验安静了下来。
草莓汁的口感太过清爽，甜而不腻，再加上一口咬下去能咬到真正的草莓小方块果肉，混合在一起的口感绝了。
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咽下那一口后，又迫不及待地叉起一块蛋糕。
和普通的奶酪完全不同，芝士带着奶香的浓郁口感与蛋糕的软糯混合在一起，又伴着草莓酱的甘甜，入口即化的感觉丝毫不会觉得油腻，吃一口还嫌不够。吃一会儿蛋糕，再去喝一口冰草莓汁，风轻吹过……
而顾与眠还在不远处继续整理他的猫薄荷，小雪豹趴在他肩上，偏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有果汁，有美食，眼前的画面又非常赏心悦目，让人整颗心全都放松下来。
观众人数在此时暴涨过三十万。
即使有星空官方本身粉丝基础打底，这也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个数字了。
【卡片：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蛋糕吗？奶酪吗？？我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奶酪，不要骗我？！】
【海豚云：我完全舒服了，我可以了。神仙主播！！】
【干净的薯片：逐渐忘记标题系列，我可以看他种田做饭看一整天。】
因为这是星空官方的直播间，再加上标题，吸引来的观众其实是和顾与眠曾经观众群非常不同的一个群体——也就是说，平时这些人是不会点进顾与眠直播间观看的。
而他们现在完全被直播内容吸引住，彻底转化成了潜在观众。
顾与眠本来趋于平缓的粉丝数迎来了又一轮的疯狂增长！
最终的直播即将开始。
当晚七点。
导航系统显示即将到达塔克星大气层，越是靠近，二十四锅的心情就越是平静不下来。它有点坐立不安，想往窗外看看。
这就是祖宗住的地方吗？一会儿见到他该说点什么？二十四锅想，原来这就是古人说的‘近乡情更怯’。
星舰穿过大气层，刚要往星港驶去时，忽然导航系统的各个按钮全都亮了起来，蹦迪似的一阵乱闪。
二十四锅：“？”
“系统故障，警告，即将弹出救生舱，警告，警警警告——”机械音响起。
二十四锅：“？？？”
下一秒，整个星舰都是一阵剧烈地晃动，系统强制把它送入蛋状救生舱里，自动给它注射了一针药剂。就在二十四锅的意识逐渐昏迷时，救生舱被星舰弹了出去，逐渐缩小，向塔克星的地面降落……
轰。
顾与眠正在准备一会儿的寿喜锅食材，忽然听见花园里一声闷响。
小雪豹动了动鼻尖，忽然眯起眼睛。
“团团，你听见了吗？”顾与眠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咱们花园了。”
小雪豹十分不悦地伸爪子按在顾与眠唇上。
它有种直觉，有什么威胁它地位的东西要出现了，这让它异常焦躁。
“怎么了？”顾与眠亲亲它的小爪子，抱着它站了起来，“我有点——我还是去看看吧。”
他坐立不安了许久，还是拿着球棒悄悄走到了花园，仔仔细细地找了一整圈。
然后，他在好不容易自己打理好的猫薄荷丛里——
找到了一颗，雪白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