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概是今天一下子想了太多上辈子的事情，晚上梁淑琴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
苏延卿担着柴火走了二十几里的山路，这会倒是已经沉沉睡了，耳边听着丈夫轻柔的呼吸声，梁淑琴的思绪渐渐飞远。
虽然之前梁淑琴想着要以平常心对待苏秀梅，但是真的要做到还真是不容易。
上辈子梁淑琴和丈夫一共养育四个子女，大女儿因为去镇上看电影，自由恋爱认识了大女婿张承安。
张承安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和志向，家里也十分困难，但是对于这个女婿，梁淑琴心里大致是满意的。
苏秀兰的身体和梁淑琴有点相似，加上长期缺衣少食，长到青年时期个子也不高，就只有一米五二，加上她身体不好，也是不能从事辛苦劳动的。
梁淑琴还记得当时，大女儿要嫁给张承安，她还反对了很久，主要是当时张承安少年丧父，家里就一个寡母，母子两光是糊口都难，家里更是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但是女儿喜欢，死活要嫁，做父母的只能退让，苏延卿心疼女儿，抽空帮张家凿了三、四个月的石条，张家才能赶在他们外孙女出生之前，把三间瓦房建好。
苏秀兰身体不好，生完女儿身体就更不好了，梁淑琴心疼女儿，平常也会偶尔接济，希望女儿能够养好身子。
好在苏秀兰不像她，生了两个女儿才生下儿子，第二胎就直接生了一个小子，只不过是早产，当时梁淑琴去照顾女儿，看着外孙生下了瘦弱得跟个小猫似的，从女儿家回去之后她就睡不着，总担心孩子太瘦小，养不成。
就在这时，张承安做了一件让大家都意料不到的事情，他背着大家去结扎了。
虽然当时已经在抓计划生育的了，但是男人结扎，这在他们这在小地方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时梁淑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毕竟外孙是那个样子，还不知道养不养得活，女婿又去结扎了，这以后要是有点意外，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不过虽然不放心，梁淑琴心里还是高兴的，知道张承安这是看苏秀兰身体太弱，接连生育两个孩子，几乎是掏空了她的精气神，所以才自己去做了结扎，自己把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身上。
就因为这件事情，再加上女儿结婚那么多年，张承安一直包容着她，所以哪怕他没有什么出息，开个烧烤摊都能让兄弟朋友吃垮，梁淑琴也没说过这个女婿半点不好。
如果说苏秀兰结婚后的日子是平淡又普通吗，那么苏秀梅的结婚后的日子就全是苦涩了。
对于苏秀梅这个女儿，梁淑琴心里是真的很复杂得很。
苏秀梅也是自由恋爱，她是去秀兰家玩的时候认识了隔壁村的青年杨勇成，这杨家条件比张家要好一点，梁淑琴还以为小女儿会比大女儿过得好一点，结果却和她的预想南辕北辙。
小女儿结婚之后，梁淑琴才发现这杨家是极端重男轻女的，为了生个儿子，苏秀梅和杨安勇是一个接一个的生，除了大女儿是自己养着以外，苏秀梅还生了八个女儿。
除了夭折的四个，自己养了排行第七的女儿以外，剩下的三个全部被他们送了人。
这中间苏秀梅也是生了一个儿子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生下了就是一个死胎。
这十来年间，梁淑琴不止一次的劝过小女儿，生男生女是天定的事情，强求不了，只是生儿子早就成了苏秀梅掉色执念，谁的话她都听不下去。
有好几次她都是前面的女儿才落地一两个月，肚子里就又揣上了。
本来女人生产就是在闯鬼门关，连续十几年，苏秀梅几乎都在怀|孕、生产、再怀|孕、再生产的过程之中，直到最后她得了乳|腺癌去世，也没能真的生到一个儿子。
苏秀梅查出乳|腺癌的时候还是中期，当时是很快就做了乳|房摘除手术的，不过不知道是医疗水平有限，还是她自己的身体抗不住，做了手术也只再撑了半年。
当时因为小儿子苏远志的去世，梁淑琴心里对苏秀梅还是有些怨怼的，不过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心里就是再气，看着躺在床|上瘦的不成|人形的女儿，她心里还是心疼的。
杨勇成又是个没有责任心，当时苏博明已经有不错的收入了，苏秀梅治病和手术的钱，他几乎帮着出了大半。
不止如此，苏秀兰和苏博明两人还各种拿了一些钱给杨勇成，让他辞职回老家照顾病人。
然而杨勇成不是个好的，看着苏秀梅已然是不成了，就拿了钱整天去镇上打麻将喝茶，和麻将桌上的女牌友打得火热，全然忘记了家里还有个才做了手术的病人要他照顾，经常早上出去，玩到天黑才回来。
杨勇成这样的行为，也导致他在苏秀梅去世之后，不敢一个人再待在他们的那个家，苏秀梅去世前的那几天，已经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每每见到杨勇成，都是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的。
关于苏秀梅的一辈子，梁淑琴只能用又气又心疼来形容，她气她不争气，气她结婚之后就忘记父母、忘记兄弟。
九十年代初，苏秀兰、苏秀梅两夫妻离开老家，去湖省做起了买烧烤夜宵的生意，一年之后苏远志读完中学，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去湖省投奔两个姐姐。
苏远志在湖省跟着做了两年的烧烤，当时他们门面开得大，收益也不错，虽然偶尔会因为分账起一些争执，但是每次梁淑琴问起，苏秀兰和苏远志都会说没什么问题，只有苏秀梅，偶尔会向她埋怨，小弟不爱做事，总是找理由偷懒。
