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情若附骨之疽
最北处的山巅之上,那里常年冰雪覆盖,杳无人烟,而此时,凛冽的寒风之中,却是有两人站在山顶之上,巍然不动。
“若再不让开,本尊便杀了你!”
一身身着黑袍,黑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而他口中的话,却仿似比这寒风更寒冷几分,那一双黑眸,便仿若无底的深渊,让人心中不由微微战栗。
对面的人一身青衣长袍,倒是颇有几分书生气质,看他如此竟也不畏惧,却是微微一笑,口中只道:“生死又有何干,你若能上的无色天,便是我陨在此处,也值当了。”
虽如此说着,他却明白,饕餮不会在此处祭出本身来杀他,方才让他看的那一幕,可是让自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且,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凤凰,竟好似爱上了这个恶兽,这实在太过荒谬。
不动明王眸间冷了几分,又道:“饕餮,束手就擒罢!”
如此说着,一双手中已是将新一轮的攻击发了出去,周炎眉头紧皱,竟是不挡,手中一阵玄色攻击亦是轰然祭出!
两人的攻击相撞,轰隆声震耳欲聋,那山体却也是崩裂大半,而两人却是不停,转眼间,又是数十招过去,均未分胜负。
饕餮怎样也未曾想到,他攻击将至之时,这不动明王竟是幻身为小鸟儿的模样。
虽他心中知晓这人定然不是,却仍旧不由微微一顿,如此便给了这厮可乘之机。
不动明王依旧是之前八风不动的微笑,手中却是狠辣地紧,直直便向那饕餮的心窍击去!
这心窍是每个妖兽的弱处,饕餮却是眸光一紧,这不动明王此来,并非要带他去无色天,而是来取他性命!
但是,此时已然躲闪不及!
不动明王看着面前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唇角依旧勾着微笑,而后,一双手却是深入此人腹中,翻搅了几下,便血淋淋地带出了一颗微微透光的丹丸,这正是这恶兽体内的妖丹了!
他不由笑意更甚,指尖微微用力,便将一枚妖丹捏的粉碎!
他于雪间,眸间带着一丝厌恶,将自个儿血淋漓的手清理了,这才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踏空而去。
但如今的他,却是一身黑袍,已然同那螣蛇的模样,别无二致……
“你即是来寻我,那我们便走罢!”
陈煜看白熠抱着一坛子酒,好似抱着个宝贝儿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口中故意打趣他。
白熠只抬了抬眼,他转身伸手幻化出一个石桌,而后道:“且待我等到那人。”
便稳稳当当坐在石桌旁,一副不再起身的模样了。
陈煜笑了笑,不由道:“你且说说,你牵挂之人是个什么模样,或许我知晓呢?”
他为自个儿斟满酒,浅饮起来。
白熠不由摇了摇头,口中只道:“我如今也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模样……”
“噗……咳咳咳!”
陈煜被一口酒给呛的眼泪横飞,顶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由问:“你不知晓?!”
“咳,他常爱变幻,常爱变幻。”
白熠忽而想起来,此也不过是个小世界,若是将他与饕餮之事说的明白,怕也是没人信的,故而便扯了个不大不小的谎。
“那你寻他,不是麻烦的很了?”
陈煜如今虽已算不得凡人,但若有思虑之时,却还是爱用凡人的想法。
只觉今日一个模样,明日一个模样,虽是新鲜,却也太难辨认了些。
白熠不由微微笑起来,口中只道:“我记得他的气息,他出现,我便认得,莫管他是只兔子还是只蚂蚁。”
如此说着,不由将自个儿都逗乐了。
看着陈煜饮酒,不由又是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可曾见过近日来,曾带着酒来碧波湖的人?”
这酒总不会凭空出现,当初自个儿幻化了情境,尚以为是心魔之境,便道,此处要有酒有美人。
想来,饕餮必然没有离开他太远,不然怎能听见他的话?
