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因为公事繁忙,温荣等她一有好转就离开了。
就是这样,以未来孙女婿的身份给老太太探病,己经是莫大的面子了,他一来,下面州县的官员内眷也闻风而动,纷纷前来探病,傅老太太好强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风光和体面,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的病也轻了几分。
不过终究是老人伤了骨头,待全愈己是秋后了。
期间温荣还写了封信过来,无非是什么“梦寐思服,辗转反侧,盼君速归”之类的。
她算了一下时间,回了信,在最后加了句:秋后徐归。”又给牟瑞月兰草都写了一封,买些特产香料什么的,遣了百里带回去了。
温荣见了百里,问了一堆,阿宁怎么样,胖了瘦了,吃得多不多,每日里都在做什么?问得百里冷汗直冒,吭哧了半日,大着胆子道:“大人,属下只是护卫,不是贴身丫头,你问的这些,属下真没有注意过。”
温荣有些不悦:“护卫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吗?真是没用,这些小事都不知道。下去歇着吧。”
百里很委屈地出了门,正好路上遇到温泓和牟瑞月走过来,见了他很高兴,“百里,清宁怎么样?”
没等他们问完,百里己作了一揖,疾步如飞地跑了。
两人还纳闷,这家伙一向是很稳重的,这会怎么了,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他们走进屋子来,牟瑞月问道:“大哥清宁给我的信呢。”
温泓道:“在案上,自己拿吧。”
傅清宁给牟瑞月的信就有趣多了,去了什么地方,买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
牟瑞月一一念出来,听得温荣都嫉妒了,怎么写给自己的就干巴巴的。牟瑞月念到一半,他一把将信收走了。
牟瑞月嚷道:“大哥我还没看完呢。”
“不用看了,就当写给我的吧。”
牟瑞月悻悻地道:“真是的,连信都要抢。”
温荣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见最后写了一句话,“若此信为荣所截,请告之瑞月,吾甚想念之。”
温荣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来。
终于秋叶落归期到,温荣早己经派了船来接,傅老太太和傅家兄妹一行起程到京里去了。
傅大太太也是很愿意跟来的,只是老太太没发话,也不敢多事。
温荣正在城外练兵,但还是抽出了时间来码头接她。
三个多月不见,傅清宁见他黑了瘦了,腮上还有胡茬。坐上马车,就抱着她猛亲了一通,“你可想死我了。”
傅清宁的脸被他的胡茬扎得痒痒,她任他亲了半日,方小声道:“你去剃剃胡子吧,扎得我好痒。”
她难得这样又温顺又可爱,温荣的心越发痒将起来,恨不得立即将她压/倒揉搓一番。
他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有一点时间就立即开始行动了。
等傅清宁喘吁吁地爬起来,己经被亲了个遍。
温荣送她到花坞又赶紧回营去了。
傅清宁总算吁了口气。偏来门口接她的兰草道:“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路上很热吗?”
看到是过来人的傅老太太和田嬷嬷一副了然于心脸上那憋忍着的笑意,头一次傅清宁有了要揍人的冲动。
次日牟瑞月和温泓来看她,牟瑞月道:“清宁,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可想你了。”
“我也是,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念到一半被大哥收走了。不如你再给我写一封吧。”
“我人都在这里了,还能写什么,说给你听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写的比说的有趣多了。”
正巧江宜男也在一旁,她听着突然有了主意,“我有个想法。”
原来她想定制一张书馆小报,鼓励人投稿,心里的感想什么都可以写,每月评优,得奖者可以免费饮茶一个月。
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众人又佩服又感叹,觉得一个人这做生意做到走火入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傅清宁回来没多久温荣结束了练兵,又陪驾秋狩去了。
没人在身边骚扰,她的日子越发轻松了,花圃有掌柜照看,家里有田嬷嬷在,打理得妥妥当当。家里家外都不用她费心。
她每日里睡懒觉,所谓心宽体胖,只是她长肉不长脸,所以外人也看不大出来。
温荣回来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我走了一个多月,你是不是长胖了,抱你比以前沉多了。”
傅清宁也有些觉得,“大概是吧,最近都没怎么走动。”
温荣笑道:“胖些才好,摸起来舒服。”
傅清宁含嗔瞅了他一眼,想着自己最近确实太闲了,不如去江宜男的茶书馆帮忙好了。
到了茶书馆,只见里面差不多满座了,果然生意兴隆。江宜男一见了她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呢。”
“什么事?”
