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季浅凝让顾心美买了消肿的药膏。
两个人回到酒店, 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右边脸上那些故意弄上去青的紫的红的颜料一样的东西卸掉。
“这个力道可以吗？会不会疼？”顾心美用沾了卸妆水的棉片轻轻压在她脸上。
疼还是疼的，只不过跟昨天比起来痛感少了很多。
季浅凝昨天晚上故意不处理,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肿竟然消了不少，她又不可能下狠心打自己, 只好让顾心美在她脸上化特效。
看到顾心美生怕把她碰坏小心翼翼的样子, 季浅凝忍俊不禁道：“没那么娇贵, 快弄吧。”
顾心美这才放开手脚, 边帮她卸妆边自豪地说：“幸亏我之前是学化妆的，总算能帮到你了。”
这小姑娘还在为昨天不能帮她出头的事耿耿于怀，真是个善良可爱的人。
“我化得好吧？都没有穿帮。”
“非常好。”季浅凝不吝惜地赞扬她：“以后我的妆就由你负责了, 我再给你额外奖金。”
“哇——”
“叮咚叮咚——”
顾心美“哇”声就这样被门铃打断了，她放下手里的棉片：“我去看看。”
“嗯。”
这一层住的都是剧组的人，这个点来敲门的, 要么是其他演员, 要么是酒店人员。顾心美没看猫眼，直接打开。
来人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出五官，从身形只能看出是个女的。顾心美狐疑：“请问你是……？”
女人摘下脸上的伪装物, 冲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莫菡。”
8月份的时候，顾心美才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过《迷雾》，莫菡就是里面的女一号。她当然认得这张脸，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莫莫莫莫菡！”
莫菡好像没有出演《庭院深深》吧,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要来敲她们的房门？
顾心美有太多疑问，一时理不清，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你你你你……”
“你就是顾心美吧。”莫菡看她结巴得厉害，把话抢过来，直截了当地说：“我找浅凝。”
“哦，你找浅凝……你找浅凝！”顾心美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明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忘了要先去跟季浅凝通报一声，侧身让莫菡进来：“请进请进。”
季浅凝在听到顾心美一惊一乍喊出莫菡名字时，就坐不住了，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顾心美带莫菡进来。
沉浸在“我的天啊金马影后居然认识我家艺人”震撼中的顾心美，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美滋滋地说：“浅凝，你看是谁来了？”
中间隔着一个人，季浅凝与莫菡目光撞在一起。
原来刚才不是看花眼。
季浅凝不去想莫菡为什么会来影视城，又是为什么来找她，为什么知道她房间号……此时此刻，她内心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看不到那个人的存在，转过身，又坐回化妆台前，对顾心美说：“还没弄好，继续。”
“……啊？”顾心美被她的反应弄懵了，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表情很为难。
“她叫你。”最后是莫菡打破僵局。
顾心美想不通，她们两个之前不是一起拍过电影吗？为什么自家艺人态度这么冷淡？
不会是季浅凝和莫菡也有什么过节吧？！
想到这种可能，顾心美心情忐忑起来，也顾不得给莫菡找地方坐了，屁颠颠回到季浅凝身边，继续卸妆。
季浅凝闭着眼任由她摆弄，什么话也不说。
莫菡直挺挺站在房间里，专注看着她们这边，也是什么都不说。
明明是这两个人的事，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心美却感觉自己才是最折磨的那个。
她用最快的速度帮季浅凝卸好妆，捏着棉片，像个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幼儿园学生，低着头默默站在一边。
季浅凝泰然自若地进洗手间去洗脸。
顾心美：“……”怎么办啊？
她把扯烂的棉片团成一团，鼓起勇气，看向莫菡：“莫……菡姐，您找浅凝有什么事啊？”
莫菡看着洞开的洗手间的门，心不在焉地说：“很重要的事。”
顾心美：“……”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想到昨天赵欣然真扇季浅凝耳光的事，顾心美警惕起来，挪动脚步挡在洗手间和莫菡中间。
莫菡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顾心美心里警铃大作，挺起胸膛就要迎上去，却被人抓住肩膀。她回头，看到已经洗好脸的季浅凝，欲言又止。
季浅凝抢先一步说：“你先出去。”
“我吗？”顾心美不确定地指自己。
“嗯。”
