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毛三篇从外面回来,大家还没有散会。
怎么了?这么难吗?毛三篇也感觉吃惊。
村主任说:我们基本议定了一个框架,就等你来表决。
毛三篇听得一脸懵逼:乡长在,主任在,我们的组长也在,我什么都不是,干嘛要我来表决?
村主任说:我们的方案就是肖大宝,酒哥和你三家共同承包。
三家共同承包?毛三篇不由笑啦:有多少利润你们算过吗?再说我确实没有时间!
正因为成本高,劳动强度又大,利润率又低,大家都不想做,但是又不得不议一个章程出来。肖大宝站起来跟毛三篇说:主任好说歹说,硬要我和酒哥来担这个责任,我们肩膀小,哪里担得起呀!酒哥提议加你进来。你本来也冬耕了,又施了不少肥,又有大的耕田机,倒是非常合适的。我们也不期望你出多少力,占个名额,给我们信心就行。至于利润,大家也没寄望什么,反正须要人干嘛!三篇,你看怎么样?不过如果你不干我也不会干!
村主任,荣副乡长,酒哥都眼巴巴的望着毛三篇。天色也晚了,大家都想议完早些散场。
答应吧!答应吧!乡亲们七嘴八舌的劝。看来,如果不答应,大伙都会把意见撒到他身上来。
毛三篇十分无奈,只能点头。又对肖大宝和酒哥说:说好啦,只是占个名额啊?我是真没有时间!
花开颜听说后不客气的给了他几个暴栗,狠狠地骂道:本来撂下去的臭狗屎,又被你拈回来了!我看你智商有问题!
毛三篇傻笑着回:你才知道我傻啊?晚了。
花开颜语重心长的说:我妈说她两老的身边不能没有亲人,明年我可能不得不回省城去。我可不想我们过什么牛郎织女的生活。明白吗?
明白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行吗?
按照布置,每天从外地运一车花草回来,毛三篇带领六个工人,四男两女必须把它们栽种完。规形矩步,按图施工。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了状况:酒哥必须去整秧田,而且他又不会开耕田机,毛三篇因此须要负责带好这个徒弟,一下就少了两个人。所幸的是栽种的地上已经用石灰撒了格子,大家只须按图索骥就行。请的人又个个算得心灵手巧,有开颜坐镇,总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当天的任务。
花开颜告诉毛三篇:程家那个井,什么亲夫井的,居然还有碑文,挺有创意!就没有填掉。明天你带支笔,重新填上油彩吧!
毛三篇叹口气,点头表示记住了。
碑分两面,一面是亲夫井三个大字,另一面有碑文,文曰:韶华十七,岁在三月。迫于生计,君与文抛汗洒血数日,掘此一井。其中颇多感慨,遂立碑以记之:槐河为见,猴山为证,愿与君从此举案齐眉,白首不悔。
其碑犹在,斯人不见。读着这碑文,与文文的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他的双眼。手中的彩笔也凝滞不动多时了。
那么好的文文,他是怎么丢掉的呢?是他的淡泊!是他的冷漠!是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
毛三篇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严于律已,宽以待人的正面形象。但正是因为宽,他较常人缺少激情,不爱坚持。对自己近乎严苛,对别人却耽于应付,不做要求。即使面对着的是自己的爱人。过于放,没有收。
如果在文文选择妥协时,勇敢的伸出一只手,警告她:你不能离开我!那情形,一定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也许,即使当时的文文,在心底深处,也希望毛三篇是一个自私而强势的男人吧。
然而他没有。
我们再看看他与花开颜的结合。他首先觉得花开颜与自己的心目中的爱人理念有冲突,远非良配。但在女人的软磨硬泡之下,马上缴械投降。坚持做遗世独立是他从前的底线,他应该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成为别人的下属,而现在呢?
他在一点点的失去从前的自我。当然,这样的改变说不上好与坏。但如果他那个从前的自我在某种刺激下突然复苏,一定会伤害到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嘀哩嘀哩!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大宝,什么事?毛三篇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问。
刚才听到消息:厂里的空心砖有些供不应求,怕会影响围墙的进度啊?
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肖大宝说:我家里倒是有做空心砖的匣子,要不,我们一边做一点?
行!毛三篇说:但要注意质量啊?
你放心!我保证我们自己做的比厂里出的更好。
谢谢你。
心情还没收拾好,花开颜便来到他的身边:哎呀,没想到我老公在伤春悲秋呀?
毛三篇低头装作填彩色,想躲开那双犀利的目光。避着她又搓了一把脸,尽量让她少发现异常。
哇!几个字半个钟头还没填完,你也太慢了吧?
我看看!后面跟着小姑娘文波,一蹦一跳超过花开颜,凑到毛三篇身边:啊?真的耶!
她抢过毛三篇的笔,一边涂,一边念:槐河为见,猴山为证…。
搞得这个男人差点又掉下泪来,赶紧找个由头,逃之大吉。
毛三篇走后,陈家这片废墟之地,很快被草和花树遮盖一新。只有一条小径里,那洼孤独的老井,能给某些人,零零碎碎的回忆。
毛三篇独自一人在自家的花圃里徘徊,不时地远远注目那高高在上的孤单坟莹,踌躇发呆。当自以为情绪散尽,这才大步流星回到家里。
三篇呀,你和谁吵架了吗?她娘那双眼睛真的很毒,这都还能看出来。
没有啊!毛三篇装作欢愉的样子,悄悄的吩咐冯姨:多做几个硬菜,今晚想喝几盅。
转身打电话给肖大宝:叫上你的兄弟,你的堂客,还有酒哥,咱们今晚聚一聚。
有什么讲究呀?
能有什么讲究?没有!就是单纯高兴,想喝酒!咱们大碗大碗的喝!不醉不归!
暮色苍茫,毛家却强灯高照,杯箸交错。几位粗陋的汉子吊着痞子腔,在那里挥斥方遒。
毛三篇高声嚷嚷:还记得那年我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