“我想办了个识字班,每日早上开课,专教女娃儿们认字,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夫子,清宁你来帮我上几日课吧。”
傅清宁问道,“你怎么想起给女娃们开课了?”
“这世上对女子太不公,若我们都不帮自己,那就没人帮我们了,大事我做不了,小事能尽点心也成,至少读书让人明理,少受一些愚弄。”
傅清宁感叹不己,心想江宜男真是志向远大,和她比起来,自己实在太没有出息了。
江宜男开设的头一个启蒙班共有七个女学生,大小年纪都有,傅清宁拿出自己备写的启蒙本子,先教她们简单的功课,三字经。
这些女学生家境贫寒,上完课还得回家做事,但是读写都很认真。
散课后江宜男和说道:“清宁你教得挺好的,有没有兴趣长期教课。”
傅清宁笑道:“我这点水平,教教三字经弟子规还可以,别的就算了吧,我怕误人子弟。”
“何必过谦?这样吧,你有空就来,没空派人说一声儿。”
傅清宁应了声好。她喝了一杯茶,眼看陆续有顾客进来,她便告辞出门了。
车夫问道:“姑娘要回去吗?”
傅清宁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中,身边是各种路人,带着鲜活的生活气息,她便道:“我再逛逛,你先回去吧。”
沿着大衔往回走,走到一半,突听路边有个清脆甜净的唤道:“傅夫子。”
她抬眼一看,是家卖烤饼的小铺子,铺前扯着张布旗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潘家烤饼四字。
里头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梳着齐刘海儿,一张敦厚的小圆脸,被烤炉的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她认得是早上来上课的学生,却忘了叫什么名字,便走了进来,笑道:“这是你家开的铺子?”
那女学生道:“是我大伯的,我替他看铺子。”她飞快地左右梭了一眼,拿油纸包起一个饼,塞到她怀中,“送给夫子你吃。”
傅清宁赶紧推辞,她却抿嘴一笑,迅速招呼起从外头进来的一个客人来。
傅清宁撺着烤饼走了出来。她站在路边咬了一口,只觉又香又脆,味道很好。很快一半下了肚,突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一辆马车在驶近她身边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从里头露出叶襄的一张清俊苍白的脸。
他问道:“你躲在这里吃啥呢。”
傅清宁一时不防,吓了一跳,一口饼差点噎在咽喉里,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她把嘴里的咽下,“那边新出的烤饼。”
叶襄看了看她手中只剩一个角儿的烤饼,又问:“好吃吗?”
傅清宁认真的点了点头,“很好吃。”
叶襄便唤跟车的侍从,“去买几个来。”
那侍从一路小跑着去了。
叶襄目光又转回她身上,“你这是要去哪?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傅清宁忙道:“不用了,我就想随意走走,锻炼一下身体。”
叶襄打量着她莹润粉白的一张脸,看上去气色不错,便道:“那你请自便吧。”
傅清宁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那侍从买了一叠烤饼过来。叶襄拿起一个,翻来覆去看了一看,闻了一闻,又放了回去,说道:“走吧。”
马车重新起步,到了明国公府门口,里面早有下人抬了软轿出来,伏侍叶襄坐好,一路往正院去了。
小容夫人迎出来给他更衣,突然闻得一股香脆油腻的味道,她琼鼻微抽,诧异道:“这是什么味道。”
叶襄将怀中的一叠烤饼拿了出来,分她一个:“街上买的烧饼,尝尝吧。”
小容夫人笑道:“爷怎么突然买起烤饼来了。妾身还从未吃过这种街边的小食呢。”
小容夫人虽是偏房,出身却也不差,其父是四品知州,她虽是庶出,从小也是美食华服养着的,如何吃过这种小食,入口只觉粗糙不堪,好容易才咽了下去。叶襄见她秀眉微蹙,便问:“不好吃吗?”
