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一间超四十平的带卫生间的大卧室。四面墙,三个窗,还有一张唯一的门。
以前它是安全的保障,现在却成了一个禁固自由的囚室。它变换了身份,也变换了主人对它的看法。
花开颜,这几天始终在一个地方,用同一个姿态,在反复权衡同一个问题:她是该屈服,还是抗争?要抗争的话,又该选择哪一个方向,哪一种办法?才能更有效,更稳妥。
她几乎想到了一个办法,但还在精雕细琢,使它一击奏效。
门开了,生物钟告诉她这不是进食时间。
有个人想见你。阿姨毕恭毕敬,心平气和的说。
不见。花开颜知道不可能是毛三篇,其它人,比如崔经理之流,对于囚徒来说,那分明就是侮辱和伤害。
那人说:他是你最想见的人。
这话,提起了她的一点兴趣:有谁这么不要脸?思考了一下,想不出眉目,但她还是站起来,走出这个囚室,步入小客厅。
这偏厅有三个门,一个窗。窗可以忽略,但门都上锁了,也可以忽略。
客厅的中央,婷婷玉立的杵着一个人。之所以用婷婷玉立这个词,是因为这个人长得确实漂亮,眉目如画,身材比例也匀称,皮肤白净,是个美丽的男人。杵着这个词呢?就是说他的僵尸脸。除了激动得颤抖着的嘴唇,真的再没有生动的地方。
这个人就是她那门当户对的前未婚夫。
你回来干什么?花开颜冷若冰霜,从里到外都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在内心暗问:经过这几天的幽闭,她成佛了吗?
试过所有的门,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花开颜禅意大发,靠在沙发里,等着对方的情绪暴雨。
开颜!我们终于又相见了。你知道我这大半年在干什么吗?
男人在等待她的回应,但花开颜心平如镜,一言不发。
我一直在西方治病啊!几个月来风餐露宿,含辛茹苦,遍访名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功了!
成功?开颜不解的咕噜一句。
是!成功!我现在可以过正常的性生活!我已经是真正的男人了!
花开颜感觉到莫名其妙。
是真的!开颜,我是真的行!在那边我还做了一个实验,真的使一个女孩怀孕了!要不,你可以打电话问她?我这儿还保留了她的电话,如有假冒,天打五雷轰!
那男人手舞足蹈,高兴得有些忘形:这次回来,我就是要自豪的告诉你,我们可以真的结婚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切都不在话下。
他最后挥起拳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花开颜高呼:让我们幸福的结婚吧!一切皆在掌握。
花开颜就象看一个小孩戴着红领巾在宣誓,拍手赞道:不错不错!然而,你想跟谁结婚呵?
男孩有点尴尬:当然是你啊!
你的那个我呀,早就已经死了!开颜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骂道:她已经死在你父亲那肥猪似的身体下!死在二十六层高的高楼底下!形神诸灭,什么都没有啦!
男孩还要说什么,她扯起八十度的女高音:滚!给老子滚!
瞬间,客厅的三张门都惊开了,冒出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愣头脸。
花开颜突然暴走,挥起一脚,踢向最靠近的一张门,鞋尖入脸,传来几声尖叫,也不管有没有她父母的尊容。
砰砰砰。三张门又瞬间关闭。严丝合缝,恢复如初。哄!哄!哄哄!花开颜的笑声“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渗人肌骨。
扑通。身边的美丽男孩,双膝一软,跪在她的面前。
开颜,我知道你受了苦,感同身受,我当时也气疯了。原谅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庆幸的是我现在好了,云开雾散,所有的困难巳成昨日的记忆,丢掉它,让我们快乐的面对辉煌的生活,好吗?
花开颜无语:我说了,你的那个开颜已经死了,一去不返。若是以前,我会揍你个满天花,现在我没有这个欲望了。恭喜你,请滚!
不行啊!男孩都气哭了:你不能丢下我,我这大半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今天能和你成亲。再者我爸爸说,你花家也须要我家的关照和扶持,咱们相濡以沫,才会有更加辉煌的明天。你不能走错路呵!
走错路?
是呵!我爸爸说,一个家族的长盛不衰,是须要你我这样的后代的无私奉献,相互扶持,才能实现的。你现在是要成为一个家族之长了,更加应该懂得:我们两个家族是互补的,如果它们相融相通,合二为一,该是一艘多大的航空母舰呀!光想想,都令人神往。
你是说:如果我们结婚,我家的一切就成你家的喽?
这个?但我家的也是你家的呀!
可笑至极。滚蛋吧!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更不想看见你那畜牲般的父亲。
开颜,你误解我父母了!他并不是想把你怎样,当时他只是想早日让两家能够珠联璧合,结果做事欠谨慎而已。
哇!多么伟大的儿子!多么伟大的父亲!花开颜凄惨冷笑:你不走是吧?我走!
花开颜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囚室,成为囚徒比看见他,让她觉得更舒服一点。
曾几何时,她的思想跟眼前的男孩相仿:深信牺牲自己,成就家族,是多么神圣的使命。但下乡几个月,和毛三篇相处以后,让她觉得信仰牺牲,这又是件多么可笑的事!其实上层社会倡导的牺牲,只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一个阶层真有一个阶层的认知。在普通人看来,要实现一个人的价值,是用智慧,用能力去证明,而不是去悲哀的牺牲!
眼前的花开颜也深以为然,而从前的花开颜,已经死翘翘了。
开颜,你不能这样去自轻自贱啊!你本来是我们上流社会的柱石!凭你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述写一个美丽的神活,令人敬仰。而不是做一个乡村愚妇,被人欺负,任人耻笑啊!
那男孩不甘的绝望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越传越远。但开颜早已闭目塞听,神游太虚了。
他那样正经的屁话,也许小屁孩会五体投地,深以为然。但在经历过世事的花开颜看来,那分明就是一种传销,洗脑,然后你剩下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