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季浅凝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前世，她性格软弱, 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这一世, 她身上多了些锋芒, 不再是包子, 看似进步了, 可是每次在面对她和莫菡的问题时, 她总是拖泥带水，摇摆不定。
活了三十几年, 季浅凝唯一做过的冲动事, 就是被毁容后答应和莫菡结婚。
说要和莫菡一刀两断，说要接受陆清欢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不是因为冲动。是赵欣然一次次的戏耍和羞辱，薛嘉丽对她一声声的误会和指控, 日积月累, 汇成利剑, 将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刺穿。她太累了, 她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疲于去应对这些卑鄙的小人，只想活得轻松一些。仅此而已。
可是莫菡不偏不巧在那天出了车祸。
在莫菡昏迷时许下承诺，答应莫菡结婚, 这些也都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在惶惶不安看不到希望的十三天里, 一双无形的手撕开她血淋淋的伤口，终于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无论前世今生，风云怎么变幻, 她都是放不下莫菡的。
其实季浅凝非常清楚，她和莫菡藕断丝连，纵容莫菡，纵容自己，借酒乱性，以朋友之名……这些，都是借口。
但正如莫菡所说，她心里有芥蒂。莫菡家人，以及莫菡和她完全不对等的家世和名气，这些都是她的顾虑，是横亘在她和莫菡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是她想要放弃和莫菡继续的症结所在。
莫菡却提出了解决这些症结的办法，这让季浅凝震惊之余，又感慨万分。
前世，莫菡是个冷淡薄情，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不会哄人，不爱沟通。可是就在刚才，莫菡说得头头是道，考虑得万分周全，莫名其妙开了窍的感觉。
莫菡描述的那些，完全站在她利益立场上，尊重她，维护她，成全她，优势和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手里，这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既然逃不开，又放不下，那就试试吧。
莫菡留院观察这段时间，季浅凝每天早上八点钟准时出门，八点半到医院，给某人喂早餐，陪她说几句话，午休时离开。
除了莫菡醒来那天，她再也没有见过薛嘉丽。
安惠偷偷告诉她，薛嘉丽每天下午以后才会来探望。
季浅凝听完以后，心情有些微妙，但没有说什么。
莫菡上完厕所出来了，季浅凝余光瞥见，走过去扶她。
两个人慢吞吞来到病床边，莫菡皱了皱眉，说：“再趟下去我腰要断了。”
季浅凝见她眼巴巴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念一动，说：“外面太冷了，医生说你身体虚，只能在室内活动。你要是觉得闷，我扶你去走廊走走？”
莫菡嫌走廊人太多，摆摆手说：“就在病房里活动吧。”
这场车祸，导致莫菡昏迷了十多天，她除了身上几处皮肤被玻璃割破，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菡身体恢复得很快，自己行走完全没问题。可是医生说，莫菡脑部损伤严重，可能会有头晕目眩恶心等后遗症。季浅凝有点不放心，莫菡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个跟屁虫。
为了活跃气氛，莫菡开玩笑地说：“上次还是我在医院照顾你，现在变成你照顾我了，这是不是叫风水轮流转？”
季浅凝笑不出来，干巴巴说：“我们情况不一样。”
上次她只是割了条没用的阑尾，莫菡这次却是差点连命都没了。而且她阑尾是自己发作的，莫菡车祸跟她多少有点关系。
莫菡见她情绪突然失落，猜想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自责了，懊恼自己不会聊天，忙换话题：“你经纪人没有给你安排工作吗？”
距离她们一起拍完《羊城风云》快一个月了，季浅凝每天看上去很闲的样子，莫菡都替她着急。
季浅凝眼眸微闪，说：“没有。刚拍完电影，有些累，我自己也想休息一下。”
梁宁有给她安排上综艺的机会，季浅凝拒绝了。当时莫菡不省人事，她哪有心情去上节目。
女艺人都是吃青春饭，三十岁之前拼了命在和时间赛跑，哪敢轻易休息？莫菡犹记得她当初说要专心拍戏时那股冲劲儿，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季浅凝回去以后，莫菡没有马上午睡，把安惠叫进来，说：“最近是不是有几个导演找你谈合作？问问他们演员定完了吗？没定完问问能不能安排试镜。”
莫菡住院的消息完全是封锁的，外界都不知道她出了车祸，在她住院期间，确实有几个导演联系安惠想谈合作，但由于档期冲突，加上莫菡对剧本过分挑剔，安惠都帮她推掉了。
“你是想给季小姐介绍资源？”安惠问。
莫菡没否认。
安惠了然，说：“我帮你问问。”
莫菡出院那天，季浅凝又见到了莫旭坤。
趁莫菡去换衣服，莫旭坤对她说：“听安惠说，阿菡住院这二十天，你都在这里陪着她。有心了，谢谢你。”
莫旭坤长相和性格都跟莫菡很像，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说话时威风凛凛，完全是一副霸道总裁的冷酷模样。前世，季浅凝和莫旭坤交流很少，但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也不排斥莫旭坤。
所有人都觉得薛嘉丽温和亲切，季浅凝却打从心底里讨厌她。所有人都觉得莫旭坤威严不好相处，季浅凝却不以为然。人往往就是这样，伤害过你的，她纵有千般好你也不喜欢。没有伤害过你的，他就算十恶不赦你也觉得顺眼。
看着眼前这个叫了十年爸爸的人，季浅凝心底一片柔软，浅笑道：“叔叔，您客气了。”
莫旭坤不动声色打量她，说：“阿菡说你们以前是朋友，后来你和她绝交了？”
季浅凝：“……”
莫旭坤主动过来找她说话，季浅凝想过对方会质问自己，莫菡车祸是不是和她有关。但她怎么也料不到，莫旭坤问的是这个问题。