“哦……”顾心美带着一头的问号走出去，并帮她们关好门。
季浅凝目不斜视走到化妆台前，用面巾纸擦干净脸上的水，这才看向一直被冷落的莫菡，语气出奇平静：“找我干嘛？”
莫菡欲上前。
“别动。”季浅凝喝住她，“就站在那个地方。说吧。”
两个人之间隔了差不多三米，这个距离，足够让莫菡看清她脸上的情况，沉声：“我都知道了。”
季浅凝背靠着化妆台，抱着胳膊，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不疾不徐：“知道什么？”
“欣然她打了你。”莫菡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缓慢。
季浅凝并不关心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所以呢？”
“为什么？”
“是她的动的手，你来问我为什么？”季浅凝“噗嗤”笑出声，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更像是嘲讽，“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犯贱招惹了她，我被打是活该？”
莫菡忙说：“我怎么可能这么想你。”
“那你什么意思，想来看我被打得多惨，看我笑话吗？”季浅凝像是被点了引线的地雷，瞬间炸开，“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
莫菡不但没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将她抱住。
季浅凝怪叫起来：“放开！我让你滚啊听到没有！”
莫菡反将她抱得更紧。
季浅凝挣扎了几下愣是没用，气血上涌，头脑一热，扬起手狠狠甩出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人同时僵住。
季浅凝最先反应过来，趁莫菡松懈推开她，后退时腰撞到了化妆台，一瓶卸妆油咕噜噜掉下来。
卸妆油砸在木制地板上，“咚”的一声，打破沉寂。
莫菡被打偏的头慢动作摆正，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看着她，嘴唇微动，哑声：“疼吗？”
季浅凝：“……”
莫菡目光深沉，又问了一遍：“她打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季浅凝别开头不看她，“你走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她打你？”莫菡看着她冷漠的侧脸，“上次被余亮打到你不说，这次也不说，你就这么能忍？”
“忍？”季浅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身面对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尖酸道：“我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脸，让她跪在我脚下喊爸爸！”
“……”
“可是我能吗？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小演员，要是公然跟她对着干，她让导演把我的戏剪掉了怎么办？你根本不知道，能出演一个角色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呵，你当然不可能知道，金马影后，年轻实力派，剧本都是主动找上门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腰不疼，脸很疼的莫菡说：“你还有我。我可以当你的背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季浅凝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震惊之余，怒火中烧：“你是在可怜我？”
“不，我只是……”
“好了。”季浅凝并不想听她解释，不带一丝感情地说：“莫菡，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们永远不可能。你要是再听不懂，回去干脆把耳朵割了吧。”
“割了我们有可能吗？”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季浅凝怒极，想踹她，又觉得失礼，将她往门外推。
莫菡顺势抓住她的手，凝眉：“你还是没告诉我原因。”
真特么执着……
季浅凝彻底服了，深呼吸调整情绪，说：“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她打我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莫菡一脸茫然。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季浅凝心里有了主意，凉薄一笑，说：“赵欣然喜欢你。”
“……你说什么？”
莫菡脸上的错愕一点也不像是装的，季浅凝心底不禁唏嘘，讥讽道：“你果然不知道。就你这种低情商，也难怪……”
“不可能。”莫菡脸上的错愕换成了别的情绪，斩钉截铁地说：“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为了让我知难而退。你想都别想。”
