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承恩殿的人手都是贵妃娘娘精挑细选的,便是李瑾瑜突然闯进来,却也都不慌乱,两个年轻宫女手脚利索的搬了椅子在上首,另有人端上果品点心之物。
众官眷也忙起身朝李瑾瑜行礼,之后才各自落座,一声也不敢吭,整个花园里,只剩下流水潺潺,竟好似空无一人般的静默。
“殿下,这里都是女眷,臣在此委实不便,还是先行告退了。”沈淮安欠了欠身,对李瑾瑜说。
李瑾瑜见沈淮安对着这满园子的莺莺燕燕都毫不在意,心下更是笃定她看中的人,岂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扰,心里不禁欢喜。
“你平日里不还陪我一同骑马打球,如今怎反倒矜持起来了?”李瑾瑜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淮安一眼,却也终究明白他在这里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沈淮安低声道:“殿下,到底是贵妃娘娘请的客人,不可这般怠慢。”
李瑾瑜咬了咬贝齿道:“那你要在外面等我,皇兄可是叮嘱过你,要你好好看着我呢!”
“臣遵旨,臣就在门外,您支会一声,臣便进来,如何?”沈淮安耐着性子,哄着李瑾瑜。
听此,李瑾瑜依依不舍地点头。
沈淮安走后,这园中的贵女们明显松了口气,韩三娘子忍不住跟薛婉咬耳朵:“你瞧那几家夫人的脸,都快绿了。”
薛婉面色不变,只嘴唇微微动了动:“可不是,这事若传出去,只怕沈淮安得把在场的女眷都娶了,到时候这位小沈将军,得买皇宫那么大的院子,才能盛下这么多老婆。”
韩三娘差点笑喷,只好猛掐自己大腿,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沈淮安一走,李瑾瑜脸上的温柔笑意便退了个干净,她犀利的眼神刀子似的刮过这些女子,慢悠悠道:“方才是谁说舞刀弄枪的女子,实在难堪的很?本宫便是位舞刀弄枪的女子,不知哪位豪门淑女可也要取笑本宫一番?”
这位长庆公主倒当真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沈淮安在时,还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如今男人一走,立时露出跋扈的原型。
只是人家是皇家的公主,就是有资本这样任性,这样肆意。
薛婉和韩三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感叹。
孔翘方才还跋扈的紧,此时已是汗津津的,冷汗自额角沁出来,她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薛瑶,若不是她一直鼓动自己,自己又怎会得罪李瑾瑜!
人人都知道,长庆公主喜怒无常,前些年某大人家的一个小庶女,不知怎的在宫里得罪了她,愣是打了三十大板,被血淋漓的抬出皇宫,到家没多久就咽气了。
孔翘越想越怕,恰好看到身边的庶妹孔贞,畏畏缩缩地坐在一旁,她心中一横,一把把孔贞推出去。
“是她,方才是她说的!”
孔贞被猛推一把,跪倒在地上,脸色一片仓皇。
“不是,不是我啊……”她肩膀都在颤抖。
薛婉皱了皱眉,认出这是方才劝孔翘不要难为自己的女孩。
李瑾瑜看看孔翘,再看看地上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孔贞,美丽的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阴翳,她似笑非笑地问孔贞:“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民……民女孔贞,家父是六品从侍郎孔凌。”孔贞低声道,“公主殿下,方才您听到的话,并非奴婢所言。”
“是吗?”李瑾瑜笑吟吟地看着孔贞,“那你说,方才是谁说的?”
“是……是……”孔贞抬眼看了孔翘,却见孔翘目眦欲裂,正死死瞪着自己,她的话本已在嘴边,却还是硬咽了回去。
李瑾瑜怎会不知道方才到底是谁说的话,只是她如今瞧孔贞,便如猫玩耗子,早已在股掌之中罢了。
“本宫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那人敢说舞刀弄枪十分不堪,是对本宫的不敬!按照本朝律法,不敬公主,可是要杖责三十的,你万万要想清楚了再说。”李瑾瑜一字一顿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孔贞。
孔贞听此,浑身发抖,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时之间,满园的贵女无不同情的看着孔贞。
孔贞是庶女出身,和金尊玉贵的孔翘不同,她的生母只是孔大人的贴身婢女,又没有生育过男孩,母女二人在孔家原本就生计艰难。今日孔贞能来这宫宴,完全是因为孔大人心存侥幸,怕嫡女入不得贵妃娘娘的眼,而孔贞样貌不错,万一被相中,便是个最最低等的妾,也是不错的结果。
一个能把女儿送给王爷做侍妾来谋荣华富贵的父亲,便是女儿当真被公主打死了,又哪立会在意伤心呢?
一时之间,满场静寂。
“还请公主恕罪,我这女儿是个庶女,姨娘膝下长大的,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又见识浅薄,无意间得罪了您,还请公主殿下大人大量,不要同她计较。”孔夫人眼看孔贞要绷不住,生怕她把自己的女儿拉下水,忙起身行礼道。
“哦?庶女?”李瑾瑜似笑非笑地看了孔夫人一眼,阴阳怪气地不说话了。
众人回过味来,说来李瑾瑜也不是正宫皇后所出,也是庶女哎。
孔夫人眼看李瑾瑜找茬的模样,气得恨不得在心里破口大骂,她这个庶女和孔贞这样的能一样吗?
皇家本就高人一等,皇家的血脉又不是普通人家,更何况当今皇后身体不好,久不管事,贵妃娘娘执掌后宫多年,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号,什么没有?