她笑容一僵，尴尬道：“我们……现在已经和好了。”
动不动就绝交，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带怎么玩的。
季浅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莫旭坤会怎么想，赧然地低着头。
“哎——”莫旭坤突然叹了声气，说：“阿菡除了一个从小玩到大的赵欣然，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愿意跟你交朋友，肯定是觉得你人很好，喜欢你，信任你。她性格随我，不过比我还古怪，冷冰冰的，很难相处，脾气特别不好，容易得罪人。你请多担待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季浅凝心说：脾气不好的明明是自己，莫菡已经改变很多了……
莫旭坤不愧是亲爹，损起自己女儿一点也不留情，不知道莫菡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莫旭坤说得很客气，但这种客气却让人觉得很舒心。只是季浅凝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一个劲傻笑。
等安惠办完手续，他们几个浩浩荡荡出院。
到达地下车库时，莫旭坤再次问莫菡：“真的不回家住几天？”
莫菡戴着口罩，眼底无波，情绪淡淡道：“不回了。我想自己静一静，专心看剧本。”
莫旭坤也没有多劝，目送她们三人离开后，带着秘书走向豪车，钻进后座。
有人上来，薛嘉丽伸长的脖子马上收回来，优雅地端坐着，吊着眼尾，斜睨丈夫：“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莫旭坤坐在她身边，松了松领带，说：“不让她走，她回去天天给你摆脸色，你不是更添堵？”
薛嘉丽脸色讪讪，说：“死丫头，居然跟我玩冷战。”
“你不也跟她玩？她出院你都不上去看一眼。”莫旭坤说。
薛嘉丽呛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都是因为阿菡，说季浅凝在上面不让我上去！有了喜欢的人，连自己老娘都不要了，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好了好了，别激动。”莫旭坤吩咐司机开车，搂着她肩膀安抚了两声，话锋一转，“阿菡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彼此和平。再说了，是你先羞辱她喜欢的女孩，人家都因为这件事要和阿菡绝交了，阿菡心里肯定不满。”
薛嘉丽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得体，在莫旭坤面前完全暴露本性，掐他胳膊，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羞辱季浅凝。是她亲口说那些难听的话，被我听到了。也许她真的是被欣然逼急了口不择言，但她那种态度我就很不喜欢！”
莫旭坤攥住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倒是挺欣赏这个小季。”
薛嘉丽柳眉一竖：“你硬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不是不是，老婆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莫旭坤立马认怂，说：“不过亲爱的，我觉得你被人蒙蔽了。”
“什么叫我被人蒙蔽了？”
“你跟我说的那件事，很明显是赵欣然联合她后妈设计了小季。如果小季真的有心机，只想利用阿菡上位，那她应该讨好你才对。可是在你直接问她是不是真心对阿菡的时候，她却说没有真心。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先不管小季是不是喜欢阿菡，她要真是想利用阿菡，应该说好听的话糊弄你，讨好你。可是她没有。这是个有傲气的女孩。”
“你才见过她两次，很了解她吗？还夸上了，你存心想气我是不是？”薛嘉丽不满道。
莫旭坤不气不恼，说：“我夸她有傲气，只是凭你三言两句做出的判断。你也没见过她几次不是吗？你是通过阿菡和赵欣然口述，来判断她好不好。我们都没有和她长时间接触过，都不了解她，对她的判断都有可能是片面的，错误的。”
“……”薛嘉丽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些问题，被他说晕了。
莫旭坤又说：“亲耳听到的，亲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你得真正深入去了解。”
“你呢，就是日子过得□□逸了，身边的糖衣炮弹太多，大家都想讨好你，总是捡最好听的话说给你听，人人对你俯首帖耳，突然冒出一个带刺的季浅凝，她刺了你几句，你心里就不平衡了。她越不顺从你，你就越是看她不顺眼。你这是偏见。”
“阿菡是我们的女儿，从小接受那么多良好的教育，把她养得那么精，她怎么可能看上一个有心机的坏女孩？你啊，宁愿相信赵欣然也不相信女儿，阿菡她不生你气才怪。”
薛嘉丽越听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又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用肩膀撞了撞她，别扭道：“我肯定是和季浅凝八字不合。”
“那明天我陪你去庙里算算？”莫旭坤故意逗她。
薛嘉丽不置可否，说：“顺便帮阿菡也算算，看她和季浅凝是不是也八字不合。”
莫旭坤扶额，无奈道：“阿菡的事以后你别管了，你自己女儿什么性格还不了解？你越是管，她越是反骨，到时候家都不回了，看你怎么办。”
薛嘉丽：“……”
安惠在前面开车，季浅凝和莫菡坐在后面。
“耳朵怎么这么红？”莫菡盯着她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问：“热吗？”
车里暖气开得正合适，季浅凝并不觉得身上热，只是两只耳朵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谁在念叨她。她用手碰了碰，目不斜视地说：“不热。”
莫菡没吱声。
耳朵突然一阵冰凉，季浅凝倏地看过去：“你做什么？”
莫菡两只手贴在她滚烫的耳朵上，一脸真诚地问：“这样是不是舒服很多？”
季浅凝：“……”不得不说，确实舒服了很多。
只是这动作有些暧昧，季浅凝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说：“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凉？”