小容夫人忙道:“不是不好吃,是妾身有点吃不习惯。”
叶襄道:“不好吃就别勉强。”他叹了口气,“同一样东西,好不好吃,还要看吃的人吧。”
小容夫人听他话中有话,小心翼翼地问道:“爷今天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叶襄道:“我今天看到一个小姑娘在路边吃烧饼,吃得很香。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遇到的一个小丫头,也是那么鲜活,生机勃勃,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可惜...”
小容夫人有些不解地道:“不知爷说的是哪位姑娘,妾身认得吗?爷若是喜欢,何不纳了她进门。”
叶襄道:“你看花园里的鲜花开得那么好,难道都要摘下来吗?那就失了天然的意趣了。”
小容夫人道:“妾身倒是觉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道无花空折枝。如果喜欢为什么不摘,要是被别人摘走岂不惜。”
叶襄看了她一眼,一时竟然无语以对。
小容夫人回望着他嫣然一笑:“妾身说得不对吗?”
叶襄抚了抚额头,说道:“你说的很是。我有点累,你先下去吧。”
小容夫人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问:“要不要叫小鸳进来侍候?”
她见叶襄不说话,又道:“你不喜欢小鸳,那我叫采云来吧。”
叶襄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小鸳吧。”
自从傅清宁被一个烤饼收买后,人变得勤快很多。她每日按时去授课,晚上还坐在案前认认真真的备课做讲义。
温荣有时和她说话她也是嗯哈两声敷洐过去了,连和他亲近的时间都很少。
他抗议了几次无效,直接找到江宜男,“你别让清宁做事了,缺什么夫子,我给你请。”
江宜男笑着应了,等到课后她请了傅夫子喝茶,徐徐把话和她挑开,大意就是清宁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很感谢你的付出,但是这样一直占用你的时间也不好,所以我己经找了一名专给姑娘们授课的女夫子,你可以轻松一下,不用这么忙了。
傅清宁听了有些不高兴:“好好的找什么夫子,我教得不好吗?”
江宜男忙道:“你教得很好,不过你这样太忙了,未免会冷落了温大人。”
“温荣和你说什么了?你别管他,回去我和他说。”
江宜男忙拉她坐下:“你先别急,你听我说。你要嫁给温荣,将来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做事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如果因为教课这样的小事影响了你们的感情,那可得不偿失了,毕竟温荣这样的人还是很抢手的女婿人选,你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一番话说出来,傅清宁立即对她刮目相看,“宜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么一套鬼话,说实话。”
江宜男好容易想出的一套说辞被拆穿,她脸不红心不跳,索性直说了,“清宁你还是别干了,要不然温荣肯定要找我麻烦,我这里可全靠他罩着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傅清宁能够理解,但她短暂的夫子生涯结束了,回来后闷闷不乐,见到温荣过来也没好脸色。
温荣见她一脸不高兴,心想江宜男做事真是干脆利落,行动快速,少不得要陪小心哄她几句。
傅清宁道:“你少来哄我,我好容易找点事情做,你又来搅局,难道真要我混吃等死,在家坐着长膘吗?”
温荣说道:“当然不会,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傅清宁郁闷道:“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温荣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脸,“好好侍候我呀,这才是最重要的。”
傅清宁一把将他推开,气道:“你想得美。”
温荣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拉,低笑道:“那我侍候你好不好?”
傅清宁简直快抓狂了,头一次觉得唯男人与小儿不可语也。无论说什么,都是要把你往床上带的节奏。
要不是晋阳那边来了急件,她还脱不开身。
温荣走后傅清宁刚想松口气呢,突见丁香端着一碗汤进来,说道:“姑娘,田嬤嬤让送来的。”傅清宁奇道:“这是什么?”