李瑾瑜更是皇上的眼珠子,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这能叫庶女?有这么金尊玉贵的庶女?
孔贞并没读懂李瑾瑜话里的意思,但她本能觉得危险,吓得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殿下,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
孔夫人眼看自己的女儿要出事,神色大变,怒道:“孔贞!公主殿下在此,你还敢狡辩!”
孔翘也是急了眼了,怒道:“你若是胡言乱语,回头我便料理了你姨娘!”
这威胁已在明面上了,李瑾瑜却仍是笑呵呵的模样,显然将这看成一桩好戏。在场的贵女无不心中惶然,既可怜孔贞,又十分后怕,张氏更是觉得根根汗毛都要竖起来,冷汗直流。
薛婉看着李瑾瑜,再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的孔贞,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正要起身,韩三娘一把按住她的手臂。
“你疯了!”韩三娘瞪了薛婉一眼。
薛婉压低声音:“孔贞这是被架在油锅上,眼看就要下锅了,要我见死不救,我看不得。”
韩三娘一脸崩溃:“你救,你怎么救?帮她扛三十大板吗?”
薛婉不再言语,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彷徨的孔贞。孔贞瘦瘦小小又怯懦,说起话来,细若蚊蝇,可孔翘要为难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出言相劝一句,这样一句话于孔贞来说,已是耗尽了全部的勇气吧。
薛婉是投桃报李之人,此时叫她袖手,是万万做不到的。
“民女要恭喜殿下了。”薛婉起身,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
李瑾瑜自方才便注意到薛婉,一来她的样貌于这些女子中是数一数二的,二来,方才沈淮安一进园子,便看了她一眼。
她不喜欢沈淮安看旁的女子,尤其是像薛婉这样美丽从容,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同她一般,桀骜不驯的女子。
“却不知何喜之有?”李瑾瑜冷冷道。
“孔家妹妹对殿下一片赤胆忠心,至纯至忠,可不是要恭喜殿下的吗?”薛婉笑道。
李瑾瑜眯着眼,示意薛婉继续说下去。
“其实便是殿下心中也明白,方才的话并非孔家妹妹所说,但孔家妹妹既要维护姊妹,全了情谊,又要对皇上,对公主尽忠,因而不敢有半句欺瞒,这才落了个左右为难。”薛婉笑道。
孔翘猛地抬头,狠狠瞪着薛婉,似要将她身上瞪出两个血窟窿似的。
孔夫人更是面露危险之色,看着薛婉道:“薛家姑娘,公主面前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薛婉缓缓道:“是啊孔夫人,毕竟孔家妹妹若是不说实话,便是欺君之罪啊。”
她声音不大,在这满园的静默中,竟仿佛回音袅袅。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众贵女皆是变了脸色。
孔夫人更是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薛婉低头看着孔贞,孔贞如梦初醒,惶惶然瞧着她。
“孔家妹妹,你可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还是早早将实话讲出来的好,否则欺君之罪,已非你一人可担了。”薛婉暗示地看着孔贞。
孔贞颤抖着张开嘴,方要说话,却是李瑾瑜扫兴道:“罢了,没意思了,你也不必说了。”
“你叫薛婉,是兵部侍郎薛平的女儿,生母是威北侯的幺女,我说的可对?”李瑾瑜转头看向薛婉,冷冷道。
“公主明察。”薛婉点头。
而后,李瑾瑜又转头看向孔翘,神色却是不屑一顾:“你是孔家的嫡长女孔翘,但母亲出身不高,素来跋扈。”
孔翘脸上唯一的那点血色褪尽了,显然她意识到,李瑾瑜根本什么都知道。
“方才一进这花园子,你便笑话薛婉,说方才我在宫门前也是见过她的,旁的本事没有,长庆公主面前,行礼她倒是第一个。后又说薛妹妹,听闻你善刀剑,姐姐我实在好奇,从未见过你这般的闺阁女子,不若你耍个棍什么的,给我们瞧瞧嘛,可与那街头卖艺的有什么不同?”李瑾瑜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笑意,“你这般伶牙俐齿,怎的现在不说话了?
孔翘浑身一颤,几乎瘫倒在地。
李瑾瑜方才重复的话,不但一字不差,就连口气都和她说的无异。
“可惜,你妹妹遇了贵人,否则本宫是真的想治你们孔家一个欺君之罪的。”李瑾瑜笑眯眯道,“眼下这般,你和薛婉一人领三十板子,便算了吧。”
此话一出,满场的官眷又挨个露出惊讶的目光,要打孔翘便罢了,为什么又要打薛婉呢?
李瑾瑜喜欢欣赏这些蝼蚁们或惊讶或惶恐不安的表情,可是当她看向薛婉,她再次失望了,薛婉的脸上依旧淡淡,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你可知我为何要罚你?”她问薛婉。
薛婉从容道:“民女不该妄言公主的心意,民女认罚。”
李瑾瑜点点头:“还有一点,本宫讨厌聪明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人。”她毫不留情地表露出自己眼底的嫌恶,而后笑道,“幽檀,去叫掌邢姑姑过来。”
“殿下……”幽檀咬了咬唇,却终究不敢多言,转身离开。
而她刚一出宫门,便见贵妃娘娘身边的刘姑姑正与沈淮安一同走来。
刘姑姑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贵妃娘娘已知道园子里的事,言明要见薛姑娘。”