——“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凉啊？”
前世，季浅凝曾经问过莫菡这个问题。
那是她们婚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季浅凝最怕冷，但她穿得多，全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莫菡不管穿多还是穿少，手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季浅凝担心莫菡是身体虚寒，还想让她去医院做个检查。莫菡却说：“我身体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也不觉得冷，就是手冰。”
夏天，莫菡的手摸上去冰凉舒服。到了冬天，季浅凝就不太敢碰她的手。尤其是做那种事的时候。所以每次到了冬天，莫菡要跟她亲热之前，都得先用热水泡过手。
季浅凝记得有一回，她偷懒不想起床，莫菡使坏，把冷冰冰的手伸进被窝，把她给冻醒了。
……
“怎么越来越烫了？”感觉手掌下的耳朵温度不降反增，莫菡把手拿开，发现季浅凝不仅那两只耳朵红得滴血，那张白皙的脸也染上了粉色，她用手摸了一下，“脸也红了。真不热？”
季浅凝刚才分神想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心里慌得一批，不想被她发现异常，隔开她的手，说：“围巾有点紧了。”
她在莫菡灼热的目光下把围巾解开了，随便扔在腿上，干笑两声。
莫菡不疑有他，说：“等下……”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莫菡的话。
季浅凝打开包包，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陆清欢”的名字，心里一突，掀眼皮看了一眼莫菡。
莫菡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自觉把头摆正了，没看她。
季浅凝按下接听，声音放轻：“喂？”
“浅凝。”陆清欢说：“我刚下飞机，等下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好。”
通话不到一分钟。
她刚放下手机，莫菡看过来，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等下一起吃饭？”
“……”季浅凝咽了口唾沫，说：“今天没时间，改天行吗？”
她才答应了陆清欢。
莫菡略显遗憾，不过想着以后还有机会，又释然了，说：“当然可以，都听你的。”
莫菡吩咐安惠改道先送她回去。
季浅凝不想让安惠开到小区，因为那里是莫菡出事的地方，她怕莫菡触景生情。
然而安惠还是把车直接看到了她住的地方，就停在小区门口，离发生车祸现场不到五十米。
马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车祸的痕迹。但每次经过那个地方，季浅凝还是会想到那天的惨状，想到莫菡满脸是血坐在车里，她手脚冰凉，胸口堵得慌。
车已经停稳，莫菡见她没有动作，眼睛直勾勾看着某一处，也跟着看过去。
对于这次车祸，莫菡没有什么心理阴影。她甚至还有一点庆幸，因为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她和季浅凝可能就此结束了。
她轻轻拍了下季浅凝僵硬的肩膀：“不是说有事？你要不想下车，我们就先去吃东西。”
季浅凝恍然回神，敛了敛容，说：“再见。”
莫菡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吻，说：“下次见。”
季浅凝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安惠，“嗖”地把手抽回，红着脸打开车门。
等安惠开车消失不见了，她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和陆清欢约定的地方。
她大概能猜到陆清欢想跟她说什么。
季浅凝先到一步，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陆清欢才风尘仆仆赶来。
季浅凝在医院陪莫菡的这些天，陆清欢在外地录节目，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大半个月没见了。
“你瘦了。”陆清欢见到她时说。
季浅凝笑笑说：“瘦了正好，不用减肥了。”
两个人点了吃的，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季浅凝吃得心不在焉，且能感觉到，陆清欢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心情。
吃完以后，季浅凝装模作样地喝茶解腻，静静等待陆清欢先开口。
陆清欢酝酿了足足半分钟，才说：“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季浅凝心如明镜，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说：“记得。”
陆清欢会心一笑，说：“不过那天晚上我喝多睡着了，我想认认真真再跟你说一遍。浅凝，我喜欢你。”
“……”
“我想做你女朋友。”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是亲耳听见，还是有些震撼。季浅凝把剩下的茶水一口喝了，垂眸，抿了抿唇，说：“清欢姐，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是……做情侣的话，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不久前她才答应和莫菡试试，所以不能给其他人留有希望。
陆清欢眼底光芒一扫而光，说：“因为莫菡？”
季浅凝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微微一愣，不想骗她，点头。
“所以，我之前问你喜不喜欢莫菡，你是骗我的？”
“……对不起。”
陆清欢涩然一笑，说：“我早该料到。她那么优秀，你又是她的忠实粉，怎么可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