“……”季浅凝确实是这个打算，被拆穿了也不慌，“那天我在你家，你妈和赵欣然来了。赵欣然猜到躲在房间里的人是我，在我去参加《庭院深深》视镜时，我们碰到了。她警告我，威胁我，说我配不上你，让我离你远点。”
莫菡皱眉：“欣然怎么会知道是你？”
这不是重点。
季浅凝兀自又说：“你装喝醉跑去找我那次，被赵欣然知道了，她很生气，在我来片场当天，她又跑来警告威胁我。我顶了她几句，她可能怀恨在心，所以借着拍戏扇我耳光。”
这次莫菡没有问她赵欣然为什么会知道，表情凝重，似在沉思。
季浅凝一鼓作气：“我觉得赵欣然不仅仅是喜欢你了，她应该很爱你，爱得变态。任何试图接近你的女人，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她可以想出各种手段去对付。比如我，这次她当众打我耳光，下次会是什么？会不会找人黑我？或者找人打我？泼我硫酸毁我容？买凶杀我？”
她说得面不改色，莫菡却听得很不舒服，眉头越拧越紧，郑重道：“我绝不会让她这么对你。”
“这不是你让不让的问题。如果她有心害我，你以为你防得住？”季浅凝不想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只想当机立断，“我胆子很小，也没你有本事。为了我人身安全，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找我就是害我。”
莫菡哑然一瞬，说：“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不相信你，我只相信我自己。”季浅凝说：“跟你在一起，我没有感到任何安全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所以，何必呢？”
一直到莫菡离开房间，季浅凝也没有为自己刚才失手打了她的事道歉。
这一次，应该是结束了吧？
这家酒店隔音效果太好了，守在门外的顾心美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她十分好奇，可是想到之前季浅凝暗示过不喜欢被打听隐私，只好把话憋在心里。
季浅凝很感激这个新助理的聪慧和贴心，如果对方真要问，她势必又要编一些谎话。她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应付这些，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离开酒店后，莫菡开车返回影视城，满脑子都是季浅凝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不信任？
为什么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不开心？
这三个问题就像三条细细的钢丝，从三个方向不断拉扯她的心脏，鲜血淋漓。
“嘀——”
莫菡被尖锐的鸣笛声拉回心神，看着前方车子缓缓行驶，才反应过来是红灯变绿了。
几分钟后，她与陈琳碰面。
“见到小季了吗？”陈琳问。
“嗯。”莫菡又戴上了墨镜和口罩，“赵欣然现在在拍戏？”
“在的，她是女二号，戏份挺多。”陈琳好奇道：“你也认识她？”
莫菡淡淡道：“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发小啊！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莫菡不置可否，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找她？”
“不麻烦不麻烦。”陈琳殷勤地为她带路。
莫菡先是见到了赵成林：“赵叔。”
“你怎么来了？”赵成林看到她很是意外，“懂了，是来探欣然的班吧？”
莫菡笑笑不解释。
赵成林当她是默认，扬声冲在那边和其他“妃嫔”打闹的赵欣然喊：“欣然，过来一下。”
赵欣然不明所以，等靠近了，看清站在赵成林身后的人，“啊”地尖叫起来，张开双臂扑过来。
莫菡眼明手快避开她的触碰，没有墨镜掩盖的眼神冷得像冰刀。
赵欣然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懊恼，被她的眼神吓到，嗫嚅着：“阿菡，你……”
“穿着戏服就别抱了。”莫菡说。
穿着戏服就不能抱吗？赵欣然想不通是为什么，不过她也懒得去想，看到莫菡她欣喜如狂：“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妆容的原因，莫菡看着赵欣然粉扑扑的脸蛋，一副娇羞兴奋的样子，联想到季浅凝在酒店里跟她说的那些话，眼眸变了变，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赵欣然没有深想“看”和“找”有什么细微区别，她挽着莫菡一条胳膊说：“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今天戏好多，可能要拍到晚上。”
莫菡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拿开，声音无波无澜：“不急，我等你。”
就因为这个“等”字，赵欣然差一点当场疯掉。
关于莫菡来探赵欣然班的消息很快传开。
莫菡总是和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别人没办法找她搭讪，而且听说她高冷也不敢，就找赵欣然：“原来你和莫菡认识啊。”