丁香道:“田嬷嬷说,这是十全大补汤,姑娘劳累一日,一定要补补身子。”
如果地上有条缝,傅清宁一准钻进去了。头一次后悔为什么把田嬷嬷带回来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一赌气把汤全喝了。
田嬷嬷看着喝光的汤碗很是满意。
兰草在一旁道:“嬷嬷你真是偏心,我这一天下来也很劳累啊,你看茂儿皮得快没准了,你那什么十全大补汤也给我补补嘛。”
田嬷嬷道:“你还没补够?寒山对你这么体贴,又有丫头侍候,还有我这个老婆子照应。比多少人家的太太还要享受,看你脸圆的,再补就要补出毛病来了。”
晋阳出的事还不小,铸坊起火,龙师父不幸遇难,他的徒弟凤生也被大火烧成了重伤,一张脸面目全非。出了这样的大事温荣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
虽然他不在,傅清宁的日子越过得不轻松,因为傅老太太和田嬷嬷开始催着她绣嫁衣了。
明年三月份温荣就出孝了,所以婚期订在了四月初,这快进了腊月了,就算现在开始动手,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傅清宁多少年没拿过针线了,嫁衣这么大的工程她怎么做得出来?
虽然祖母和田嬷嬷两人一向是很好说话的,唯独这件事上,没的商量毫不通融。她们有一个固执的理念,嫁衣是一定要穿亲手缝制的,不然婚后不幸福。傅清宁弱弱的反驳了一句:“宜男也是亲自绣的嫁衣。”
田嬷嬷道:“不穿亲自绣的婚姻一定不幸,不等于穿了就一定会好。”
这脑子灵清的,简直不象六十五岁的老人。
傅清宁欲哭无泪,然而这件事上没人帮她,就连一向宠她的温荣从晋阳回来后,也没有替她说话,只安慰她说:“阿宁你好好努力吧。等绣好了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傅清宁才不要听这种空头的许诺,说道:“你现在就带我出去放松放松吧,好不好?”
她这样一撒娇,温荣就心软了,说道:“这几天抽不出时间,等元霄我带你去玩吧。”
说来也奇怪,这年的天气特别的冷,未到腊月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雪,直到过完年都几乎没有停止过。
听说大雪还压坏了城郊贫民的棚户,死伤上百,多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京中的贵人们己经开始赈粥施衣了。
虽然天冷,元霄节还是有很多人的,而且有巧手的匠人制了许多冰灯,煞是好看。
街上人来人往,也有不少和他们一样成双结对的男女。
两人沿路徐徐逛来。突然温荣咦了一声,止住了脚步,低声道:“那不是江姑娘和你二哥吗?”
傅清宁定睛一看,果然是江宜男和傅容柏在檐前看灯谜,她笑道:“难怪吃完饭就不见她了,原来是偷偷幽会来了。我们走吧,看见了他们会不好意思的。”
两人忙从另一条道走开,这条路却甚是偏僻,路过的行人也少,脚下积雪簌簌响。
走了一程,只见水光清冷,原来是走到护城河的另一边来了。
这里住着很多贫困的人家,屋舍破旧,还有遭了雪灾后搭的棚寮,与方才热闹繁华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一路上还能听到破屋内不断传来的咳嗽声。
傅清宁叹道:“朝廷也该管管这些受苦的穷人才行。”
“朝廷是不会看到这些的,他们只会看到想看的东西。”
傅清宁闷闷不乐道:“难道真是人生有贵贱,有些人坐拥富贵权势,挥霍无度。有些人却命如蝼蚁,朝不保夕,上天待人何其不公也。”
温荣心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元霄佳节情人幽会的时刻想这种穷苦人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他握着对方的手,只觉指尖冰冷,便撺在怀中说道:“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傅清宁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冷,便点了点头。
两人快步往回走,路过一座破屋,突听一阵激烈的争吵哭闹声自里面传来,然后屋门一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直往护城河边奔过去了。
傅清宁吓了一跳:“哎呀,她不会要寻短见吧。”
温荣终于明白选错路/线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了,好好的一个元霄节他坐在一边听那个姓江的女人哭诉婆婆生了重病,丈夫又没用,娘家很穷帮不了忙,总之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又听傅清宁劝解了那江氏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了过去,“这锭银子你拿着,赶快回去吧。”