然而在苏秀梅抱怨没多久之后，苏远志就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得出的结果是肝硬化。
这么严重的病，对当时梁淑琴两口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那会这种慢性肝病，只能一直吃药阻止恶化，他们没有很多钱，掏空家底再四处举债，也只维持了一年多。
苏秀兰心疼幼弟，知道只要花钱拿药吃就能让苏远志多活几天，在和张承安商量过之后，借出了家里所有的钱。
不过钱是会花完的，那会苏博明还跟着梁淑琴他们在家里种地，拿不出什么钱，梁淑琴只能让大儿子给小女儿去电话，希望能向她借一些钱。
当时小苏秀梅的回复是什么呢，她在电话里说，这钱她借了他们也换不起，她的钱是要用来建房子的，小弟的日子就是用钱换时间，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裕家庭，还是早点放弃的好，毕竟大家的日子都是要往下过的。
苏秀梅的这话说的确实是事实，九十年代的时候，肝硬化确实是难以治愈的病，梁淑琴他们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去，也没见病情有什么好转。
不过人不是只靠理智活着的，梁淑琴自认为自己没有亏待过两个女儿，家里的四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教，一样的养，明明大女儿和大儿子都愿意倾尽全力给幼弟多争取一线生机，为什么偏偏就苏秀梅能过说出让他们放弃给苏远志治病的话。
就因为这个，在苏远志肝硬化恶化成肝癌去世之后，梁淑琴心里对苏秀梅也落下了心结。
苏秀梅也知道梁淑琴心里怨她，不过她也不在意，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总觉得母亲对她的怨气会慢慢被时间抹去。
事实证明梁淑琴后来确实也不怎么怨她了，那是她看到小女儿躺在床|上，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时候。
其实当时梁淑琴无数次想问小女儿，现在拖着病体躺在她梦寐以求的房子里，面对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丈夫，她有没有觉得后悔，她以为是天是地的丈夫，最后并不是她能依靠的人。
梁淑琴原本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郁气，已经随着上辈子小女儿的亡去而消逝了，然而回来的这两个月，她在面对还是幼童的苏秀梅时，心里总会不自觉的生出想要疏远她的念头。
这无疑是在提醒梁淑琴，她真的应该直视心结，抛弃过往，平等的对待小女儿。
不过还好，苏秀梅现在还小，只要梁淑琴好好的教，她应该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
别的不说，至少这次梁淑琴说什么也不会把苏秀梅嫁给杨勇成，希望她这样做能够改变小女儿这辈子的命运。
想到苏秀梅之后，梁淑琴就免不了想到小儿子。
现在梁淑琴大儿子苏博明才两个多月，距离小儿子苏远志出生，还有差不多两年，离他得那个要命的病还有差不多二十来年。
梁淑琴不知道小儿子为什么会得肝硬化，不过这二十年，她只要注意着小儿子的身体情况，再好好赚钱，到时候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也有能力给小儿子更好的医疗条件。
上辈子苏远志没来得及恋爱、结婚、生子就那么孤单的病亡，直接成了梁淑琴和苏延卿两口子的心病，尤其是她，每每想起小儿子，都会伤心落泪。
既然要挣钱，靠种地肯定是不行了，梁淑琴上辈子没上听人说起，八十年代就是在街边买瓜子，都能发家。
梁淑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意头脑，不过她手里有钱，超市里有肉，这次说什么也要去城里闯荡一番的。
不过去城里做什么，这她还没有想好，不过距离他们这边鼓励个体户经商还有一年多，她还有时间慢慢想。
超市里的肉就算是卖完，也只能卖个三四百块钱，加上她手里的两百多块，做小生意的启动资金是有了，不过这钱她不能亏，所以还得找稳妥又赚钱的生意。
梁淑琴听过的，她也有条件去做的，能让人最快赚到的钱的生意只有两样，一样是炒房，一样是炒股票。
不过要二十世纪国内的房价才会一路走高，在这之前除了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的房产值得投资以外，其他的地皮都要等到二十世纪之后才能得到明显的收益。
炒股其实也是一条捷径，上辈子苏博明就爱买点股票，梁淑琴平常也没少听儿子念叨，后世那些做大了的企业，她也记得好几家。
比如某台酒、某电商、某力电器，梁淑琴都记得是稳赚的股票，不过国内的股票买卖得等到九五年以后了，那会苏远志已经得病了，所以梁淑琴还是要在这之前攒够一定的家底才行。
梁淑琴躺在床|上想了几乎一整夜，都没能想到该做什么生意，直到外面的公鸡开始打鸣，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苏延卿起床的时候看到媳妇眼底乌青，睡得很沉，而她旁边的苏博明倒是醒了，正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的木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延卿小声对儿子说道：“小崽子，醒得倒是早，我们打个商量，我去做早饭，你躺着别哭，让你|妈好好睡会行不行。”
苏博明还小，只冲苏延卿咧了咧嘴，看着儿子的样子，苏延卿叹了口气，认命的抱上小脚乱蹬的小家伙，一起去了灶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