陈煜听他此话,便恍然,不由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起来,半晌后,却苦巴巴道:“碧波湖倒是常有人来此,但螣蛇大人闭关如此多年,许多人的来往也是淡了,且带的话也是带着珍宝,并未见人带着酒来此的。”
这便让人疑惑的很了。
白熠眉头微蹙,亦是托了腮,心中苦恼起来——既饕餮真的来过,那如今他又去了何处?莫不是,去寻自己了?
他如此想着,心中不由笃定起来,只道,十分有可能。
那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自个儿在此处等他,莫要两人都无头苍蝇似得四处寻,最终寻的一场空。
“不过,你们若是好到如此地步,也莫要忧心,他总会过来寻你。”
陈煜劝着白熠,自个儿心中却不由苦笑起来,心中只道,大约只有他一人会被爱人追杀。
白熠看他一脸苦涩,知他又是想多了,便道:“你还想着那皇帝,我听母后说过此事,既他如此不顾以往情分,你便该直直杀回去问个明白,如此做个缩头乌龟只是自个儿伤心。”
这便是凤凰,他虽平日心性淡的很,但一身傲骨,若当真遇到此事,他绝不会如陈煜一般藏起来。
陈煜微微垂眸,不由苦笑道:“那江山是他打下来的,我当初说过,不论他何时想要坐那个位子,我都会拱手相让,可我没想到,他最终却是想杀了我……”
“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白熠忽然问道,他听他说着,心中却是不由微微一动,明明知道此事龙王定然不允,这话却张口而出。
果然见那陈煜眸光微亮,但纠结半晌后却是又沉了下来,口中道:“不必了,他此时说不定已……不在人世,他上战场时,身子伤了,此后便一直差的很。”
于他的事,他总是记得很清楚。
白熠却是道:“他姓甚名谁?生辰八字是?”
虽奇怪白熠竟然问那人的生辰八字,陈煜不由微微一笑,口中都未曾顿一顿,便将他的姓名与生辰八字讲了出来。
如此说着,他才发现,有些东西虽自个儿想忘,但却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全然不能摒弃。
陆云亭便是他的附骨之疽,若要忘了他,便要忍着切肤之痛,刮骨之疼,他受不住,便只能将他牢牢记着。
“据我推算,再过半个时辰,应该便是他的最终寿数了。”
这推算之术自然不是这小龙崽子自带的,白熠在无色天许久,自然是身有长物,推算之术,便是他极为精通之术了。
虽不是半个时辰,应当,也就今晚了,那陆云亭生机将陨,但总要跟对面这死脑筋的说的紧迫一些,莫等他去了之后,只剩下冷冰冰的壳子,便无甚意义了。
陈煜心中微凉,竟是握住白熠的双手,急急问道:“你算的……可当真是他?”
白熠挑眉,口中笃定道:“当真。”
如此,他看着陈煜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样,便道:“你随我一同去罢,到了此时,你总不会还不见他罢?”
陈煜沉着一颗心缓缓站起来,沉声只道:“我随你去。”
白熠伸手拿过那一坛琼浆,在上头做了个小小的术法,便是有人到此处,他便能察觉。
而若是饕餮来了此处,应当也能知晓,自个儿曾来过,便可安心在此处等着了。
将一切收拾规整,他便扯了朵云上去,如今是去人世间,不好大张旗鼓,便有给两人拍了个隐身诀,如此便快速向那成国去了。
成国皇宫之中,却并未有什么动静。
两人往那乾坤殿中行去,那处正是皇帝寝宫,因打了隐身诀,故而,也并未曾有人发现二人。
此时的乾坤殿倒是灯火通明,一帮宫女侍卫进进出出,面色略带着几分沉重与慌张。
白熠行着,忽觉身旁的人顿在原地,他不由道:“怎的要到了他面前,你反而露了怯?”
陈煜不由长叹一声,这才缓缓跟在后头,在众人中穿过,进了寝殿之中。
有一人直挺躺在床上,他双眼无神直直看着眼前的黄色顶账,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再说些什么。
白熠停在了这内殿门口,见那人如今鬓角苍白,虚弱苍老,不由也是长叹一声。
而陈煜已然缓缓行去,那人忽而咳嗽起来,他心中慌张,但有人比他更快,一个女人匆匆扑过来,泪眼婆娑喊着:“将军!”