进组以来，这是赵欣然最春风得意的一天，跟吃了蜜似的，甜腻腻地说：“我们从小就认识。”
众人了然。
有个人问：“既然你和莫菡从小认识，那她开通微博怎么没关注你啊？”
赵欣然脸色一僵。
另一个人说：“前天的热搜我看了一下，莫菡好像关注了季浅凝？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取关了。”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应该是手滑吧。不过很奇怪，莫菡现在关注人数还是零。”
热搜这件事赵欣然是知道的，不然昨天也不会盛怒之下当众打季浅凝耳光。
后来知道莫菡取关了季浅凝，她开心得无以言表，主动关注莫菡，可是莫菡到现在还没回关……偏偏这帮人提起，是想让她难堪吗？
赵欣然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台阶，笑笑说：“阿菡她不喜欢用微博的，可能开通以后就没登陆过吧，她的主页都没有内容。”
其他人觉得这个理由说得通，便不再问了。
赵欣然想去找莫菡提醒她回关自己，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忙给她打电话：“你走了吗？”
莫菡说：“无聊，我回酒店了。”
“看我拍戏很无聊吗？”
“烂，没眼看。”
“……”赵欣然深受打击，撇撇嘴说：“那等我下戏了去找你？”
莫菡没有回答。
赵欣然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被挂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莫菡今天情绪怪怪的。
不过莫菡性格从小就古怪，赵欣然也没有想太多。
赵欣然等不及想见莫菡，磨着赵成林把她后面几场戏推后。
赵成林瞪了她一眼，怒其不争地说：“就你这种不敬业的态度，难怪整个剧组的人都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
赵欣然不以为意：“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赵成林有点后悔让她演女二了。
赵欣然只好撒娇卖萌：“哎呀大伯，就一次好不好嘛？”
“……走走走，别耽误我做事。”
“谢谢大伯，爱你哟~”
赵欣然回到酒店马上回房间换衣服化妆，怀着堪比杀青还要开心的心情，独自敲开莫菡刚刚入住的酒店房间。
她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要和心爱的人去约会，故作矜持：“阿菡，我来了。你等很久了吧？”
“啪——”
迎接她的是重重一耳光。
……
季浅凝脸上的肿差不多已经消除，明天又要开工了。
她白天补了一觉，到了晚上还不是很困，但诡异的是，当她脑袋碰到枕头，又一次被拽入黑暗中。
莫菡一只脚已经踏进衣帽间，闻言转过身：“你说什么？”
季浅凝后背无力地靠着墙，闭上眼睛，说：“我们离婚。”
莫菡猛地冲过来，两只手抓住她脆弱的肩膀：“你又发什么神经？！”
季浅凝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怯弱，双目紧闭，说：“这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看着我说话。”
“……”
“我让你看着我！”
季浅凝被她抓得有些疼，不得不睁开眼睛。
看到她眼底的泪光，莫菡愣了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
季浅凝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喉咙一哽，说：“莫菡，算了吧。”
“什么就算了？”莫菡着急道：“如果你是因为我夜不归宿，我可以解释。我本来是要回别墅的，走到一半欣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找我，然后我就去了。她看出来我心情不好，陪我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喝醉了。等我醒来，发现我在她家。我没想骗你，只是觉得很累，不想说话。”
“是吗？”季浅凝似笑非笑，“你也觉得跟我在一起生活很累吗？”
“……我这段时间确实很累。所以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季浅凝缓缓摇头，苦涩道：“不用了。”
“你什么意思？你又想无理取闹是不是？”
“前面几次是无理取闹，这一次是认真的。”季浅凝还是克制不住哭了，透过朦胧泪眼，已经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边哭边说：“跟你在一起压力太大了，所有人都认为是我赖着你缠着你，说我不要脸。这十年来，我活得真他妈憋屈，我……真的受够了。”
“我放你自由，你也饶过我吧。”
……
记忆到这里断掉。
季浅凝猛地惊醒，睁眼时一片漆黑。
隔壁床传来悠长的呼吸声，顾心美睡得很沉。想来这次她应该没有说什么梦话。
季浅凝悄悄翻了个身，脸颊碰到枕头，触感一片冰凉。
她摸了摸那湿漉漉的枕头，又摸了摸脸，后知后觉是流眼泪了。
她忘了顾心美还在旁边，扬手给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脸一个巴掌，暗暗骂道：哭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