江氏看那银子足有十两,又是惊喜又是诧异,赶紧接了过来,连连道谢。又生怕他会反悔似的,赶紧拿着银子跑了。
傅清宁心想自己费了多少口舌,居然抵不上银子的半分效力,不禁叹道:“果然什么都是虚的,还是真金白银最实在。”
温荣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忙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说你也救了一条人命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赶紧回去暖暖身子,还有时间和她亲近一番。
两人重新折回大路,突然又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哭喊声,“两位好心人请等一等。”回头一看,又是那江氏哭天抢地地追上来了。
江氏抹着眼泪,“两位好心人能不能跟我回去和我相公解释一下,他怀疑那锭银子来路不明,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说着又号陶大哭起来,“他居然怀疑我的清白,我不想活了。”
温荣和傅清宁面面相觑。温荣心想什么男人这么自信,自家婆娘这样的鬼样子也能值十两银子?给钱的人是瞎了眼吧。
他也不想想正是自己刚才给的钱,心头一怒便道:“前头带路。”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一丝热气也没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她见江氏领了两个人回来,虽然灯光昏暗也能瞧出衣饰华贵,人品出众,不禁呆了一下,一双眼打量着温荣,露出十分惊诧的神情。
这时从里屋又走出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走了出来,他见了江氏,张口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敢回来。”
江氏扑了上去,又哭又骂,“那两个好心人我领回来了,就是他们给的银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着你吃了多少的苦,你还怀疑我,我不活了。”
那汉子也看到了门口的两个人,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忽听炕上的老太婆道:“媳妇,贵人来了要好好招待,这样又哭又闹成什么样子。”
温荣看了一眼那老婆子,突然脸色变了一下,他拉起傅清宁,“阿宁咱们走。”
突听那老妇唤道:“大公子...”
温荣蓦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老妇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没有再开口了。
出了门,他一路没说话,只是闷闷地往前走。傅清宁见他闭口不言,自己便也很识趣地不去问他。
走了一会,温荣忽道:“刚才那个老妇人曾经是我娘的陪房。”
傅清宁很少听他提起以前的事情,便问:“她怎么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大错,凤氏大嚣张,我母亲又是个懦弱的,下人们想保命也没错,只是我那时候很生气,迁怒了不少人。”
傅清宁劝道:“你别想那么多了,事情不是过去了吗?”
她这会儿也有些懊恼自己多管闲事了,整得好好的一个元宵节一波三折的,眼下温荣心情不好,还要去哄他,真够愁人的。
她张眼四处看了一下,见前面路边挑出一角酒旗,于是说道:“要不我们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温荣道:“一个人喝没意思,你陪我喝吧。”
傅清宁迟疑了一下:“陪你?我怕我酒量不行。”
“没关系,你少喝一点就行了。”
傅清宁点点头,“好啊,不过你等一下,我先去找辆马车,你喝醉了我可背不动你。”
温荣眼中慢慢浮出笑意,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笑影渐渐扩大了,他揉揉她的头发,说道:“放心吧,这次我绝对不会喝醉了。”
他还真的没喝醉,但是陪他喝了几杯之后,傅清宁己经醉倒了,头晕晕的,连神智已经有些模模糊糊了。
她的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是很好的,喝醉了一般就是倒下就睡。朦朦胧胧中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轻飘飘地象根羽毛一样,也不知要飘往何方。
傅清宁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嫁衣也不绣了,无沦温荣怎么讨好,她都坚决不为所动。