她如今亦是年华已逝,她当初成为他的皇后之时,才尚且豆蔻年华,如今,却已是眼角带了斑纹,看着似个老妇一般。
可是……她方才唤他什么?
将军?他如今不早已是这成国的一国之君吗?为何没了自己这个最大的阻碍,他却依旧顶着将军之名?
陈煜心中微微颤抖着,他伸出手去,却是又豁然缩了回来,仿若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
那陆云亭豁然转过头来,苍老的面孔看向这空荡荡的地方,口中忽而唤:“阿煜!是你吗?”
陈煜大惊,不由后退一步,却是将一个小小炉鼎踢翻了,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乾坤殿中,他几乎不会动了。
与此同时,那皇后亦忽然伸出手,打了陆云亭一巴掌,口中歇斯底里喊着:“他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云亭被打的微微侧了脸,他却依旧道:“阿煜,是你吗?你回来了啊。”
陈煜看着他,心中微微一紧,不由想——陆云亭大概是疯了。
而白熠在一旁看着,却是默然无语。
那皇后颓然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你便这样折磨我,自他死后让这皇位空了几十年,你竟这样恨我,如今都不肯看我一眼……”
她忽而哭了起来,满是华发的女人此时却仿若个婴孩儿一般:“你为何当初不杀了我!”
半晌,却听着陆云亭开口,他声音暗哑苍老:“阿煜曾说,不论如何,都不可对亲人刀剑相向……”
这大概是某次一战结束之后,两人所谈之话。
“不知阿煜可会在奈何桥上等我……”他如此说着,却是又苦笑起来,又道:“不会了,阿煜肯定恼我的很,定然早早离开了……”
这些事看来清明的很了,白熠不由叹了口气,便走过去两步,在那将军的前额轻手一拍。
陆云亭一双浑浊的眼眸不由微微亮了起来,他看着殿中的人,豁然颤抖着抬高了声音:“阿煜!阿煜你来了!”
那皇后只顾哭泣,她微微颤抖着,几乎要被陆云亭的呼唤弄疯了。
陈煜却是缓缓走过来,他面貌依旧如同以往一般,直直看着苍老的陆云亭,他缓缓开口道:“云亭,我来晚了。”
陆云亭已是回光返照,他面色微红,竟好似那时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着陈煜只道:“阿煜,我心悦你。”
说罢,便缓缓阖上了一双眼,没了气息。
离开之时,白熠不由问他:“你可要在此处留一留?”
陈煜只道:“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副躯壳,走罢。”
他于此,倒是看的清明。
他们方乘了云,便听着皇宫内丧钟已然响了起来……
天色渐亮,一众小蛟龙也起身,忽见这平月洞内有两人,不由呼朋唤友道:“快来看,此处竟有人!”
众人便呼呼啦啦围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陈煜,口中便叽叽喳喳道:“咦!这不是陈哥哥?!”
“那这人又是谁!”
“他好漂亮……”
昨晚陈煜说是无甚,却是借酒消愁,岂料这酒的后劲却是不小,如此便睡的甚熟,而白熠前半晚都在想饕餮的事,撑不住才合了合眼,如今也睡的死。
两人被众人围着观察,却是一点儿都没察觉。
直到——
“呀!石桌没了!”那小蛟龙仿佛看见什么诡异的事儿,不由叫喊起来。
白熠的变化之术如今来讲不过尔尔,能撑过一晚,还在于他只变幻了石桌,却也差不多到了时限。
随着这一声尖叫声,两个趴在石桌上的人轰然便落下去,陈煜直接砸进了碎石子里头,磕的瞬间清醒了,不由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眸。
而心中却是奇怪,这白熠如此摔都没摔醒?
不由便抬头看去,却见白熠身旁竟是多了一双皂靴,在往上看,一个黑袍男子,他相貌冷峻,长眉入鬓,一双黑眸,正带着几分柔情看着怀中的白衣少年。
这人,可不就是这碧波湖之主螣蛇?
再往旁处看一看,众小蛟龙俱低着头,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方才闹哄哄的熊孩子模样,早早便抛到爪哇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