两人闹矛盾兰草丫头们己是见惯不怪了。傅老太太和田嬷嬷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虽然不知是为何事吵架,但觉得温荣这么低声下气,也是狠挣了面子了,给个台阶见梯就下吧,脾气太大了,把亲事吓丢了怎么办,后来经过兰草一番解释,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就放宽心随他们去了。所以这次居然连个劝说的人都没有。
倒是江宜男见她天天上茶馆来,一坐就是一天,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给她分派了一个任务,编辑诗集。
她的茶馆现在己吸引了一批姑娘,比如原先就很熟悉的唐珧,姚氏姐妹,还有一批有些才气或自认比较有才气的姑娘们,不过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大多数是普通人家的闺女。
在江家茶馆喝喝茶,做做诗,还有机会将诗词编辑成册,供人欣赏,也是一种荣光不是,虽然女子要内敛,但是出点名也没什么不好,千万里马也要伯乐欣赏嘛,关在棚里的话有谁能知道呢。女孩子也是一样的,养在深闺人未识,谈婚论嫁可是要少了很多机会的,所以闻风而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傅清宁虽然没有什么做诗的才气,但是不会下蛋也知道鸡蛋的滋味,选选诗,写几句评语,配个图什么的她还是行的。
这日她正在配图,突听见姚心燕拿了张馆报进来,笑嘻嘻地道:“这个人真傻,惹恼了媳妇,跑这登报道歉,人家能看到吗?”
傅清宁一看那馆报上,写着大大的媳妇别生气了。
她找到江宜男,“这个你也给他登。”
江宜男道:“为什么不,人家也是花了重金的。”
她顿了一顿,“温荣说你再不和他说话,下一期会登上阿宁对不起。”
傅清宁想着那自己还有脸见人吗?
“你不会让他登吧?”
“为什么不,有钱收的。”
傅清宁大怒,“你这见钱眼开的家伙,一点姐妹情谊都没有。”
江宜男道:“本来这次他就要写阿宁对不起,是我劝他改成媳妇别生气。己经是为了姐妹情谊了,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怎么得罪你了?”
傅清宁突然红了脸,过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他趁我喝醉的时候占我便宜。”
江宜男是过来人,看她神色也猜出了几分,便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已经订亲了,很快要成亲了。”
傅清宁纠着眉头道:“不是还没成亲嘛,万一有了怎么办?”
居然进展到这一步了,这下把江宜男也给难住了:“有了就生下来吧。”
傅清宁快哭了:“那怎么行,我不想怀着肚子成亲。”
江宜男叹道:“这个我也没法子了,你还是问问他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和他说话啊。”
傍晚温荣来接她,很有诚意地道:“阿宁,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做错了。”他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道:“有了更好,我也很想当爹了。”
傅清宁气得眼都红了,拿拳头揍他,“你这混蛋还敢说,你知道有多疼吗。”
温荣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冲动。这样好了,我压了你一晚上,今晚换你来压我吧,我们不坐马车了,我背你走回去。”
傅清宁心想这个人怎么连道歉都这么欠揍呢,这要是一路背回去,那两个人可就成了全城的笑柄了,她立马反对,“不要,我丢不起这个脸。”
“等天黑了没人会看见的。”
天黑了他果然背着她往回走。
这是一个无星的夜晚,月光也被云层所遮盖。
天冷路上又黑,行人都很少,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
傅清宁趴在他背上,整个人被裹在暖裘之中,浑身暖洋洋的,晕晕欲睡。
温荣走得不快不慢,步履稳健,他感受到了背上之人的体温,还有隔着衣服那柔软的身躯。
他想起元霄节见到的宋嬷嬷,母亲惨死的那一幕立即出现在脑海中,那就是他的噩梦,多少年来时不时地浮出脑海。然而如今噩梦已经消失,恨意也已经被抹平。
他开口说道:“阿宁你想听听我娘的事吗?”
没有听到回答,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她粉颈垂落肩头,己经呼呼睡着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将她的头往上托了一托,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睡姿,然后重新迈开长腿向前走去,脚步轻快,皮靴踩得脚下的积雪簌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